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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2 PM

第90章

  小王爺之事在沂王說來,歸於過繼出去的一句話,蘭宜於路途之中也未多再多問,及等到京之後,她才發現事情不是那樣簡單。

  她與沂王在天色昏暗後,從王府後門悄然入府,范統領接到傳話,急急迎過來,稟報道:「王爺,您總算回來了,小主子鬧了絕食,躺在床上不言不動,連彭嬤嬤也不能近身——」

  沂王皺起眉來:「什麼時候的事?」

  范統領道:「有三四天了,您剛走那會兒,小主子也不願意說話,但彭嬤嬤哄著勸著,還能讓他吃下點東西,後來漸漸就悶在屋裡,屋門都不出了,到了前幾天,小主子連床也不下了,整日只是躺著,彭嬤嬤沒辦法,找了屬下去,每天硬壓著才能灌點米湯下去。」

  沂王駐足片刻,轉頭向蘭宜道:「你先回去吧,我過去看看。」

  蘭宜無話,與他分了兩路,在竇太監的陪同下,自往正院行去。

  將她送到正院,看著見素等侍女迎出來以後,竇太監才匆匆離開,看樣子應該是跟著趕往小王爺那邊了。

  以見素為首的侍女們排列開來,拜見蘭宜。

  蘭宜看見她們,生出點慚愧:「快起來,讓你們受苦了。」

  「娘娘說哪裡話。」見素仍是穩重模樣,過來攙扶她,「王爺沒有太怪罪我們。」

  蘭宜原不怎麼相信——沂王御下一向甚嚴,等坐定歇息了一會,主僕間敘起話來,方知道見素說的是實情,原因是很快從鈴子口中審出了她和翠翠的去向。

  翠翠把鈴子拉過來,戳她的小腦門,「好呀,娘娘心疼你,怕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出去受苦,你倒好,把娘娘賣了。」

  鈴子老實巴交地被她戳得一晃一晃:「娘娘,翠翠姐,對不起,孟護衛說要把我帶到山裡去餵狼,讓狼把我吃一半,留一半,我害怕了,才沒忍住說了。」

  翠翠愣了愣,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動作慢了下來。

  是怪嚇人的。

  侍女們都笑起來,這一節便算揭過去了。

  接下來,話題集中到了蘭宜的孕事上,對於即將要有的小主子,侍女們都十分高興,見素藉著機會,終於勸了一句:「娘娘若有心結,不願告訴王爺,說與我們為娘娘排解一二也好。」

  蘭宜笑了笑,沒說話。

  她安然坐著,身形臉龐都豐潤了一些,看去似乎整個人都變得柔軟,但見素才攙扶過她,摸到她手心新生髮硬的繭。

  見素自己都沒有。

  如她這樣的大侍女只在主子身邊服侍,嬌貴勝過普通人家的小姐。

  見素餘下的話頭便全收回去了,勸也無用,這樣主子的心意,不是她能干涉得了的。

  翠翠忍不住問:「你們知道小王爺那邊怎麼了嗎?他怎麼鬧起絕食來了。」

  翠翠並不是好奇心發作,她聽見范統領的話,有點擔心是因為沂王出府去尋蘭宜,小王爺才鬧了彆扭,兩邊的關係向來不佳,她怕對蘭宜有影響。

  侍女們的臉色都變了。

  「……」翠翠茫然起來,道,「要是不便告訴我們,就算了。」

  見素立即道:「不是。」

  不管主子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沂王親自把王妃娘娘追了回來,娘娘還有了身孕,地位必然更加穩固,那府裡的事,就沒有什麼是娘娘不能知道的。

  她將聲音放低:「實在是這件事,大家都沒想到——」

  原來當初蘭宜出走後,沂王府的精銳力量都在京裡,青州只餘下小王爺,顯然不妥,沂王便命人將小王爺接進京裡,京裡那時候亂得厲害,為安全計,小王爺在京不能出府,也不能與生人會面,連見素這些府內侍女都不能見到他,這規矩定的雖然嚴了些,但眾人也未多想什麼。

  後來,最混亂的時期過去了,有一天,皇帝想看一看小王爺,小王爺才第一次出府,跟著沂王進了宮,結果,就是這次出了事,沂王走時好好的,回來時被抬著回來。

  王府上下差點動盪起來。

  范統領出面才穩住了局勢,之後好一陣子,能入內見到沂王的只有范統領等幾個心腹,至於沂王實際出京之事,見素直到前兩日才連著命她灑掃正院迎接王妃的訊息一起接到。

  作為內院侍女,她所知其實有限,能說的只有自己看到的這些,像蒙了一層霧,聽完並不能使人解惑。

  翠翠就仍有許多不明白,不過至少弄清了一點,那就是和蘭宜無關,而是在宮裡出的問題,她就放心下來,不再多問了。

  只有蘭宜心中悚然。

  她沒想到沂王所謂的「重病垂危」裡面居然摻進了小王爺的身影——

  她絕不願以惡意揣測一個孩子,但是,她說不上來的就是覺得應該與小王爺有關。

  這預感隨後在沂王口中得到了證實。

  沂王去的時候不長,見素說了這番話後不久,他就回來了,進屋顯出點心煩,把侍女們都揮退了出去。

  「小王爺好些了嗎?」蘭宜原沒準備過問,這時改變主意,問了一句。

  沂王微微搖頭。

  「他不願過繼到康王府?」

  說實話這已是最好的安排,以沂王的為人,蘭宜都有點意外他對小王爺的手下留情,以此前他那些隱忍的暴怒情狀,讓小王爺「病亡」都不無可能。

  「嗯。」沂王終於開口,「他想尋死。」說著到底冷笑一聲,「小小年紀,不知所謂。」

  他踢掉鞋子歪到炕上,打從回來,他還沒來得及歇口氣,片刻之後,叫蘭宜:「過來,陪本王坐會。」

  蘭宜慢吞吞過去。

  「那日宮裡怎麼了?」她還是問了。

  沂王挨著她,懶洋洋道:「怎麼現在關心起本王來了。」

  蘭宜沒應聲,出走一趟,她待他更隨意了些,愛說不說吧,他的事,她也不是非得知道。

  沂王自己道:「你問了,告訴你也無妨。太子廢了,在宮裡的人手仍有不少,借實哥兒的手給我倒了一盅茶,茶裡下了毒。」

  蘭宜一下子坐直。

  動作太急,沂王變色,迅速起身去幫她穩住身形,又撫著她肚腹,湊過去繃著臉凝神聽了好一會兒,才輕斥道:「慌張什麼。」

  蘭宜根本無事,她坐著又沒摔沒碰,哪裡就這樣脆弱了。

  但她也顧不得反駁沂王,因為她正陷於震驚之中。

  原來如此——

  她心中一直埋藏著一個疑問,那就是沂王前世的早亡,從她今世與沂王的相處看來,沂王身體非常康健,這樣正值壯年,又無酒色等不良愛好的一個人,怎麼會在離皇位一步之遙的時候一病就沒了;她考慮過是不是為人所害,但觀沂王行事,又覺得他很難予人下手的機會,這個可能性幾乎與他突然病亡差不多,她忘了,獨獨有一個人,擁有這個例外,是前世的沂王不會去防備的。

  小王爺。

  只有小王爺。

  甚至在造成事實之後,沂王的部屬發現不對都不會過分去追究他——把小王爺繼承人的資格追究沒了,再把皇位還給太子嗎?太子只是被廢,可還活著,就算太子本人不行,他還有三個兒子呢。

  權利的面目向來冷酷而無情,已經逝去的人,終究逝去了。

  那一晚聽見哭聲後,蘭宜在沂王的帳篷頂上等過,但等了很久,沒見到他的魂魄出來,她就失去了興趣,飄走了沒再靠近。

  不然也許她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沂王皺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麼了?本王的話嚇著你了?」

  「……」

  蘭宜終於回過神來,不好說實話,含糊應了一聲。

  「怎麼膽子又這樣小起來,本王不是沒事麼。」沂王是埋怨的口氣,卻又帶兩分滿意,接著道,「那杯茶本王沒喝,除了乾清宮裡父皇眼跟前的東西,別處的我都不會入口。」

  在宮裡擁有最大控制權的第一是皇帝,所以皇帝周圍還是安全的,但離了皇帝的眼,就保不準了,太子正位東宮二十年,無論他能力多麼平平,這麼久的時間也夠他在很多地方安排下人手了。

  蘭宜不只驚嚇,她還有些混亂,因為兩世的記憶混在了一塊,好一會後她才理出來一條線,先問道:「太子還不知道王爺已經知道小王爺的身世了嗎?」

  這話聽上去像繞口令,但意思很明白:太子如果已經知道,就不會借小王爺的手行事了,沂王不可能上當。

  沂王勾起唇:「那時他還不知。」

  太子被揭發私藏武器以後就迅速被廢囚禁了,跟外面斷了大部分聯絡,而沂王做到這一步時,根本還未丟擲小王爺的身世,以至於讓太子誤以為自己還握著一張牌,能奇襲翻身。

  他這張牌,在這一世沒送走沂王,而把他自己送進去鳳陽高牆了。

  沂王徐徐說來,於是蘭宜跟著知道,在茶水有毒暴露之後,小王爺的問題正式揭到皇帝跟前,讓皇帝再也無法容忍,立即下旨把廢太子一家逐出京城了。

  蘭宜心情非常複雜。

  因為她的驚訝之情不減反增。

  她低聲問道:「所以王爺明知小王爺遞了有毒的茶水給你,還是為他尋了康王府的出路?」

  而不是將他和廢太子一家一起送進高牆。

  她才知那一言之重。

  「他一個孩子,懂得什麼。」沂王的聲音也低了一點,「受人利用,不過愚蠢罷了。」

  蘭宜凝視著他,說不出來心中的感覺。

  沂王覺得她目光盈盈,頗是好看,對著看了一會兒,忽然微微笑了:「若是從前,我沒有這般善心。」

  蘭宜目現疑惑。

  沂王道:「他母親俞氏犯下大錯,我原來十分生氣,但後來漸漸明白,這錯以十分算,八分在她,兩分在我。她初嫁我時,如不是我一心困於就藩,對她冷漠少有理會,她也許不至於受太子誘騙。」

  那時候,他成婚就意味著成人,成人就意味著要赴封地去了,從此只能坐地為牢,再多再盛的志向,都要壓回心底,他壓抑得很苦,為了剋制野心,最終孤絕到壓下所有慾望,包括男女之情。

  俞氏不能理解這些,她只能傷心畏懼,遇著那時候的他,其實算是她時運不濟。

  「我如今明白,是因為遇見了你。」沂王道。

  他這句說的簡短,之下蘊著的深重含義他沒有挑明,但蘭宜聽出來了:遇到她,經了情愛,才知從前有辜負。

  不然,以他的身份,只會堅持傲慢地將一切歸於俞氏不守婦道。

  世上的絕大多數男人都是這樣想,都不能認為他有錯。

  但沂王終於認了兩分,這兩分,對俞氏來說已經很遲,但補償到了小王爺身上,俞氏九泉之下,也許會有兩分欣慰。

  蘭宜心裡的感觸遲遲沒有消去,有一瞬間卡嚓輕響,像堅冰碎了一塊。

  真奇怪,她已經見過他太多副模樣,尊貴的,傲氣的,嚴峻的,深沉的,微笑的,不正經的,沒有一刻像此時,拂去那層層面貌籠著的霧氣,她真正看清他這個人。

  將他看見眼裡,看見心裡。

  沂王也看著她,道:「我少年時行事,不如現在周全,若換作那時,本王將你抓回來,必定牢牢囚禁,沒有本王命令,你不得再離開本王一步。」

  他說著這番想像時,沒有絲毫反省,卻是有幾分遺憾,像極想實施一下的樣子。

  蘭宜平靜道:「王爺可以試試。」

  沂王沉默了,狐疑地打量起她。

  蘭宜輕笑了聲,道:「我怎樣對待楊文煦,王爺是知道的,如要如此與我糾纏,他日又辜負了我,怕的不一定是我啊。」

  「……」沂王緩緩咬牙,向她傾身過去,蘭宜沒躲沒退,快壓到她時,沂王自己停住了,抵著她的額頭,一字一頓地道:「你就這麼招本王——你記著,這得算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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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3 PM

第91章

  回府的第五天,蘭宜見到了小王爺。

  是小王爺主動聲稱要見她的。

  蘭宜歸府的事,沒有對外公佈,不過王府內部都知道了,彭氏對著絕食到氣息奄奄的小王爺無計可施,逼急了說了大實話:「小主子,你也不小了,該懂事了,王爺對你如此安排,是仁至義盡,也是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了。你如今擰著不依,王妃娘娘已經有孕,待娘娘生產出來,那是王爺的親生骨肉,你還在這府裡如何自處?耗盡了王爺的耐心,你再後悔也晚了啊。」

  小王爺已經多日對她不理不睬,聽了這話,終於有了反應,轉過頭來虛弱地瞪著她,之後,吃下去一碗薄粥,攢出來點力氣,要求面見蘭宜。

  訊息起初沒報到蘭宜跟前,拖了兩日,小王爺卻有一股擰勁,期間始終不肯再用飯,連護衛壓著他灌米湯,他也嘔出來吐了,兩天一過,那一口氣折騰得就剩半口了。

  沂王終於來問蘭宜。

  她願意見,就見,不願意,就罷了。

  「他要這麼不識好歹,本王也沒那麼多工夫和他囉嗦了。」沂王淡淡道。

  蘭宜同意見了。

  說不上什麼同情不同情,不過是見一面也無妨。

  沂王親自陪著她過去。

  放出去的風聲裡,沂王還在閉門養病,不能出府,整日也沒什麼事做,倒是踐行了一些他此前的話:與蘭宜寸步不離。

  此時已經入冬,各處都燒起了地龍,小王爺屋裡的簾子緊緊拉著,溫暖卻昏暗,小王爺躺在其中,氣息弱得像一個小小的幽靈。

  見到蘭宜被沂王扶進去以後,他的喘息才重了點,抬頭望向蘭宜隆起的腹部上。

  她這時已有孕快七個月,十分明顯了。

  他呆呆地望了很久,直到沂王邁步上前,擋在了蘭宜跟前。

  「父王要有新生子了,我是父王的恥辱,所以父王要將我送走對嗎?」

  小王爺終於說道。

  他聲氣很低,若不是室內安靜,幾乎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沂王不答,只道:「該說的話,彭氏都告訴你了,你若實在不想去懷慶,可以去鳳陽,還省了本王的人情。」

  小王爺餓到蠟黃的臉頰漲紅了,用盡力氣叫了一聲:「我不去!」

  沂王不為所動,到底也未再說話,過了一會,小王爺緩過來一些,才又道:「眾人——天下人是不是都會知道我不是父王的孩子?」

  問出這句時,他眼中顯出絕望:「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我哪也不去。等我死了,父王隨便把我埋在哪兒吧。」

  「不會。」沂王冷道,「你要臉,本王也要。」

  小王爺眼神稍亮了點,聽沂王接著道:「此事不會公告天下,但會在宗人府留下記檔,康王府也會,經手辦理的禮部官員,閣臣他日都會知曉。」

  小王爺在名分上是他的嫡長子,將嫡長子過繼出去本身已極不尋常,而他的繼承人不只是沂王府的,還將是天下的,那就不是他一人可以決定的,如不將該正的名分正過來,會引來許多不明真相的勸諫不說,還會給未來埋下無窮禍患。

