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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上薰 - 娘子的小心機【單】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標題: 上薰 - 娘子的小心機【單】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2-4 03:1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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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韓蓮原本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卻毀在國公府大小姐的手裡,
花榮月這女人縱馬行兇,踩死她爹、打得她娘流產身亡,
她拚命活著就是為了看花榮月得到報應,
既然這個世上沒有報應,那就讓她自己來報!
幸而賊老天對她還不算太差,又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
這一世的她成了花榮月的軟弱表妹寒蓮,
奉承討好花榮月,甚至甘願為妾一起嫁入安慶王府,
都是為了要慢慢折磨那賤人,並親眼看著她付出代價!
雖然嫁給世子爺只是她復仇大計的一部分,
可身為一個有道德的妾室,讓夫君身心靈都愉悅舒爽是基本條件,
她總是能隨時入戲的表現出自己有多愛他、多崇拜他,
並順利收服了這個浪蕩子,甚至與他生了幾個小蘿蔔頭,
她以精湛的演技騙過了所有人,也騙過了自己,
日子久了,她竟覺得自個兒真的深深愛上了他,
沒想到花榮月無法容忍輸給她的事實,
發狂的對著懷有身孕的她拳打腳踢,甚至打算要了她的命……

【出版日期】2016/03/09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22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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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2-4 03:14 PM 編輯

第一章 再世為人

  一燈如豆。

  燕京三大銷金窟之一「春意樓」的後院小屋里,韓大娘心如死灰地躺在臨窗的木板床上,不同于前院的亭台樓閣、衣香鬢影、笑語喧嘩,後院的兩排屋子簡陋、安靜、昏暗,離柴房、大廚房很近,走路都要小心突然從腳旁竄過的老鼠或野貓。

  年過四十的韓大娘明白自己大限將至,仙丹妙藥也只能讓她多喘息幾天,她不需要。更何況,有哪一家青樓楚館會為了一位早已失去青春容顏的退役妓女、淪為招攬賓客和指導新買來女孩的嬤嬤請好大夫?

  月色如水,歲月悠悠。

  七歲時的韓蓮,何曾想過自己會病死在妓院里?

  或許是死期將至,她時常想起小時候,高高瘦瘦的爹爹原也上過私塾,夢想著考秀才,奈何父母先後病死,家境清寒,跟著一位族叔挑起擔子做了貨郎,搖著小鼓兒,穿街走巷的叫賣胭脂花翠和磨鏡子,過了二十歲才娶上媳婦,一樣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娘親,模樣嬌小俏美,像玲瓏的香扇墜兒,做得一手好針線,接了成衣鋪子的活兒回家做,夫妻齊心,漸漸存了點錢,生下韓蓮,娘親舍得為她做新衣裳,爹爹在燈下為她啟蒙,教她認字。

  韓蓮知道,爹爹、娘親很想生一個兒子,隔壁的張婆婆說娘親生她時難產,落下了病根,不容易再懷上,教韓蓮長大後一定要好好孝順爹娘。韓蓮聽了,有些茫然,有些難過,還有一點點慶幸,爹娘沒有兒子,就永遠只疼她一個……想到這里,她卻又羞愧無比,自己真是太自私了,爹娘沒有兒子,心里不知道多難過多焦急呢,就像爹爹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直到她七歲,娘親又懷上孩子,韓蓮發現自己和爹娘一樣歡喜莫名,一樣期待弟弟的來臨。她更貼心懂事了,每天幫著打掃屋子,升火煮飯洗衣服,爹娘都誇她以後一定是個好姊姊,全家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氛圍里,直到像噩夢一樣的噩運突然降臨韓家那窄小深巷里的沉舊木板屋。

  想起那悲劇性的日子,韓大娘已無生氣的眼楮里不自覺地浮現一層蒙朧水霧。

  為了即將出世的小生命,爹爹一日也不肯歇息,春雨寒透心肺照樣出門沿街叫賣,天不擦黑不進門。那一日,娘親與她分吃兩張烙餅夾酸黃瓜當午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帶著令人恐慌的叫嚷聲,張婆婆的兒子張大叔叫著要娘親快跟他走,說爹爹出事了……

  出事?出了什麼事?

  被留在家中的韓蓮如墜五里霧中,又驚又怕,張婆婆過來陪伴她也無法消除心底的不安。爹爹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千萬不能出事啊!

  接下來的日子比噩夢更可怕,被人用門板抬回來的不只爹爹,還有娘親,娘親的下身全是血,張婆婆哭喊著娘親落胎了……

  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韓七被一個騎著大馬的姑娘踩死了!」

  「那姑娘家跟著的隨從丟下一錠銀子就想走人,太可恨了,幸好張大哥剛好經過撞見了,喊著要報官,有看不過眼的街坊鄰居圍住了那姑娘和隨從,張大哥趕回來報信,韓大嫂去了見丈夫慘死,便抓住那姑娘要她償命,那姑娘長得跟仙女一樣,卻比地獄的惡鬼還壞,不但一把將韓大嫂推倒在地,還打了她兩鞭子……」

  韓蓮哭斷肝腸也喚不回曾經幸福的歲月,爹爹慘死馬蹄下,弟弟來不及出世便沒了,娘親奄奄一息地拖了兩天也死了,轉眼間,她家破人亡,無依無靠。

  鄰居連絡本家的堂叔堂嬸來辦喪事,家里來了一位穿著體面長袍的中年男子,和堂叔堂嬸商量些什麼,韓蓮半夜起來上茅房,聽見堂嬸和堂叔說悄悄話。

  「真的不報官?」

  「報什麼官?那可是寧國公府的大小姐,她縱馬踩死了一名貨郎,家里的管事出面要賠償一百兩銀子,哪位官老爺敢把她抓起來問罪?」

  「三條人命就值一百兩銀子?」

  「要不然你還想坐地起價?我們做到背駝了、牙齒掉了,也存不了一百兩銀子,那位陳管事還說了,我們若執意告官,寧國公府也不怕,安慶王府的世子爺能證實那天大小姐在安慶王府作客,不曾騎馬出門。」

  「真可怕,怎麼還扯上王府?」

  「安慶王可是當今聖上的堂兄弟。」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平頭百姓沒人不害怕跟官府打交道,更畏懼冒犯皇權。

  相比生活在雲端的功勛貴族——寧國公府,韓家和韓家人的性命,如草芥如塵埃。

  韓蓮跪在父母靈前,伏首淚流滿面。

  葬了父母,堂叔堂嬸領了她要回老家去,卻一路坐船到了富饒的益州城,堂叔下船說要辦點事,堂嬸難得地買了兩塊紅豆餡的粉團子給她吃,快黃昏了堂叔才回來,後面還跟著一女二男,那女人吊梢眼,一臉精明相,堂叔把她推到那女人面前。

  那女人不住打量她,還捏她的肩她的手,像在挑揀雞鴨似的,她厭惡又不安地逃到堂嬸背後躲起來,聽堂嬸罵堂叔,「你也太沒良心了,就算要賣孩子,也不能賣到窯子里去!我求你了,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頭也行……」

  韓蓮如遭雷擊,她知道窯子是什麼地方,張婆婆有一回來拉著娘親訴苦,說她五妹夫欠了賭債,把兩個女兒都賣入窯子當妓女,她妹妹都快把兩眼哭瞎了。

  堂叔得了一百兩銀子,為什麼還要賣了她?

  韓蓮嚇得哭出來,見那女人身後跟的兩個男人走過來要捉她,她轉身跳入江中,她要逃,逃回家里,張婆婆和張大叔一定會救她……

  她溺水了,心想死了也好,又可以跟爹爹娘親在一起,她安心地往下沉……醒來後,病了一場,才知已身在益州城最大的青樓「香影閣」里,同一間屋子還有三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

  韓蓮從此不曾再笑過,她只學會了「賣笑」。

  直至今日快斷氣了,終于能夠掙脫卑賤不幸的命運,她的心依舊充滿了無盡的淒楚與悲涼,任由多情婉約的月光透過窗口映照在她枯槁灰敗的面容上,也抹不去盤旋她內心三十九年無處傾吐的悲愁、哀痛和悵意。

  若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她做錯了什麼,為何家破人亡,淪為人人唾棄不恥的妓女?而害得她家破人亡、背負了三條人命的寧國公府大小姐花榮月,為何反而一生榮華富貴?夫婿貴為安慶王,花榮月成了安慶王妃,兒女雙全,子孫繞膝,今天早上東大街上鑼鼓喧天,安慶王妃年僅十七歲的長孫尚了公主,一家榮寵無限。

  什麼是公道?

  老天爺啊,禰不會做天莫做天!

  韓大娘睜著已混濁的雙眼,靜靜地流下血淚。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韓大娘念著昔年花魁留下的絕命詩,喘息著,「流霞姑娘你說的對,天道不公,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賤民就是賤民,那些貴人不會在乎賤民的死活……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所以我沒有學你用一根繩子吊死自己……我拚命活著,就是想看她得到報應,可是沒有……沒有報應……什麼都沒有……我好恨啊——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我的仇……」

  天氣多好呀!

  春日的風,吹醒了大地,吹綠了枝頭,吹放了蓓蕾。

  春風微涼,使人精神舒爽,空氣帶著濃密的潤濕,少了寒冬的干冷。

  絢爛而明媚的春季,是京城一年中最舒服的季節。

  梅花已落盡,輪到李花、桃花和杏花爭春,接著,百花將紛紛綻放爭妍奪艷,但是耐看的還是高聳的老柏和巨松,活得比這些俗世男女都長久呢。

  寧國公府的表小姐寒蓮,懷藏著許多秘密的嘴角微微上翹,眉目如海棠花一般清麗,蓮步悠閑地穿越九曲橋,來到五角湖心亭,丫鬟秋水伶俐的掏出帕子將美人靠擦拭一遍。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丫鬟雲雀扶著寒蓮斜坐著倚在美人靠上,雙手靈巧地比劃著,似乎在問「小姐要喝熱茶嗎」。

  雲雀竟是個啞女。

  寒蓮抿了唇笑,搖了搖頭,回身看著湖中倒影,彷佛想看清楚什麼而不可得,眼里閃過一絲茫然,浮生若夢,無常迅速,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寒蓮伸手想滑晃水中的倒影,當然一根手指也踫不到水,她幽幽嘆息,喃喃自語,「瘦影自憐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我是誰?寒蓮?韓蓮?是呵,也只有寒蓮能憐韓蓮了。」

  去來朝夕,死生晝夜,結束了卑微如塵沙的一生,新的命運向她招手。

  慈悲的老天爺啊,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秋水一直注意著小姐,怕她又出什麼意外。一個月前,小姐因不滿國公的繼夫人為她挑的親事,懸梁自縊,最後雖然死里逃生,但已驚動了寧國公,寧國公勃然大怒,這逼死外甥女的名聲若傳了出去,他還有何臉面?寒蓮屋里服侍的下人,除了啞女雲雀,全都給賣得遠遠的。

  秋水和幾個婆子、小丫鬟都是大小姐親自挑選送過來的,無不戰戰兢兢的,誰也料想不到平日悶不吭聲、光有美貌卻性情軟綿的表小姐寒蓮,竟然有尋短的勇氣。

  離了國公府,被賣往偏遠苦寒之地,哪還有好日子過?

  秋水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表小姐又傷春悲秋、自憐身世,忙笑道︰「小姐,您身子剛好,大夫說了,切忌多思多慮。您才十四歲,大小姐說她一定會替您作主,不會讓夫人對您的婚事指手畫腳,您且寬心吧!」

  也因自縊未果事件,教大小姐和繼夫人的斗法小小佔了一次上風,因此,前幾日寒蓮要求去慈雲庵上香,大小姐一口應允,還派人送寒蓮去慈雲庵住兩日。

  下人的眼楮是雪亮的,大小姐惹不得,受大小姐庇護的寒蓮自然也須好生伺候著。

  大小姐花榮月可是寧國公府唯一的嫡女,她與胞兄花榮信是元配夫人所生。花榮月十二歲喪母,繼夫人毛氏是汝陽侯的老來女,年輕貌美,進門第二年即產下一子,很快贏得寧國公的歡心,在府里站穩了腳跟。

  寒蓮的母親是寧國公的一位堂妹,大家小姐卻天真瀾漫,愛上了寒門秀才,不顧一切下嫁,心想用自己的嫁妝定能與夫婿過著迎風弄月、彈琴吹簫的詩意生活,誰曾想寒秀才竟是個俗人,一心只想攻書,中舉人,金殿傳臚是他畢生的志願,文弱的體質經不起焚膏繼晷、一心向學的日夜苦讀,在寒蓮三歲時一病不起,沒兩年便與世長辭。

  那時的寧國公夫人很是同情這位命運不濟的堂妹,那樣詩情畫意的一位佳人卻所托非人,便接了寒蓮母女進府安身,但寒蓮的母親心灰意冷,將寒蓮托給寧國公夫人,自己拜在「慈雲庵」的住持門下,削發遁入空門,法名靜慧。

  寒蓮跟著表姊花榮月一起讀書玩耍,每隔數月便往慈雲庵上香,有時見得到靜慧師父,有時靜慧師父在靜修不見她,日子過得平靜而舒心,直到寧國公夫人不幸去世。

  繼夫人毛氏進門,才十八歲,跟十三歲的繼女花榮月一直處不好,寒蓮一向什麼都聽表姊的,毛氏就看她不大順眼,後來發現寒蓮一直愛慕表哥花榮信,毛氏心里不免嗤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當然,天鵝肉是指花榮信。

  元配的嫡女和繼母之間大都是面子情,親戚女眷們自然心里有數,不去挑破就是了。

  花榮月的姑母是安慶王妃,在大嫂臨終前曾有過許諾,待花榮月及笄後便迎娶進門作世子妃。

  毛氏無法拿捏花榮月的婚事,便常讓娘家佷女毛景蘭到寧國公府小住,美其名一來可以陪伴她,二來小姐們在一起也比較有交流,寧國公自然應允。

  毛景蘭是汝陽侯世子的嫡長女,比花榮月小兩歲,比寒蓮大一歲,初見毛景蘭的第一眼,花榮信便為之痴迷,心中贊嘆︰絕世美女!

  那精致絕美的五官絲毫不輸給親妹妹花榮月,鵝蛋臉,柳葉眉,丹鳳眼,玲瓏瓊鼻,櫻桃小嘴,堆雲墨發,妝容精致淡雅,宛如月宮仙子般迷人。

  花榮信雖然憐愛表妹,但他是寧國公世子,寧國公自然要挑一門對家族有利的親事,出于對毛氏的看重,兒子又喜歡,便為花榮信訂下毛景蘭為妻。

  花榮月氣得半死,沒想到大哥竟然色迷心竅,甘願與繼母親上加親,不在乎她的反對。在大哥訂親的那一日,她怒氣勃發地騎馬出去狂奔,不小心撞到了人,似乎還死了,但她半分也沒放在心上,父親自然會派管事擺平。

  時隔一年,她已忘了怒馬狂奔踩死人之事,心心念念的是毛景蘭及笄了,很快將進門成為她的大嫂,如果她能早些嫁出去就好了,偏偏兩年前姑母的長子——安慶王世子寇淮,陪太子去避暑行宮狩獵時遇謀逆者行刺,寇淮替太子擋了一箭,那箭有毒,不治身亡。

  安慶王和王妃傷心甚鉅,彷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元徽帝為了彌補寇家,特下旨誥封安慶王的次子寇準為世子,並恩賞他一個官位,進守衛京城的左軍都督府任都督僉事,雖只是管兵籍之類的雜務,卻也是正經的四品官,也有不少油水。

  花榮月因寇淮的死,傷心了很久,聽到皇帝下旨恩賞寇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寇準,字焱之,不同于長兄寇淮的文韜武略、儒雅俊秀,是安慶王引以為傲的兒子,是寇氏家族興盛的希望。相反的,寇準是燕京有名的浪蕩子,喜與三教九流廝混,眠花宿柳,不以名聲敗壞為恥,從小夠安慶王打到大,直到他十三歲,長得高頭大馬,力大無窮,安慶王再也打不過他了,終于放棄,只要他不殺人放火、玩女人玩出私生子,安慶王便不管了,反正有長子頂起門戶足矣。

  顯然老天爺看不慣有人既榮華富貴又順風順水,足以頂天立地的寇淮死了,不肖子寇準卻活蹦亂跳的,成了安慶王府的世子爺。

  不只安慶王要從頭教育世子,花榮月也一直煩惱這門親事她還要不要認。她一心想嫁的是寇淮,事實上姑母也擔心她反悔,不嫁給寇準。

  時間就在她的猶豫中流逝,而今她已芳齡十七,十五歲那年,上天開了一個玩笑,寇淮的死訊成了她的及笄禮,她正傷心呢,來年花榮信卻與毛景蘭訂了親,往後娘家還有誰是她的靠山?若非姑母一力主張婚約依然有效,繼母早慫恿父親把她另外嫁了。

  怪不得世人皆道,有了後娘,就有後爹。

  毛氏畢竟不敢開罪安慶王妃這位姑奶奶,便將歪腦筋動到寒蓮身上,從娘家那邊的親戚里面千挑萬選了一位歪瓜劣棗——毛景蘭外公家一位庶子的兒子,壽昌伯十幾個庶出孫子里的一位,個子又矮又胖,無才學,無功名,在外頭又拚命宣揚自己是壽昌伯府的孫少爺,人稱曹十一。

  毛景蘭的母親、汝陽侯世子夫人來看過寒蓮,相中寒蓮母親留給她的一些嫁妝,算算也有兩、三千兩銀子,配曹十一綽綽有余,便托毛氏作冰人。

  寒蓮得知此事,如墜冰窖,當晚便懸梁自盡,好不容易救了回來,寧國公大發雷霆,親事自然作罷!如今毛氏看她,是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處處不順眼,即使有花榮月護著,又能護她多久呢?