  他予了小王爺一線溫情,但不可能為此動搖自己的基業。

  小王爺的眼神重又黯淡,他死氣沉沉地道:「父王多慮了,難道還怕我以後爭什麼嗎。」

  沂王沒有回答。

  這不需要解釋,他有自己的決斷,不可能再改變主意。

  「彭嬤嬤說,父王沒殺了我,就是對我開恩了。」小王爺慢慢地又道,「我倒寧願父王殺了我。」

  沂王終於看了他一眼:「你說這樣的話,對得起你母親嗎。」

  小王爺反問:「父王不恨我母親嗎?我——」

  他咬緊了牙關,看錶情似乎想說他恨,但終究沒有說得出來。

  沂王道:「不恨。」

  他語聲冷淡而平靜,令小王爺怔住了。

  「我留你性命,就是看在你母親的份上,你好自為之吧。」

  這句話說完,沂王不再管他如何,帶著蘭宜出門去了。

  小王爺的聲音在背後隱約追出來:「那父王是不是有意帶我去宮裡——」

  蘭宜腳步停住了。

  小王爺鬧著要見她,真見了面,其實沒和她說一句話。

  因為問題是存在於他和沂王之間,他真正想對答的是沂王。

  她只是沒想到,最後會聽見這麼一句。

  「不是皇上想見小王爺?」回到正院後,她忍不住問。

  見素是這樣告訴她的。

  沂王道:「是。」他頓了頓,「不過是張友勝提醒父皇的。」

  蘭宜:「……」

  張太監已經向他投了誠,這等於說,就是沂王提醒了皇帝,皇帝才召見了到京的小王爺。

  次序一變,整件事的意味都不一樣了。

  沂王算到東宮會忍不住利用這個時機,才放下了吊鉤,藉此完成逐出廢太子的最後一步——

  怎麼說,蘭宜想嘆氣的同時,又並不感到意外。

  他這個人,一點真心之外,是九分野心勃勃。

  沂王見她的表情不對,皺眉道:「怎麼了?本王並沒騙你,不過沒說的那麼細。」

  蘭宜望著他:「我也沒說話,王爺著急什麼,是心虛嗎?」

  沂王:「……」

  他虛聲恫喝:「你好大的膽子,敢這麼指責本王。」

  蘭宜靜靜地看著他。

  沂王聲氣漸轉:「本王是想,我若是為人和善一些,你是不是能有所改觀。」

  他們的相遇始於囚禁與利用,她出走的那段日子裡,他於人前冷酷暴怒,但是冷寂的深夜裡,未嘗沒有自省過,是不是他哪裡做得不夠。

  蘭宜道:「然後王爺就學會了說一半留一半,連瞞帶騙?」

  即是說,改是沒打算改也改不了的。

  沂王矢口否認:「說了沒騙,不過是怕嚇著你。」

  蘭宜微哂。

  她怎麼會被嚇到。他性情裡的各個方面,她都已經很瞭解了,只是這樣笨拙的一面,令她有點想笑。

  大約這於他來說是全新的問題,他表面若無其事,其實做起來很不順手,沒有章法。

  沂王打量她的表情,有點不快:「你不喜歡就罷了,何必嘲諷本王。」

  「我沒——」

  蘭宜搖頭搖到一半,沂王打斷:「那就是喜歡了?」

  蘭宜動作頓住。

  她知道沂王的意思,但她還是無法回應。

  沂王臉色淡下來,他沒掩飾失望,因這失望,他必得找補點什麼,便道:「本王把楊文煦一塊送去鳳陽了。」

  蘭宜愣了一下,道:「哦。」

  沂王又道:「他一直想做太子屬官,本王這次就成全他,讓他追隨廢太子去吧。」

  蘭宜再:「哦。」

  她想一想覺得這個安排很妙,算得上有始有終。

  沂王見她毫無動容,自己有點沒意思起來,情緒又緩和了,道:「他知道實哥兒的事,本王后來審他,究竟從何處得知,他起先竟說是夢見的。」

  蘭宜這時忍不住低下了頭。

  她一直不知道楊文煦落到沂王手裡以後,是如何供述的,她沒問過相關話題,因為擔心弄巧成拙,沂王不提,便權當沒有此事罷了。

  此時沂王主動說了,她才聽著,只聽這一句,就知道楊文煦一定經過了一番嚴刑拷打,才會把真話招出來。

  這是太子倒臺後的事了,沂王說著冷笑:「他一個文人,嘴倒挺硬,太子都被廢了,他到了本王跟前,還敢糊弄。」

  蘭宜:「……」

  沂王瞥她,又不快了:「你這麼看著本王做什麼?難道還想替他說話?」

  蘭宜有點困難地搖頭:「沒有。」

  她明白了,沂王不信鬼神,因此楊文煦說了真話,他反而不信。

  她問沂王:「後來呢?」

  「後來他改口,說是在翰林院時得知的——他剛進京那時,本王抓了他,他就這麼說,倒是更可信一些,但再細問,他又招不出來歷,只說是無意聽說,不認識說話的人是誰,他當時怕惹禍上身,也不敢打聽,就埋在了心裡。」

  蘭宜緩緩點頭:「嗯。」

  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不好解釋。

  但是沂王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了端倪:「你怎麼高興起來——本王讓楊文煦遭罪,趁了你的心意?」

  蘭宜捂唇輕咳:「算是吧。」

  沂王沉默了。

  好一會後,他語氣複雜地道:「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會待我這樣。」

  蘭宜:「——啊?」

  她這聲疑惑出於真心,因為真的聽不懂他的問話。

  感覺他有點泛酸,但又完全不知酸的點在哪裡。

  沂王盯著她,道:「他負了你,與你反目,都仍能牽動你的心緒,而你待本王,就像現在這樣,本王說話,你都無動於衷。」

  「……」

  蘭宜真的無語,這種不知拐了幾道彎的無理取鬧,難為他從何處想來。

  「我累了,想休息了。」

  她無可回應——這能回應什麼,索性直接起身向裡走去。

  這時,見素過來,行禮道:「娘娘,周太太來了,說想見娘娘有事相求。」

  蘭宜才知周太太也在府裡,這在情理之中,小王爺都進京了,青州沂王府等於沒了主人,周太太一個客人總不好獨自留在那裡。如要出去,又會擔心被楊家找麻煩,所以還是跟回了京裡。

  蘭宜先問:「她有什麼事?」

  「周太太說,想出府去,看望一下病了的張太監。」

  蘭宜有點意外:「張太監什麼病?」

  見素搖頭,她不知道。

  蘭宜便看沂王。

  張太監如果因病不在御前了,沂王一定知道。

  沂王卻不說話。

  蘭宜沒勉強,道:「那就叫周太太進來吧——」

  沂王向見素擺一擺手:「她要去,讓她去吧。」

  見素出去傳話了,沂王回過頭來,才道:「這個張友勝,還是不老實。」

  蘭宜沒能見周太太,只能再問他,奇道:「張太監到底怎麼了?」

  「那碗毒茶是他喝的。」

  「……」蘭宜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對了,沂王沒喝那碗茶,那總要有人喝,才能將毒暴露出來,激怒皇帝。

  沒有比張太監更好的人選了。

  張太監能誤飲毒茶,就意味著皇帝本人也有這個可能,皇帝怎麼能再忍。

  蘭宜只是又不明白:「那他怎麼不老實?」

  張太監這算是拿命投靠沂王了,沂王還挑剔他,就算他投靠得晚,也有點過於嚴苛了吧。

  沂王眼神微瞇:「周氏怎麼會知道他中毒出宮了在家養著?」

  連見素都不知道,沂王出京期間,周太太也不被允許出門,按理更不可能知道。

  只能是張太監冒險設法將訊息送了進來。

  蘭宜不知說什麼好:「這——」

  「使苦肉計使到本王府上來了。」沂王有話說,說完還冷哼。

  蘭宜聽出來,沂王沒真的生氣,不然他就不會同意周太太出去了。

  只覺得他似乎又冒些酸氣。

  她的感覺沒錯,沂王跟著就問她:「本王要是不去找你,你聽說本王重病垂危了,到底回不回來?」

  蘭宜想嘆氣:「——我不是回來了嗎。」

  沂王強調:「我說的是,如果我不去找你。」

  蘭宜真的嘆氣了,邊嘆氣邊點了點頭。

  她怎麼會不回來。

  她有很多猶豫掙扎,但是她心底知道,那些猶豫掙扎過後,她會回來的。

  「那本王要是好好的呢,你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蘭宜:「……」

  蘭宜白了他一眼。

  他這麼沒完沒了,她就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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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3 PM

第92章

  那次會面還是起了些效用,蘭宜後來聽說,小王爺漸漸恢復了正常飲食,只是仍不肯出屋門見人。

  這就算不錯了,餘下的需要交給時間,時間也許能帶走傷痛,也許帶不走,總之,那都是將來的事了,眼下不必再提。

  臘月時,孟三從懷慶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帶回了康王的親筆信。

  康王很好說話,在信中起初對此事大為吃驚,緊跟著安慰沂王,安慰完又盛讚沂王的心胸,表示「大出意料」、「萬沒想到」,之後就爽快地同意了接收小王爺。

  總之,是很康王的風格了。

  得到這封信後沒兩天,從宮裡來了一個內監,傳皇帝口諭宣沂王進宮,這意味著沂王也終於到了可以病癒的時候,便於這一天,沂王府的朱門重新開啟。

  立刻引來了雪片般的拜帖。

  沂王府閉門那麼久,京中各座豪門貴府已忍耐很久,現在終於得了機會,哪有不趕著來燒這口熱灶的。

  這些拜帖一大半求見沂王,也有一些要見蘭宜——沂王府對她的出走始終藏得很緊,直到歸京之後,沂王方命人放出訊息去,說將她從青州接來,這在情理之中,也沒有什麼好讓人多想的。

  蘭宜的身體已不適合應酬,她也不好這個,便將送進來的拜帖都放去一邊,等沂王回來去處置。

  不過,也有她需要見一見的。

  出身壽寧侯府的方太太,她沒遞帖子,直接登門了。

  方太太原來陪著老壽寧侯住在京郊莊子上,後來各處鬧起了亂民,京外都不安全了,她只好又跟著父親搬回了壽寧侯府。

  方太太與沂王府的關係不同,她是真的關切沂王,沂王裝病的事是機密,她並不知道,所以一聽到沂王府開啟的訊息,就趕忙來看望了。

  蘭宜請她進去,告訴她沂王進宮去了,方太太才鬆了口氣:「那是大好了罷。」

  蘭宜含混地笑了笑。

  方太太並不深究,她的目光完全被蘭宜的肚腹吸引住了,連忙問她:「幾個月了?」

  「快八個月。」

  「好,好。」方太太非常歡喜,「我們竟不知道,哎,過去那一陣子,實在太亂了。」

  她這話是實情,從今年正旦起,到年尾的臘月了,將近一整年就沒消停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京中勢力都經過了動盪洗牌,如方太太這樣未動筋骨還有進步的人家算是難得的了。

  方太太跟著又聊起孕育的一些事來,這個話題很容易聊開,蘭宜也想多得點經驗,便認真將方太太的話都聽了進去,聽著聽著,她聽出來,小王爺的身世,方太太是知道了的。

  方太太是個爽快人,見她的表情,意識到了什麼,嘆氣把話說開:「五郎在宮裡出事後送了信給我,嚇得我說不出話。」

  蘭宜明白過來,大概基於方太太先皇后娘家的出身,她也是沂王選的見證人之一,所以這件事沒有瞞她。

  「五郎這孩子,打小過得苦。」方太太的表情變得哀傷,「他親娘去得很早,位分又低,沒留下人照管他,宮裡那地界,不是好呆的。」

  皇子又怎麼樣,年紀小,不受寵,十天半月不一定能見一次皇帝,而宮裡那些人精讓人吃了虧說不出來的手段太多了。

  蘭宜在京住過,聽過一點,沂王生母只是一個普通宮女,偶然承幸,生下沂王后封了選侍,之後就因病去世了,與先皇后及成妃相比,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女子。

  「姐姐後來看中他的脾性,收養他,想助他為儲君,誰知——」

  蘭宜以為方太太要說先皇后的身子也不好,沒來得及,但她聽見的卻是,「唉,都怪我不好。」

  蘭宜訝異地看向方太太。

  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會跟她有關。

  方太太沒繼續說,轉回了之前的話題:「太子——廢太子一直德行有差,總和五郎過不去,但我再沒想到,他還幹過那樣沒人倫的事!」

  方太太的聲音憤怒起來,連著罵了廢太子好一會兒,再和蘭宜說話時,才緩和下來,「幸好你這時候有了,不然,五郎也太可憐了。」

  蘭宜隨著應聲,不過她心裡沒覺得沂王可憐,她認識的沂王已經是成年後強大的模樣了,他在她面前有過不掩飾心緒低落的時候,但從來沒有真正軟弱過。

  他並非強撐,而是天生本性如此,這大約也是當初先皇后看中他的緣故。

  方太太又坐了一會之後,就很體諒蘭宜身體地提出了告辭,她為看望沂王而來,知道沂王無礙,也就放心了。

  方太太走了沒多久,沂王回來了。

  他的臉色卻不大好,帶了火氣,又努力忍著,不想讓蘭宜知道。

  蘭宜看出來了,他不說,她也沒想問他,便只將方太太來訪的事告訴了他,見他應了,就不再管。

  直到晚間。

  蘭宜:「……」

  孟醫正含蓄地建議過他們該分床睡了,但沂王沒聽,西次間都整理好了,他也不去,且理直氣壯:「本王又不是那等不知自製之人,不必費事。」

  說實話,在這點上他倒是信譽良好:畢竟曾經孤身修道那麼多年。

  蘭宜此刻的困擾是,她很想睡了,可旁邊躺著一個猶在壓抑怒氣的人,她沒法視若無睹,就這麼安心睡去。

  「王爺到底怎麼了?」她只得問道。

  沂王道:「沒事。」

  這生硬的話音就是有事。

  蘭宜轉頭。

  沂王被她定定看了一會,終於道:「父皇今日說,身邊空虛,缺人照料,打算開春以後,下旨選一次秀女。」

  「……」蘭宜驚愕之後,脫口道:「荒唐。」

  這是什麼時候,京城的局勢雖已平穩下來,但京畿的動盪還未完全平息,因為被太子謀反的事打了岔,牛成之兄至今沒有抓到,皇帝不思查漏補缺,安撫百姓,居然想選秀!

  沂王吐出一口鬱氣,他像是終於暢快了點,道:「你說得不錯。」

  「皇上為什麼有這個想法?」蘭宜覺得不可理解。

  「因為京裡出的這些亂子。」沂王語帶諷刺,他明面上對皇帝一向敬重孝順,這是第一次表露出這種情緒,「讓父皇覺得看開了。」

  「大約跟父皇年事已高也有關係。」他補充。

  這算什麼看開——

  但蘭宜發現沂王形容得也有道理,就是年紀加國事,給了皇帝濃重的力不從心及事與願違之感,於是他決定不如縱情享樂了。

  蘭宜真是沒想到,好不容易扳倒了太子,還有個更大的問題在後面等著。

  誰能約束萬萬人之上的皇帝。

  「本王心中,很覺緊迫。」沂王低聲道。

  蘭宜明白他的意思,天下已經如此,他極想有一番作為,挽回大勢,中興國祚,但皇帝衰老,沒有這樣的心氣了,向著另一個方向滑去,天知道將來交到他手裡的江山會成什麼樣子。

  「大臣們會不會勸一勸皇上?」

  沂王在枕上微微搖頭:「只怕父皇不會聽,敢勸的臣子也不多。」

  蘭宜打量他的臉色,想起問道:「王爺是不是勸了?」

  她覺得以沂王的脾性,不會保持沉默。

  沂王沉著臉點頭。

  「父皇沒理我,說等開春後,會挑一個好日子,正式立我為太子,讓我只操心這事就夠了。」

  皇帝待他的態度不算差,還對於他的身份給了明確的許諾,但這麼顧左右而言他,也就等於他的勸諫完全無效了。

  蘭宜想了想,又算了算,欲言又止。

  若是皇帝的天命沒變,那離駕崩就還有一年出頭的時間,久也不算久,只是她不好出口,皇帝是沂王的君父不說,她也不想真的做個神棍。

  「你別跟著多想了。」沂王誤會了她的表情,說她,「快睡吧。年底各衙門快封印了,還有些時間,不管怎麼樣,等開春再說。」

  蘭宜知道自己眼下重要的是養胎,便聽了他的話,點點頭,說服自己閉上了眼睛。

  沂王能出門以後,得了些事做,皇帝收了中樞權柄,不過經了這一年,畢竟精力大不如前,一些其他事務不願多煩心,就交到兒子身上,讓他去辦。

  時間不知不覺逼近了年根。

  蘭宜的日子稱得上安靜,年底本是置辦年貨預備走動應酬的時候,不過拿到她跟前來的事很少,越往後,她連正院之外的人都不怎麼見得到了,正院之內,見素等與她說話也都柔聲細語,走路都躡手躡腳,恨不得加上雙倍小心。

  她的產期就在正月中下旬。

  侍女們變著花樣說好話,說蘭宜這胎貴重,會挑日子,蘭宜聽著無所謂,到這個時候,她只求孩子能健康平安地降生,至於別的,都不要緊。

  沂王卻是愛聽,年底事少,他大半時候仍是在府中,便一邊翻著辭典想名字,一邊陪著蘭宜。

  蘭宜不去管他,懷胎十月是件辛苦的事,她很幸運,孕事一直很穩,但月份越重,她身體的負擔也在增加,該吃的苦頭她避免不了,只是忍耐不說而已。

  是她所求,她求仁得仁。

  逐漸焦躁起來的是沂王。

  一天要把孟醫正叫過來兩趟。

  精心挑選的四個穩婆已經到了府裡,來歷背景都查過,沂王又去查了一遍。

  此外又去太醫院調了一個最通婦科的太醫,沂王給了厚厚的酬金,才過初五就把他叫了過來,讓他一道候在府裡不許再出去。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天色未亮時,蘭宜朦朧疼醒過來。

  她發動了。

  睡在她旁邊的沂王驚醒,向外厲喝叫人,整座沂王府忙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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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4 PM

第93章

  天色漸漸亮起來,太陽出來了,陽光燦爛地灑落下來。

  十五佳節的天氣寒冷而晴朗。

  蘭宜一無所覺,她關心不到那些,只覺得很疼。

  生產是婦人的鬼門關這句話不是白說說的,四個穩婆擠在屋裡,輪流看視她的狀況,不時叫她用力。

  蘭宜努力依從她們的話,將過去近兩年好不容易養出的元氣快耗盡了,聽見的還是同一句話。

  「娘娘再加把勁,快了,就快了——」

  快什麼啊!

  蘭宜火氣都要上來了,肚子裡的這小東西,也太折磨人了,她盼它那麼久,它還不肯痛痛快快出來見她,這應該既不是她也不是它的問題,多半還是沂王不好。

  沂王不好在哪裡,她卻又想不出來,屋子裡地龍燒得充足,她出了一身淋漓大汗,頭髮狼狽地黏在頸間頰邊,她的腦子裡面也是黏糊糊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今夕何夕。

  「娘娘——」翠翠在床邊急得團團轉,逮住穩婆問,「都一個多時辰了,怎麼還沒生,娘娘還要遭多久的罪啊?!」

  「快了,快了。」穩婆滿口道,「娘娘是頭胎,身子又瘦弱,難免吃力些,我們都看過了,胎位沒問題,只要娘娘再使使力就好——」

  「王爺!」

  「王爺您不能進來——」

  沂王目光橫掃而去,亂糟糟的阻攔聲頓時都低了下去。

  這是屬於他的沂王府,沒有他不能到的地方。

  沂王快步走到了床頭。

  他眼神顫動,手掌伸出去,懸在了半空,竟不敢碰觸蘭宜。

  她像要碎了。

  蘭宜迷迷糊糊地看見他,眼神幽幽亮了一亮,掙扎著竟又攢出點力氣,啞著嗓子斥責他:「都怪你!」

  沂王想也不想應:「對——」

  「看見孩子的頭了,呦,好烏黑的頭髮,快,娘娘再使把勁!」

  「出來了,慢點,慢點!」

  「布巾呢,快給小主子擦一擦。」

  「哇……哇哇——!」

  「王爺,您看,是位千金。」

  「恭喜王爺,娘娘和小千金母女平安。」

  一片歡聲笑語中,擦洗乾淨的小肉糰子裹在早已備好的大紅色柔軟包被裡,被穩婆小心翼翼地舉著,送到了沂王面前。

  沂王接了過來。

  他胳膊僵直,像舉著什麼危險之極又珍貴之極的東西,花費了好一會兒時間,才俯身擺到了蘭宜身側,道:「你看。」

  他的聲音極澀極緊。

  蘭宜早已等不及了,孩子生出來之後,她整個人固然又疼又累,但陡然地輕鬆下來,當下努力轉過頭,向包被裡望去。

  小肉糰子似乎也累了,哭了幾聲之後就不再哭了,安靜地閉著眼,小臉紅通通圓鼓鼓的,眉毛淡淡,眼成一線。

  蘭宜不覺揚起了唇角。

  她心都要化了。

  這麼可愛,一切如她所願,她別無所求,只覺得什麼都值了。

  「很像你。」沂王道。

  蘭宜也覺得,雖然這小肉糰子完全沒長開,但就是莫名地感覺確實像她。

  不枉她辛苦一場,真對得起她這個當娘的。

  蘭宜又看了兩眼,實在撐不住了,眼簾往下墜,聽得沂王在她身側低聲道:「你睡吧,有我在。」

  「嗯……」

  她似乎應出聲了,似乎沒有,總之放心地墜入了睡夢中。

  蘭宜再醒來時,屋裡已掌起了燈。

  她感覺了一下,身上已經都收拾過了,清爽了不少,翠翠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立刻發現她睜了眼,忙湊過來:「娘娘,你怎麼樣,還疼嗎?」

  當然疼。

  不過蘭宜顧不上,眼神往四周張望,翠翠會意,道:「小主子餓了,被王爺抱去尋乳娘了。」

  她說著忍不住笑:「王爺還管這事呢,見素姐要抱,王爺都不許。」

  蘭宜有點擔心:「他會抱嗎?」

  她記得之前,他那麼僵硬地,像抱著個大炮仗。

  「會了,王爺之前哪也沒去,在這屋裡學了半日學會了,小主子大約喜歡人抱著,在王爺懷裡就哼哼,一聲也沒哭。」

  蘭宜鬆了口氣,然後覺出餓來。

  善時一直在灶上準備著紅棗枸杞粥,見此即刻去盛了一碗來,蘭宜還不能多吃,她靠在床邊,剛用完一小碗,只見簾子一掀,沂王抱著孩子走了進來。

  他果然熟練許多,因他身材高大,包被在他手中愈顯得小小一團,他此時看上去極輕鬆。

  蘭宜緊緊盯著。

  沂王自然知道她的心意,走到跟前,在床側椅子上坐下,把孩子的臉從包被裡展露出來給她看:「她吃飽了,困了睡著了。」

  蘭宜伸手想碰,又頓住,怕吵醒了孩子。

  沂王膽大,把她的小手拿出來,笑道:「沒事,你摸一摸,要是醒了本王來哄,她甚聽本王的話。」

  「……」才出生還不到一天的小嬰兒,知道聽什麼話。

  不過蘭宜到底沒忍住,輕輕摸了摸她的小手。

  「好小,是不是?」沂王感嘆,「像個芝麻一樣。」

  蘭宜道:「——也沒有那麼小。」

  沂王笑起來——他也怕吵醒孩子,聲音壓得很低,宮燈斜照過來,他第一次顯出單純的溫柔表情。

  蘭宜收回手,對著孩子繼續傻看,她覺得怎麼看也看不夠,但大約一刻鐘後,沂王就把孩子重新攏好抱了起來,向她道:「你該歇息了,明天我再抱來給你。」

  蘭宜下意識道:「就放我這裡——」

  沂王搖頭:「你要好好養著,等出月子了,再親自照顧她。」

  他聲音輕柔,但語意不容置疑,說完還騰出隻手將她的被子掖了下,頓了頓,又撫了下她的臉頰。

  他沒再說話,但蘭宜似乎領會到他的意思:說什麼,也表達不了他內心深重的情感,便不如盡在不言中了。

  蘭宜沒再多想,她才生產完,體力精神確實各方面都不濟,聽著他的腳步聲輕輕出去,侍女熄了燈,不知不覺在黑暗中又睡了過去。

  她這一養就養到了春分時節。

  終於能出房門時,蘭宜站在門檻外,深深地吸了口氣。

  院中迎春盛放,枝葉新綠,一掃隆冬嚴寒,一派春意盎然。

  令她也有新生之感。

  沂王令出如山,這一個來月她被管著和孩子的作息差不多,每日就是吃吃睡睡,元氣是重新養回了一些不錯,人也悶得要發黴了。

  沂王這個人,囉嗦起來極囉嗦,他不知從哪個穩婆還是大夫那裡聽來什麼雙月子更好,竟試圖壓著她再悶上一個月,蘭宜無論如何不願聽他的,抗爭了幾日,終於因開春後沂王的公事漸漸忙起來,管不了她,而以她勝利告終了。

  她也終於能和孩子住在一塊了。

  此前沂王擔心孩子晚上吵鬧,只有白天才讓人抱來給她——經常就是他自己,早上他出門前抱來,晚上忙完了公事再過來抱走。

  蘭宜雖然極想孩子,可她也得承認,她月子做得好,能緩慢恢復元氣,跟沂王這種嚴格管束的作風脫不了關係。

  不過蘭宜從他的形色裡感覺出來,他近來的心緒不怎麼好了,雖然極力壓抑著不想在她跟前表現出來。

  蘭宜猜到為何。

  皇帝之前私下跟他流露過,開春後要開選秀。

  現在就是春天了。

  皇帝的念頭只怕還沒打消,而沂王阻止不了。

  「嘻嘻——」

  兩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頭嬉笑著跑了進來。

  對於正院來說,有小主子降生的喜悅還未遠去,雖然也有人私下議論若是個小小子更好,不過沂王光賞錢放了七八回,這就是最明確的表態,賞得下人們比過年還高興,什麼都沒空想沒空說了,氣氛一直歡歡喜喜的。

  見素不輕不重地道:「娘娘在這裡,你們也需有些規矩。」

  兩個小丫頭連忙收住腳步行禮。

  蘭宜正閒著,隨口問她們:「笑什麼呢?」

  「外面來了好多求親的人。」

  「嚇得護衛們都不敢出門了。」

  小丫頭們爭著告訴她。

  蘭宜道:「向誰求親?」

  「就是向府裡的護衛,不知他們打哪裡聽說的,咱們府裡沒成婚的護衛多,一下來了好幾家老爺,穿綢著緞的,看上去家境不錯呢。有的把家裡小姐都帶來了,孟護衛剛好要出門,差點被一個小姐撲在懷裡,嚇得他又退回來了。」

  見素十分奇怪,忍不住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蘭宜有了聯想,她笑意隱去,微微蹙眉:「外面是不是有選秀的傳聞了?」

  兩個小丫頭一齊點頭。

  一個忙著道:「那些老爺可著急嫁女了,嚷著什麼彩禮都不要,單賠嫁妝,只要有護衛願意,明天就成親,他家出大屋,出奴僕,什麼都是現成的。」

  「那他們也不虧,咱們府裡的護衛大哥都好厲害呢。」另一個接話。

  蘭宜聽著,目光往小丫頭們的背後望去。

  沂王回來了。

  他今日沒進宮,去了宗人府,親自督促著宗人令將長女記上家譜,等到下次修玉牒時,就可以正式撰寫上去了。

  名字沂王之前想了很久,總定不下來,直到蘭宜元宵發動生產,他才摒棄那些猶豫。

  很簡單明瞭的一個字,元。

  裴元。

  蘭宜對此沒有意見,她也覺得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像是註定好的,開闊又朗朗上口。

  比她自己的名字好,陸老爺認識幾個字,但沒讀過書,請了村裡的教書先生給她起的,蘭心蕙質又宜家宜室。

  寓意很好,就是與她不配,甚至可以說重生後的她一個字也不沾邊。

  「選秀的旨意下了?」

  進屋坐定後,她就直接問道,她沒管家譜——沂王辦這點事不可能辦不成。

  沂王回來,正撞上了府門前的鬧劇,知道她何出此言,搖頭道:「還沒有。」

  他臉色並不好看,接著道:「我勸父皇,清明快到了,要以皇陵祭祖為先,這時下旨,在京中弄出太大動靜,恐怕驚動先祖。父皇總算聽了進去,同意明旨等清明過後再發。不過,朝裡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訊息散了出去。」

  所以家有適齡女兒又不想送女入宮的人家就趕緊活動起來了。

  蘭宜默然片刻:「祭祖之後再想想法子罷。」

  「只能如此。」沂王眉頭微微鬆開,想起來道,「父皇說,這次祭祖順便稟告先祖,立我為儲,你身子若能支撐,就一起去罷。」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蘭宜若能祭拜歷代皇家先祖,身份也就自然跟著沂王正位了,這與她是極有好處的。

  蘭宜無可無不可,她悶了這麼久,也想出門走走,算算時間,離清明還有半個月,她再養一陣,又更結實了,出門應當無礙,便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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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4 PM

第94章

  不論對百姓還是皇家來說,清明都是極重要的一個節日,值此春和景明之時,踏青掃墓祭祖,是家家都免不了的。

  皇家的禮儀更為繁複。

  皇帝已是花甲開外,前幾年的皇陵祭祖都是遣官代祭,不過去歲很不太平,今年儲君又有更易,這都是與江山社稷相關的大事,不可不告與祖宗,皇帝因此決定親身前往。

  沂王開春後忙的就是這事,要督促太常寺準備祭品,翰林院撰文,確定隨扈的王公貴族、文武大臣,整修沿途道路,皇陵依京郊北邊的天壽山而建,天壽山上的行宮也要佈置……極多瑣事,有些皇帝不願意操心了,都派給了他。

  臨行前,蘭宜得知,壽寧侯府也在隨行名錄上。

  是方太太來看望元姐兒時說的:「——我大哥上了書,說想去拜祭姐姐,皇上同意了。」

  先皇后去世得早,已先葬入皇陵,不過地宮未曾封閉,留待皇帝他日同穴合葬。

  方太太話音裡頗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大哥這是後悔了,想向五郎示好。」

  壽寧侯與老壽寧侯立場相悖,之前熬不住投靠了太子,沒想到太子一敗塗地,壽寧侯覆水難收,憋悶了快一年,終於守到這個機會,藉著先皇后的名義重新靠了過來。

  方太太說著,又高興了一點起來,「正好,我也想去拜祭姐姐,到時候咱們一塊兒走,有個照應。」

  蘭宜聽了也覺得不錯,道:「好——」

  一語未了,她低下頭去,因感覺到一股拉扯,一看,是元姐兒在她懷裡支楞起了小手,拽住了她衣裳的一個邊。

  「呦,小乖乖這勁兒真不小。」

  方太太隨之望過去,笑了起來。

  元姐兒快兩個月了,她不大吭聲,極少哭鬧,但變得好動起來,也會笑了,發現大人們看她,黑亮的眼睛睜著,微嘟的小嘴咧開來,露出一個極無邪的笑容來。

  蘭宜不由把她抱起來親了親。

  幸虧這一趟的祭陵行程只有三日,不然她真捨不得去。元姐兒太小了,沒辦法帶出府,現在京裡沂王府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三月初六,浩浩蕩蕩的祭陵隊伍自德勝門出,蜿蜿蜒蜒往九十里外的天壽山而去。

  皇帝出行必然聲勢浩大,對這樣龐大的隊伍來說,九十里算是不近的距離了,需要在途中的行宮休整一夜,隔日清早再繼續出發。

  蘭宜一直與方太太在一處,出發以後,她很少能見到沂王,沂王太忙了,出行前準備得再周全,路途上也難免要遇到點意外,都要他去處置調停。

  她與方太太作伴也很好,方太太把她當做家裡晚輩一般,指點她不少事,方太太曾經離京過很長一段時間,不過自從民亂就回到了京裡,而壽寧侯府再平庸,也是侯爵府第,方太太住了一陣子,對於京中勢力分佈就重新熟悉了起來,正好這次來的高門不少,方太太在車駕裡看見認識的,就說與蘭宜。

  「這兩家你都遠著些,打過往五郎後院送人的主意,不過你也別多心,五郎成天忙得不可開交,哪有閒心理會他們。」

  「周家小子也來了,我與他母親不錯,他之前在昌平剿匪有功,升了兩個品級,他母親十分歡喜。」

  蘭宜順從地聽著。

  她其實不那麼有興趣,但有了元姐兒,她與這世間、與沂王好像都有了不一樣的牽絆,這牽絆看不見摸不著但又實實在在地存在,像一根線,繫住了她長久以來飄飄搖搖的魂靈。

  到如今,她才算真正地有點「入世」的感覺了。

  那聽一聽也無妨。

  正午時分,他們終於趕到了天壽山。

  這時就要開始祭拜歷代先祖了,由皇帝居中領頭,沂王立在他身後,蘭宜不與他在一處,而是隨著同來的后妃女眷一起行禮。

  奏禮樂誦祭文,這樣的大禮是不能出一點錯的,百官都繃緊了弦,直到一個時辰之後,祭禮結束,眾人隨皇帝入駐天壽山行宮,整個氛圍方鬆快下來。

  天壽山是列祖列宗陵寢之地,風景幽靜優美,行宮佔地闊大,常年有專門的太監侍衛駐守養護,祭陵隊伍會在行宮住上一夜後,再回去。

  蘭宜還不宜太過勞累,分到屋所後就不打算出去了,方太太倒有興致在行宮裡逛逛,想想又忍下了:「還是等五郎回來吧。」

  山裡天色暗得早,等著等著,暮色就降下來了。

  隨行的官員此時都沒什麼事了,沂王卻還閒不下來,他要親自巡視行宮守衛,及查視明早出發時的行程是否妥當。

  「虧得五郎能幹——」

  方太太正感嘆,外面通傳有人來尋,卻是壽寧侯打發了人來,請方太太過去一趟,一道用個晚飯。

  方太太猶豫了一會,她一路上都未和壽寧侯府的人在一處,這時候壽寧侯叫人來請,方太太再惱他糊塗,畢竟是親哥哥,不能完全將心硬下來。

  和蘭宜打了招呼後,她便隨著下人去了。

  蘭宜繼續等待沂王,見素來問她要不要先用膳,蘭宜搖了搖頭:「我還不餓,再等一陣子罷。」

  半個時辰後,沂王若還不回來,她就自己用了。

  她這話說了不一會兒,沂王派竇太監的一個小徒弟回來傳了話,讓她先吃,他還沒忙完,此外另有一事——

  「王爺在侍衛裡認出了陳家人,覺得不對勁,請娘娘和方太太多加小心,最好不要出門,若需要辦什麼,等王爺回來再說。」

  蘭宜不解:「陳家人?」

  小徒弟解釋:「就是成妃娘家的侄兒。」

  蘭宜一驚。

  她立刻明白了哪裡不對勁。

  成妃這時已被打入冷宮了,封號也被褫奪,不在此次出行的后妃行列裡,但她的娘家人卻在,沒跟著一塊遭殃——很難理解為是皇帝網開一面。

  太子一家都關到高牆裡去了,陳家有什麼理由能倖免。

  就算皇帝大度,沒去牽連陳家,陳家能逃過一劫就萬幸了,又怎麼有資格出現在祭陵隊伍裡。

  這樣的隨同本身就是一種榮耀,地位差一點的都來不了。

  小徒弟機靈地進一步說明:「陳家侄兒官職不高,只是個百戶,所以王爺之前不知道。」

  對沂王來說,這個職位太低了,他查閱出行名錄都難以查到他那個級別去。

  蘭宜站起身來。

  她沒出門,但方太太出去了。

  說是受壽寧侯所邀——

  她心中驚跳停不下來。

  「立刻叫人去壽寧侯那裡看看,方太太過沒過去。」

  又讓小徒弟把此事帶回給沂王,做完後,蘭宜猶不安心,站到屋門外張望。

  去壽寧侯住處的下人飛奔而去飛奔而回,喘著粗氣道:「壽寧侯說——不曾讓人來請過方太太!」

  蘭宜變了臉色:「來的人方太太分明認識——」

  不然不會那麼容易就去了。

  下人回道:「壽寧侯點選隨行下人,發現少了一人,但堅稱他沒委派,不知那人是不是躲在哪裡偷奸耍滑去了。」

  怎可能有這樣的巧合!