  雲雀雖口不能言,但耳朵能聽,身手靈活,她是最擔憂寒蓮處境的人。

  死而復生的寒蓮,花了一些時間消化原主的記憶,加上前世的經歷,心中已有打算。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二章 陪嫁滕妾

  花榮月的乳娘周嬤嬤,一走進大小姐的閨房便聞到了玉簪花的清香,白淨微胖的臉龐笑起來更顯得慈祥溫婉,自從前國公夫人去世後,花榮月便成了她的主心骨,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花榮月身上。

  周嬤嬤是府里最體面的嬤嬤了,連毛氏的陪房見了她都不敢鼻孔朝天的端架子。

  花榮月剛梳洗好,沒有穿外袍,只穿著海棠織錦衫子和銀紅底撒白玉蘭花的挑線裙子,慵懶地坐在梳妝台前,巧手的大丫鬟凝珠用篦子細細為她梳發一百下,隨後將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盤成疊雲般的飛仙髻。

  這時,花榮月從鏡里看見來人,笑道︰「嬤嬤來了。」

  周嬤嬤在主子面前從不托大,行個福體才上前取代凝珠的位置,將一支赤金青鸞展翅簪子牢牢地嵌在發里,青鸞口中餃著一串碧綠嫣紅的寶石流蘇,美得不似人間凡品,既華貴又雅致。

  花榮月滿意地頷首,鏡里的美人膚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若天仙,光是靜靜坐著便宛如花樹堆雪,瓊壓海棠。

  周嬤嬤看在眼里,心里又是驕傲又是放心。這支赤金青鸞展翅簪子,是大小姐正月生辰時安慶王妃特地送來的,暗含求娶之意,大小姐一直很喜歡卻又不願意戴。今日,大小姐沒有阻止她挑了這支金釵,想來是下定決心願與寇世子成親了。

  是啊,哪里有比嫁入安慶王府更富貴更穩妥的親事?這女人的一生便是後宅內院,婆婆好相處便佔了一半福,安慶王妃是大小姐的嫡親姑母,素來疼愛大小姐,有婆婆當靠山,大小姐嫁了人一樣可以在安慶王府橫著走,而她也就可以跟著享福了。

  同樣是寇世子,由寇淮換成了寇準,是花榮月遲遲下不了決心的心結。

  若非前兩日,毛氏不懷好意的笑道︰「大小姐眼界高,王府都看不上眼,莫非想進宮伴駕?」毛氏又懷了孩子,正有恃無恐。

  花榮月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皇上前幾年過了五十大壽,還有幾年春秋?但毛氏的話也提醒了她,她若是繼續挑三揀四,像毛氏一樣錯過佳期,只好給人當繼室。

  況且,想跟安慶王結親的功勛之家不在少數。即使寇準臭名在外,但浪子回頭金不換,如今好歹也是正四品官了。

  但午夜夢回之時,花榮月總忍不住會想,如果寇淮不死該有多好,她早已嫁過去當世子妃了!

  周嬤嬤能了解她從小帶大的大小姐的心情,若是盲婚啞嫁倒也罷了,大紅花轎抬過去便也是一生一世,壞就壞在從小認識,知根知底,心儀、欽服的人是大表哥,對浪蕩胡鬧不爭氣的壞小子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唯恐不小心招惹上了,結果卻要嫁給從不看在眼里的壞小子,怎能不猶豫不擔心?

  更糟的是,寇準屋里的侍妾通房已有好些人,看樣子還不準備打發出去,新娘子進門就要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賤妾們爭夫婿的寵愛,捻酸吃醋,教艷絕塵寰、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如何不胸悶氣短?

  周嬤嬤完全懂,屏退屋里的人,悄悄向大小姐獻計。

  「讓寒蓮做我的媵妾?」花榮月完全在狀況外。

  周嬤嬤以為她終究不喜丈夫納妾,溫聲勸道︰「我的好小姐,你千萬不能作繭自縛,學那寒門小娘子那般不許丈夫納妾,徒惹人嗤笑,也會失了公婆的歡心。退一萬步說,即使寇淮世子尚在,一旦繼承王位,能上玉牒的側妃便有兩位,更別提其他侍妾、通房了。」

  花榮月出身功勛貴族之家,自幼見多了妻妾爭寵,壓根兒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只知道自己是未來的安慶王妃,就算今日寇準屋里沒人,也難保明年沒有,十年後沒有,她才懶得為賤妾傷神。只要她能坐穩世子妃的位置,看有哪個賤妾敢挑戰她的權威?

  「蓮兒行嗎?」花榮月質疑。

  她當真沒將軟弱無能的寒蓮放在心上,如同她看不上粗豪武夫的寇準一樣。她沒有想要獨佔寇準的心思,也不信寒蓮能與寇準後院那一票狐媚子斗上一斗,這樣的媵妾,能起作用?

  周嬤嬤心中大定,她的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和寒蓮情同姊妹是一回事,憐孤惜幼能博取好名聲,但始終沒忘了自己的身分。

  花榮月是天上的雲,寒蓮是地上的泥。

  花榮月溫言細語道︰「得了,周嬤嬤,我向來把蓮兒當妹妹一樣,怎好委屈了她?再說了,像蓮兒那樣的軟骨頭,哪應付得來那些狐狸精的鬼蜮伎倆?寇準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主!還是我去求爹爹出面,從小官吏家里挑一個嫡子給蓮兒作夫婿,再不濟也比曹十一強些許。」

  周嬤嬤十分慈愛地看著她,「大小姐完全像去世的國公夫人,高貴、善良、賢德,也難怪安慶王妃無論如何都想娶您進門作媳婦呢!」

  花榮月眼楮里的水光流動著,被奉承得十分欣悅。

  周嬤嬤又道︰「不過在老奴看來,不管是給壽昌伯的庶出孫子作正妻,還是嫁進小官吏家里作媳婦,都遠不及給安慶王世子爺當妾室。」

  「哦?」花榮月的美眸染上一抹疑慮。

  周嬤嬤笑了笑,眼里流露出真心的關懷,「大小姐您想過沒有,一旦您嫁了人,寒蓮小姐留在府中何以自處?自從那次的事之後,國公爺表面上怪繼夫人胡亂作媒,暗地里何嘗不氣表小姐在家里輕生,壞了國公府名聲?事情雖壓了下來,但表小姐可成了一塊燙手山芋,又有繼夫人不時吹枕邊風,國公爺哪會用心給表小姐尋一門好親事,還不是任由繼夫人搓圓捏扁,以表小姐怯懦的性子,若是想不開又自縊了呢?」

  花榮月聞言變色。

  「是啊,一直以來蓮兒都是我身後的跟屁蟲,沒有我護著她,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甚至敢把殘羹剩飯端給她吃,哪能過得如此體面?」花榮月對這一點從不懷疑,既憐表妹孤苦無依,又對寄人籬下的窮親戚本能地輕視,嘆息道︰「這蓮兒除了一張臉能看之外,性子愚昧軟弱,遇事不爭不鬧,跟她親娘一個樣,一個只知道入空門,一個只會懸梁上吊。」她倒沒去想,寒蓮憑什麼去爭?又哪里敢去鬧?誰會在乎?

  周嬤嬤完全同意。「倘若沒有大小姐護著,繼夫人早想把表小姐趕去慈雲庵陪靜慧師父清修了,免得日後世子夫人進門,礙了毛大小姐的眼兒。」

  一提及毛景蘭,花榮月清麗絕倫的容顏一陣陰沉。

  「毛家的女人就是雞腸鳥肚,蓮兒那軟骨頭又不礙著她們什麼,沒法將人趕出府,就找了曹十一那種貨色來惡心人,害蓮兒想不開,姑佷兩人一樣的歹毒心腸!」

  周嬤嬤頷首附和,「寒蓮小姐一日離了大小姐,哪還有好日子過?」

  她心里卻想那日毛氏要給寒蓮說親,大小姐一句反對的話也沒說,分明懶得管;寒蓮到丹鳳院想求她作主,她也沒見。直至寒蓮上吊了,大小姐才逮著機會和繼夫人大吵大鬧,哭到國公爺面前,要替可憐的表妹討一個公道,可是,寒蓮養病期間,大小姐除了派幾個人去暖香院伺候,自己卻嫌上吊者穢氣,一步也不肯踏入。

  周嬤嬤在心里嘆了口氣,遺憾原國公夫人去世得早,沒有教會大小姐圓融處世,完美的外表下缺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只知爭強好勝。

  花榮月金尊玉貴的被養大,沒有很深的心機,從來只會在別人身上找毛病找問題,她端起十瓣蓮花的白玉茶碗,喝口茶潤潤喉,以施恩的口吻道︰「就讓蓮兒做我的媵妾吧,以她的家世和那一丁點陪嫁,嫁入小官吏之家也是要受苦的,做我的媵妾,至少我能保她富貴安逸的日子不變。」

  周嬤嬤笑嘆道︰「這世上再沒有比大小姐更慈悲心腸的姑娘了,您真是表小姐的救命菩薩!」

  公卿勛貴、名門望族,娶誰嫁誰,考慮的從來是家族利益。但哪一家不是食指浩繁,三代、四世同堂?水既深且濁,誰家後院沒幾個死得不明不白的女人?相形之下,安慶王府人口簡單多了,實在是最適合大小姐的婆家。

  只是寇準不省心,不似前世子那樣愛惜聲譽、潔身自好,別人送美女進王府,寇準一向來者不拒。

  花榮月脾氣大、架子大,根本拉不下臉和那些小妾爭風吃醋,降低自己的身分,所以需要一名陪嫁的媵妾。

  這位媵妾,必須容貌不俗,但又比花榮月差些許;良家子出身,家世地位卻與花榮月無法比肩;性情柔和好拿捏,既上得了台面又對花榮月沒有威脅性。表小姐寒蓮,稱得上是不二人選。

  花榮月深思道︰「蓮兒並非心竅玲瓏之人,又一向聽我的話,做了媵妾,即使斗不過那些賤女人的狐媚手段,至少不會扯後腿,敢跟我叫板。」

  「再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啊!」周嬤嬤善于拿捏花榮月的心思,一見她想通了,便往深了說︰「不是老奴誇寒蓮小姐好,她溫柔恭順,像小缸兔一樣無害,又無依無靠,讓她做了媵妾,一來她會感激大小姐對她不離不棄,若再許她日後抬為側妃,她必定對您感恩戴德,不敢有二心。二來她身為媵妾,便永遠附屬于您,即使生了兒子也無法取代您的地位。三來由她去跟那些小妾們爭風吃醋,大小姐只管穩坐釣魚台,端足世子妃的架勢,才不會有失身分。」

  花榮月點點頭,想了想又凝眉,明眸中流露一絲不甘,「我爹也有侍妾通房,但沒有庶子庶女,我姑父安慶王也只有嫡出子女。」

  男人三妻四妾是世俗規矩,但一想到小妾生的庶子女要喊她一聲「母親」,一種無名的陰郁怒火爬上心頭,讓她惡心得想吐!

  賤人所生的庶子女,連嫡出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周嬤嬤最是通情達理——在花榮月面前,她聞聲知意,笑道︰「大小姐放心,老奴會把避子湯準備好,若不夠,還有絕子湯呢!」

  「嬤嬤做得好。」也不問她從哪里買來這陰損東西,花榮月目光一閃,「要不要先給蓮兒吃下去?我聽聞在皇宮內,無出的嬪妃才能得皇後青睞,活到皇上賓天。」

  周嬤嬤內心抖了三抖,大小姐這招也太狠太毒了,寒蓮小姐才十四歲啊!「大小姐有吩咐,老奴立刻去熬「補湯」給表小姐喝。」

  花榮月思及寇準那張臉那身板,活脫脫是給寇淮當護衛的料嘛,怎麼就當了世子?神色間不免流露出遲疑。「算了,再看看吧。」萬一寇準太不是人,她再委屈也只肯生一個,到時候再推寒蓮出去當母豬堵住公婆的嘴。

  周嬤嬤一心全撲在花榮月身上,一語雙關道︰「大小姐可知,繼夫人頗有賢名,對國公爺寵愛的李姨娘、孫姨娘,從不克扣月銀分例,還將自己愛用的芙蓉香膏送給兩位姨娘一起用,那面頰抹了芙蓉香膏會更加細膩光滑,其他小妾可羨慕死了兩位姨娘。」

  「她有那麼好心?」花榮月目露冷色。

  「好心是好心,只是李姨娘和孫姨娘所用的芙蓉香膏里面多加了石榴籽粉末,可以避孕,若是孕婦用多了則會小產。」周嬤嬤面容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晴朗。「至于其他不受寵的姨娘,國公爺授意用避子湯,繼夫人索性命人在避子湯里添了柿子蒂粉。」

  「柿子蒂粉?做什麼用的?」

  「用多了一樣可使人絕育,但不適合加在面膏里。」

  「嬤嬤怎不早點告訴我?那個毒婦,我早想扳倒她了!我去告訴父親——」

  「大小姐千萬別沖動。」周嬤嬤按住她的肩膀,輕聲道︰「國公爺知道了又如何?不教繼夫人去整治那些姨娘,大小姐樂意多出幾個庶弟或庶妹,日後和世子爺爭家產?繼夫人私心歹毒,但此事對世子和大小姐卻無害,所以老奴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教這些骯髒事污了您的耳朵。」

  花榮月心頭一震。今日才得知秘辛,是因為她日後勢必免不了要管這些糟心事。

  「嬤嬤,那加味的芙蓉香膏,您替我也弄些來。」花榮月啞聲道︰「等王府來下聘後,就送兩盒芙蓉香膏去暖香院。」

  「是。」周嬤嬤溫和柔聲道︰「老奴這就給表小姐報喜?」

  花榮月抬了抬手,周嬤嬤便退下。

  當然是報喜,花榮月根本沒想過寒蓮會拒絕她或敢拒絕她。

  寒蓮正在練字。

  周嬤嬤踏進暖香院,格局小巧玲瓏,自然比不上大小姐所居的丹鳳院,但該有的一樣不缺,瞧,屋檐下還掛兩個細竹吊銅鉤的鳥籠子,養著畫眉和黃鸝,是前不久大小姐命人送來的,就怕表小姐太安靜了又胡思亂想。

  這深閨少女啊,一日前程未卜,便一日心神不寧,只消訂下了親事便什麼都好了,塵埃落定,該干什麼便干什麼去。

  周嬤嬤一路走進來,丫鬟婆子個個停下手中的活計,向她低頭彎腰問好。

  她帶著端正和善的面容穿越小花廳,走進東次間的書室,只見書架上擺滿了書,牆上掛著墨蓮、墨竹的對屏,一張黃花梨書桌,配上花梨木的扶手椅和兩張圓凳,矮幾上擺著青花山水如意壺,插著大朵的鮮花。而黃花梨書桌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筆架、筆山、白玉雕采藥圖的筆筒、黃玉荷葉水洗……

  周嬤嬤的笑容越發篤定了。這種好日子,是跟在大小姐身邊才有的福氣,哪有傻女孩舍得放棄?