  方太太若是男子,蘭宜還不至於太著急,但方太太既為女眷,年歲雖長了些但容顏仍盛,實在令人禁不住要擔心她的遭遇。

  蘭宜下了決心:「點起我們這裡所有的人,出去找方太太。」

  見素勸阻:「王爺那裡已經知會,應該會派人的。」

  「一起找,耽擱不得,不然——」蘭宜搖頭。

  不說方太太一向待她友善,只說方太太剛才是她眼睜睜看著走出去的,她現在就不能坐等。

  不過吸取了方太太行蹤不明的教訓,蘭宜也不敢草率出行,除了留下一個預備沂王回來回話的,把餘下的下人全帶上了,也不算多,畢竟出門在外,以皇帝為主,竇太監等又隨在沂王身邊,她這裡連護衛一起大約就八人左右。

  自保夠用了,真遇上了危險,行宮各處都有侍衛,叫嚷起來就行了——只是眼下還不好驚動外人,怕關礙方太太的名聲。

  天黑了下來,對尋人來說更困難了,蘭宜在行宮裡又人生地不熟,但她不能停下來,哪怕是撞運氣,能早一瞬尋到方太太,也許就是救了她的性命。

  她一時還來不及想為什麼會有人想害方太太,方太太一路都和她在一處,不說明眼人,腦子沒進水的都該知道方太太和沂王府的關係多好了,動方太太,等於招惹沂王,未來帝王之怒,什麼人能夠承受得了——

  蘭宜驀地渾身冰涼,停住了腳步。

  山間晚風拂來,她不知道是冷的,還是驚嚇的。

  見素以為她累了,便道:「娘娘不如先回去,我們再出來找——」

  蘭宜悶聲不吭,快步往前走。

  她說不出話,心裡都在打顫,但她的腳步沒有停下。

  她的方向也很明確,最明亮最大的那座宮殿。

  它在暗夜裡如此醒目,以至於都不需要人指路。

  下人們漸漸明白她的去向,有點茫然也有點沒來由的恐懼,但她沒停,下人們就下意識一路跟著。

  路上除了侍衛,幾乎沒碰著什麼人,這個時辰,眾人都在休息用晚膳了。

  蘭宜終於來到了宮殿前。

  她迎面撞上了張太監。

  張太監正在殿前翹首以盼,看見了她,驚得一時忘了行禮:「怎麼來的是娘娘——」

  蘭宜聽出來話音,張口截斷:「你在等誰?王爺?」

  張太監點頭,他看上去十分的心神不寧,又很焦急,瞪大眼睛往蘭宜身後看:「王爺來了沒有——」

  蘭宜又一次打斷他:「方太太在不在裡面?」

  張太監踮起的腳跟落了回去,他手裡的拂塵都跌在了地上。

  蘭宜扶住了見素的手,不然她也站立不穩。

  居然。

  她多希望自己的想像荒謬,可這成真了。

  「都是廢妃陳氏幹的好事——!」張太監低低地咬牙切齒,「老奴才知道,她進了冷宮竟還不安分,找人帶話將皇上舊日的心思勾了出來。」

  蘭宜抬手摀住心口。

  雖還不清楚前因後果,但張太監這話已經不容錯辨,她竟張不開口問他方太太此刻的處境。

  張太監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無奈勸道:「娘娘,您還是回去吧,老奴已經叫人去給王爺報信了,這事該怎麼辦,只能王爺做主——」

  蘭宜腳下虛浮地往裡走了一步。

  張太監驚了,忙要阻攔:「娘娘,您可別,這不是您能管得了的,別說娘娘了,王爺當年要不是為這,早就立為太子了,也折騰不出後來那些事——」

  蘭宜看向他,張太監一心想把蘭宜嚇回去,再說話到此處,也沒什麼好瞞著的了,便低聲道:「娘娘不知道,先皇后還在時,方太太進宮探病,皇上喝多了兩杯,在寢殿旁調戲方太太,王爺當時假作無知,進去驚走了皇上。」

  皇帝和沂王的關係為此尷尬生分了很久,先皇后因此無法再把沂王推上儲君之位,但畢竟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知道的人本來很少,再為時光所掩埋後,只有張太監這樣長在宮裡又後居為大太監的人還能說得出來了。

  蘭宜恍然,只覺得方太太身為侯府貴女而遠嫁低品武官、壽寧侯府式微之事都有了解釋,這時也不及細想,她只終於說出一句話來:「那我正該進去。」

  張太監輕輕跺腳:「您進去沒用,再說,您得想想王爺。」

  沂王已經失去過一次太子位了。

  而只要皇帝尚在,就能讓他失去第二次。

  沂王本人在此會如何做,是否還會堅持年幼天真時的選擇,只能沂王本人給出答案。

  所以張太監說,要等沂王來。

  但同為女子,蘭宜怎麼能等。

  她重活一世,不是為了做這樣的人。

  當然有許多利弊需要權衡,但方太太等得了他們嗎。

  「帶我進去,王爺那裡,我來承擔。」

  蘭宜盯視著張太監,見他不動,便徑直要從他身邊過去——張太監沒辦法,不敢冒讓她獨自入內為侍衛所傷的風險,只得從前開路。

  殿內的下人不多,皇帝做這樣的事也不能不隱祕,大半的侍從都被遣出去了,餘下的兩個看見張太監帶著蘭宜進來,頗有幾分目瞪口呆,被張太監警告的眼神一掃,一時未敢出聲。

  這時,蘭宜已能聽見簾幕裡面方太太的聲音了。

  是極為憤怒而驚恐的。

  「你瘋了,你對得起姐姐嗎——你,你這個昏君!」

  「朕為天子,早該從心所欲。」皇帝的嗓音衰老,獨斷,「臻臻,你若從朕,朕可以不再下選秀的旨意。」

  方太太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我不,我不從——啊!」

  蘭宜伸手扯開了簾幕。

  張太監:「……!」

  他想阻止,沒來得及,因根本沒想到蘭宜有這麼大的膽子。

  「……」

  裡間,皇帝渾濁的眼神投了過來,疑慮片刻後,銳利起來,「陸氏?」

  他見蘭宜次數極少,要想一下,才記起了她。

  而後大怒:「你竟敢闖宮,滾出去!」

  蘭宜跪下:「皇上,天色已晚,我來接方太太回去。」

  這樣的姿態落入皇帝眼裡卻是挑釁帝王威嚴,皇帝不能容忍,叫張太監:「張友勝,你做什麼吃的,還不立刻將沂王妃逐出去!」

  張太監慌亂地應著:「是,是——」

  來拉蘭宜,他知道蘭宜身子弱,不敢使大了力氣,正拖拖拉拉的,已經衣衫不整的方太太跌撞著從炕上下來,像溺水之人終於看見浮木般往蘭宜跑去,皇帝更怒,上前抓住方太太的胳膊將她拽了回去,方太太想掙扎,但她為過度驚恐攝住了神智,實在使不出幾分力氣。

  蘭宜不及多想,下意識趕去幫忙——張太監一來不敢對她無禮,二來見到形勢失控,以他的資歷都難免慌張,便又沒能攔住蘭宜,蘭宜過去拉住方太太另一隻手——

  過程太混亂,蘭宜完全是出於本能,在皇帝暴怒地撲過來時,推了他一把——

  她力氣從來不大,但皇帝年紀很大了。

  皇帝仰面向後倒下。

  「……」

  殿內兩個從角落趕過來的內監再一次目瞪口呆。

  張太監也驚呆了,直到看見有血跡緩緩自皇帝腦後滲出。

  「應、應該叫太醫吧——」內監之一抖著嗓子說了一句。

  他說完以後,終於回過神,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只是才跑到殿前,將門開啟,又一步步地騰騰倒退了回來。

  追在後面的張太監一看,如見救星:「王王爺!」

  他這一聲叫出來人都快哭了,想當年,他去青州傳旨那會兒,就知道當時還是夫人的王妃脾性不好惹,可這次也鬧得太大了啊!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沂王將內監逼退進殿,反手關上殿門,一言不發,直往裡去。

  張太監跟在他身邊,三言兩語將事說了,說完時,沂王也見到了簾幕裡的情景。

  蘭宜半跪在地上,聽見他的腳步聲,扭臉向他望來。

  目光驚悸,含著閃爍水光,似乎下一刻就要有淚珠滴落下來。

  沂王過去,伸手扶她,沉聲道:「地上涼,先起來。」

  蘭宜被他扶起,但站不穩,只能靠在他懷裡。

  他才從夜風裡來,衣袍帶著涼意,蘭宜微微打著顫。

  沂王攬住她的腰,沒說話,低著頭,他這樣的角度正好望見倒在地上的皇帝。

  他閉了下眼。

  被逼退進來的內監縮在簾邊,小心翼翼地道:「是不是該叫太醫過來——」

  他的尾音被張太監一瞪瞪得縮了回去。

  沂王到了,有了主心骨,張太監的心思又活泛起來。

  他服侍皇帝這麼多年,主僕情分是有一些的,可叫來太醫,救醒皇帝,皇帝記得發生了什麼,這一屋子的人包括他在內,可都說不好是什麼下場了——

  這點情分抵不了他的命,不管怎麼樣,他還不想死。

  但這個主意他拿不了,終究還要看沂王。

  他看向沂王。

  沂王的身形高大而僵直。

  沒有人敢打攪沂王,只能等著他作出決定。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張太監的心越跳越快。

  或許,這考慮本身,已經是一種決定……

  蘭宜也仰頭看向沂王。

  她眼裡的水光終於落了下來,這是她第二次當著他的面哭。

  「裴極,」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很生澀,「你該處置就處置我吧,元元交給你,你若是對她不好,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到最後一句時,她帶了深刻的戾意。

  她入世太晚,而鬼氣太深,行事尖銳久了,難以迴轉,終在這一次失了手。

  她不知自己後不後悔,即便後悔,也晚了。

  「不要胡說。」

  沂王終於開口,卻道。

  他知他將行大逆不孝,但,他難道從未想過嗎。

  從京城黯然就藩的時候;

  受廢太子多年欺辱挑釁的時候;

  看著天下越變越壞,百姓生活越來越難的時候;

  廢太子後,皇帝又沉溺懈怠對危機視而不見的時候;

  聽見皇帝向他說要下選秀旨意的時候——

  太多了。

  他都忍了回去。

  他為子,為臣,只能忍。

  他能與廢太子鬥得如火如荼,但拿什麼與君父鬥。

  ……

  直到君父生死不知地躺在了地上。

  張太監向他稟報得明白,是她推的。

  但這個結果,他不懼承認,不是她一人的心願。

  沂王扣住蘭宜腰的手掌用力,他見到蘭宜因疼痛蹙眉,他沒收手,聲音啞下去:「是本王未命人傳太醫,本王與你,共犯此惡。列祖列宗在此,天下議論,一應罪過,他日皆有本王承擔。」

  張太監在旁眼睛亮了起來。

  嚇得還歪倒在地上的方太太也瞪大了眼。

  只有蘭宜回不過神,又怔了好一會兒,方撲在了他懷裡。

  張太監精神起來:「王爺,老奴這就出去著人封口,只是立您為儲的明旨還未下,只怕得多些麻煩——」

  立儲的正式典儀安排在祭祖之後,聖旨也是那時候出。

  方太太忽然立起身來,道:「我爹有。」

  殿裡的人都看過去。

  方太太又哭又笑:「是皇上當年寫給姐姐的,為了安慰姐姐病體,後來反悔,又收了回去,姐姐仿了個假的給他,皇上心裡也有點愧意,沒細看,混了過去。真的旨意偷偷帶出了宮,我爹一直收著,他老人家那麼大歲數,一直撐著,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從前不敢拿出來,也不敢告訴五郎你,怕給你招禍,現在原以為用不上了,幸虧還沒銷燬……」

  兩次想找太醫的內監抖抖索索地感嘆:「王爺,您是天命所歸啊。」

  張太監立即橫了他一眼,轉眼見沂王不為所動,才放鬆下來。

  沂王此時吩咐:「竇夢德帶著人在外面,該怎麼辦,你出去告訴他。」

  張太監答應著,連忙出去了。

  沂王低頭,蘭宜埋在他懷裡,即便聽到方太太那樣的話,也一直沒有抬頭。

  他抱緊了她,冷寂緊縮的心終於溫暖了一點。

  他心裡早已有她,但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晰地感覺到,他們是一體的。

  夫妻一體,休慼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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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5 PM

第95章 番外登基:萬象更新

  皇帝的喪訊直到回京後才公佈出來。

  沂王在張太監的幫助下先掌控住了內廷防衛,之後再在宮中召見九卿重臣,重臣中不乏茫然疑慮者,但也無言以對:皇帝這兩年來龍體都不甚康健,年老體衰又登山辛勞,不慎於行宮殿內摔倒,近侍一樣因登山疲累稍有懈怠,沒有及時攙扶,致使皇帝一摔不起——

  當時聖駕在外,未免引起動亂,是以秘而不宣。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了,要挑刺也難找到什麼名目——懈怠的內侍已經被沂王下令處決,皇帝確實駕崩了,駕崩之前剛在皇陵祭禱過要立沂王為儲。

  皇子活到成年的只有三個,廢太子進了高牆,康王在懷慶安享榮華,新君捨沂王其誰。

  唯一有一點程序上的小瑕疵,那就是立儲的詔書還沒來得及下。

  這個問題隨後得到了解決,已經八十五的老壽寧侯在壽寧侯的陪同下,顫顫巍巍地來到宮門前,呈上一道二十多年前的塵封詔書。

  時間是久遠了些,但經重臣集體鑒定,確係皇帝親筆,所蓋玉璽印記也是真的,且有先皇后家族背書。

  那就——

  恭迎新帝繼位吧!