  從小寄人籬下的寒蓮小姐,早該認清了自己的身分等級。公卿王族的內院生活充滿了不公平,千金小姐們無形中也被人劃分了等級,不可逾越。

  「周嬤嬤怎麼來了?」寒蓮起身相迎,柔和的嗓音帶著天生的嬌媚。「有事情吩咐小丫鬟來告知我一聲便是。」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周嬤嬤是不能得罪的。寒蓮吩咐秋水上茶點。

  周嬤嬤敬她是半個主子,微微屈膝行福禮,起身時含笑打量著寒蓮,見她青絲如墨眉如黛,身材縴如弱柳,大有嬌怯之姿,身著孔雀藍繁繡上衣和雪色絲綢羅裙,發間只簪了一支流雲蝴蝶釵,散發清新淡雅的自然美麗,周嬤嬤的眼里閃過一絲算計得逞的滿意。

  秀色清雅的蓮花,正好陪襯牡丹真國色的芳華盛艷,而又恰恰能壓過寇準屋里一干庸脂俗粉的妾室。

  寒蓮打開秋水端上來的剔紅葵花式蓋盒,一股甜香撲鼻而來,輕聲道︰「今早做的山楂糕,表姊知曉我喜歡便命人送來,嬤嬤也嘗嘗。」

  周嬤嬤跟在花榮月身邊,連燕窩羹都留了半碗自己喝,什麼名貴糕點沒吃過?不過正好可藉由要寒蓮感恩圖報說起,點明她的處境、她的難處,而大小姐願與她共事一夫是多麼抬舉她,處處為她著想……

  媵妾?正妻的附屬品,陪嫁物之一,不是憐恤表妹,要為她挑一門好親事?聞言,寒蓮的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卻在周嬤嬤的連珠炮下無法開口。

  說一千道一萬,貴人的許諾不值一個屁!到底還是寒門孤女好拿捏,受了委屈也無娘家可撐腰。

  端著平日慣用的斗彩竹紋杯,寒蓮靜靜聽著。

  「怎麼,表小姐不願意?」周嬤嬤的語氣中添了三分冷凝。「表小姐有更好的打算,我可代為稟告大小姐。」她忍了又忍,還是不小心流露不屑之意。

  寒蓮嘆了口氣,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慢,「嬤嬤說得我無地自容了,我只是太震驚了,作夢也想不到表姊願意委屈自己與人共事一夫。我算什麼?平凡的一介孤女,自舅母去世後,全賴表姊仁心護持才活到今日,我……我很害怕跟表姊分開,只要能一輩子跟在表姊左右,教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她語氣誠懇至極,因為這是真心話。

  感謝老天爺,她正瞌睡呢,便送枕頭來了。重活一世,寒蓮最怕的就是花榮月嫁人,到了她伸手不能及的地方。

  周嬤嬤滿意地笑了,語氣溫和道︰「表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大小姐不會虧待你的,以後有你享不盡的福呢!」

  寒蓮害羞地垂下眼瞼,周嬤嬤沒瞧見她一雙眼楮幽幽的,似古井,冰冷得無一絲暖意,凍人心腑。

  過了天上王母壽日,安慶王府正式向寧國公府下聘,一百二十抬的聘禮,少說價值兩萬兩,說明安慶王府對未來世子妃的看重。

  寧國公府開始為花榮月準備嫁妝,婚期訂在九月十八,畢竟長幼有序,在這之前要先為世子娶親,花榮信和毛景蘭的婚事訂在五月十六。

  寧國公府一片喜氣洋洋。

  花榮月既然看毛景蘭不順眼,不甘心白白便宜毛氏和毛景蘭享受寧國公府的財富,所以除了生母遺留的嫁妝鋪子她要全數帶走——花榮信也不與她相爭,還向父親要了一份豐厚的陪嫁,壓箱底的白銀就有一萬兩。

  毛氏自是不悅,她的陪嫁不過五、六千兩銀子,便傲視毛氏一族的堂姊妹,嫁過來才知道寧國公府有多富有,而這些產業以後她的兒子也有分,她生的兒子越多就可以分越多,怎麼可以被花榮月挖去一大塊?

  但這次寧國公不聽她的了,花榮月終究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連嫁人也不忘幫他解決一件煩惱事,教寒蓮做了她的媵妾,他省得操心寒蓮的親事。

  寧國公很大方的也給了寒蓮一千兩銀子的壓箱錢,不過作為媵妾,安慶王府的聘禮自然沒她的分。

  寒蓮一向溫柔乖巧,每日必去向花榮月請安,幫著繡嫁衣繡鴛鴦枕被,花榮月自然不會讓她太累,不用半個時辰便拉著她一塊喝茶吃點心,十幾個繡娘難道是擺設?

  寒蓮乖巧守本分,花榮月在吃穿用度上便對她非常大方,除了代表正妻地位的鳳頭釵、正紅色,妾室不能用之外,水紅色、玫瑰紅、粉紅色的絲綢、雲錦、蜀錦、綾綃、細羅,她都勻了一部分送至暖香院,更別提水藍、淡紫、湖綠色等更適合寒蓮的綢緞,一匹又一匹給得毫不手軟,相配的首飾也送去好幾匣子了。另外,還有昂貴的胭脂水粉和芙蓉香膏,寒蓮均欣喜若狂的收下了。

  除了想好好拉攏寒蓮這位表妹,女子只要共事一夫就想分出個高下,花榮月要教寒蓮記住,身為媵妾,她的榮辱與否全在一念之間,花榮月可以抬舉她為貴妾,也可以讓她賤若塵泥,整個安慶王府,只有花榮月是她唯一的依靠。

  見寒蓮唯命是從,花榮月很滿意,連周嬤嬤都得意自己出的主意妙。

  花榮月偶感風寒,寒蓮領著雲雀親自為她煎藥,藥煎好了,用蓮紋青花小碗盛著,端至花榮月榻前,必備兩根茶匙,細心地將藥吹至半涼,寒蓮都會先嘗一小口,沒問題了才換另一根干淨的茶匙,服侍花榮月用藥。

  花榮月很習慣也很享受高高在上的滋味,但籠絡人心是必要的,美眸水光盈盈,笑睇她,「都是一家人,妹妹何須這般小心,難道我還信不過你嗎?」

  「是周嬤嬤教我這樣做的。」寒蓮柔婉的嗓音如春泉,在屋里流淌。「周嬤嬤說姊姊日後貴為世子妃,要小心珍重自己的身子。」其實是她問周嬤嬤需不需要試喝一口,周嬤嬤沒有反對而已。

  將忠心為主的功勞歸給周嬤嬤,周嬤嬤十分得意地受著,臉笑開如一朵菊花。「是啊,大小姐,咱們府里的僕婦自然忠心于你,不敢使壞,但婆家終究不比娘家,王府的水深著呢,在您誕下嫡長子之前,小心一萬次都不為過。」

  花榮月想到寇準那些侍妾,還有安慶王的庶弟,二老爺一家子都還住在王府里,甚至寇準的長姊華泱郡主寇泱,三年前死了丈夫,沒有子嗣,很有可能也會大歸回娘家,人多口雜,人心難測,還是小心點好。

  「銀冰,我讓你準備的銅胎琺瑯花鳥彩繪的長方三層盒,送去暖香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嫁人,她能信任的便是陪嫁的這些人。

  銀冰屈膝應是。

  寒蓮回屋後才發現那長方三層盒價值不菲,最下一層是滿滿的金豆子,第二層是一兩一個的銀元寶,最上層是四錢一個的銀餅。

  「表姊出手真大方,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寒蓮明白,花榮月在給她做面子,嫁入安慶王府,即使是一名小妾,有錢打點僕婦,所受的待遇就會不一樣。

  而寒蓮的顏面就是花榮月的顏面,花大小姐是最要面子的。

  要收買人心嘛,自然從身邊人開始。暖香院的粗使婆子一人賞一個銀餅,屋里伺候的丫鬟一人一個銀元寶,雲雀和秋水一人兩顆金豆子。

  人人喜出望外,看寒蓮的目光多了三分尊敬。

  寒蓮笑盈盈的。人死如燈滅,潑天的富貴也帶不走,她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反而會妥善地運用這些身外之物。

  幸虧原主已死,否則將遭芙蓉香膏算計!來而不往非禮也,以後就讓她回敬真正的青樓手段給花榮月瞧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三章 毒婦狗咬狗

  翌日一早,寒蓮雷打不動的帶著雲雀去丹鳳院煎藥,真心誠意地向花榮月道謝,藥煎好時,毛氏挺著四個月大的肚子來探病,花榮月一想到又要多個弟弟或妹妹就沒好氣,寒蓮乖覺地沒有先嘗藥,直接服侍她喝完。

  花榮月十分欣慰,這位繼母並非善人,若寒蓮先替她嘗藥,毛氏肯定會在貴婦圈子里替她宣傳,說她人還沒嫁進王府就開始提防小妾,整治小妾。

  她決定每個月賞賜寒蓮一荷包金豆子。

  過兩日,她已完全康復,看寒蓮寶愛地捧著她送的《十方游記》的珍本,笑得像個孩子,單純又燦爛,她也忍不住心情大好。

  屋里的氣氛一團祥和,小廚房的人送上一壇子剛煨好的藥膳乳鴿湯,最是滋陰補氣,寒蓮乖巧的上前要幫花榮月盛一碗,剛拿起湯杓就聽見有人道——

  「這是什麼香味啊,真勾人食欲。」

  毛氏帶著毛景蘭來探病了。

  不管喜歡不喜歡,該有的禮數不能少,花榮月、寒蓮和一屋丫鬟上前見禮。

  婚禮已近,毛景蘭本不該來,但她仗著姑姑疼愛,又有探病的堂皇借口,反正花榮信去右軍都督府當差去了,不怕會踫到。

  花榮月請她們坐下,心里腹誹,汝陽侯府真是沒規矩、沒教養,怪不得一年比一年沒落,死皮賴臉地就是想攀上哥哥!

  既然有客,寒蓮盛了三碗藥膳乳鴿湯,奉于毛氏、毛景蘭、花榮月,自己就沒有了,但她毫不在意的在一旁的繡墩上坐著,翻看《十方游記》。

  毛氏過了孕吐期,正是嘴饞的時候,吃得歡快。

  毛景蘭也不想將一碗補湯讓給立志作妾的寒蓮,優雅地吃個碗底朝天,用絹帕拭拭嘴角,笑道︰「榮月這兒的可都是好東西,連吃的都特別養人,難怪蓮兒寧願作妾也要巴著你不放。唉,我娘說,稍微有點兒骨氣的女子都是寧為小戶妻,不為大家妾,就是有人自甘下賤!」

  花榮月臉色不好看起來。

  寒蓮聞言抬頭,目光恭順,溫柔嬌怯,「這世上,沒有比表姊更真心疼我的人,我只要能跟表姊在一起就好了。我相信表姊不會害我,所以寧作英雄妾,不作庸人妻,只要有表姊在,我什麼都不怕。」

  花榮月臉色大好。

  「英雄?」毛景蘭噗嗤一笑,涼涼道︰「英雄不是已英年早逝,寇準寇世子也算英雄?得了,你就傻吧,不過別忘了,王府的規矩大,見了世子妃要自稱奴、奴婢、婢妾,千萬別犯錯啊!」

  寒蓮溫順如綿羊,低聲道︰「我沒有關系,只要表姊高興就好。」

  當別人都是傻子啊,毛景蘭,就因為你怕花榮信對寒蓮余情末了,想在進門前將寒蓮嫁出去,才會唆使毛氏替寒蓮擇婿,卻又不安好心眼,千挑萬選了一位歪瓜劣棗,想看寒蓮過著辛苦又卑微的一生!

  高高在上的操弄別人的命運,很得意嗎?因為算準了寒蓮沒有反擊的力量,只能乖乖受著,所以有恃無恐的為所欲為,很有趣嗎?你可知道你方才喝的那碗湯里加了什麼嗎?

  寒蓮雪白的小臉柔軟微笑,柔弱得教人心疼。

  花榮月喜歡寒蓮的溫順,卻見不得兩位毛氏把她當小缸兔捉弄,別過頭,「蓮兒,你回去歇了吧!」沒發覺自己已是一副當家主母的口吻。

  寒蓮像是完全沒感覺,笑渦輕漾,「是,表姊。」身子輕盈地給在座三位女子福了福身,領著雲雀告退。

  丹鳳院有自己的小園子,繁花馥郁,華美富麗,寒蓮沿著青石板道漫步行走,水眸眨動著,頰邊的小梨渦忽閃,一臉愉悅地呼吸著芬芳。

  沿路遇見的丫鬟、媳婦子,都覺得表小姐雖不如大小姐那般美得驚人,但勝在溫柔和氣,看人的眼神軟綿綿的,只有單純的善意。

  寧國公府不缺捧高踩低的奴僕,但也有一部分僕婦對大小姐是尊敬里含有五分畏懼,怕誤觸逆鱗而被賣掉,對表小姐倒是單純的喜歡服侍她。

  寒蓮全沒放在心上,回眸再看一眼富麗堂皇的丹鳳院,眨眨水眸,眼瞳迅速閃過兩道幽光,沒人瞧得清道得明。

  雲雀輕輕「啊」了一聲,她只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寒蓮仿佛與她心意相通,回了朵笑花,「雲雀別擔心,這兒是丹鳳院呢,出了什麼事,自有表姊擔待,與我們何干?」

  雲雀微微點頭。

  「表姊可是寧國公府的大小姐,榮華富貴的好日子還長著呢!我們大樹底下好乘涼,不急,凡事都要慢慢來。」寒蓮微笑著走出後花園,淡定、靜謐、從容。

  重生一世,她有什麼好著急的?花大小姐主動將兩人的命運綁在一起了,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世人都畏懼死亡。

  其實死亡有什麼可怕的?不過停止呼吸而已。

  痛苦地活在人間煉獄里,才是永劫!

  撤走了湯碗,換上香茗,鈞窯玫瑰紫釉的蓋碗是毛景蘭沒見過的珍品。

  毛氏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撫著自己的腹中寶,微笑著道︰「大夫說有了身孕的女子,少飲茶湯。」

  毛景蘭一挑秀眉,「榮月,這就是你不對了,姑姑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親弟弟,你屋里的丫鬟竟敢如此怠慢,還不換一碗紅棗茶來。」

  花榮月暗地里咬牙,這還沒進門呢,就立起長嫂的架子了。不宜飲茶?呸!覆慶王府送來的聘禮中有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信陽毛尖,毛氏可是借著國公爺的名義取走一大半,說是分送親友,焉知不是進了汝陽侯府。

  毛氏道︰「算了,小事一樁,我們不喝茶,來聊聊……」邊說邊將茶碗放回手邊的幾案上,一個不留神,「鏘啷」一聲跌落地上,碎成數片。

  屋里服侍的,包括周嬤嬤都變了顏色,心疼不已,那可是上百兩銀子呢!好好的一套茶具就這麼缺了一個。

  毛景蘭「哎喲」一聲,「姑姑您沒事吧?有沒有傷了哪里?」

  「沒事,沒事,一時手滑。」毛氏一臉歉意的看著花榮月,「一個茶碗而已,你不會放在心上吧?」誰讓你愛炫耀!死鬼元配生的女兒憑什麼事事壓我一頭,屋里用的東西都比我好,早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花榮月氣笑了。當別人眼楮都瞎了,沒瞧見她是故意的?想到自己在出嫁之前,都要看這兩個女人趾高氣揚的,不由一陣氣悶。

  不過仗著肚子里有一塊肉,行事便肆無忌憚,汝陽侯府出來的就是不入流!

  一套價值不菲的茶具少了一個蓋碗,不齊全的東西花大小姐自然不會再用了,但也不想便宜其他人,吩咐凝珠,「讓人將茶碗洗干淨了,送去暖香院,表妹一個人喝茶,用著無礙。」

  凝珠屈膝應是,沒多久剩下的鈞窯玫瑰紫釉茶具便送到寒蓮手上。

  毛景蘭皮笑肉不笑道︰「榮月待蓮兒就是不一樣,有什麼好東西總是先想到她。不過常言道,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小心哪天被反咬一口。」

  花榮月呵呵一笑,「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是呵,這幾年見識了毛大小姐的手腕,我算是明白了。明面上大言不慚地說是來陪伴姑姑,和我們姊妹倆玩耍,暗地里卻勾引我哥,教我哥色迷心竅的非卿不娶,我真有被反咬一口的痛感呢!」

  想挑撥離間,就憑你毛景蘭?寒蓮從小到大都是最無害的小缸兔,美貌不如你,家世不如你,都這樣了,你們毛氏女一樣容不下,心思歹毒的要毀了她的一生,像胡亂咬人的瘋狗!

  花榮月心中腹誹,卻完全忘了自己也不曾為表妹仗義直言過。

  毛景蘭勃然大怒,毛氏的臉色也跟著陰沉。打人不打臉,女子出嫁前,娘家都會多有包容,同樣的,嫁了人的女子也會明白有可靠的娘家當後盾,在婆家的日子會更踏實,沒人會傻得與娘家父母兄嫂扯破臉、硬踫硬。

  花榮月所倚仗的不過是未來的夫家比娘家更顯貴,只有娘家人求她幫襯,而她不會來求娘家人,活生生是另一個安慶王妃的嘴臉!

  毛氏沒好氣的站起身,陰陽怪氣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神氣幾年!」

  花榮月笑靨如花,「母親這話好沒道理,女兒在夫家能神氣地把好日子過到老,不也是娘家的顏面嗎?」

  毛氏眯眼,不想再跟她耍嘴皮子。

  毛景蘭上前扶著毛氏,見花榮月一副恭送繼母的假惺惺姿態,心中惱火,唇邊不經意露出諷笑,「呵,若論手腕高明,誰也及不上榮月你啊,哥哥死了還有弟弟可嫁,這**釘在世子妃的位置上就是不肯挪動呢,佩服佩服。」

  毛氏噗嗤一笑,心情大好,由毛景蘭扶著朝外走。

  花榮月被突如其來的譏諷氣炸了,羞怒萬分,這原是她心底最在意的死結,不過一直用寇淮尚未正式下聘來寬慰自己,但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有人說出口,誰敢犯了她的禁忌都絕不輕饒!

  幾乎不經大腦思考,花榮月便出手了。她練過騎射和鞭子,若非生母堅決反對她習武,怕她練粗了手腳,她相信自己不比文武雙全的寇淮差。

  她一揮手便將一只杯子打向毛景蘭的膝後穴道,毛景蘭吃痛就要跌個狗吃屎——這是花榮月想看到的,但沒算到的是毛景蘭正扶著毛氏,毛景蘭這一跌跤也將毛氏拽了下來,毛氏冷不防地重重摔倒在地,當場叫痛起來。

  毛景蘭痛死了也嚇傻了,「姑姑!姑姑!您怎麼樣了?」

  這下子闖禍了。

  周嬤嬤冒出了一頭冷汗,暗暗叫苦,當機立斷將過錯全推到毛景蘭頭上,高聲叫道︰「哎喲,這可怎麼得了,毛大小姐您怎麼連走路也不走好,自己走路跌跤還害了夫人!快快快,你們這些賤婢怔著干什麼,快將夫人扶起來,抬回正院正房,快,教高總管去請大夫……」

  有人出來主持大局,丹鳳院的丫鬟嬤嬤全動了起來。

  寧國公府因繼夫人動了胎氣而鬧哄哄的。

  到了半夜,毛氏終究保不住腹中胎兒,小產了。

  寧國公既氣憤又傷心,子嗣多代表家族興旺,如果毛景蘭只是一名奴婢,早被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他從此對毛景蘭印象不佳。哪家有規矩的千金訂了親還往夫家跑的?不害臊!

  而闖了禍的毛景蘭,在最初的驚慌過後,在被送回家的馬車上,冷靜下來便發覺不對勁,自己並非無緣無故跌跤,而是有人打了她的後膝……

  毛景蘭回家立刻告訴自己的母親,汝陽侯世子夫人帶了大包小更的補品去探望剛落胎的毛氏,見毛氏一臉陰冷,心想壞了,女兒還沒嫁進門就先開罪婆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她連忙為毛景蘭開脫,好言好語解釋了許久。

  毛氏半信半疑,但若要她選擇,她比較相信毛景蘭對她沒有惡意,一直以來都很巴結她,怎會還沒進門就得罪了她?這壞了子嗣,可是連公公都得罪了。

  不管是真是假,發生意外的地點在丹鳳院,能倒打花榮月一耙,毛氏自然樂意,轉眼就告訴了寧國公這事。

  寧國公把女兒招來正院詢問。

  花榮月氣得滿臉通紅,委屈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女兒就知道……那對姑佷女一定會把髒水往女兒身上潑!女兒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養病看書,可不是我把未進門的大嫂請來的,是她自己坐馬車來咱們家的。說我打了她的後膝,害她跌絞?要推卸罪責也該找個更高明的理

  由,爹爹明察,若真是我打了她,母親和她站在一塊兒,能沒看見嗎?」

  花榮月說著,用帕子捂住臉哭了起來。這帕子的一角灑了生姜汁,她哭得淅瀝嘩啦。

  難得看女兒這樣傷心難過,寧國公立刻心軟了,毛氏已是第二胎,女兒沒道理壞了他的子嗣,分明是毛景蘭的推托之詞,想嫁禍給他女兒,真是蛇蠍心腸啊!長子真要被美色誤一生了,現在退親還來得及嗎?

  寧國公下令封口,對外只說是意外落胎。

  毛氏不服,還想再說,卻被寧國公打斷。

  寧國公的目中射出一道冷光,「你佷女再委屈再冤枉,有一點沒錯,她不該在這時候到咱們府中!汝陽侯府就這樣教養閨女的?若是你能原諒自己的佷女,我也不再怪罪她不小心害你滑胎,但是,若再有風言風語流出,這樣的兒媳婦就別想進寧國公府的大門了!」

  毛氏駭然,立刻噤聲。

  這時候退親,毛景蘭還有臉苟活嗎?而且汝陽侯府會成為京城一大笑柄,毛氏也會跟著沒臉。

  怕寧國公從此厭棄毛景蘭,毛氏只能低下頭,選擇隱忍。

  消息傳到暖香院時,寒蓮正捧著玫瑰紫釉的名貴茶碗喝著鐵觀音。她沒有千金小姐的高貴自尊心,用著別人不要用的茶碗也很自在。

  好東西就是好東西,摔碎了一個兩個,剩下的依然是好東西。

  秋水滔滔不絕的說著毛景蘭如何害毛氏跌倒滑胎,卻又反咬花榮月一口,想陷害花榮月,結果當然是被寧國公打臉了。

  秋水原是丹鳳院的三等丫鬟,派至寒蓮身邊便升成大丫鬟,自覺身分提高了不少,又與丹鳳院的粗使丫鬟、媳婦子皆熟悉,能探得不少內幕消息,自然要賣給新主子,以期能得到重用和打賞。

  寒蓮啜飲一口香茗,待秋水終于停住嘴,她笑容比白蓮花還要清純,「表姊怎麼可能做那種事,毛大小姐的誣陷著實可笑!」

  秋水很高興小姐沒忘記自己是大小姐的人,日後進了王府才能有福同享。

  寒蓮起身,「表姊受了這樣的冤屈,我該去安慰她別在意小人的誣陷。」

  秋水服侍左右,到了丹鳳院,寒蓮便不拘管她,任由她去找舊日同伴聊天。

  寒蓮溫言軟語地寬慰著花榮月,其實她心里比誰都相信毛景蘭比竇娥冤,毛景蘭不是胡亂攀咬花榮月,花榮月沒那麼無辜。

  寒蓮可沒忘記,花榮月一怒之下傷人性命也不在乎。

  果然,她沒在花榮月臉上看見一絲心虛或歉疚,繼母的孩子沒有了,她不知有多高興一母同胎的大哥地位更穩固了,不怕繼母生多了兒子起賊心。

  然而她對毛景蘭也絲毫不同情,不過是狗咬狗一嘴毛,都是狠心的人。

  夜里躺在床上,雲雀輕手輕腳地幫她掖被子。

  寒蓮喃喃道︰「人算不如天算呢,鬧了這一出,可見老天爺也看她們不順眼了。」

  本來,她在藥膳乳鴿湯里加了「春意樓」的秘藥斷子散,女子服用後幾乎不會受孕,即使祖上燒高香意外有了,不到三個月便會小產。若是有身孕的婦女吃了,快則半日,遲則一天便會腹痛如絞,終至滑胎。

  寒蓮想,即使毛氏小產後懷疑乳鴿湯有問題,也找不到證據,更無法牽扯至她身上。如今可好了,跌了那一跤,毛氏要恨只能恨自己的佷女,加上懷疑花榮月使壞,壓根不會想到她身上,她們就會這樣互相猜忌,繼續勾心斗角下去。

  這是天意嗎?

  寒蓮在昏暗中對雲雀輕聲道︰「她們逼得寒蓮自縊尋短,還沒有一絲悔意,憑什麼如此輕賤人命?就憑她們是高高在上的名門貴女嗎?這女人啊,不論身分多尊貴,若不能為夫家綿延子嗣,就形同廢物。」

  雲雀輕輕拍拍被子,示意她睡了吧!

  雲雀從不多想,一味地愚忠,只要小姐好好活著就好,即使她們去慈雲庵住兩日時,小姐拿了一張鬼畫符般的圖文字紙,讓她去東大街一條胡同小巷里的不起眼藥草店,將紙和銀子遞給店主,拿了一包東西回來,她也沒與此事有任何聯想。

  雲雀自然作夢也想不到那家不起眼的藥草店是專做青樓妓院的生意,秘制許多見不得人的藥粉、香膏、迷情香……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那家店做不出來的,聽說許多秘藥的方子還是宮里流出來的。

  店主很小心,不隨便接生意,與各家青樓妓院接觸都是憑一張圖,畫上只有他們看得懂的圖文暗號,認圖不認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寒蓮前世在「春意樓」苦熬二十幾年,直至青春不再,成了老鴇的左右手,她識字,能詩會唱又能畫,除了教導新買來的雛兒,每個月都會去藥草店一趟,圖文暗號她畫得熟練至極。

  妓院里的女人生死斗,月月都有新戲碼上演,紅牌名妓年年輪流做,仗著恩客多便恃寵生驕者多不勝數,殊不知老鴇能將「春意樓」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手段能少得了?背後能沒有靠山?一帖絕子湯,一茶匙斷子散,就能讓不聽話的名妓賣命到容顏老去,再沒有被贖身的可能。

  寒蓮在暗夜里嗤笑。在妓院熬上幾十年,她的心早已像萬年寒冰般又冷又硬,否則絕對熬不過來。

  是誰害她變得如此?

  從前她父母尚在時,即使身居陋巷破屋子也常常歡笑,一顆肉包子便是人間美味。

  她如今擁有的金銀首飾無數,卻依然覺得心涼絕望,如果能換回那樣的日子,即使一天也好,她會毫不猶豫地全數舍去,只求能跟爹爹娘親再相處一日,然後一起死去。

  寒蓮淚流滿面,哭濕了枕巾。

  翌日,她頂著哭紅的雙眼去給毛氏請安,伺候她用湯藥,即使沒有多說一句安慰的話,寧國公看在眼里,依然不勝欣慰。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四章 世子送信物

  過了幾日,得到消息的安慶王妃回娘家探望毛氏,安慶王和寇準也一道來安慰寧國公。

  花榮月自然不便出面,尤其寇準也來了,她只有禁足丹鳳院,以免不小心遇見了未婚夫,于禮不合。

  不過寒蓮就沒有這層顧慮,小妾從來不算正經媳婦,花榮月便命周嬤嬤陪寒蓮去正院,代替她向王妃請安。

  安慶王妃和靜慧師父是堂姊妹,小時候也一起玩過,算起來是寒蓮的姨母,不過寒蓮一直是羞羞怯怯的小缸兔,沒有花榮月發話,不敢主動湊到王妃面前討關愛,今日見了面,一樣深深屈膝拜見,恭敬道︰「蓮兒見過王妃,王妃安好。」

  周嬤嬤在背後看著她呢。

  「快起來,不用多禮。」安慶王妃容貌雅致,端莊貴氣,笑容溫和,只是多打量幾眼,便會發現眉梢眼角掩不住精明干練的神韻,是當家主母才有的氣勢。

  「多謝王妃。」寒蓮低聲道,又一個福身,誠摯無比的向床榻上的毛氏請安,「舅母安好!舅母今日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

  貴婦生活靠演技,即使是裝也要裝出賢良大度的慈祥面容,雖然毛氏不過二十三歲,也要以長輩的高度寬容待下,笑得比親娘還溫柔,「王妃瞧瞧,我們蓮兒就是乖巧得人疼!說到底還是世子有福氣,快進門的世子妃美若天仙,陪嫁的媵妾如花似玉,表姊妹共事一夫,可是一段佳話呢!」

  安慶王妃的笑容恬淡,自從得知花榮月讓表妹寒蓮做媵妾,心中不免存疑,若是嫁給寇淮,花榮月也會這麼做嗎?她到底還是看不上寇準,才會主動在夫妻之間安插一個第三者。

  但媳婦的陪嫁再多,婆婆只能高興,總沒有人會嫌棄陪嫁多。

  寒蓮她也喜歡,雖比不上花榮月的國色天香,卻多了一份幽靜安然,完全像她的生母,這樣的妾室不會惹是生非,令家宅不寧,倒是極好。

  安慶王妃精明世故,如何看不出毛氏待寒蓮是晚娘叫心肝兒——嘴甜心冷,寒蓮的處境實在不易,既然她甘願為妾,進門後他們便華衣美食供養著,王府不在乎多養一個人。

  想了想,安慶王妃招手讓寒蓮走近面前,褪下一只沉香木雕蓮花的手串,套在寒蓮如皓雪瑩玉的右腕上,觸肌香滑綿軟,王妃心中一跳,拍拍她的手,笑道︰「權當我替世子聘了你,往後要好好伺候世子與世子妃。」

  寒蓮十分感激,微微福身,「多謝王妃垂愛,蓮兒謹遵王妃教誨。」聲音輕極、雅極,恍若黃鶯出谷。

  王妃面上掠過一絲淡淡笑意,送出蓮花木珠手串其實是一道測試,她很滿意寒蓮謹守本分,伏低做小,沒有趁機巴上來叫「姨母」套交情。

  毛氏卻有些微微驚訝,笑道︰「以前都沒注意到,蓮兒有一把好嗓子呢!」過去寒蓮見她,就像老鼠遇到貓,不是躲在花榮月背後就是一味低頭,即使開口也只有短短幾個字,令她不屑又鄙夷,哪還會留意聲音好不好聽。

  嗓子好是天生的,稍微練過會更動人心弦,寒蓮自然要好好運用。賢良淑德是正妻的教養,媚惑夫君的心才是妾室的職業道德。

  閑聊數語,安慶王妃便讓她退下。

  出了正院,寒蓮摸著蓮花木珠手串,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然而眼神卻是冰冷的——富貴人家果然無情,階級權力決定了一切。

  走在她身後的周嬤嬤自然沒瞧見,內心暗笑,王妃手腕上套著名貴的玉鐲、金瓖寶石鐲子,卻給一串不值錢的木珠手串,虧得表小姐還寶貝兮兮的!果然啊,同人不同命,一位是鳳凰,一位是烏鴉變錦雞。

  周嬤嬤不曉得,沉香木雕朵朵蓮花的手串是有錢也求不到的藝術品。

  正在此時,不遠處有兩名男子走過來。

  周嬤嬤上前一步,提醒道︰「表小姐,是咱們世子和安慶王世子。」

  寒蓮自然認得,周嬤嬤不過想倚老賣老。以前,寇準不如寇淮孝順、聽話、貼心,王妃回娘家往往陪著一道來,寇準通常跟三教九流的朋友鬼混去了,一年難得來一次,但也不至于見了面卻不相識。

  此時也回避不及,寒蓮立在原地。

  寇準回頭不知說了什麼,花榮信停在十步遠的地方,寇準大馬金刀地走了過來,立于寒蓮面前三步。

  寒蓮低垂著眼,規規矩矩地行了福禮,「寇世子安好。」

  寇準微愕,真好聽的聲音,怎麼他從前沒印象?也是,這位小鬼妹就是一朵沉默的白蓮,沒跟他說過話,印象中,她只是花榮月的一道影子。

  「寒表妹不須多禮。」聲音低沉渾厚,深目炯炯。他畢竟出身貴冑,即使過去常混跡三教九流之中,也不至于帶有一股草莽氣。

  若說寇淮是文經武略、相貌俊雅的儒將,寇準就像一般的武夫,特別的高大健碩,濃眉大眼,高鼻闊唇,面容剛峻,比較像安慶王一些。

  寒蓮多少有點同情他,心中嘆氣,從小常常被人拿哥哥做比較吧!而今又將迎娶哥哥的心上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花大小姐先愛上了寇淮,能移情別戀這莽夫嗎?

  「寒表妹,我有話問你。」

  他聲若洪鐘,寒蓮不禁抬起頭來,朝他禮貌性地微笑,她的笑容像稚齡的深閨弱質女,真誠又干淨。

  寇準不由心中感慨,這風一吹就飛走的小姑娘要做媵妾?她懂什麼?

  他粗率的直言,「你為何想做媵妾?有人逼你,還是你自己心甘情願?」想進王府的女人多得是,他不踫不甘願的女人。

  寒蓮楞了楞,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問她的意願,而非決定好了才以「施恩」的口吻告訴她。她心里,有一絲暖流涌過,她突然覺得,對未來更有把握。

  這位年輕的寇世子,貌似粗豪莽撞,但還保有真心真情,不會老謀深算的掂量著娶妻納妾能給他帶來多少好處,他才二十歲,待他真心與否比陪嫁豐厚更重要。

  這些思慮只一瞬間,寒蓮再次微微屈膝,嫩音如弦歌般悅耳,「寇世子,我是心甘情願做媵妾的。」她仰望他的眼神溫潤如玉,卻又明亮如星。「從小到大,表姊是最疼我的人,怎會為難我呢?是我舍不得與表姊分離,所以對表姊說寧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表姊是為了護著我,才讓我做媵妾的。」

  年輕氣盛,傲氣更是不缺,寇準雖然面上不顯,心花兒一朵朵都開了。

  兩世為人,寒蓮最善于察言觀色,一看便明白這是年輕男子的驕傲,輕聲細語道︰「表姊生得國色天香又賢良淑德、高貴端莊,能夠一輩子伺候世子和表姊,我心甘情願。」

  她嘴甜,嗓音又動聽,像琉璃珠掉落玉盤,男人的心像被賀燙過了似的妥帖舒服。

  只是,有一點他不予苟同,花榮月是不可多得的絕色佳人,他承認,但賢良淑德?一年多前,花榮信訂親之日,花榮月竟騎馬在街上狂奔,縱馬踩死了一名貨郎,寧國公雖派人將事情抹平,沒傳出什麼不好的流言,可他心里不再相信娘親說花表妹既貌美又賢淑的事。

  鬼話!只是他也不在乎女子有點脾氣罷了,看來這位小鬼妹也是被蒙蔽之人,可憐見的,一輩子都將被花榮月拿捏在手心了。

  「既然寒表妹是自願的,我就不多說了。」但見她輕垂玉頸,軟唇淡抿,盯著自己的鞋尖,說不出的羸弱稚嫩,他後院那群小妾怕要把她吞吃入腹了。

  罷了,回頭讓母親把一些女人打發出去,省心的留下。成家立業,不好再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女人多是非也多,他可不想後院失火,若是貪圖新鮮花兒,外頭秦樓楚館多得是。

  寇準摘下腰間懸掛的一塊羊脂玉佩,遞給她道︰「也不能全無聘禮便把你抬過去,這給你當信物。」

  寒蓮倒退一步,不敢接,朝後看了看周嬤嬤的臉色,搖頭道︰「恕蓮兒不敢私相授受,方才王妃已賞賜珍貴的手串了。」

  寇準擰眉,她何須看一個婆子的臉色?但不好在別人家多說什麼,只是一股氣非蠻干不可,拉起寒蓮的右手,便是將羊脂玉佩塞在她掌心里,斥道︰「我說拿著就拿著!什麼私相#授受,旁邊站的都是死人嗎?」

  不等寒蓮拒絕,他便轉身朝花榮信走去,一起去了外院。

  寒蓮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向周嬤嬤,驚訝道︰「怎麼會有這樣蠻橫粗魯的人?這下子可怎麼辦?」手上的羊脂玉佩成了一塊燙手山芋。

  周嬤嬤臉上卻淡淡的,暗忖,若寇世子是儒雅俊美的寇淮,能便宜你嗎?就因換了粗野的次等貨,才需要你擋在我們大小姐前頭!