  不然還能怎樣呢。

  此事若說可發散之處,也有,畢竟皇帝——現在該說先帝了,去得多少有點突然且無聲無息,令有心人難免生出絲絲縷縷的疑竇,這些疑竇在後來的年月間,以不同形式流傳了下來。

  比如某侍衛某日酒後在家中吐露醉言,稱先帝駕崩當晚,他在行宮正殿當值,曾似乎見到有女子被裹挾入內,後又聽聞吵鬧動靜;

  比如某太醫後人在其行醫筆記中發現,出事當晚,當該太醫趕到時,先帝摔倒後腦後流出的血跡已經半凝固,不知是宮人懼怕擔責任彼此推諉而耽誤了時間,還是別的一些他不敢想也不敢寫的緣故……

  總之,影影綽綽的,不知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發生在皇家,也不是那麼令人意外,皇家的事,向來很難說得清楚,四面宮牆,曾生多少波瀾詭譎,哪朝哪代不流出些故事供後人評說。

  眼下重要的,是操辦完先帝的喪事,新君以日易月,二十七天孝期後,立儲典禮要更換成登基大典。

  各衙門陷入一陣混亂,直到沂王下令,因先帝駕崩,心情悲痛,且京畿民亂未定,不必大肆籌措鋪張,典儀一切從簡。

  這像是一道旗號,從這裡始,改弦易張,與先帝朝劃開界線。

  新君登基後第一道詔令,是立後,耗費上一樣從簡,但禮儀不減反重,新君御駕親迎,同日冊封長女為公主;

  前沂王妃、新立皇后入主坤寧宮後隔日,新君下了第二道詔令,按照先帝繼位時的各皇莊土地丁口登記數目,將其後增加的田地丁口,不論緣由,不計代價,一概清退,還地於民;

  期間各皇莊太監都被召回宮中,有拖延隱匿乃至抗命不從者,立斬無赦。第三道,下發告民詔書,張貼於各州府縣衙門八字牆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凡有從賊亂民者,無犯大惡,迷途知返,朝廷既往不咎,皆可復為百姓;第四道,免去今年夏秋兩稅,督促各地官府安民勸農;第五道,放歸宮女,年滿二十五歲以上有意出宮者,報與坤寧宮,由坤寧宮照準名單後,每人發給十兩路費;第六道,在各皇莊已雷厲風行清退完畢的前提下,詔令丈量全京畿地區土地……

  對於京中各豪門來說,前面五道加起來也沒有這道引發的震動大。

  前五道有的曹隨蕭規是應有之意,有的彰顯了新君大展宏圖的決心,唯有這一道,切實關係到了高門大戶們的利益。

  丈量完土地後接下來要做什麼,旨意沒說,但新君動手先己後人,皇莊都砍了,相當於給眾人打了個模子,圖窮之後欲現何物,不問可知。

  有靈醒的——比如說壽寧侯,沒等這一刀正式落下來,先主動去衙門登基退了數百畝土地。

  其實壽寧侯府式微已久,並沒有能力在公侯遍地的京畿搶佔什麼土地,此舉相當於拿自家財物響應新君詔令,繳了份投名狀。

  「是我大哥自己的主意——」方太太進宮來,坐在坤寧宮裡邊笑邊說,「他這個糊塗蟲,連著吃了兩遭大虧,如今終於清醒了,知道該怎麼為人做事了。」

  蘭宜點頭:「這也難得了。」

  她知道方太太所言第一遭,是投靠廢太子;第二遭,就是在行宮引走方太太那回,後來徹查,那個下人確實不是壽寧侯所派,不過跟壽寧侯也不算全無關係,乃是他投靠廢太子那陣兒,那個下人跟廢太子那邊瓜葛上了,那晚陳氏侄兒以重金收買他,去假傳了壽寧侯的話;這下人後被搜尋出來,因背主由壽寧侯親自下令處置了他。

  到底血緣至親,方太太在知道非兄長本意後,還是原諒了他,兩邊重新走動起來。

  新君看在老壽寧侯的面子上,也沒再把壽寧侯怎麼樣,不過不鹹不淡地晾著,繼位後除舊革新,一堆差事,都沒派他,壽寧侯自己大約是急了,所以主動出頭謀事來了。

  他挑的這個時機還算不錯。

  自來革新,一定會遇到阻力。

  從下了第六道詔令後,新君回坤寧宮的時間就越來越晚,不過不論多晚,他都會回來,有時蘭宜睡熟了,並不知道他幾時才回;他早上起得又早,若不是見素等人告訴他,她有時甚至不知道他回來過。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他身體再好,這麼熬法,也要有所虧損。

  送走方太太后,蘭宜決定今晚一定要撐住了,等到新君回來,與他談一談。

  不過她不大爭氣,將元元交給乳母后,獨自等到了入夜,再等不住了,見素見她睡眼朦朧,想勸她,她擺擺手,之後卻坐著打起瞌睡來。

  驚醒時,是睡夢裡覺得身子一輕,她一睜眼,才發現叫人抱了起來。

  深宮之中,能抱她的自然只有新君裴極。

  蘭宜已覺平常,並沒什麼驚訝,只揉著眼睛問他:「你回來了,什麼時辰了?」

  「子時了。」裴極走到床邊將她放下,問她,「你怎麼還不睡?」

  蘭宜發了會呆,想起來自己的意思,道:「我等你。我是想與你說,你最近都忙到這麼晚,不如就近在前面宮裡住下罷,少走兩步,還能多睡片刻,你要是願意,我明日帶人去你偏殿裡收拾一下。」

  裴極搖頭一口拒絕:「不必。」

  他起身去洗浴,很快攜著淡淡的水氣回來,上了床,見素放下床帳,熄了宮燈,退出去。

  蘭宜這時困意已消去了一些,再問他:「為什麼?」

  不是她要追根究底,實因她聽出來,他有別的緣故。

  若是以前,她不會管,不願就不願罷了,話說回來,若在行宮之前,她連他歇在哪裡歇得好不好也不會管,他這麼大人了,又奴僕從群,還能照顧不好自己。

  裴極沉默片刻,低聲道:「那是父皇生前所居……我有點覺得不詳。」

  這是極私隱的話,他再不可能告訴給任何一個人,但她不一樣,他們是共犯,沾著相同的惡,從今往後,千般事,他有不可告人,但無不可告她。

  蘭宜怔了下,明白過來。

  她觸到他的手,握了握。

  時已盛夏,依照往年,他的身體應當很熱,冰盆也降不下去,但此時他的手心卻有微涼之意。

  她想安慰他,想了好一會兒,只想出來一句話:「不要怕。」

  語氣還很平靜,一點都不關切動容。

  因為在她心裡,已經快把那事忘了——當然那麼大的事,不是說她真的能拋諸腦後,而是當時的種種情緒,在她來說已經完全淡去了。

  老實說,她如今回想,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麼,也不再為此有何畏懼。

  先帝要是不服,可以化鬼入夢來找她算賬,他是帝王命格,可不比她一個小小女子的命硬多了。

  他一直沒來,就證明不能拿她怎麼樣。或者,天命認為他不該來,那她就沒錯。

  怎麼想,都沒什麼好多慮的。

  「你就還回來這裡睡吧,我在呢。」她想想又道。

  「呵。」

  是裴極低笑出聲,他反扣住她的手:「你保護朕嗎?」

  他為君帝,為大業為抱負,決不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重來一次,也是相同選擇,但同時,他終是凡人,君臣父子分界之間,他不能全然無畏無愧。

  他未宣之於口的是,因此他連「朕」這個字眼都不那麼願意自稱,尤其回到坤寧宮來,他更願稱「我」。

  蘭宜肯定地道:「嗯。你就忙你的公事罷,別的不用擔心。」

  裴極側過身來,將頭埋入她頸間。

  他嗅到淡淡的香氣,與她這個人一般,其實還是清冷的,但他醺然欲醉。

  「你從前,待我沒有現在一半好。」他忽道。

  蘭宜:「……」

  他大半夜的,不睡覺翻舊賬就很煩人了。

  索性抽出手來,去蓋住他的眼睛,像哄元元一樣哄他:「好了,你不困麼?明天還要早起,快睡吧。」

  裴極勉強滿意,閉上了眼。

  他是還有許多事要做,他想的萬象更新,剛開了個頭,來日方長,任重道遠吶。

  好在深宮之中,無論何時,終有這一盞屬於他的明燈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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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6 PM

第96章 如若初遇一:平行時空

  山東行省下的古九州之一青州近來生出了一件新鮮故事。

  帝第五子,沂王殿下將要在青州建藩了,青州將迎來立朝以來的第一位藩王。

  對官府來說,這不算什麼好消息,因為藩王府建成後的一應供給是由地方提供的,青州富庶,財政上要割出來一塊還算小事,但如果藩王脾性不佳,將來的麻煩就無窮無盡了,落地成一害都說不定。

  民間的百姓們則考慮不到那麼久遠,只是對這位沂王殿下很好奇,正經的活的皇子,大傢伙都還沒見過哩。

  在越傳越廣的流言中,府衙官員幾近測算,又與京中派來的工部官員商量確認過後,在城中選定一塊區域,徵集了工匠民夫,叮叮光光地造起王府來。

  親王府的建制規格很高,僅次於京中金碧輝煌的皇宮,這一建,就從當年的十月建到了第三年的開春。

  陽春三月,青山含黛,桃李怒放。

  王府終於建成,沂王殿下也終於要下臨了。

  這時,另一則小道消息漸漸地流傳開來。

  這位沂王殿下還未娶妻,到青州來後的第一件事,是要選妃。

  霍!

  可嚇了大傢伙一大跳,本來建王府建了這麼久眾人的好奇心已快耗盡了,這一下紛紛忙又打聽起來:這位殿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哪?年歲幾何?相貌如何?脾性怎樣?選妃是怎麼個選法?

  選妃事宜由本地官府主持,有門路的人家跑了幾趟,終於打聽出來如下——

  沂王裴極,今年二十一歲了,稍稍有一點大齡,不知為何在京中沒有選定王妃;

  相貌自然是貴氣天成,龍子鳳孫,還能差得了麼?

  脾性嘛,似乎不那麼好,為皇子時與當今太子發生過不止一次爭執;

  選妃的範疇框定在青州府治益都及周邊的壽光、樂安這三個州縣中,五品以下清白人家,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的未嫁適齡女子,皆要報上名冊,以供選錄。

  眾人的心思各自活動起來。

  有那心疼女兒,不願女兒入皇家門戶恐怕遭罪的,就急急地趕在正式旨意出來前招起婿來,又或是手段更高一籌,直接買通採選官員預備給女兒報病;

  也有人家視此為良機,想要上進,借此提升門楣的——

  益都城外鄉間一戶地主人家陸老爺就是後者。

  陸老爺家有一子一女,女兒年方十六,恰在受徵選之列。

  春風習習,陸家小姐蘭宜帶著丫頭翠翠在自家田地裡閒走踏青。

  翠翠出身苦寒,到陸家來才吃飽了飯,因此十分感恩,見到半主半玩伴的小姐愁眉不展,就積極想分憂:「姑娘,你怎麼不高興呢?是不是老爺今天說的選妃那話?」

  十六歲的少女蘭宜點點頭,見到前方一塊小石頭,腳下一使勁,將小石頭踢出老遠,同時繡鞋尖上灰撲了一塊,她低頭看見,惱怒地一跺腳,只好半蹲下去用帕子擦拭起來。

  翠翠一邊幫忙,一邊替她抱怨:「老爺也是的,上個月明明看中了楊秀才,將楊秀才誇成了一塊金元寶,這下說反悔就反悔了,一點不顧及姑娘的心情——哎呀,好像擦不掉了,我們回去,姑娘另換一雙,這雙脫下來我替姑娘洗洗吧。」

  「我不想回去。」蘭宜拒絕,她蹲得腿酸了,索性將帕子往身後一鋪,就地在田壟上坐下。

  地主家的小姐,只是不用下地幹活罷了,別的也沒什麼規矩可言。

  「那我們就在這裡坐會。」

  翠翠也學著把自己的粗布帕子鋪好,然後坐在她身邊。

  「姑娘想嫁給楊秀才嗎?那我們求一求太太,讓太太跟老爺說,只要在里長來家裡登記之前,把姑娘跟楊秀才的婚事定下來就行了。」

  「爹不會聽娘的。」蘭宜托腮,望著遠處田地裡隨風輕晃的青綠麥苗,「再說,我也不想嫁給楊家去。」

  翠翠:「——啊?」

  「楊秀才這個人還不錯,生得俊,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比村裡別的人都斯文,但是,我有點怕他娘。」

  翠翠不解:「姑娘怎麼怕她?我看楊家那個嬸子待姑娘很親熱,每回遇見了,都巴結著姑娘說話呢。」

  「但她拉著我的手勁好大,」蘭宜側過臉來,委屈道,「她看我的眼神也不親熱,我總覺得她其實不喜歡我。」

  「不會吧——」翠翠遲疑著,「我長這麼大,沒見過比姑娘還好看的人了,老爺以前看好楊秀才前程,說他能考個進士,願意出的陪嫁也多,楊家嬸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能見過幾個人,」蘭宜清脆地笑起來,「城裡比我好看的姑娘肯定多著呢,大概楊秀才的娘想替他尋一個城裡的千金小姐吧。」

  少女的煩惱,來得快去得也快,將楊秀才的母親小小諷刺一下,蘭宜就又高興起來了,她仍舊不想歸家,在田壟上自在地東張西望,見到前方有一叢紫色的野花,在春風中煞是美麗,就拍拍手站起來,把帕子抖一抖收好,過去採花。

  翠翠心裡比她還不存事,一道過去,頭碰頭選中其中一小簇開得最好的,就興高采烈地採下來,比劃著道:「姑娘低頭,我替姑娘插起來。」

  蘭宜便低頭。

  她梳著垂掛髻,髮髻右邊本來簪著一小朵珠花,翠翠將珠花調整了一下位置,再把花枝簪上去。

  主僕倆正全神貫注地忙活,忽聽得背後傳來一道略顯尖利的男子嗓音:「哎,兀那小丫頭,你知道附近哪裡有人家嗎?」

  蘭宜嚇一跳,她腦袋一動,花便插歪了,當下也顧不得,頂著歪斜的花忙扭過身去看。

  只見身後不遠處的地頭上站著一高一矮兩名男子——矮的年紀大些,三十左右的模樣,倒也不十分矮,只是他身旁那名年輕男子身量修長高挑,便襯得他矮了一截。

  兩人身後是棵大槐樹,樹下栓著兩匹馬,看樣子是他們的。

  出聲說話的是中年矮個男人,見到兩個小丫頭的目光都瞅過來,他挺了挺胸膛,頗有點大人物微服私訪的架勢,但其貌不揚不說,穿著也普通。

  蘭宜哼了一聲,揚聲道:「小丫頭不知道!」

  她父親陸老爺是本鄉地主,從腳下踩的土地蔓延開去,附近足足三百多畝良田都是陸家的,從她有記憶起,除了她爹娘,還沒有誰大模大樣地管她叫過小丫頭呢。

  這兩個還是外鄉人,她沒見過,誰知道是不是壞人。

  不過這麼想時,她目光忍不住往旁邊那沉默的年輕男子溜了一眼——

  怪白的。

  鄉里漢子肯定養不出這種膚色。

  不過跟楊秀才比,又要深一點,楊秀才天天坐屋裡讀書,幾乎不曬太陽,這個人就好像還是會往外面走動一下。

  他看上去比楊秀才精神,也比楊秀才更俊美,沉默地遙遙地站在那裡,也令人無法忽視。

  蘭宜又看了一眼,在心裡哇了一聲。

  她有點看稀罕的意思,鄉間廣闊也無聊,她平常只能在家裡的田地走走,要去城裡,得求父親,還得等父親或者長兄有空,這樣的日子一年大概也就兩三回。

  年輕男子也看向了她,卻是皺起眉來,眼神顯得冷冷的。

  蘭宜表情僵住,臉頰一熱。

  她有點下不來台,不過多看了兩眼,又沒怎麼樣,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向他一瞪,轉身拉著翠翠就走。

  她還怕他是壞人呢。

  「小姑娘,你別走啊,」矮個男人倒是能屈能伸,攆著追了她幾步,叫道,「你家大人在哪裡?」

  蘭宜頭也不回:「我就是大人!」

  「哎,你這毛丫頭——」

  蘭宜扭身瞪他。

  矮個男人改口,笑呵呵道:「好罷,你是大人,我們爺不慎踩進了河塘,出門在外,我也沒準備周全,你能回家去拿一副鞋襪來嗎?我們不白要你的,出錢買。」

  聽見他這麼說,蘭宜下意識又往那年輕男子望去,這時隔的距離更遠了,她瞇起眼,努力看了看,才發現他右邊膝蓋以下,小腿連著靴子,全是濕漉漉的。

  因為他未表示出任何不適,蘭宜先前又只顧看他的臉,竟未發現。

  蘭宜腳步慢下來,問道:「你們是哪裡人?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矮個男人答道:「我們才從京裡來,沒到過青州,想四處走走看看,我們爺不肯多帶人,這一下失了腳,就沒法了。」

  說的好像他們真是什麼大戶人家一樣。

  還多帶人。

  不過有馬——還有兩匹,那應該不是很窮的騙子罷。

  蘭宜在心裡合計完畢,點頭:「好吧,你們等著。」

  矮個男人有點等不及,追著道:「不如我騎馬和你們去——」

  他啞然,因為看見蘭宜拉著翠翠在田壟上輕盈地飛跑起來,速度居然很快。

  「到底是鄉野丫頭。」

  矮個男人失笑起來,湊回年輕男子身邊,嘿嘿道:「不過生得怪水靈的,跟京裡那些大家姑娘比也不差什麼。」

  年輕男子冷冷瞅他一眼。

  矮個男人啪給了自己輕輕一個嘴巴:「奴婢無禮。」

  他伸長脖子等著,大概一刻鐘左右,終於看見蘭宜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田壟上。

  蘭宜偷偷取了一副陸大哥的鞋襪,由翠翠抱著,兩個人氣喘吁吁地回來了。

  蘭宜跑得胸脯劇烈起伏,但是眼神亮晶晶的,這樣的事在她匱乏的日常裡就算新奇了,還有點給長輩搗亂出氣的意思——父親一會想把她嫁給楊秀才,一會又叫她去選妃,都不管她自己怎麼想,真是討厭。

  她有點沒煞住腳步,直跑到兩個人跟前,才把鞋襪從翠翠手裡接過來,遞給矮個男人:「新的!我大哥還沒捨得上腳。」

  矮個男子很滿意,展開看了看,稍微比劃一下,自語道:「比爺的腳小了一點,湊合能穿。」

  那就比穿濕的強了。

  他利索地跪到地上,服侍起年輕男子更換鞋襪來。

  翠翠看直了眼:「姑娘,要、要這麼做的嗎?」

  蘭宜的鞋襪她要洗,但穿向來是蘭宜自己穿,沒用她幫忙,更別提跪在地上這麼服侍了。

  蘭宜也有點發愣:「不用吧——你又瞪我幹什麼?!」

  蘭宜真的要生氣了,因為年輕男子冷沉的目光這回近距離地直接掃到她臉上,他現在穿的鞋襪都是她辛苦跑去拿來的,還好意思給她臉色看,她簡直想叫他還回來。

  「你——」

  年輕男子——自然是沂王了,開口的語氣卻比她還兇惡,「你們兩個,背過身去。」

  他這裡換鞋襪,腿腳都露了出來,這兩個鄉野傻丫頭竟還毫不知避嫌地盯著看!