  或許是男人女人的觀感不同,寒蓮對寇準說的那些話,聽在周嬤嬤耳里,就是在討好花榮月,巴結花榮月。

  算你識時務,不枉大小姐抬舉你!周嬤嬤心里冷哼。

  捧著羊脂玉佩,似有千斤重,寒蓮全沒主張了,一對杏眼像小鹿般無助,「周嬤嬤,這可怎麼辦?」

  周嬤嬤的笑容很和氣,「一塊玉爾而已,大小姐怎會放在心上?表小姐就收下吧!」真是眼皮子淺,沒見識。

  「收下真的不要緊?」

  「沒事,我會告訴大小姐一聲。」又不是寇淮世子請玉匠精心雕琢的白玉鴛鴦佩,價值連城,情義無價。

  女人這一生,最難求的便是嫁個情投意合的丈夫。周嬤嬤每每想到這里,便忍不住替大小姐嘆息三聲。

  寒蓮放心地笑了,仿佛是初夏的粉蓮盛放,清秀無雙。

  回到丹鳳院,花榮月得知寒蓮得到賞賜,只瞄一眼,完全沒放在心上,王妃和寇準賞陽寒蓮一件小玩意兒,不過是看她的面子罷了。

  寒蓮陪花榮月用過午膳,喝茶消食。

  花榮月不經意道︰「妹妹以前喜歡吃醬爆雞丁,如今卻不愛吃,換口味了?」

  寒蓮笑著打趣,「表姊從前愛吃剛起鍋的豆餡煎餅,後來不也嫌膩了?若是我沒記錯,去年表姊最常吃的點心是糖蒸栗粉糕,今年換了梅花棗泥餅。」

  醬爆雞丁是青樓酒肆天天都會做的一道菜,咸香下飯,配酒適宜,一般恩客常點來當下酒菜,看都看膩了。

  花榮月笑道︰「傻妮子,我是看你喜歡吃,才吩咐廚房做的。」隨時不忘施恩。

  「表姊待我最好了。」寒蓮的笑容甜如蜜。

  兩人聊著京城勛貴最新的八卦,大都是花榮月在說,寒蓮很少出門,那些名門貴女上門串門也是找花榮月的,花榮月從不當她是同一階級的貴女,很少讓她參與聚會,所以寒蓮只有洗耳恭聽的分。

  如今寒蓮要做媵妾的消息已傳出去,那些閨秀們下帖子邀小姐們過府赴春宴,以及接下來賞荷茶會,更不會邀請寒蓮了。

  寒蓮即使受人慢待,也完全沒放在心上,她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花榮月。

  過了午時,有丫鬟來報,安慶王夫婦和寇世子用過午膳後回府了,還道︰「不知為何,寇世子突然提及大小姐的愛駒胭脂。」

  花榮月揚眉,「他說了什麼?」

  寒蓮亦心中一跳,呼吸陡緊。胭脂馬?是那匹踩死她父親的馬?

  那丫鬟回道︰「寇世子問國公爺,胭脂處理掉沒有?」

  「處理掉?他是什麼意思?」花榮月一怒,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清冷高傲的氣勢。

  那丫鬟把頭垂得更低,「奴婢不知。」

  周嬤嬤讓報信的丫鬟先下去,溫和地對花榮月道︰「大小姐,胭脂是一匹烈馬,雖然從小夠你馴服了,但曾經出過事,終究不吉利,您看……」

  「不行,我絕不同意將胭脂賣掉!胭脂是我娘去世的那一年送我的生辰禮。」花榮月美麗的鳳眸一沉,緩緩道︰「我要告訴父親,胭脂將隨我進安慶王府,否則我不嫁!」

  「大小姐!」周嬤嬤一臉震驚。國公府千金,又即將為世子妃,怎麼可以語出輕狂、任性倔傲呢?而且就為了一匹馬。

  花榮月卻鐵了心,起身便朝外走,周嬤嬤和一群貼身丫鬢忙跟了出去,完全忘了表小姐還坐在一旁發呆。

  果然,寒蓮被忽視得很徹底呀!

  若真心疼愛表妹,何至于生生看著寒蓮被一樁破婚事逼得懸梁?若非求助無門,走投無路,小缸兔有勇氣自殺嗎?

  說疼愛道憐憫,倒不是沒有,但多屬錦上添花之舉。到了緊要關頭撒手不管,怕麻煩上身;若是像今天這樣的,更是立馬忘了寒蓮的存在。

  需要陪嫁一名媵妾時,窮表妹又成了最好的人選。也是,生得艷麗傾城,豈能不自傲?

  家世高貴顯赫,自然目無余子。

  好,真是太好了。絕代有佳人,自私又自利,要利用窮表妹也不忘利用得徹底,一手棒槌一手甜棗,要人感恩圖報又要嚴控生育功能。

  寒蓮心中冷哼,喝完變冷的茶,唇畔浮起一個可愛的笑容。

  屋里一個二等丫鬟雛菊,忙上前道︰「奴婢再為表小姐沏一杯熱茶?」她覺得表小姐和過去有點不一樣,但到底哪里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不用勞煩,我該回去了。」寒蓮記得這丫鬟十分伶俐能干,年紀也夠大,但因相貌平凡,花榮月便升了凝珠、銀冰作大丫鬟,隨侍左右也賞心悅目些,而雛菊一直留守屋里當二等丫鬟,負責整理大小姐的衣物首飾。

  一見寒蓮要走,雛菊忙道︰「奴婢送表小姐回去。」今早周嬤嬤親自到暖香院接寒蓮去見王妃,她的丫鬟沒有跟過來。

  寒蓮沒有拒絕,由雛菊護送回去。幾句溫言關懷的話,便套出雛菊的父母已為她定了一門親,早求了主人恩典,重陽過後便放出去成親。

  花榮月不可能把屋里伺候的十幾名丫鬟全陪嫁過去,年紀太小的會留在國公府,年紀大些的會在出嫁前放出去。

  寒蓮腦子轉得飛快,待雛菊更親近二分。

  「表妹!」英俊瀟灑的花榮信,站在荷花池畔的鵝卵石小徑上等她。

  寒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了寇準玉佩作信物的刺激,這只縮頭烏龜終于出頭了。雖說男女有別,好歹表兄妹一場,寒蓮病了好些日子,他卻不曾遣丫鬟送補品過來問一聲,真令人寒心。「表哥有什麼吩咐?」

  花榮信不禁皺眉,「表妹為何這般冷淡?」然後瞪向雛菊,喝道︰「你,退到十步之外,不許偷聽我們說話,更不準到處胡說,否則立刻找人牙子賣了你!」

  雛菊一哆嗦,立即照辦。很快要出府嫁人了,她可不想節外生枝。

  「表哥好威風啊!」寒蓮垂下眼楮,聲音很恭敬。

  「蓮兒!」花榮信一臉心痛的模樣,「你何苦挖苦我?我不是不管你,而是父親已動了怒,不準我有非分之想,很快作主為我定下親事。」

  得啦!分明是自己貪戀美色,毛景蘭不僅艷冠群芳,出身侯府,嫁妝自然不菲,比窮表妹的條件好上百倍!真當寒蓮是無知的小缸兔,很好糊弄嗎。

  或許,過去的寒蓮是吧。

  她嘴角輕抿,幽幽嘆息。「我明白表哥心里的苦,自從病了一場之後,去慈雲庵聽了兩日的佛經,我便頓悟了。表哥是人中之龍,國公府的世子爺,任重而道遠,怎能糾纏于小情小府?是我配不上表哥,我沒有高貴的家世,于表哥的前程沒有絲毫幫助,不像毛姊姊,她完全適合你,又是舅母的親佷女,日後不會有婆媳問題,這家宅和睦是大福氣,表哥當能安心于國事,建功立業。」

  心有靈犀啊!鬼妹完全明白他的苦衷。前程遠大的男人,怎能被雖然溫柔可愛卻無足輕重的表妹綁住?

  今日晴光正好,湖中水光綠波輕蕩,微風拂面送清香,美人如梨花含珠般透著孱弱,令人百般憐惜。

  花榮信感慨道︰「早知表妹願意委屈做小,我就……唉!」悔之不已。

  給你做妾?把自己的一條小命捏在毛氏手中,又不是傻了!寒蓮心中腹誹,面上卻泫然欲泣,「表哥千萬不可起了納妾的心思,毛姊姊與你情投意合,便有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忠貞念頭,她對我說,她眼里容不下別的女子,勸我不要痴心妄想!因為想獨佔你的心,這才想盡胳法要把我嫁出去,我因此『病』了一場,終于死心斷念,心想至少表姊還是疼我的,便答應表姊做媵妾。」

  她說著,微微側身垂下了臉龐,露出一小截欺霜賽雪、線條優美的脖子,堅強中透出一絲淒婉悲涼。

  花榮信一下子呆若木雞,沒想到白兔小鬼妹也有這般萬種風情的時候,如一朵妖艷的曇花,只求一夜的芳華。

  「蓮兒……」他的聲音有點苦澀。

  寒蓮神色哀婉,「表哥和毛姊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毛姊姊對你情根深重,才不許有別的女子瓜分你的愛,蓮兒深受感動,只能祝賀表哥和表嫂白首偕老,一生一世一雙人,成為功勛貴族間的一段佳話。」

  說完她想說的,便轉身離去,雛菊快步跟上。

  花榮信不免悵然若失,但事到如今,他什麼出格的事都不能做,免得被繼母捉住稈柄。

  親妹妹榮月不懂他,蓮兒一定能白他的苦衷,娶了毛景蘭進門做世子夫人,繼母才不會生出狼子野心,日後也可減少嫡媳與繼婆婆的矛盾,父親也是這麼想的,才會同意這門親事,要不,在勛貴當中,汝陽侯府實在不算什麼。

  他嘆息著回到世子居處,遙想著寒蓮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一涼。

  毛景蘭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開什麼玩笑,牡丹雖好,時不敗,滿園芳菲,也須有清雅的荷花、幽芳的蘭花、風姿綽約的茶花相襯啊!

  他房里灼灼如杜鵑的兩名通房怎麼辦?待毛景蘭進門後,若想打發掉他的通房,他一定不會同意。父親已警告過他,女人是寵不得的。

  幸好今日有找蓮兒說心事,可憐的小夠毛氏逼得去做妾!聽說父親給了她一些壓箱錢,他覺得自己也不能太小氣。

  當初繼母進門之前,父親悄抬了兩箱黃金放進世子的私人庫房,十兩一根的金條,一箱有一百根。

  花榮信用錦盒裝條,命心腹嬤嬤送去給表小姐添箱。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五章 暗中報復

  過了端午,寧國公府便緊鑼密鼓地操辦世子的婚事。

  毛氏主持中饋,操心著布置內外和宴席菜色。

  花榮月閑著沒事,便這里看看那里瞅瞅,但凡有一絲不精致不貴重,她立刻挑毛病,「這可是世子娶親呢,進門的可是未來的宗婦!這娶的還是您娘家佷女,若不是,這魚翅鮑魚是不是要換成雞絲粉皮?」

  毛氏眼中冒火,但又須強自忍耐。自小產之後,她對花榮月的心結越深,只是花榮月即將出閣,又是世子娶親的大喜日子,她要是和花榮月吵起來,不論有理沒理,傳到國公爺耳朵里,就是她為母不慈、辦事不力。

  花榮月分明是故意的!

  這幾天,花榮月就是什麼忙也幫不上,只靠一張嘴巴雞蛋里挑骨頭,毛氏氣得和自己陪嫁的心腹趙嬤嬤訴苦,在自己屋里咒罵花榮月出氣。

  趙嬤嬤倒是提醒了她,「夫人何須與大小姐置氣?大小姐要橫由她橫,以後自有王妃調教、管教,夫人可別白擔了惡名。」

  是啊!花榮月恃寵生驕,不服繼母教誨,並非娘家沒教導她為妻為媳之道。

  毛氏忍了,任憑花榮月如何挑剔,均淡笑回應,但忍久了會得內傷,無法拿花大小姐開刀出氣,無依無靠的寒蓮她也動不得嗎?

  毛氏心想寒蓮從小府慕花榮信,如今花榮信要娶妻了,她決定惡心惡心寒蓮。

  「表小姐在做什麼?」毛氏用過午膳,突然問道。

  「表小姐一向安靜乖巧,除了給夫人和大小姐請安,一直待在暖香院里。」趙嬤嬤為她按摩消乏,邊笑道。

  「呵,我們大小姐有她一半乖巧就好了。」毛氏冷冷一笑,聲音卻異常溫和平靜,「去,請表小姐過來幫著搭把手,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要成親了,總要盡點心力,怎好縮在閨房里。」

  「是。」趙嬤嬤笑應了,叫一名小丫鬟去請人。

  于是,婚禮前三天開始,毛氏將寒蓮留在身邊支使,尤其在布置新房時,讓寒蓮跟著丫鬟嬤嬤一起忙碌,想惡心死她,而毛氏在一旁看得很樂。

  寒蓮在心里嘆了口氣,暗忖,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是不?後果如何,可怨不得我。

  婚禮前一日,新娘子的嫁妝如流水般抬進寧國公府,毛氏自然要拉著她好好欣賞,告訴她女子嫁妝豐厚,到了婆家底氣就是不一樣。

  光是二十個首飾匣子一字排開,便珠光寶氣,晃得人眼花撩亂。

  「有爹娘疼愛,兄弟撐腰,想不好命也難。」毛氏一半自詡一半感嘆,「蓮兒,這名字不好啊,蓮子心中苦,你說是不是?」

  「舅母說的是。」寒蓮做出忍氣吞聲、低眉順目的模樣,接過丫鬟呈上來的銀耳紅棗湯,轉身時從指甲蓋落下粉末入湯中,用湯匙攪拌散熱,一副很體貼會服侍人的卑怯之姿,恭敬地請毛氏享用。

  毛氏心情舒暢的把一碗湯用完,以茶漱口,用絹帕擦拭嘴角,笑道︰「明日你表嫂進門,大小姐我指使不動,只好請蓮兒端茶送湯給新娘子。」既然她沒福氣嫁花榮信,當小妾也不配,就去新房里服侍一下新娘子。

  寒蓮如她所願,做出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恭順應是,沒人瞧見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眸色深沉如夜。

  接連三日,又是參湯、三元棗子茶,又是銀耳蓮子湯、補元益氣茶的,何首烏鱸魚湯更是連喝了兩碗,毛氏若是發現自己從小產之後便再也無法受孕,是會懷恨毛景蘭還是花榮月?

  無法再生育之後,對唯一的親生兒子又會如何嬌寵呢?

  寒蓮終于體會了一把「黃鶴樓上看翻船」的心情。

  到了大喜之日,花榮月盛裝打扮,紅色寶石的瓔珞交錯挽在頭發中,光芒若隱若現,而最大的一顆紅色寶石恰恰垂在額頭間,使雪色的肌膚映出淡淡紅暈,真是光采照人,艷壓群芳,一屋子鶯鶯燕燕都失了顏色。

  毛氏的眼里劃過一絲冷冷的光芒,唇畔的笑意卻沒減少半分,應酬著前來賀喜的夫人小姐們,眼角余光朝大小姐身後的寒蓮看去,見她一身淡紫羅衫繡花裙,海棠珠花金步搖,眉梢幽靜,顯得人淡如菊,算她識趣!

  寒蓮安靜地站在花榮月身後,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淡定與內斂,卻沒人覺得奇怪,大家早已習慣她是花榮月身後的一道影子。

  下午申初,新娘子的花轎進了寧國公府,拜堂之後送入洞房,挑起紅蓋頭,喝了交杯酒,新郎官便出了新房到外院去,和寧國公一道應酬男客,等晚上的酒席散後才能回去洞房花燭。

  不斷有女眷涌進新房看新娘子,誇獎毛景蘭美得不同凡響,宛若芍藥籠煙,傾國傾城,世子爺真是前世修來的艷福雲雲。

  婆婆不能進新房,早安排了心腹嬤嬤照顧新娘子,待天色暗下來,女客們都去坐席,毛氏的心腹嬤嬤這才讓寒蓮服侍毛景蘭用一碗百合蓮子湯,喻意「百年好合、連生貴子」,又上了一盞參茶給毛景蘭提提神。

  蓮始終殷勤淺笑,那笑靨清醇如甘泉,甜美,純淨。

  毛景蘭沒想到她能這樣子笑,眉眼像朵白蓮徐徐綻放,秀麗純美。她不由得慶幸自己下手早,剔除了寒蓮進門作側室的可能性。

  正妻最討厭的侍妾來源有三,一是表妹,青梅竹馬暗生情愫,婆母很可能偏心;二是從小伺候的丫鬟做了通房,比正妻更了解主子喜好,喜歡暗中使絆子,教正妻吃悶虧;三是青樓名妓、歌妓、花魁,男人一旦迷上,容易失心瘋。

  毛景蘭自恃美貌又家世好,沒打算與人共事一夫,寒蓮識時務的要與花榮月一同嫁出去,她十分滿意,今日又乖覺地服侍她,她便大方的教陪嫁丫鬟拿兩個紅包打賞寒蓮,寒蓮笑著收下,便退出了新房。

  圓月如銀盤,世子居住的院子張燈結彩,亮如白晝。

  雲雀等在院子一株老梅樹下,見她出來,連忙迎上去,隨她走出世子院落。

  內院的酒席早已開始,花榮月那一桌坐滿了勛貴女眷,當然,不會記得留一個位子給她。寒蓮無所謂,在偏遠的空位上落坐,隨意吃點東西填飽肚子,便帶著雲雀回暖香院,這種時候不會有人想起她。

  下人的伙食會分送至各院子,寒蓮打發雲雀去吃飯,命秋水準備熱水,自己卸了釵環,沐浴更衣,然後又看了幾頁《十方游記》便上床歇了。

  雲雀一樣守著她,睡在床前的腳榻上。

  寒蓮在昏暗中嘴角一勾,輕快道︰「雲雀,咱們早點睡吧,明天可有好戲看呢!」眼中卻是冰寒一片。

  雲雀「啊」的一聲回應她。只要小姐開心,她就開心。

  寒蓮闔上眼楮,想象花榮信和毛景蘭的洞房花燭夜,呵呵呵……

  青樓里每年都會出現幾個貞節烈女,尋死覓活的就是不肯乖乖賣身,恩客上門是來尋快活的,不是來英雄救美,誰耐煩聽你啼哭身世淒涼?身世不淒涼的會被賣入青樓?

  姿色差些的,老鴇直接命龜奴打一頓,賞給他開苞。

  姿色上乘的,只要有人開出好價錢,老鴇保證包君滿意,快活一夜似神仙。

  迷情香不過是助興而已,合歡散能助八十老翁如壯年犁田,男女通用,但最厲害的是什麼?兩滴神仙露或一丁點兒yin粉,能讓貞女變蕩婦,若再飲酒助興,一踫上男人,那yin蕩的叫床聲會穿牆而出,久久不歇,保證世子院落守夜的婆子們都會老臉通紅,津津樂道一整年。

  想到毛景蘭將「一戰成名」,寒蓮開心的進入夢鄉。

  日上三竿,寧國公怒了。

  卯正,他在祠堂等新人祭拜祖先,讓人去世子的新房催了兩次,新人依舊高臥不起,他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自幼黎明即起,打一套拳法鍛練身體,從不曾睡到日上三竿,這新媳婦進門第一個晚上就把兒子拖在新房里,能干什麼好事?青樓出身的也沒這麼浪!

  他氣沖沖的先回正院,毛氏正要伺候他用早膳,卻被他劈頭蓋臉地臭罵了一頓,話里話外就是汝陽侯府的閨女家教差!

  毛氏被罵得暈頭轉向,這才知道新人還沒起床,怎麼可能?新娘子進門,多麼忐忑不安,唯恐行差踏錯被婆家人恥笑,頭幾日根本睡不安穩,更何況就算睡死了,陪嫁的丫鬟嬤嬤也不敢誤了吉時,早早便會催促新人起床梳妝打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毛氏忙派心腹嬤嬤去世子居處看看,寧國公被氣得只用了幾口早膳便吃不下,到了辰正,花榮月帶著寒蓮來到正院,準備認親。

  除了自家人認親,寧國公的舅爺、舅奶奶們,花榮信的舅爺們、舅奶奶們都會到,連出嫁的姑奶奶安慶王妃也到了。

  在大廳上互相寒暄,男東女西地坐好了。

  寒蓮依著花榮月坐在最下首,很快的,銀冰走到花榮月椅背後,附耳低聲將最新的消息告知主子,寒蓮支起耳朵也聽到「誤了祭祖的吉時」、「到現在還沒踏出新房」雲雲,肚子里笑得直打跌,臉上卻半點看不出異樣。

  寧國公寒著臉坐在上首,身旁的毛氏面上微微淺笑,心里將毛景蘭罵得要死。

  今天新媳婦若非毛氏女,毛氏也樂得冷嘲熱諷一番,看世子夫婦的大笑話,但毛景蘭是她的親佷女,進門第二天就惹怒了公公,鬧出這樣的笑話來,這不是打她的臉嗎?寧國公氣得狠了,連她一起罵了,她進門好幾年第一次這麼丟臉,氣得心都在抽痛。這事若傳了出去,毛景蘭下面的妹妹們還嫁不嫁人啊?!

  安慶王妃和舅奶奶她們互道近況,寒暄了好一會兒,茶也喝了兩杯,忍不住沉吟道︰「難道是我弄錯了認親的時辰?」

  寧國公的臉色鐵青,心里火苗直冒,若不是怕丟臉,他早就派人直接把花榮信和毛景蘭捆了過來罰跪祠堂。

  毛氏紅著臉笑道︰「可能是昨晚喝醉了,年輕人又貪睡,所以……」

  寧國公橫過去一眼,「世子沒有喝醉。」

  他哪里聽不出來毛氏想把屎盆子扣在花榮信頭上,但兒子是自己的好,一定是剛進門的毛景蘭想施展手段把男人留在屋里不放,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比毛景蘭更不要臉的!寧國公真後悔結了這門親。

  正妻要端莊賢淑,一個娶不好將禍害三代。

  安慶王妃訝然。花榮月悄悄把事情告訴她,她更加覺得不可思議。榮信一向是穩重的孩子,毛景蘭雖是心中所愛,但也不可能亂了規矩。

  安慶王妃看了毛氏一眼,腹誹,汝陽侯府是一代不如一代,連閨女都教不好。

  男客們頂多心中不滿,女客們則開始竊竊私語。

  寒蓮始終眼觀鼻、鼻觀心地規矩坐著,神態溫婉,嫻靜大方。

  安慶王妃總會不經意地瞄她一眼,心中暗暗稱許。

  左等右等,花榮信和毛景蘭終于走進了廳堂。

  花榮信的臉色蔫蔫的,顯然有些頹廢。再強壯的年輕小伙子,一整夜縱欲無度也會腳底發軟,眼下微青,但他作夢也沒想到他心目中高貴絕美的牡丹,竟是個yin婦蕩娃!若非有元帕為證,他真會懷疑她的清白。

  新娘子不都是羞怯、惶恐,像無助的小缸兔?誰知一登上喜床,卻是惡狼撲——咳,他才是那只羊。一次兩次還得趣兒,一整夜沒法子睡就要命了,好不容易天微微亮了,他還記得要祭拜祖先和娘親的牌位,守夜的婆子也在敲門了,他忙催促她下床梳洗,她竟然像蜘蛛精一樣又纏上了他……

  在眾人審度、不善、打趣的目光下,花榮信只覺得抬不起頭來,長這麼大頭一次這樣丟人現眼,偏偏在座的全是至親。

  毛景蘭穿著大紅色的喜服,梳著牡丹髻,珠釵耳點綴得十分華貴,看似循規蹈矩地跟在花榮信身後,但任誰也看得出來她腳下虛軟,還要丫鬟扶著,即使抹了脂粉,氣色仍然很差,在座只要成過親的人都看得出來是怎麼一回事兒。

  毛氏臉上的笑容快僵了,還是得笑著,誰教一筆寫不出兩個毛字,只是手上的絹帕早揉成梅干菜了。

  一位堂嬸笑呵呵的打圓場,吉祥如意的話說得如流水般順暢,大廳里的氣氛好了許多,雖也不願意在喜慶的日子里惹晦氣不是?

  在堂嬸的笑語中,一對新人跪在公公婆婆面前敬茶,寧國公訓了幾句家規,賞了他們兩個紅包。

  毛氏則賞了一套赤金頭面,原先打算要上演婆媳情深的熱絡戲碼也免了,反而端起婆婆的架子,「須黎明即起,恭順地服侍世子爺起居……」

  毛景蘭低頭應是,心里委屈個半死,恭敬地奉上鞋襪。

  給舅爺們敬完茶,得了許多紅包,轉到女眷那邊,大多是給一對珠花或金釵、金戒指,畢竟是世子爺娶親,沒人用銀簪子打發。

  身為姑奶奶的安慶王妃,心里對毛景蘭很是不屑,還是笑盈盈的給了一支名貴的點翠鳳簪,上頭瓖的南珠比黃豆大,毛景蘭不由得眉開眼笑,奉上兩方銷金帕子。

  花榮信是兄長,自然由花榮月領著寒蓮上前屈膝見禮,拜見新進門的嫂嫂。

  毛景蘭早有準備,給花榮月的見面禮是一對梅花金簪,給寒蓮的是一對梅花銀簪,在她想來已是十分的體面大方。

  花榮月見金簪上頭既沒有瓖寶石也沒有瓖珍珠,不屑地撇撇嘴,跟她賞給大丫鬟戴的差不了些許,回丹鳳院時便順手送給了寒蓮。

  寒蓮悶聲發大財,這種不起眼卻有價值的首飾,拿來收買人心正好。

  那天晚上,花榮信沒有回新房,丫鬟回報說他在書房里睡死了。

  毛景蘭委屈地伏枕痛哭。新婚三日,丈夫沒睡在她屋里,她還有什麼臉面?

  乳娘葉嬤嬤在一旁嘆氣,原以為高攀上國公府,世子爺對小姐是真心迷戀,婆婆又是自家人,嫁進來定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過日子鐵定舒心不已。

  不曾想,一個晚上而已,便毀了大半。

  從小服侍毛景蘭長大的葉嬤嬤就想不明白,新婚之夜小姐怎麼像變了一個人?雖然午宴過後,毛氏趕來世子院落,把守夜的婆子全敲打一頓,不許她們多嘴,但流言這種事是瞞上不瞞下,主子聽不到,下人間肯定傳開了。

  堂堂侯府千金,貞潔淑女,被傳成蕩婦yin娃,這象話嗎?但昨夜里,新房傳出的叫床聲一波接一波,葉嬤嬤自己都聽得面紅耳赤,以至于毛景蘭去正院認親請安時聲音都有些沙啞,寧國公看媳婦的眼神滿是嫌惡。

  葉嬤嬤又嘆了一口氣,這才剛進門呢!

  毛景蘭抬起臉,兩眼像桃子般腫了起來,拉住葉嬤嬤的手便一通泣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個晚上……身體像火在燒……像吃了什麼藥……渾渾噩噩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葉嬤嬤聽著睜大了眼楮,想到了什麼而手指冰涼。

  「嬤嬤,我說的是真的……」毛景蘭痛哭失聲。

  「奴婢知道,奴婢明白,奴婢相信小姐是謹守閨訓的世家貴女,不會做出有辱名聲的事。」葉嬤嬤面上鎮定地安慰她,聲音卻開始顫抖,「小姐,您方才說昨晚您像是吃了什麼藥而全身火燙,會不會是……」

  毛景蘭停住哭泣,用帕子擦著滿面的淚水,錯愕的目光與葉嬤嬤交錯,瞬間都知道了對方的想法,驚疑又憤懣。

  「可昨晚新房里的吃食,全是姑姑身邊的趙嬤嬤準備的,怎麼會……」毛景蘭滿臉震驚,身體都在發抖。

  她們連一丁點懷疑寒蓮的念頭都沒有。寒蓮實在太渺小了,況且,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懂什麼?就算有那個心,也不知上哪兒弄藥去!昨晚吃的喝的,全是趙嬤嬤盯著灶上婆子做好了送進新房的,連後來端來的晚膳也是,她們馬上聯想到最後吃的晚膳被下了藥。

  「可是,為什麼?」毛景蘭嘶聲吼道︰「她是我的親姑姑啊!」

  葉嬤嬤也很想相信毛氏是無辜的,但實在沒辦法。

  毛景蘭煞白著一張芙蓉臉,聲音異常尖利道︰「她毀我清譽,教我失了顏面,對她有什麼好處?難道……她還在懷疑是我害她滑倒小產,所以要這樣報復我?她可是我的親姑姑啊,為什麼不相信我的解釋?!我沒有害她小產……」再一次痛哭流涕。

  葉嬤嬤跟著抹眼淚,可憐的小姐,出生至今加起來的淚水也沒有今天多。

  世上沒有忘憂藥,發生過的事再也無法抹去。毛景蘭即使感覺被雷劈了,前路一片茫茫,不由自主地哀痛萬分,哭得肝腸寸斷,但又能如何?

  淚水流盡了,毛景蘭抬起頭來,面上掠過一道寒光,哭得通紅的雙眼流露出一股煞氣,「我要去找姑姑把話說清楚!我不能白白受了這莫大的冤屈!」她才不要當逆來順受的受氣包小媳婦!她國色芳華,嫻淑高貴,才貌雙全,輕輕松松便讓寧國公世子繞著她的裙擺轉,如願以償的嫁進來當世子夫人,家產豐厚,身分尊貴,等明年再誕下麟兒,就什麼也不愁了,家里的姊妹、堂姊妹、表姊妹,誰不是用羨慕又嫉妒的口吻在恭喜她?

  她生來便是高坐雲端的貴女,才不要被打落塵埃!

  她猛然站起身,「我現在就去找姑姑,要她承認她昨晚算計我、毀我清譽,我一定要她還我清白!」她的聲音異常凌厲,簡直憤怒到了極點。

  葉嬤嬤心頭一凜,連忙拉住她,哀聲道︰「小姐,小姐,您冷靜一點!無憑無據的,誰會承認自己做了黑心事?您別忘了,您是新媳婦,還沒三朝回門呢,若是不管不顧的沖到正院找國公夫人爭吵理論,一頂忤逆婆婆的不孝大帽子就要扣在您頭上了,國公爺若是一怒之下命令世子休妻,您怎麼辦?汝陽侯府上下都要蒙羞了,他們都會怨您、恨您,不會同情您!我可憐的小姐,您千萬不能沖動啊!」

  恍若一盆冰水兜頭淋下,毛景蘭不敢置信地看著葉嬤嬤,她鬢間的發絲散亂不堪,臉上的胭脂已被淚水暈開,雙眼紅腫,那張傾城絕麗的面容變得十分慘淡,她喃喃地道︰「她是我的親姑姑,她也是汝陽侯府的千金,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葉嬤嬤的心都要碎了,但這時候抱頭痛哭只會添亂,勉強鎮定了心神道︰「小姐,您清醒清醒吧,聽奴婢一句話,婆婆永遠是婆婆,不再是您的姑姑。」

  「不再是我的姑姑?」

  葉嬤嬤肯定的頷首。

  「婆婆永遠是婆婆?!」她一口氣堵在胸口。

  葉嬤嬤無奈地看著她,「夫人雖是您的姑姑,但更是您的婆婆,年紀與世子爺差沒幾歲,才二十三歲,她是堂堂正正的寧國公夫人,主持中饋,她親生的二爺不過四歲,換作是誰,十年、二十年之內都不想交出內宅的權力。」

  內宅的權力斗爭,才是癥結所在。

  毛景蘭恍然大悟,「所以我一進門,她便用這惡毒的法子陰我一把,教公公厭棄于我,不會替我說一句好話,她便可以一直主持著寧國公府的中饋,愛怎麼中飽私囊皆可隨心所欲?我們可是血濃于水的一家人啊,即使日後我主持中饋,難道會虧待她和二爺?」

  葉嬤嬤今天嘆氣的次數夠多了,「女人為了自己的兒子,甚至可以和娘家翻臉。」

  毛景蘭登時如墜冰窖。「我該怎麼辦?嬤嬤,難道要我打落門牙和血吞嗎?」

  「女子這一生,榮辱系于夫君。」葉嬤嬤勸道︰「小姐別再為昨晚的事糾纏不放,要緊的是世子爺與您一條心,夫妻恩恩愛愛的,夫人便不敢小瞧您,早日生下兒子,國公爺也會看您一眼。到那時候便什麼都好了,您也才有底氣與夫人去爭。」

  毛景蘭明知是這個理兒,到底年輕氣盛,不甘心白白遭人算計。

  葉嬤嬤又勸道︰「小姐明日務必做出歡歡喜喜的模樣與世子一道回門,再悄悄向咱們家夫人討主意,聽聽她怎麼說。」

  毛景蘭想到明天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娘親,內心安定不少,梳洗後躺下了,但想到花榮信居然睡在書房里,當她是洪水猛獸似的,又輾轉反側,心里更記恨毛氏。

  比寶娥還冤的毛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記上了,只是在往後的日子里,發覺這位佷女讓一整個與她離心離德,只維持表面上的客套,久而久之,焐不熱的石頭也懶得焐了,待毛景蘭冷淡許多。

  她是名正言順的婆婆,她怕什麼?