  頭上的花也插得歪七八扭!

  這青州——真是叫他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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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6 PM

第97章 如若初遇二:姻緣天定

  陸大哥一雙嶄新未穿的鞋襪失蹤之事後來還是暴露了。

  陸大哥自己沒有留意,他娶的媳婦紀大嫂是個仔細人,發現東西不見之後,裡外一翻找,就把翠翠揪了出來——廚房幫傭的一個下人看見翠翠抱著一包東西偷偷摸摸地跑出去了。

  紀大嫂心疼的了不得,不過她有兩分心計,不想得罪將要參加選妃的小姑子,便沒立刻鬧開來,私下先試探地找蘭宜說了,蘭宜直接認了:「是我拿的,不關翠翠的事!」

  這問題就大了。

  雲英未嫁的嬌滴滴小姑娘,拿了男人的鞋襪做什麼去?實在叫人不能不往私相授受上想。

  鄉間規矩雖然不多,但在男女大防上還是有講究的。

  事捅到了陸老爺和陸太太跟前。

  翠翠嚇得不輕,蘭宜不怕,不該認的,她知道了咬死不認:「爹一會這樣,一會那樣,我心裡生氣,就把大哥的東西拿出去丟了。」

  陸老爺不信:「丟哪兒了?」

  「靠山窪那邊的水塘子裡。」

  那水塘深得很,時不時還有山裡的動物跑出來在塘邊喝水,陸太太聽了忙道:「你怎麼跑那麼遠?仔細狼把你叼進山裡吃了,下回不許去了。」

  紀大嫂心痛地插嘴:「大妹,你大哥又沒招你,你要出氣,怎麼丟他的東西。」

  陸太太嗔怪地道:「還不是看她大哥老實好欺負!」

  兩個女人一遞一句地,就把話題繞開來了,陸老爺遠比她們精明,一個字都不信,想了片刻,冷不丁盯著女兒道:「你是不是偷出去送給楊文煦了?」

  蘭宜驚訝地脫口而出:「我送他幹嘛?」

  她眼睛都瞪圓了,陸老爺狐疑地再三打量,終於確認她這次沒撒謊,他自家養的女兒自家知道,要說被別的什麼他都不知道的男人勾走那應該不可能,而這個女兒生來地性子又有點拗,再追問只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有就好,這陣子你就在家呆著,不許再出門了。」陸老爺下命令。

  他今兒已經把女兒的名字和全家的籍貫出身都報到裡正那裡去了,接下來只等著這場富貴能不能砸到頭上來了。

  陸老爺再端詳一番女兒,私心裡以為把握不小。

  就算競爭激烈,選不中正妃,不還有個側妃或是夫人之類的嗎?他要求沒那麼高,只要有個封號,這個女兒就沒白養。

  於是蘭宜就被關了起來。

  蘭宜起初不知道陸老爺已經把事做上了,不能出門雖然悶得慌,但陸老爺不追究那套鞋襪,她也鬆了口氣,就老實地在家呆著,呆了兩天,楊家來人了。

  是楊文煦的父母。

  他們來質問陸老爺為何悔婚。

  陸老爺一頓臭罵,將他們攆了出去——不過是口頭上對楊秀才進行過讚賞,稍微流露了一下許婚的意思,又未落一字到紙筆上,也沒經媒證,怎麼就說到一個「悔」字了?

  陸老爺的名聲可不容許被這麼敗壞,他看中楊秀才是他的福氣,看不中,就是楊秀才沒福罷了。

  陸老爺理直氣壯,絲毫無愧於心,在廂房裡的蘭宜聽了全程,卻是又氣又丟臉。

  不嫁楊家她沒什麼意見,也不傷心,但她接受不了陸老爺的做法。

  更不想去選什麼妃!

  蘭宜找陸老爺,自然是說不通,又找陸太太,陸太太比陸老爺心疼女兒,但當不得家,望著女兒花瓣般嬌嫩的粉潤臉龐,只是歎氣。

  這麼折騰了大半個月,府衙衙役送來了官府的文書。

  蘭宜過了第一道身家清白年貌吻合的關,要進城備選去了。

  到這一步,陸老爺說了也不算了,蘭宜只能去。

  她好生氣啊!

  她就這麼一路氣著被陸大哥送進了青州城裡,進入剛建好不久的沂王府,先過初選,驗明正身,之後與許多妙齡姑娘一起,再候復選。

  蘭宜始終氣鼓鼓的。

  王府很大,雕樑畫棟,十分富貴,但她一點都不喜歡。

  她只想回家。

  這兒人太多,吃不好,也睡不好,還要供人挑選,聽說是從京城皇宮裡來的嬤嬤甚至要檢查她們的牙齒——她家裡買牛買馬才那樣做!

  蘭宜恨不得自己有兩顆壞牙,嚇那嬤嬤一跳。

  可惜她兩排牙齒潔白整齊,一點歪斜都沒有——睡在她旁邊的一個樂安姑娘生得膚白貌美,就是正中門牙上缺了一小點,不細看完全看不出來,但嬤嬤嚴格地挑出來了,問她,她說平日喜好嗑瓜子,有一次不小心磕崩掉的,然後就被刷下去了。

  蘭宜真羨慕她。

  樂安姑娘自己也很歡喜,原來她有情投意合的遠房表哥,只是父母不同意,硬把她送來選妃。

  樂安姑娘收拾鋪蓋走了,臨行前把沒磕完的瓜子都送了蘭宜,蘭宜狠狠地偷空磕了兩天,瓜子磕完了,她的牙還好好的。

  蘭宜真是鬱悶。

  但是再出格的事,她也不敢做了,那些嬤嬤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邁出去的步子像用尺子丈量過,雖然面相看上去不凶也不狠,但每回出現說話,都給人很大的壓力。

  她們這些來自三縣的秀女統一住在王府東路前院,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地人越來越少,少到蘭宜已不必跟人合住,可以單獨有一間廂房了。

  原來嫌吵,現在她又害怕了。

  歸根結底這是個陌生地方,長這麼大,她頭一次離開爹娘,住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裡。

  她怎麼還沒被刷下去呀?

  恐懼與氣憤令蘭宜終於下定決心,她不能這麼糊里糊塗地混日子了,她要為自己的命運做出努力。

  隔日是最後一次復選,選完,就要到終選了。

  終選很可能有沂王本人親至——但也不確定,按規矩沂王沒有最終決定權,名單將報送京城,由宮內最終選定沂王妃。

  對了,陸老爺打聽的消息錯了,本次沒有什麼側妃或夫人,聽說是沂王本人發話,不喜人多事多麻煩喧鬧,宮裡歸宮裡,眼下在青州,他要執意如此,也沒人能和他對著幹。

  關卡越往後,從外貌的傾向會轉變為才德。因為這時候還能留下來的在容貌上都已經是出於眾人的了。

  嬤嬤讓蘭宜展示才藝。

  蘭宜總算來精神了:琴棋書畫,她一樣都不會!

  她倒是能繞著王府跑一圈,但嬤嬤應該不想看。

  蘭宜快樂地交了白卷。

  回去她就收拾起鋪蓋來。

  收拾好了,她到院子門口找到一個這陣子熟悉一些的侍女,取出一個銀錁子給她,請她設法去城中的悅來客棧找陸大哥,讓陸大哥準備來接她。

  陸大哥是不能進王府來的,不過陸老爺該花錢時很捨得,這大半個月一直讓兒子住在城裡,隨時等候消息。

  包括蘭宜,陸老爺也給了一十兩銀子,叫她打點用,蘭宜一文沒用,她只想早日被刷回家去,才不花這份錢。

  至於這個小銀錁子,則是用陸大哥那雙鞋襪所換——就是那天那個矮個男人給的。

  銀錁子很精緻可愛,上面鑄了吉祥話兒,還刻了個蘭宜看不懂但也挺好看的紋樣,蘭宜很喜歡,隨身帶進王府,是怕有不時之需,而現在就是時候了。

  王府富貴如此,侍女們的行止也顯不凡,太一般的東西,她拿出來,只怕人家都看不上眼。

  這個小銀錁子價值不算高,但自帶大戶底蘊,就很適合。

  雖然她可以再等一等,等到嬤嬤來通知她,她再收拾出府,再去找陸大哥,不過時間就耽擱下來了,要是拖到天黑,那她今天還走不了了,夜長夢多,誰知道會不會生出別的事端。

  橫豎過了初選後,後面每一關被黜落下來的人都有銀錢補償,樂安姑娘就拿了十兩,她多撐了一關,說不定有十五甚至一十兩呢,肯定不虧。

  蘭宜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侍女收到銀錁子一怔,之後還對著陽光照了照,辨認上面的紋樣,似乎也對於她能拿出這樣的好東西刮目相看,之後沒有多話,爽快答應著走了。

  蘭宜想到馬上就要回家,心潮澎湃,坐不住,又去把自己的行李檢查了一遍,力圖綁得更結實些。

  「陸姑娘。」

  先前的侍女在門外叫她。

  這麼快事就辦妥了?

  蘭宜又驚又喜地轉過身來,正要感謝她,堆起的笑臉在看見侍女身後的人時僵住又呆住。

  「你們——」

  她詫異極了,呆呆地走出門來,猶恐自己認錯,直到越過侍女,走到那一高一矮兩名男子跟前,左看看,右看看,才拔高了嗓音,「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矮個男人——竇太監呵呵一笑:「這是咱們王爺的府邸,王爺不在此處,又在何處吶?」

  蘭宜腦袋嗡嗡響,覺得每個字她都聽得清楚,就是合到一塊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只能盯住高大的年輕男子使勁看。

  他今天穿得比那天光鮮多了,朱紅常服,束革帶,戴了冠,神色冷漠矜傲,周身貴氣逼人。

  這居然是——王爺?

  王爺是這樣的?

  蘭宜嘴巴越張越大,她腦子裡糊成一團,有限的見識不足以處理這樣的事,竟沒想起來她該行禮,而是先照著自己想法問道:「那你們來找我嗎?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竇太監抬手,將捏在指尖的小銀錁子展示給她看:「這是王府使人所鑄,有府造徽記,你一拿出來,府裡的人就認得了。」

  蘭宜:「哦——」

  她又呆了呆,想起來道:「那你們真是大戶人家啊。」

  竇太監笑了起來,問她:「見素說,你要走了?」

  見素大約就是那侍女的名字,蘭宜也不想問,只點頭:「嗯,我被刷下來了,該回家了。」

  竇太監意味深長地道:「有嗎?」

  蘭宜奇道:「沒有嗎?」

  她都交白卷了,怎麼可能不走。

  「別囉嗦了。」

  沂王啟唇,冷淡地打斷了他們。

  竇太監一聲不吭地退後。

  蘭宜呆站片刻,這時終於想起自己應該行禮,她倒也學了些禮數,緩緩福身,道:「那我——民女告退。」

  沂王目光拂下,在她烏溜溜的頭頂頓了片刻。

  這些日子,他已被吵得很不耐煩。

  莫說什麼夫人側妃,如有可能,他連正妃都不想選。

  選了正妃,在此地立府,成家,他的腿腳從此也就定在了此地,再也動不了了。

  這座王府,如同囚籠,將囚住他,囚住他的世世代代!

  沂王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滿心燥意,拂袖而去時,丟下三個字:「就她吧!」

  她不想中選,很好,以後會少來煩他;

  人不大聰明,也好,更省他費心應付;

  心還算善,當少掀風作浪。

  蘭宜莫名其妙,這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她根本聽不懂,貴人說話難道就是這樣式的,那她可真不愛聽。

  但她不敢說出來,她遲來地感到了畏懼。

  那是王爺啊。

  她還是趕快回家去吧,這裡真嚇人。

  但是她想進去拿行李時,竇太監攔住了她,阻攔的動作很溫和,說話聲音更添了兩分恭敬:「陸姑娘,恭喜你了。」

  蘭宜更暈了,暈頭轉向地想:啊?

  她喜從何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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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7 PM

第98章 如若初遇三:吉日良辰

  蘭宜還是如願回家了。

  不過沒用陸大哥接,沂王府的派出車駕侍從直接將她恭送到了家門前。

  此時已是晚飯時分,陸家人正聚在堂屋裡準備用飯,聽見動靜,陸太太第一個撂下箸站了起來:「是不是蘭宜回來了?」

  陸老爺次後站起,不過他腿腳比陸太太快,三步並作兩步趕了出去,等見到門前高頭駿馬拉著的雕飾精美的馬車,兩邊侍從,眼睛就在暮色裡冒出了精光!

  侍從在馬車旁擺好腳踏。

  車簾掀開,一隻柔荑般的玉手伸了出來。

  陸老爺忙要往前湊,湊到一半頓住,因為發現探出來的並不是他想像裡將要有大出息的爭氣女兒,而是一個陌生女子,臉型圓潤,舉止端莊,俯身穩穩地踩著腳踏下來後,目不斜視,只回身再向車內伸手,做攙扶狀:「姑娘,請下車吧。」

  陸老爺伸長了脖子一眼不錯地盯著,只見次後出現的那張粉白秀顏終於是他所熟悉的了——

  蘭宜避開了端莊女子的手,自己挪到車轅邊,直接跳了下來,然後拍拍手笑道:「圓書姐姐,我到家啦,多謝你們送我,天不早了,你們趕緊回去吧。」

  像怕沂王一樣,蘭宜也怕這個跟她同車回來的圓書——圓書人不壞,但就像那些嬤嬤一樣,一身的規矩,眼睛裡像長著尺子,哪個秀女想把「嬤嬤」帶回家呢!

  至少蘭宜一點不想,所以她趕快變相攆人了。

  其實事已至此,蘭宜不是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她只是不願面對,不想接受自己生活將要發生劇變的可能——

  她想逃,想回家,沂王是誰,又什麼喜不喜的,都跟她沒關係,讓他們喜他們的去吧!

  她要快快躲到自己的廂房去,把沂王和他這些耳目跟班都關到外面,說完轉身便走,正好迎上了陸老爺。

  陸老爺臉一板:「蘭丫頭,你怎麼一點禮數都沒有?貴客臨門——」

  「我等是沂王府下僕,不敢稱一貴字。」圓書走上前來,雙手交握於腰間,頭正身直,不卑不亢地道,「也請老爺慎言,姑娘的禮數,今後自有人教導,不是您可以指摘的了。」

  陸老爺眼睛瞪起來,有點發呆又有點發直:「——什麼意思?我養的閨女,我還說不得了?」

  圓書輕輕頷首,態度謙和而肯定。

  「這是什麼道理。」陸老爺不滿嘀咕。

  圓書聽見了,寸步未讓:「是尊卑有別的道理。」

  陸老爺:「……」

  他心裡七上八下,又喜又怒,擰巴得都不知道該怎麼擺個什麼表情好了——女兒是竟出息了,可不歸他管了,數落一句都數落不得,那他這富貴岳丈夢到底是做沒做成?

  圓書不但有送蘭宜歸家的任務,接下來,她和另外三個侍女都會留在陸家,直到聖旨下發。

  蘭宜身邊的一切都由她們接手,陸太太還無妨,陸老爺和陸大哥,從此時起不但有尊卑還有內外的差別了,他們不得再單獨面見蘭宜,凡說話必須有侍女在場陪侍。

  至於外面的男人,更需經過嚴格的篩選,楊秀才有天在陸家外面多徘徊了一陣子,就被護衛扣下來審問後又攆走了。

  這是翠翠告訴蘭宜的:「——楊秀才嚇得不輕,我看見他走到田壟上摔了一跤,好一會才爬起來。」

  蘭宜聽得十分鬱悶,她不想見楊秀才,但她不想跟別人控制著不許她見是兩回事,她氣急了,去找圓書,也不叫姐姐了,口無遮攔:「我倆到底誰要做王妃?不如你來做吧,我當你的丫頭,我還自在一些呢。」

  圓書撲通一聲跪下了:「奴婢無狀,請姑娘恕罪。」

  蘭宜嚇得倒退兩步:「你起來說話。」

  圓書慢慢站了起來,低著頭:「姑娘如嫌奴婢不會服侍,奴婢回府去另換好的來。」

  蘭宜心動片刻,遂又頹然:「算了吧。我看你們都差不多。」

  都是滿身讓她想敬而遠之的規矩,除非沂王府的人能直接從陸家消失,不然都換湯不換藥,白搭。

  「你們王爺怎麼偏到青州來選妃呢?」

  有過這回發作之後,蘭宜也不那麼怕圓書了,破罐破摔地找她聊天,「他從京城來的,怎麼不在京裡選一個,多好。」

  圓書左右看了看,悄聲道:「選過,那姑娘有些不妥,就罷了。」

  蘭宜好奇:「她生病了嗎?」

  圓書搖頭,但不說話。

  「哦——」蘭宜明白過來,也壓低了嗓音,「她是不是跟別人有私情啊。」

  圓書有點驚訝,待詔王妃的眼神清亮中還帶有一絲稚氣,她沒想到她能懂這個,還敢問出來。

  蘭宜嘻嘻笑了:「村子裡有,沒成婚的,成了婚的,都鬧過。」

  鄉下人家哪管什麼家醜不外揚,也沒有條件遮掩,地頭屋後,今兒露出點行跡,明兒就全村都知道了,尤其冬日農閒,那些大娘大嬸子,湊一塊兒最好說這個。

  圓書會意過來,半藏半露地道:「趕在旨意下來前查出來的,王爺很生氣,再不肯選了,就耽擱了下來。」

  本來按照正常的皇子選妃流程,差不多十五六歲就該選定,十八之前就該成親了。

  「那個姑娘後來怎麼樣了?」

  「回家去嫁人了。」圓書道,「聽說宮裡要按欺君論罪的,我們王爺說算了。」

  蘭宜想了想:「那你們王爺還算不錯了。」

  她心思簡單,對人的判斷也簡單,村裡的媳婦偷情,她丈夫還要將她打到頭破血流,甚至想拉去沉塘,沂王能說一句「算了」,心胸不是寬廣多了嗎?