第六章 寒蓮入王府

  九月十七日,寇準領著一票哥兒們來催妝。

  寧國公府熱熱鬧鬧地辦了午宴,過了未正,花榮月的嫁妝便抬出了寧國公府。

  一百二十抬嫁妝後面是一頂青幃小轎,轎門上結著紅繡球,媵妾寒蓮,在二門上了小轎,由雲雀和秋水陪嫁,跟著嫁妝抬進了安慶王府。

  早些天花榮月便交代寒蓮收拾箱籠,暖香院里她慣用的文房四寶、書本畫軸、花觚掛屏、衣物首飾……能收進箱籠帶走的,全可以帶去安慶王府。

  看寒蓮感動得熱淚盈眶,花榮月十分欣慰,見她沒有即將嫁人的嬌羞喜悅,有的是對未知未來的惶惑不安,不由安慰道︰「妹妹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我和姑姑說好了,進了王府,你不用和那幾個侍妾窩在采薇院里,省得有人找你麻煩。姑姑答應單獨給你一個小院子,如同在暖香院里過日子一樣,這樣的體面姑姑還是會給我的,畢竟你是我的人啊!」

  花榮月心情大好,待寒蓮越發寬大和大方。而她心情好的原由,除了嫁妝豐厚體面,陪嫁的田產鋪面足夠她一生錦衣玉食,因此腰桿子挺得直直的;安慶王府也不敢委屈她,由王妃出面將寇準後院的女人打發掉十幾個,只留下兩名侍妾年順慈和周吟鸞,與一名通房碧泉,皆是寇準尚未請封世子之前便在屋里伺候的。

  安慶王府的家風是很好的,即使寇準這般浪蕩風流,都沒有生出庶長子庶長女來。

  寒蓮深深屈膝執妾禮,掛起清甜的笑容,「只消有姊姊在,我就不害怕了,心頭也輕松了許多。」撫著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大氣。

  花榮月莞爾,「你啊,也不能老是這麼軟弱,不管將來世子再納多少女人進門,你是貴妾,地位永遠在那些賤妾之上。」

  寒蓮吃驚地搖手,「不會的,這世上的男子誰不愛絕世美人?娶了姊姊,世子爺不會再看外面其他女子一眼的。」

  花榮月一笑若牡丹盛放。

  倒也是,寒蓮身為女子也常常望著她絕美的臉蛋兒發痴呢,自己都沒發覺。思及此,花榮月便決定讓寒蓮體面地進王府,一舉壓過那些賤妾,也好給那幾個女人提個醒——媵妾尚且如此體面,世子妃更加尊貴無比,誰敢冒犯?

  妾室沒有鳳冠霞帔,不能穿正紅色的衣裙,便為她挑了海棠紅的嫁衣,那艷麗繁復的花紋,色如流霞,映襯著寒蓮膚光若雪,如萬艷叢花中的一點素,有種縴塵不染的淡雅與高華。

  周嬤嬤隱隱感到不安,覺得大小姐太抬舉寒蓮了,只是在大小姐心情正好時,是沒人敢掃興的。轉念又想,寒蓮日後頂了天就是個側妃,永遠威脅不了世子妃的地位,若敢蹬鼻子上臉再收拾她也不遲。

  在熱鬧喜慶的鑼鼓聲中,周嬤嬤笑著目送寒蓮坐的小轎被抬出了寧國公府,明天可是大小姐出閣的日子,她還有得忙呢!

  安慶王府從今日開始宴請親眷,來看新娘子嫁妝的親戚一早便來湊熱鬧,看一抬抬的嫁妝流水般的抬向世子居處豐澤堂的正院里讓人觀看,紛紛贊嘆、羨慕不已,尤其當寒蓮被迎出了小轎,改坐王府的軟轎,由嬤嬤抬往後院,讓親眼目睹的女眷們更有話聊了。

  「陪嫁的媵妾已是貌美如花,世子妃定然國色天香,世子好福氣啊!」

  「聽說這媵妾是世子妃的表妹,從小一起長大,父亡母出家,世子妃擔心表妹沒人照應,才大方的姊妹共事一夫,同享富貴呢!」

  「真是難得的賢慧女子!做王府的貴妾,總好過在寒門小戶做正妻。」

  「可不是,世子妃定是肚里能撐船的,要不,除了身子單薄難以孕育子嗣的王侯貴女,娘家會主動陪嫁媵妾,一般人哪肯在新婚時與人共事一夫?」

  贊美、贊揚、贊嘆聲不斷,皆是在褒獎明日將進門的世子妃。

  有心里直冒酸水,看豐厚陪嫁眼紅的大嬸,在一旁聲音不大不小的嘀咕,「你們知道什麼,這世子妃也不是省油的燈,是前世子寇淮的心頭好,打算待及笄便成親,不想寇淮意外身亡,寇準當了世子,這世子妃的位置照樣跑不了,不過是新郎官換了人。我看世子妃是擔心世子心里有疙瘩,所以主動送上小美人,安撫安撫世子爺。」

  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女人之間的流言耳語會越傳越離譜越難聽,寒蓮上輩子領教過一百次了,即使親耳聽聞也全當沒聽見,何況沒人會在當事人面前說,她們可都是讀著《女誡》長大、有教養的名門淑女。

  寒蓮被抬到了榴花院。

  那是個二進三間的小院子,院門口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樹,枝葉繁茂,結實系系,瞧著便喜氣。每年夏天榴花盛開,紅艷似火,所以這院子便取名榴花院。

  石榴樹旁,一位年約四旬的僕婦領著幾名丫鬟婆子迎接寒蓮,那僕婦上前屈膝見禮,笑容和藹可親,「奴婢見過寒姨娘,喜迎寒姨娘入王府為貴人,早日為世子爺開枝散葉,喜訊連連,一世和美。」

  寒蓮笑了,甜甜軟軟的,「多承嬤嬤吉言,嬤嬤貴姓?在此當值?」

  「奴婢姓尤,是王妃的陪房,受王妃厚恩,做了榴花院的管事嬤嬤。」

  「尤嬤嬤。」寒蓮客氣地頷首。

  「奴婢不敢。」

  尤嬤嬤神色恭順地將寒蓮迎進小花廳,清一色的黃花梨家俱,多寶格架子上的珍玩全是王妃和世子送過來的,這使得尤嬤嬤不敢怠慢這位尚未及笄、還帶點稚氣的小侍妾,請寒蓮上座,領著在榴花院當差的丫鬟婆子給寒蓮磕頭,介紹每個人的姓名、年齡、過去在哪里當差。

  寒蓮淺淺一笑,讓秋水每人打賞一個紅封,尤嬤嬤打賞兩個。

  尤嬤嬤見她眉翠唇朱,皓齒明眸,和顏悅色,蓮花兒一般的臉上始終漾著一層淺淺笑意,年歲尚幼,卻氣質寧和。在王府里見識多了,尤嬤嬤有預感,這一位說不定有大造化呢!

  一般小妾進門,頂多帶個丫鬟和兩個箱籠進門,采薇院里被留下來的兩名侍妾便是如此。史多的是自己挽個包袱被送進來討好寇準的,這次趁著世子妃即將進門,王妃大力掃蕩了一批出門,後院因此干淨了不少。

  寒蓮有母親留給她的陪嫁,一處田莊和一間榨油坊,寧國公府的幾位主子都送了添箱禮,連樞門的毛氏都當著寧國公的面送了一對赤金紐絲鐲子,沉甸甸的,寧國公不由得撫須頷首。

  而一心想在公公面前洗白的毛景蘭,忍痛送了一支蝶戀花點翠金簪作為添箱禮,寒蓮今日全戴上了,再加上金珠耳墜子,十分體面的進了王府。

  寒蓮帶來的二十幾個箱籠已堆放在二進院的小庫房里,放著平日慣用隨身物品的兩個箱籠先擺進新房,雲雀手腳麻利的一樣樣拿出來擺放好。

  尤嬤嬤陪著寒蓮進了新房,因是陪嫁的媵妾,新郎官必須等世子妃三朝回門之後,發了話才能踏進榴花院,因此不用學新娘子端坐在新房的喜床上不能亂動,寒蓮便將整個榴花院逛了一遍,發覺比暖香院大一些,設了一個退步當小廚房,方便燒熱水取用。

  新房很寬敞,家都是新的,黃花梨萬字紋四柱拔步床,長方香幾、扶手椅,三層的博古架,一對大衣櫃,一對方角櫃,一座四扇松梅圖屏風,梳妝的鏡台嵌鏍鈿描繪人物花鳥,完全仿照千金小姐的香閨來布置的。

  寒蓮喜出望外,一張小臉如盛放的荷花,溫婉怡人。

  尤嬤嬤笑道︰「王妃極為看重世子妃,所以也不能委屈了您,畢竟您不僅是世子妃的表妹,也是王妃的外甥女,王妃交代要這麼布置,奴婢便一切照辦,看寒姨娘喜歡,奴婢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安慶王妃的態度,決定了尤嬤嬤對寒蓮的忠誠度。

  (注︰套間,正屋後面的小屋。)

  寒蓮巧笑倩兮道︰「辛苦尤嬤嬤,你待我的好,我都記得。」她早有準備,讓雲雀將一個黑漆螺鈿的小匣子送給尤嬤嬤。

  尤嬤嬤推拒再三才收下,打開看是一對梅花金簪,臉笑開成一朵菊花,福身謝了又謝,親自指揮新添的丫鬟幫忙收拾箱籠。

  王府宴客,晚上也給她送來一桌席面,其中一道燜蒸鴨子非常美味,寒蓮忍不住多挾了幾筷子。

  尤嬤嬤看了笑道︰「世子爺也喜歡這道菜。」

  寒蓮做出羞怯狀,低下了眉眼。

  一桌席面她吃不了多少便賞給屋里服侍的人吃了。

  花廳里掛著一幅「荷花蜻蜓」的立軸,活潑生動,寒蓮十分欣賞,站在畫前看了許久,研究筆法、構圖,自得其樂。

  此時,小丫鬟來報,年姨娘和周姨娘來拜訪她。

  終于來了。

  其實她倒希望她們別來打探軍情,但她們還是沉不住氣地來了,到底還是太年輕!寒蓮在心里嘆了口氣,朝雲雀使個眼色,示意小丫鬟去請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願她們夠聰明。

  年順慈與周吟鸞,原是互看對方不順眼的情敵,時至今日卻不得不連成一氣。

  寇準還不是世子時,她們便傾心于他,甘願作妾,誰想到時來運轉,寇準一朝被立為世子,這豈非證明她們慧眼識英雄?年順慈和周吟鸞一時間得意不已,相信寇準更會感念她們的好,自己將成為他心尖上的第一人——兩個人都這麼想,逮到機會就想把對方踩下去,斗得很凶。

  但自願送上門的女人,男人哪會珍惜?地位越高,越多的美女被送進來討好世子爺,采薇院都塞滿了,又另闢了一個院子塞女人,她們一個月能將寇準留在屋里一夜都不容易,比她們大膽、手段又陰狠的女人越來越多。

  好不容易世子要娶親了,王妃心疼自己佷女,將那些女人全發賣得遠遠的,世子爺竟也不吭聲,年順慈與周吟鸞被留下來,自然欣喜若狂,相信寇準心里還是最看重她們,采薇院又是她們的天下了。

  誰知她們每人住的仍是一明兩暗的小小三間房,其他的空房全被清理干淨,關門落鎖,等待未來有緣人來住。

  那些爭奇斗艷的女人不見了,以為在世子妃進門前,至少能被寇準寵愛一段日子,留下美好回憶,可是沒有,寇準一樣蜻蜓點水般來了又走。

  聽說世子妃要陪嫁一名媵妾,她們心想采薇院可熱鬧了,日後三美互別苗頭,死水般的日子必將掀起一點漣漪吧?

  令人意外的是,王妃作主將媵妾寒蓮安置于榴花院。

  憑什麼?同樣是妾室,憑什麼寒蓮能獨佔一個院子?不僅有兩名丫鬟陪嫁,王妃還派了自己的陪房尤嬤嬤伺候寒蓮,又添了幾個丫鬟婆子,憑什麼特別抬舉寒蓮?

  寇準來采薇院時,她們難得有志一同的哭鬧,說寇準偏心,有了新人忘舊人,王府這麼大,她們也要一人住一個院子,有五、六個人服侍。

  寇準氣笑了,擰眉道︰「寒蓮是世子妃的人,你們有種便去世子妃面前鬧!至于管理內宅事務,由王妃說了算,不高興便離開王府!」

  年順慈噤聲,周吟鸞花容失色,寇準拂袖而去。

  到底心有不甘,更多的是恐懼害怕,一名媵妾便將她們打落塵埃,待世子妃進了門,她們豈非要獨守空房?

  她們聯袂來拜訪寒蓮,想打探敵情,誰知在院門口便被擋下,說要通報。

  尤嬤嬤管著榴花院,真是狗眼看人低。

  她們都是良家子,卻出身低微,仗著天生的美麗,不甘心嫁入寒門小戶洗手作羹湯,總夢想著高門大戶的富貴生活,一朝得遇機緣,用盡手段也要進門作妾,心想憑自己的美貌與手腕,定可將男人攢在手掌心里,要他往東不敢往西……

  一旦得償所願,進了王府後院,才知道男人自有外頭的遼闊天地,而女人的生活圈子就是在內宅里和各種女人打交道,走不出二門,再也沒有自由。

  王府雖大,她們真正擁有的只有那一畝三分地。

  即使如此,若是世子妃容不下她們,連那一畝三分地都保不住。

  她們只能化干戈為玉帛,聯手爭寵獻媚。

  進了榴花院,大紅燈籠高高掛,院子里的盆景花樹傳來晚香玉的甜香,進了花廳,帶著刻意打量的眼神想挑刺兒,但她們還是驚艷了。

  她們想過寒蓮必然容貌不俗,但沒想到是一朵空谷幽蘭,妙目含煙,姿若弱柳,猶勝西子三分嬌態,立在多寶格前看著松鶴寶瓶,回眸朝她們一笑,高潔脫俗的韻致,女人見了也心中一跳。

  聽說還差一個月才及笄呢,這要是再大幾歲,識得風月,男人不被勾了魂去?

  打擊情敵要趁早,趁她尚未形成氣候前。

  寇準陪一票哥兒們飲酒作樂,眼見天晚了,明天還要去迎親,安慶王便命小廝扶他回暢"意軒歇息。

  他一直住在暢意軒,被立為世子之後也沒有搬進豐澤堂。

  明日成親之後,他就要睡在豐澤堂的新房里,父親母親也希望如此吧,這幾個月忙著將豐澤堂重新布置、粉刷,整理得煥然一新,大家都希望從大哥意外身亡的傷慟里走出來。

  迎著秋夜的涼風,寇準對月興嘆。

  沒人知曉,其實他很思念大哥。寇淮,一個被封印的名字,是父親母親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寶物,一踫觸就會痛徹心肺的禁忌。

  對花榮月而言,寇淮又代表什麼?

  為什麼她歡天喜地的想嫁過來,是真心想跟他過日子,還是舍不下世子妃之位?

  不想了,不想了。結發夫妻,白首到老,他還能退親或休妻不成?糾纏太多,已經沒有意義,如同父親母親那樣含含糊糊地過一輩子才是聰明人。

  隔不遠,他瞧見榴花院的燈火,想到今日被抬進門的小美人,卻只能過門不入。

  他轉身欲走,有兩名女子恰巧走出榴花院,在燭火映照下,不是年順慈和周吟鸞還有誰?她們去找寒蓮做什麼?一臉的不懷好意。

  她們素日針尖對麥芒,今日倒連成一氣了。

  寇準臉色微變,故意停下腳步,像是在欣賞秋夜的月色,讓她們與他「巧遇」。

  「世子爺!」許是月色太美好,許是自覺打了一場勝仗,自傲出身比周吟鸞高尚許多的年順慈打破溫婉形象,十指縴縴捉住寇準的袖子,目光火熱地仰望著他,「您今日忙里忙外的,累了吧?到婢妾屋里歇一晚,幫您按摩,松乏松乏。」娶親前一晚還在她屋里,正好給世子妃打臉。

  周吟鸞哪肯相讓,拉住他另一邊袖子,嬌笑道︰「世子爺還是到婢妾屋里,婢妾的手勁適中,不似某人,端一盆洗臉水都嫌太重閃了腰。」

  年順慈似笑非笑道︰「我娘家雖是小門小戶,倒也世代耕讀,打小都是世僕奴婢服侍著,不似某人,出身市井,端洗臉水好似端一碗湯。」

  周吟鸞沒好氣地道︰「少自抬身價了,一大家子人,五房六妯娌的,吃一頓飯要蒸上四籠饅頭,三、四個奴僕應付得過來?你帶來的陪嫁丫鬟不也是臨時買來的?」

  對付新來的媵妾,可以聯手,在寇準面前,爭寵獻媚絕不相讓。

  年順慈挑眉,「你……少侮辱人了!世子爺,您看她口不擇言……」

  「夠了!」寇準一甩手,拉回自己的袖子,直率又犀利地道︰「剛才不是好好的,還一起在月下散步,怎麼又吵起來?我就覺得奇怪,你們一起去了哪里?」

  兩女略遲疑。

  「別撒謊,府里人多眼線也多。」

  周吟鸞滿不在乎道︰「我們去見見新來的寒姨娘,呵,她年紀雖小,架子卻很大,我們好意喊她一聲妹妹,她居然甩我們臉子,說自己進門是貴妾,地位高于我們,我們應當喊她一聲姊姊才是。」

  其實,提醒她們地位高下的人是尤嬤嬤,寒蓮一臉息事寧人的表情。但何必分那麼清楚呢?反正都是榴花院的人。逮著機會告黑狀,不是小妾的本能嗎?!