  雖然那個姑娘還沒有正式嫁給他,不過他是王爺,身份又比村漢高貴得多了,應當更不允許別人讓他蒙羞。

  蘭宜對沂王府的畏懼跟排斥因此減輕了一點,這個想法一直持續到了大婚當夜。

  沂王頗有辦法,他說選定了,旨意下來,果然便是陸家蘭宜——蘭宜後來知道,其實因為沂王敗走青州,跟他作對的太子一系巴不得他從此安安分分地在青州落地生根,所以不論選了誰,都會推動帝心同意的。

  此是後話不提,聖旨到了,接旨,沂王府下定禮,陸家備嫁……等諸多繁瑣事宜也不必多敘,幾個月工夫一晃而過,轉眼便來到了九月初十的正日子。

  吉時良辰,風清月明,朱紗紅燭,佳人成雙。

  夜色中的沂王府,張燈結綵,賓客盈門,若從半空俯視下去,如一座人間仙境。

  新房中的陸蘭宜,餓了。

  成個親好累啊!

  她不但餓,腰背還酸疼,從清早出門到昏時入府,她一直要保持端正的坐姿,略有放鬆,跟在她旁邊的圓書就會低聲提醒。

  即便進了新房,坐到了鋪滿喜褥喜被的婚床上,她也不能就勢倒下,好幾個嬤嬤侍女立在左右,時刻等著糾正她。

  還有一項重要的事項沒有完成,那就是揭蓋袱。

  蘭宜毫無期盼,沂王什麼模樣,她見過了,她現在只想趕快吃飯。

  但在此之前,她必須先等沂王。

  沂王終於來了。

  一連串的請安聲中,直直的腳步聲衝著她而來,蘭宜下意識動了動。

  她有點慌起來了,不過不知道是因為沂王的到來,還是餓的。

  她沒來得及多分辨,只覺得眼前忽地一亮,一直阻擋住她視線的蓋袱便被挑走了。

  速度之快,連一旁正在念吉祥話兒的喜娘都卡殼了一瞬:「……」

  到底沒人敢挑沂王的理,見慣世面的喜娘自己及時調整,將語速加快了一倍有餘,總算趕在這對尊貴的新人飲完合巹酒時同步說完了。

  「好了,都出去吧。」

  沂王發話。

  這也不怎麼合規矩,正常來說,新郎此時應該出去會一會賓客,陪一圈酒,不過,沂王不想去,那就不去罷了。

  他的親眷都在京城,這裡沒有什麼長輩能管束他,他行什麼,什麼就是規矩,何況,青州地面也確實沒有配與他把酒言歡之人。

  喜娘嬤嬤侍女全部退出去了。

  嘈雜的人聲消去,熱鬧的喜樂仍在繼續。

  「吵死了。」

  沂王忽然道。

  蘭宜沒在意,她心裡想的是餓死了。

  她往紫檀圓桌的方向望過去,桌面上擺放了不少碗碟,是預備給新人墊一墊的,沂王府辦事其實周到,只是先前沂王未至,蘭宜不能自揭蓋頭享用而已。

  蘭宜看見一盤金黃誘人的雞肉,嚥了一口口水,問他:「你餓嗎?」

  待嫁的這段日子,她又被壓著學了不少禮數,所以現在她還能忍住不先走過去,而問一問身邊的沂王。

  沂王皺眉看她。

  他說東,她問西,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規矩。

  「不餓。」他冷冷地道。

  他大半日下來也沒吃什麼東西,不過憑心頭的郁氣就撐飽了,是真的不餓。

  蘭宜道:「我——」

  她想接著話說她「餓了」,但她沒說得出來,因為看見沂王站起身來,低頭解起腰間革帶。

  她音就變了:「你、你幹嘛?」

  「時候不早了,安歇了吧。」沂王不耐煩道。

  成婚最後的一道必經關卡,圓房,早圓早了事。

  蘭宜:「……!」

  這這麼突然的嗎?!

  要說該行的步驟是都行了,但她總覺得不該這麼快,應該——

  應該怎麼樣呢?

  她也不知道。

  就在她的目瞪口呆裡,沂王已經脫得只剩一身雪白的中衣了,然後他終於猶豫了一下,停了手,看向蘭宜。

  「嬤嬤沒教你?發什麼愣,還等我服侍你不成。」

  蘭宜沒聽出他聲音裡的彆扭,愣愣地想,教了,在嬤嬤的教導裡,連沂王的衣裳都應該由她來寬,他現在自己脫了,等於減少了她的差事,她應該高興才是——

  她一點都不高興!

  蘭宜眼圈紅了,她說不出來的好委屈啊。

  是他要選她做王妃的,怎麼這樣對她。

  她還好餓。

  蘭宜實在忍不了了,塗得紅紅的嘴一扁,嗚嗚地哭了出來。

  眼淚把臉上抹的厚厚的脂粉衝出一道一道的,斑駁得沂王臉皮都抽搐了。

  「你這——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麼?」

  「你欺負人,嗚嗚——」

  蘭宜越氣越餓越委屈,哭聲越來越大。

  什麼王孫貴人,什麼皇家門第,飯都不許她吃就要那樣,世上有這樣的道理嗎,教了她那麼一大篇規矩,明明自己最不遵守!

  「你給我閉嘴,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怎麼你了!」

  沂王繞著她轉了一圈,也惱怒起來,見她還不停,便伸手去捂她的嘴,捂了一手濕濕的眼淚脂粉,黏黏的,他甩手不迭:「你真是——!」

  他後悔了,圖省事,草率選了這個王妃,結果好了,一點都不省事,才進門就鬧得他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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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如若初遇四:紅燭高照

  「嗚嗚——」

  「你別哭了,你到底要怎麼樣?」

  「嗚呃——!」蘭宜打了一個哭嗝,「我好餓,我要吃飯。」

  這句話她說得很清楚,因為實在是由心而發。

  沂王:「……」

  在他不可思議又非常無語的准許下,蘭宜終於擁著一身嫁衣坐到了圓桌跟前。

  她還戴著沉重華麗的翟冠,她一邊吃一邊被壓得頭一點一點,沂王獨自坐在喜床上,看著她滑稽的背影,幾乎想問候兩句蒼天。

  蘭宜吃到半飽時,脾氣又好起來了,也記起來他是尊貴的王爺,轉身問他:「你要來吃點嗎?」

  她此時的妝已經完全花了,沂王飛快別過眼去:「——不吃!」

  他看她一眼就飽了,生平從未有女子以這般形象出現在他面前過,他真是大開眼界。

  心頭湧出更多的後悔之情。

  她本來長什麼樣子來著……他只見過她兩回,又沒放在心上,好幾個月過去了,他已經不怎麼記得,再被她的大花臉一傷,更加忘光了。

  想來想去,腦海裡只有這張哭花了的可怕臉龐。

  他不在意王妃是誰,不在意容色——但他也不是隨便到這種程度的人啊!

  沂王圓房的念頭淡下去了,他現在想一個人靜靜。

  但這是他的王府,他選的王妃,像一句民間俗語說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只能忍耐地僵硬地坐著。

  蘭宜終於吃好了,扶著桌面慢慢地站起來。

  她一身妝飾太多,行動難免不便。

  她在屋裡打量了一下,走到妝台前面去,來不及驚歎妝台的華美精緻,對著鏡子先趕緊把翟冠卸下來。

  戴得越久越沉,壓得她頭都痛了。

  侍女都被沂王趕出去了,蘭宜自己折騰了好一會兒,終於成功,長長地輕鬆地舒了口氣。

  然後她才從鏡中看清楚了自己的臉。

  「啊!」

  她驚呼了一聲,屋裡有水,已經放至半涼了,蘭宜不講究,連忙湊過去拿布巾沾濕擦拭起來。

  又是好一陣,蘭宜總算覺得臉龐清爽起來,不過洗太久,皮膚又變得有點發乾緊繃,她先前在妝台上看見似乎有面脂,回去拿起那個制有天香牡丹花圖案的紅色小盒,打開確認沒錯,便往喜床方向走來,舉著問沂王:「這個我能用嗎?」

  沂王不大想搭理她:「能——」

  他怔了一下,隨意掃過的眼神頓住。

  一身喜裳的少女似朵清荷般,亭亭玉立,她嫁了人,本已梳成婦人髮髻,但因取翟冠不熟練,額前籠進去的碎發全叫她又拽了出來,髮髻也變得蓬蓬的,顯出一點狼狽,以及,十分動人。

  她有點求懇帶笑地跟他說話,眼睛微微彎起來,閃著光,她整個人也像發著光。

  沂王聲音低了低:「——能。」

  蘭宜全沒注意他兩次語氣的差別,歡喜地回到妝台前,對著鏡子抹起來。

  好香好軟好細膩,比她在家用的好多了。

  這個沂王府還是有一點兒好處的。

  塗完了,她腳步輕快地回身,走——走了兩步,就慢下來。

  她想起來,他們要圓房的。

  沂王面無表情地啟唇:「你還想磨蹭到什麼時候?」

  蘭宜嚇了一跳,走快兩步,又慢下來。

  不過從妝台到喜床,再慢,也不到十步距離。

  她終於還是走到了床邊,僵僵地舉起手,嬤嬤教她,先要替夫君寬衣——

  好像不用,他自己已經脫得差不多了。

  然後,要幹嘛來著?

  沂王仰起臉問她:「嬤嬤怎麼教你的?」

  蘭宜聽不得他出聲,他一問,她腦袋更加空白,只記得幾個字眼,慌慌地連忙抓住一個:「叫我忍。」

  沂王面上露出一絲笑意——他不笑還好,這一笑,蘭宜連看也看不得他了,忙忙低下頭去,覺得腳發麻,手也沒處放,胡亂揪住身上的衣帶揉擰起來。

  沂王聲音中也多出一絲慵懶,變得悠長:「還有呢?」

  蘭宜抓住第二個字眼:「還有叫我聽話。」

  「聽誰的話?」

  「你的。」

  「呵呵。」

  沂王笑出聲來,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拽,拽倒在層層疊疊的喜褥上。

  蘭宜下意識要掙扎,不過她還穿著喜裳,動起來笨拙,沂王又對著她的臉問她:「你才說了要聽話,就忘了?」

  那不是她說的,是嬤嬤說的——

  蘭宜的辯解卡在嗓子眼裡,因為沂王已經扯開了她的衣帶,一件一件一層一層地將她的飾物往床下丟。

  他好粗魯啊,她這些都好貴的,侍女服侍她穿上的時候一點錯漏一個褶子都不敢有——

  蘭宜的胡思亂想也就到此為止了。

  接下來,她知道了嬤嬤的教導還是很正確的。

  真的就是要忍。

  不然這麼疼,她一定會揍他!

  她都顧不上害羞了,淚花直冒,質問他:「你學了嗎?怎麼這樣啊。」

  她覺得也許是他不會,才害她疼的。

  沂王沒說話,只是摀住她的眼睛。

  不為別的,因為他覺得她真是有點可憐,再看兩眼,他就繼續不下去了。

  他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他也停不下來啊。

  …

  夜深了。

  高高的紅燭燒去了一半。

  沂王坐到圓桌前,用飯。

  蘭宜洗浴過,半睡半醒間發現了,嘻嘻一笑。

  「就說你餓了,還不承認。」

  沂王一頓,轉身,卻見她擁在喜被裡,眼睛分明閉著,也不知這忽然冒出來的是不是句夢話。

  那些疼跟累她好像都不記得了,念念不忘的是要跟他較勁這一句。

  心思簡單至此,不能不說是一種幸運。

  可惜他做不到。

  沂王靜靜坐著,候到天明紅燭燃盡,他出府,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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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8 PM

第100章 如若初遇五:如此新婚

  蘭宜的王妃生涯開啟得有點不同尋常。

  新婚第一天,她剛圓完房的夫君就離開了家,出城閒遊去了。

  即便他是一位尊貴的王爺,這麼行事也夠無情和無理的了。

  但沒有人敢指責他,眾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蘭宜這個被拋下的王妃身上來。

  在下人們竊竊的議論中,蘭宜的不受寵算是已經注定了,卑微可憐至此,假如王府有冷宮,要不了多久她都該住進去了。

  蘭宜悶悶的。

  她心情難得複雜,早上醒來發現沂王不在,她鬆了口氣,不然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得知他出府了,她也沒什麼感覺,當晚他沒回來,她獨個兒躺在大床上睡得可香可舒展,一覺醒來洞房夜裡被他擺弄的身子都恢復了不少。

  但是第三天,第四天……

  他一直沒回來。

  蘭宜開始覺得心裡不舒服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一句話都沒有交待,就這麼走得沒了影子,明明那天晚上還好像跟她很好,跟她貼在一塊,她想躲都躲不掉,這個騙子!

  蘭宜又失落,又生氣,又丟臉。

  他不想跟她在一塊,幹嘛娶她呢。

  蘭宜鬱悶了幾天,想出府回家。

  她也不要在這裡呆著了,這裡人太多,雖還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說什麼過分的話,但拜高踩低是人的天性,她這個外來平民王妃不得沂王喜歡,就也難得下人們的敬畏,那些打量過來的若有若無的目光,透露著不怎麼把她當回事的意味。

  只有撥到她身邊明確歸屬她的幾個侍女還算維護她,圓書就勸她:「娘娘稍安勿躁,等過一陣子,您熟悉了府裡的情況,稟過王爺,將內院家務接管起來就好了。」

  蘭宜賭氣道:「我上哪裡稟告他?」

  他都不回家!

  蘭宜聽見了的,有下人猜測是沂王不滿意她這個王妃,才出府不歸,意思是她把沂王逼出去了——哼,她倒希望自己有這個本事!

  圓書啞然片刻:「王爺總會回來的。」

  蘭宜想了想,勉強道:「好吧。」

  就再給他一個機會。第五天,第六天……

  半個月過去了。

  沂王仍未歸府。

  只有跟他一起出門的其中一個護衛回來了一趟,取了一些日常用物及銀錢,圓書以蘭宜的名義把他召進來問了兩句,得知沂王已經上了城郊的仰天山了,要繼續在山中閒遊,近期都不會回來。

  圓書:「……」

  她轉身看見蘭宜臉色發白,這次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蘭宜再也不想什麼機會不機會的了,她只有一個念頭:回家!

  剛衝回房中收拾東西,門房上來報,陸老爺來了。

  陸老爺憋了半個月,沒等到女兒女婿歸寧,便知道不用再報這個指望了,沒關係,貴婿不來見他,他就來見貴婿,這座代表了榮華富貴的大靠山反正別想跑掉。

  陸老爺進了府才知道,還真跑了,從新婚隔天直到現在。

  「爹,我們回家吧。」蘭宜眼巴巴地望著他。

  「不行!」

  驚訝沉思過後,陸老爺一口拒絕。

  「王爺出門在外,你是王妃,是府裡的第二號主子,正該把家務都管起來,好好地做個賢內助,等王爺回來看見,豈不就對你心生讚賞了?」

  應該說,陸老爺說的是通常世人行事,是有他道理的,但蘭宜不願意聽,在她的想法裡,沂王就這麼把她丟下,她還乖乖替他管家?憑什麼!

  他的家,他自己都不要,他的妻子,他也不在乎,那她管他做什麼。

  於心底深處,蘭宜對管家也有一重畏懼:她怎麼管呀?王府裡裡外外這麼多人,半個月了,她連內宅的人臉都沒認齊,她說話,只對圓書幾個有用,再往外面,那些下人嘴上倒是應承,可做起來就是糊弄,有時蘭宜能覺出不對,但她的年紀閱歷還不足以分辨清楚。

  現階段,她確實是管不了的,一管必出錯,一出錯威信更低,沒有沂王撐腰,她這個王妃就是個空殼名頭,僕大欺主的事兒,哪裡都少不了。

  蘭宜與陸老爺的會面不歡而散,這次碰面的唯一收穫就是,蘭宜不想呆在王府,可也回不去娘家了。

  她只能繼續悶在王府裡,每天都過得彆彆扭扭的。

  這麼又過去了五六天,沂王那邊又有人回來了。

  是竇太監。

  竇太監來見蘭宜,稟告她,沂王目前的行程是在仰天山上的一座道觀裡住下了。

  蘭宜非常冷漠:「哦。」

  她真正想說的是關她什麼事。

  愛住哪住哪,哪怕他住到豬圈裡去呢。

  但竇太監還帶了一個任務,來接她一塊上山去道觀裡。

  蘭宜心裡跳了一下,磨蹭著才抬起眼來:「是王爺叫你來接我的嗎?」

  竇太監笑呵呵道:「是奴婢揣摩著王爺的心意來接娘娘的。」

  要是從前,蘭宜多半就再生氣一下,然後盡棄前嫌地原諒沂王了,但是經過這半個多月的獨守空房,蘭宜成熟地聽出來了竇太監真正要表達的意思,火氣一下上來:「我不去!」

  他又沒有要見她,她在府裡受他的冷落還不夠,還要貼到跟前去受他的冷眼嗎?!

  竇太監不急不緩地勸她:「娘娘,王爺有他的苦惱,不是存心冷落您,其實他心裡是看中您的,不然,奴婢說句越矩的話,王爺在那麼多秀女中選中了娘娘,難道是為了給自己添堵的嗎?」

  蘭宜道:「那我怎麼知道,你問你的王爺去。」

  「……」竇太監被她的耿直噎了一下,不過很快調整過來,笑道,「娘娘心裡要是有氣,不如親自去問王爺,總在這府裡悶著,氣壞了身子不是?」

  蘭宜不想理他,到底又有點忍不住:「這座王府建得這麼好,你們王爺幹嘛不肯回來?」

  山間閒遊說起來雅致,其實可清苦得很,怎麼也不會比在府裡有一大群僕從呼擁伺候舒服。

  竇太監終於歎了口氣:「唉,王爺心裡苦。」

  這王府再好,在沂王來說就是囚牢,建得越好,越提醒沂王從此以後他就是個富貴閒人,他怎麼呆得住。

  竇太監知道沂王的心思,不過也沒想到沂王會出去這麼久,在道觀住下,還聽道士講上經學著打起坐來了——這下一步不會就是被刺激成道士了吧?

  竇太監也有點惴惴起來了,才找了個借口趕回府來,勸蘭宜上山,好把沂王從世外拽回紅塵裡來。

  蘭宜不以為然:「你們王爺還苦,那百姓們都該活不下去了。」

  不過,隔了兩天,蘭宜還是收拾了一些行李,跟著竇太監走了。

  她不想見沂王,可她確實也不想再呆在王府裡了,她一點都沒有覺得這是她的新家,只像是一個主人不在而尷尬入住的客人,主人越久不回來,她這個客人的日子就越難捱。

  竇太監苦勸她上山,那她就上山好了,從前她想去山裡還去不了呢,陸太太總嚇唬她山裡有狼,長這麼大,她只去過一次仰天觀,記得沿途的風景是很秀美的。

  誰說她上了山就一定要見沂王呢,她就利用這個機會去透透氣,別的她才不管。

  哪怕沂王想見她了,她都不要理他。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進觀當天,竇太監指點了她沂王所住的靜室,她就不去請見,把行李都交由圓書她們放置,自己直接走開去遊玩。

  竇太監此時還沒有意識到她的打算,以為她只是還要矜持一下,搖搖頭,便進去給沂王稟報。

  沂王在靜室正中的蒲團上睜開眼來,皺眉:「你把她接來做什麼。」

  竇太監道:「奴婢回府去,見娘娘神色黯然,鬱鬱寡歡,對王爺滿腔思念之情,奴婢一個不忍心,就——」

  沂王不耐煩斥他:「自作主張。」

  竇太監應:「是,是,實在奴婢見娘娘在府裡的日子也不好過,那些個狗東西王爺知道的,王爺在時,還能壓得住他們,王爺不在,他們見娘娘年少,又是新人,都不怎麼把娘娘放在眼裡。奴婢想,便請娘娘上山陪伴王爺一陣子,王爺若要清靜,那時再讓娘娘回去,府裡的人也不敢小看了。」

  沂王沉默一會,重新閉眼,不再說什麼。

  竇太監知道,這就是默認了,對自己親手選的王妃,沂王到底並不厭惡她,竇太監也才敢這麼先斬後奏。

  他這邊弄妥當了,卻沒想到,另一頭出了問題。

  蘭宜的靜室被竇太監特意安排在了沂王隔壁的隔壁——太近了又怕吵到沂王,蘭宜在道觀裡逛累了,回來啪地把門一關,就倒頭歇息。

  隔天一早,她起來洗漱用完過後,不顧圓書等人勸阻,照舊出去,把昨天沒逛到的一些寶殿也逛了個遍,臉都被山風吹得紅通通的,但是心懷大暢。

  竇太監來找她,她笑嘻嘻地道:「你說的不錯,我早就應該到山裡來了。」

  竇太監笑不出來,苦著臉跺腳:「娘娘,您怎麼還不去見王爺啊。」

  「他又不想見我,我為什麼見他。」

  「王爺想的——」

  「那你讓他來見我。」

  「娘娘,哪有這個道理!」

  蘭宜哼道:「我也沒聽說過新婚裡把新娘子丟下的道理呀,你們不守規矩,那我也不要守了。」

  她說罷真的不再理會竇太監,見到一個道士在一棵松樹下練劍,姿勢煞是瀟灑出塵,就盯著看起來。

  怎麼玩都是玩,她看著看著,還跟著比劃起來。

  竇太監:「……」

  接下來,沂王每日在道觀裡的行程是大殿聽經,靜室打坐,蘭宜每日則是室外學劍,回屋睡覺,一晃好幾天過去,不知是不是無緣,兩人住得這麼近,居然硬是沒有碰過面。

  蘭宜已經從空手比劃進化到折了根樹枝了,山間樹木眾多,她精心挑選了一根筆直的,練劍的道士知道她身份,頗為願意結這個善緣,將一套劍法從頭緩慢拆分練起,以方便她習學。

  蘭宜才十六歲,筋骨還未完全長實,雖比不得道士的童子功,也還適宜練習,越學越有模有樣起來。

  不過隨著天氣轉寒,山間又比平地冷,蘭宜的學劍場地從沒有遮擋的山林旁轉移到了一處殿室前面。

  這裡也是室外,不過有建築遮擋,山風會小一些。

  這日沂王聽完道經出來,竇太監陪著他,途經此處。

  蘭宜一個回身,輕盈跳起,木劍——她又進化了一點,是道士為了奉承找給她的,向他的方向直刺而出:「嘿!」

  前後算起來已有一個月沒見的新婚夫妻四目相對。

  沂王瞠目片刻:「……」

  緩緩轉頭看向了竇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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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22 11:29 PM

第101章 如若初遇六:真耶夢耶

  蘭宜:「哎呦!」

  她被和沂王的對視嚇了一跳,沒防備之下,落地不穩,崴著腳了。

  這解了竇太監的圍,不等沂王吩咐,他連忙藉機飛跑出去,指揮道士弄了頂山轎來。

  蘭宜覺得他大驚小怪,不怎麼願意上山轎,自己挺著走了兩步,不料覺出刺疼來,身子向側邊歪倒,她身後的人伸出手來攔了一攔。

  蘭宜下意識借他的力扶住身形,之後扭頭,看見沂王的臉時一愣,立即將他的手臂推開,自己倔強地還往外蹦了一下。

  她這次傷腳沒落地,但蹦跳時帶起的震動讓她再次立足不穩,直接向後仰倒,栽在沂王懷裡。

  「……」

  蘭宜惱羞成怒,一股勁擰上來,偏偏要站直,她這次成功了,在沂王懷裡撲騰片刻後,終於以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驕傲地向他揚起下巴。

  沂王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揉皺的前襟,再看看她,冷然無語,忽然伸出手去,往她肩上一推。

  他力道不大,但蘭宜本就站得搖搖晃晃,哪裡禁得起一絲外力?頓時驚叫出聲,她生氣之下,就顧不得不想挨著他了,反而惡向膽邊生,就勢向他撲過去,想將他也撲得摔倒才好!

  沂王果然被她撲得向後退了一步,不但如此,下巴還被她的額頭撞到,悶哼了一聲。

  蘭宜暗喜,連忙仰頭打量他。

  沂王本要斥她無禮,看見她光潔的臉龐,眼神中藏著小小得意,撲入眼簾的靈秀狡黠,話到嘴邊淡淡拐了彎:「不生我氣了?」

  「……」蘭宜臉頰紅了,她自己也鬧不明白為什麼紅,為掩飾脫口道,「誰跟你生氣。」

  說完覺得氣勢不夠,補了一句:「我才沒那個閒工夫。」

  之後,蘭宜不能行走,還是坐上山轎,被抬回了靜室。

  圓書幫她褪去鞋襪檢查,蘭宜是練武途中墜下,來不及變換重心,這時的腳踝處已紅腫起來。

  蘭宜猶未當回事,不過接下來她覺出了不便,因為這只傷腳不動還可,一動刺心地疼,這讓她別說再去練劍了,連靜室也不好出了,只能敷了藥,悶在室內靜養。

  蘭宜這個年紀,怎麼靜得下來。

  沒奈何,只好靠跟侍女們說笑解悶,結果嘻嘻哈哈地才鬧了小半天,沂王就派竇太監來告誡她,道家清淨地,不許過分喧嘩。

  蘭宜大怒!

  一路摸著門,扶著牆,跳到隔壁的隔壁,啪一下把他的靜室門推開,單手叉腰找他算賬:「你是王爺,也不能這麼欺負人!」

  沂王本已被她那邊的動靜吵得心浮氣躁,打不了坐,見她竟還吵到門上來,怒氣也上來了,不善起身,道:「放肆!」

  他這般發怒時,面如冷鐵,氣勢逼人,蘭宜驚到了,害怕起來,貼到了門框邊上。

  沂王見她這樣,又覺懶得與這麼個無知丫頭計較,語氣緩了緩,道:「出去,不許再吵嚷了。」

  但他氣勢下去,蘭宜的勇氣就回來了,委屈勁也上來了,偏是不走,瞪著他道:「你不如找個尼姑庵把我送進去罷。」

  沂王皺眉:「胡說什麼。」

  「你不就是這個意思!」蘭宜氣道:「我在家守活寡,到道觀裡更慘,連句話也不能說了,落了發的姑子說不定都比我過得好些!」

  「你——!」

  蘭宜又害怕了,不敢直對沂王的怒目,扶著牆想跑,但她行動不便,哪裡跑得動,叫沂王三兩步跨過來,攔著她的腰將她抱起,往靜室炕上一丟。

  蘭宜摔得暈頭轉向,而等終於坐起來時,她又驚得目瞪口呆:「你、你幹嘛?」

  沂王扯開腰帶,丟在地上,冷笑道:「你不是不想守活寡?我成全你。」

  …

  蘭宜幾番徒勞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念你的經罷,我不吵你了還不行嗎。」

  「我腳疼——」

  只有最後一個勉強管用,沂王停了片刻,拉來個軟枕放在她的腳下墊著,然後滾燙有力的身軀又壓了上來。

  蘭宜吃了一回虧,老實了,她還沒覺出這事有多大趣味,所謂「守活寡」之語是在鄉里聽見別人家夫妻吵架學來的,為強調自己有理才脫口而出,不是真實目的。

  但沂王不依不饒起來。

  隔三差五,就叫她過去,蘭宜不肯,他就堵到她的靜室來。

  蘭宜撲騰著跟他講理:「你說這裡是清淨地的——」

  大聲說話都不許,結果他在人家道門裡這樣,怎麼好意思的呀!

  沂王理所當然:「我又不是道士。」

  蘭宜:「……」

  不是道士還在人家的地方亂來,道祖怎麼不顯顯靈,劈他一下!

  沂王看出她的心思,咬她唇一口:「我修不成道心,都是被你勾引的,道祖要降罪,你也跑不掉。」

  蘭宜捂著唇瞪他:「誰勾引你了,你自己根本就不想修道,別賴給我。」

  沂王動作停了停:「——你怎麼知道我不想?」

  「還用說嗎。」蘭宜奇怪,「你在道觀裡一點都不開心。」

  人若做自己喜歡的事,怎麼會整天冷著臉,像被人欠了錢一樣,她跟道士師傅學著練劍玩都比他高興。

  「你別勉強自己了,」蘭宜勸他,他總這麼忽冷忽熱的——熱的時候很少,通常只有現在這樣,她真覺得難受,「不想修道就別修了,你是王爺,去做你喜歡做的事嘛。」

  沂王盯著她,慢慢道:「我喜歡做的事?」

  蘭宜連連道:「嗯,是。」

  乘著他不動,試圖從他身下溜出來。

  她失敗了,沂王按住她圓潤的肩頭——用的力道甚至可以說是釘住:「我的本心,可能會害了你我,你還願意嗎?」

  蘭宜聽不懂,糊里糊塗地眨眼:「我倆一起嗎?」

  沂王道:「一起。」

  蘭宜想了想:「一起可以。」

  他是王爺,陪著她一塊,那她反正不虧。

  不過蘭宜知道這個小心思不能說出來,她便粉飾太平地道:「我們是夫妻了,什麼事都應該一起的。」

  沂王望著她,蘭宜仰面躺著,形容不出來他那是什麼目光,只看見他緩緩笑了,那笑意也很難形容,是明亮的,又是令人心驚的,像拋開一切沉鬱壓抑,但底下露出的不是釋然新生,而是鋒刃雪亮反光。

  轟隆隆!

  外面山際上一道閃電,跟著脆裂雷聲響起。

  …

  裴極睜開眼來。

  天色將明未明,身邊有溫軟身軀,他側過頭去,看了很久。

  直到在他的注視下,那雙眼睫顫了顫,睜了開來。

  蘭宜跟他對視上,呆了片刻,有點意外地笑了,問他:「今天不上朝嗎?」

  「是小朝,不著急。」裴極回答後道,「我做了一個夢。」

  蘭宜從未聽他說過這個,饒有興致地問:「什麼夢?」

  裴極勾起唇角:「好夢。」片刻後改口,「不好。」

  蘭宜糊塗了,半坐起來,疑問地看著他。

  「我如果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裴極望著她,歎息。

  他不是會把夢當回事的性子,但那個夢中所見太真了,以至於醒來時,強烈的惆悵湧上心間。

  她原來是那樣的——也許她不是,但總之,他錯過了那麼多。

  「下輩子,我早點去找你,你也等著我,不許嫁給別人知道嗎?」

  蘭宜:「……」

  完全不知道他這一大清早的霸道發言是從哪兒來的,裴極催她:「快點答應。」

  蘭宜說不出來。

  這一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長久,怎麼就說到下輩子去了。

  「我不是楊文煦。」裴極忽然道。

  蘭宜回神點頭,她當然知道——

  「我們若只有元元一個,那便是上天注定。」裴極淡淡道,「我會寫信給四哥,讓他把世子過繼給我。」

  他語調平靜,如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落入蘭宜耳中,卻如驚雷,令她為之戰慄。

  他看出來她的心結所在了——不知道何時,也許不久,也許有一陣子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予她的承諾。

  他沒必要給的,如他所說,他不是楊文煦,她和他的情形也與楊文煦不同,他們只有彼此,如果最終他忍不住因她無子而另納妃嬪,她都說不出什麼,她也不打算怪他。

  她命當如此,有元元,她夠了也認了,從此守著元元過日子罷了。

  但他要與她同命。

  「康王——」她困難開口,「也只有一子罷。」

  裴極不認為這是個問題:「我過繼給了他一子,他將一子過繼給我,不是剛好嗎。」

  「……」

  康王脾氣再好,只怕也不能認同這筆賬。

  蘭宜張口,卻沒再與他分辯,那不是必定會發生的事,只是個假設,他用這個假設,解了她的心結。

  她只鄭重道:「好。」

  是答應他之前的要求。

  之後,她到底納悶,再問,才從他口中得知了他做的夢。

  蘭宜越聽越驚訝。

  那當然只是個夢,但她未嫁時的性情,還真差不多那樣,到了楊家,被瑣事妾室磋磨,才日漸憂悶下去。

  他並不認識那時的她,怎麼會夢得那麼準。

  是夢耶?真耶?

  蘭宜竟也拿不準了,畢竟她是有過重生的人。

  裴極看著她的表情,來了精神,道:「也許就是真的,不然我怎麼會在道觀裡一見你就壞了道心。」

  這個蘭宜就不肯承認了:「你有過道心嗎?」

  裴極一笑:「見了你,就都沒有了。」

  卻又問她:「你呢?你這顆鐵石心,到底融化了沒有?」

  蘭宜失笑,點頭。

  裴極沒笑,他以帝王的嚴謹及疑心又問:「你不會還是無心之人吧?」

  蘭宜點頭。

  不等裴極的臉冷下去,她抬手,點了點他的胸膛:「早在這裡了。」

  這顆心,是他迫她重新長出來,可從長出來的那一刻起,也就不屬於她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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