  寇準不悅地眯起眼。

  年順慈見狀心喜,一臉幽怨道︰「世子爺,我們雖然地位卑下,但也是您的人啊,寒姨娘才剛進門就狗眼看人低,我們好心去拜訪她,想提點她王府的規矩,她竟然一臉不屑的將我們拒之于門外,連杯茶也不招待。」

  事實上,寒蓮請她們坐了,花廳里應景地擺了六盤瓜果點心和喜糖,其中的玫瑰松子糖是年順慈的最愛,一個人吃了半盤,現下這麼說不過是嫉妒,氣不過寒蓮順口便是「雲雀,泡茶,上碧螺春吧,前天姊姊給了我半斤」,又說「用那套玫瑰紫釉的蓋碗,顏色可漂亮了」,話里話外,不就是炫耀世子妃是她的大靠山!進王府數年,她們連一兩碧螺春都沒見過。

  寇準的濃眉一擰,立馬露出凶惡狀。

  王妃派尤練蠊去榴花院當花瓶擱設嗎?需要她們去指點王府規矩?她們自己最沒規矩了,迫不及待的去欺負小缸兔。

  難道他看起來就一副粗枝大葉、很好糊弄的樣子,怎麼女人總喜歡在他面前睜眼說瞎話?

  他不揭穿,不是他心腸好,而是不屑跟女人計較,然而年順慈、周吟鸞又一次誤會了,繼續給寒蓮抹黑,于是,寒蓮成了傲慢無禮、仗勢欺人、言辭犀利、辱及世子爺的妾室……

  這些評論若用在花榮月身上,寇準還信幾分。但寒蓮,那朵小缸蓮花?他可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最後,連寒蓮今天穿的海棠紅喜服都刺傷了她們美麗的眼楮。當初她們是穿青色服飾進府的,寒蓮竟敢破壞規矩,眼里還有世子爺嗎?

  寇準心頭不悅,那她們心里有他這個世子爺嗎?明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不讓他好好休息,在這里大放厥詞的抹黑寒蓮,到底想干麼?

  人蠢也要有個限度,知道尤嬤嬤是王妃的陪房,就該明白王妃有心抬舉寒蓮,給世子妃作面子。不去想法子討好,還柿子撿軟的捏,真是愚蠢!

  寒門小戶出身的就是上不了台面,進門幾年了,還不懂勛貴之家的規矩。

  寇準的臉色實在陰沉,年順慈和周吟鸞暗暗心喜,那寒蓮還沒洞房呢,就遭世子爺討厭了!活該,她們與世子爺有情在先,世子爺自然偏聽偏信她們了。

  年順慈一跺腳,嬌聲嬌氣地呼道︰「世子爺,您可要為婢妾作主啊!」

  周吟鸞咬唇道︰「世子爺若不疼我們,這往後我們哪有好日子過?」

  寇準連連點頭,果然——狗肉上不了正席啊!嘖嘖。

  「你們的嘴巴都不會酸、不會渴?」世子爺終于發話了。

  禍水東引,她們或許沒聽過,但寇準讀過,知道不拿來用不足以替寒蓮擋災。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見到那朵白蓮花染塵。

  他一臉冷漠地道︰「王府的內宅,是王妃當家;我的後院由世子妃主宰,寒蓮是世子妃的人,生死榮辱全憑世子妃一句話,連我也不好干涉,又如何懲罰于她?你們若是有怨,待世子妃進門,自去向世子妃說吧。」

  年順慈和周吟鸞呆立當場。

  他走開兩步又回首道︰「別說我沒提醒你們,世子妃才是我的結發元配,地位僅次于王妃,我會放手讓她全權管理我的後院,因此,不僅寒蓮的生死榮辱全憑世子妃一句話,你們也不例外,好自為之!」話里話外,全是維護花榮月,意思是問她們敢惹她嗎?

  不管她們大受打擊,呆成兩座雕像,寇準徑自離去,大步走回暢意軒。

  他實在生氣,欺負弱者算什麼?

  他又不傻,寒蓮自願做媵妾,想必寧國公府已容不下她,跟著花榮月到安慶王府求一個安身之所,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

  倘若她的父母尚在,有娘家護著,兩、三千兩銀子的陪嫁雖不多,五品文官的嫡子還是肯求娶的,何苦給人做妾?不過就是看上她沒娘家沒豐厚資產,十分好拿捏,才挑上她做媵妾的不是嗎?

  寇準自問沒有雄才大略、安邦定國之才,但是,給那朵楚楚可憐的小缸蓮花一個遮風擋雨的居所,他還是辦得到的,給她添一點銀子打賞下人,讓日子過得舒坦些,對大方的他而言根本不是問題。

  在左軍都督府當差,他的身分擺在那兒,想巴結他的人多了去,油水著實不少,王府的銀子又隨他花,嬌養一名小妾算啥事?

  「碧泉。」他從書桌的抽斗里取出一個不起眼的黑漆木盒,吩咐道︰「去,送至榴花院,告訴寒姨娘,安心過日子。」

  杏眼桃腮的碧泉是寇準的通房丫鬟,一直在暢意軒當差,貼心,不多話,又是王妃在他十五歲時送過來的,所以一直留著,沒被打發出去。

  碧泉低眉順目地應「是」,拿起木盒,屈膝告退。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七章 好戲將開鑼

  黑漆木盒子,不起眼,但貴重,二十張小額銀票,有十兩的、二十兩的。

  寒蓮抿了一下唇角,暗笑自己真是悶聲發大財的主兒!

  「收起來吧。」她隨手交給雲雀,準備就寢。

  雲雀服侍她睡下,眼里充滿了憐憫,新床新被褥,可憐的小姐卻沒有洞房花燭夜,一輩子才成親一次,連拜堂也沒有,多委屈呀!

  寒蓮沒有讀心術,卻看見她眼里的憐憫與心疼,拉起雲雀的手拍了拍,溫情脈脈地說︰「傻姑娘,我現在這樣很好。我是一個死而復生的人,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留在表姊身邊,看著她過一生!」不論她是貴,是賤,是生,是死,寒蓮都要親眼看著。

  雲雀見她一點也不難過,心想,小姐還像個孩子呢!

  「說實話,沒有洞房花燭夜才好呢!男人啊,我真的有點兒……怕怕。」害怕男人的恣意妄為、粗暴蠻橫,完全把女人當玩物,可以打罵,可以買賣。

  可即使寒蓮心底厭惡透了男人,她也不會表現出來,因為這已是深入骨髓的生存本能。

  雲雀聽了,越發篤定小姐只長個子沒長心眼兒,即使小姐早先在玫瑰紫釉茶碗內添了一層粉末,吩咐上碧螺春時,將茶葉覆在上頭,倒入熱水端出來,小姐自己取用了蓋子有小黑點的,把最完美的茶碗讓給客人,即便如此,雲雀也不認為小姐有什麼壞心思,因為客人喝了都沒事啊,還精神抖擻的你一言我一語、陰一句陽一句的譏諷小姐,雲雀反而希望那兩個女人回去拉肚子最好。

  直到雲雀睡著了,寒蓮還望著床頂發呆。

  洞房花燭夜啊,上一世她經歷過,早已死了綺念。

  七歲時,投江沒死成,在益州城最大的妓院「香影閣」里生活了十二年。或許是緣分,「香影閣」的第一紅牌、花魁流霞姑娘相中了她,親自調教她五年,吟詩作畫,彈琴唱曲,流霞姑娘非但美得驚人,還才華洋溢,作詩賦詞每每引起文人墨客騷動,誇流霞姑娘有驚世絕艷之才!

  可那有何用?妓女就是妓女。

  寒蓮在床上無聲嘆息,翻了個身。

  流霞姑娘每每喝醉了就會拉著她胡言亂語一番,「我可是穿越女,不是你們這里的土著……什麼驚世絕艷,笑死人了,是你們太不文明,李白知道吧?李清照?杜甫?李商隱?白居易?都沒聽過,這是什麼破時代啊……不過,正好成全了我一代才女之名……」

  說著說著,流霞姑娘又哭起來,「我不要當穿越女,家破人亡被賣入青樓……我要重生,飛機失事時為什麼不讓我重生回大學時代……」

  當時年紀小,聽不懂,只當她發酒瘋,誰也沒告訴,幸好流霞姑娘酒醒之後全忘了自己說過什麼。

  年紀越長,她才慢慢理解到當年的流霞姑娘有多麼不尋常,可惜紅顏薄命。

  重活一世,她終于懂了,原來她重生了,卻沒有回到韓蓮的肉身,她推算的結論是她重生這年韓蓮八歲,而這一世的韓蓮投江真的死亡,沒有被救活,上蒼垂憐,又剛好寒蓮自縊,她便成了十四歲的寒蓮。

  幸好幸好,任誰也沒有勇氣再過幾十年皮肉生涯,否則不投江也要上吊了。

  老鴇貪財,姑娘十三歲就叫賣初夜。

  十九歲那年,年近四十的鄭舉人為她贖身,將她帶來燕京。原來鄭舉人屢試不第,終于放覺科考,經舉薦成了安慶王的門客之一。她願意被贖身,也是為了來燕京,她想知道花榮的消息。

  門客之間也會勾心斗角,想在安慶王面前展露頭角,獲得重用。男人無法在內宅走動,便希望老婆或小妾能跟王妃身邊的嬤嬤、大丫鬟套上交情,而鄭舉人的妻子是童養媳,又老又丑,這才為她贖身,一頂小轎抬回去洞房,她想認命,她也想嫁人生子過上平凡的日子,

  鄭夫人卻是一缸陳年老醋,對她極盡刻薄之能事,灌了她三碗紅花,絕了生育念頭。

  或許是娶妻不賢,內宅不寧,鄭舉人在安慶王府來不及伸展抱負,不到三年便暴病身亡。

  鄭夫人拿了王府給的安家費,準備扶靈回鄉,卻同時將她賣入燕京三大銷金窟之一的「春意樓」,她從此在「春意樓」苦熬二十多年,支撐她活下來的因素,就是想看到花榮月遭報應。

  可是,沒有報應。

  所以這一世,她要自己來。

  半夜起風,下了雨,秋風秋雨愁煞人。

  站在廊檐下的寒蓮,攤開素白的掌心去接雨水,心想今日的迎親隊伍可辛苦狼狽了,若是雨不停,過了午時,送嫁的親眷、丫鬟嬤嬤,只能在鑼鼓喧鬧中撐著傘過來了,連新娘子都很難不被濺到雨滴。

  成親之日,風調雨順,真是個美好的開始。

  寒蓮揚起天真瀾漫的笑顏,不管是下雨或下雪她都喜歡,因為再也不需要為了吃飽穿暖而在雨中奔波,或陪著無聊的文人在雪天賞梅吟詩。

  她輕吟,「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流霞姑娘,你常誇我年紀小,記性好,是呵,你吟過寫過的詩詞我全都記得呢!這一世,但願你不會又倒霉的穿越而來,在你的家鄉終老吧!涪彌陀佛。」她喃喃自語,只有自己聽得到,雙手合掌朝院子拜了拜。

  「寒姨娘是在做什麼呢?」尤嬤嬤走出屋子,規勸道︰「弄濕了衫裙不好。」

  寒蓮回眸,雙手仍合十,輕聲道︰「尤嬤嬤,你也過來,我們一起祈求老天爺快快放晴,今天可是世子和世子妃的大喜之日,求老天爺快快放晴!」

  尤嬤嬤看她虔誠朝虛空參拜,喃喃念著祝禱文,語音清越,婉轉若黃鸚,真是天生好嗓音!幸虧是好人家出身,若是落在貧苦人家八成會被賣去當歌妓。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尤嬤嬤見識多了,不由心中感慨。許多名門千金,家世好,人也漂亮,在娘家自然好命,但在娘家好命只是一時的,嫁往夫家好命不好命,才是一的事。

  王府的大小姐寇泱、聖上親封的華泱郡主,在娘家何等尊榮顯貴,十六歲由太後賜婚,嫁給年輕承爵的宣武侯,夫妻十分恩愛,但西北蠻子作亂,宣武侯跟著奉恩將軍共同出兵,征戰三年,宣武侯戰死,奉恩將軍斷了一條腿,皇上重新啟用定國公,才一舉平復戰亂。

  可憐的大小姐,二十一歲守寡,堅持留在宣武侯府守節三年,即使侯爺的爵位已由宣武侯的弟弟承襲,沒有子嗣的寇泱日子自然不好過。今年才二十四歲,難道要抱著前宣武侯的牌位過一生?王妃已決定,再過一段日子便接寇泱大歸回娘家。

  尤嬤嬤望著像下面線一樣的雨絲,不大,卻也煩人,不禁嘆了一口氣。

  世家貴女,看似風光好命,真正嫁得好的其實不多。

  瞧瞧寒姨娘,委屈做了媵妾,但人家昨日進門,風和日麗,神清氣爽,冰肌玉骨不染點塵,不受一絲風雨。

  花榮月今日出閣,一進門便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卻從昨日半夜開始起風,雨下個不停,迎親隊伍已然出發了,穿著簑衣騎在馬背上,如何突顯出新郎倌鮮衣怒馬的得意快活?

  到了下午,淋了雨的大紅花轎還光鮮嗎?還有人冒雨圍觀長長的送嫁隊伍?

  這些雖是小事,跟以後過日子沒啥關系,但尤嬤嬤這年紀已經開始相信命運,開始在乎吉利不吉利。

  但她是下人,不敢開口評論主子的是非。

  「尤嬤嬤,你看這雨會不會很快就停了?」寒蓮希冀地望著她。

  「但願如寒姨娘所求。」尤嬤嬤並不樂觀。疾風驟雨,說停就停,綿綿細雨剛好相反。

  寒蓮笑了笑,暗想,我求的是小雨小雨一直下。

  用過午膳,由秋水替她撐傘,跟著尤嬤嬤去了豐澤堂,進了院門,繞過影壁,便是小花園,花樹一簇簇,繁花麗色,艷態嬌姿,萬紫千紅,沒有秋的雕零,反而佔盡夏末胭脂萬點的喜氣,由此可見,為了今日世子娶親,王妃費了多大的心思。可惜,天公不作美。

  三進的大院子由抄手游廊餃接,可避雨雪,寒蓮蓮步輕移,知道這院里的丫鬟僕婦雖然向她低頭屈膝,但同時也在打量她的一舉一動,她沒有東張西望像鄉下土包子進城,神態幽閑地慢慢走著,只以眼角余光略略掃視,便看出豐澤堂比丹鳳院大了兩倍有余,不愧是王府歷代世子的居所。

  來到正院的花廳,尤嬤嬤向她引見一位年約四旬的體面僕婦,「這是蔡嬤嬤,王妃的陪房,是豐澤堂的管事嬤嬤,我們王妃的左右手。」

  「尤家妹子可折煞我了!」蔡嬤嬤一看便是個精明能干的,一臉笑呵呵的打量寒蓮。

  嗯,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眉目溫柔,是侍妾該有的樣子,穿著石青底百蝶穿花的緙絲小咐,配一條石榴裙,戴著海棠花金步搖和金耳墜,打扮得清雅如月,又不丟了世子妃的面子,是個知禮懂事的!蔡嬤嬤微微屈膝,「奴婢向寒姨娘問好。」

  「蔡嬤嬤客氣了。」寒蓮塞給她一個紅封。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王妃身邊體面的大丫鬟、嬤嬤們,若不打點一二在王府的日子肯定不太滋潤。

  蔡嬤嬤笑笑便收下,將寒蓮請至花廳旁的耳房歇息,讓小丫鬟送上香茗和兩碟點心,便自去忙了,尤嬤嬤和秋水在一旁照應。

  若是一般的小妾,今天根本沒她們上場的戲分。

  寒蓮是陪嫁的媵妾,世子妃進門拜堂後被送進新房,端坐于喜床上,照規矩她必須在新房里伺候,直至宴客完新郎官回來洞房。雖說花榮月身邊的大小丫鬟一堆,不見得要她伺候,但做人小妾要守規矩,免得被挑刺兒。

  酸枝木的茶幾靠背椅,斗彩花卉紋茶盞,泡的是明前的龍井,一碟蜜棗糕,一碟桂花涼糕,有打賞果然有差。

  寒蓮當自己是上茶樓付錢吃茶點,感覺挺劃算的。

  她吃東西很秀氣,每一口都細嚼慢咽,別人只當小姐的吃相本應如此,不知她是在細細品嘗食物的美味,每一口都很珍惜。

  吃東西不再只為了果腹,而是一種享受,她嬌容上的笑花悄然綻放。

  遠遠的,鞭炮聲、絲竹鑼鼓聲不絕于耳,迎親花轎進門了。

  尤嬤嬤小心瞟了她一眼,以為是女人心里都會有點酸,有點不甘,但寒姨娘卻笑得那般悠然自在,一臉春風。因為年紀還小嗎?

  殊不知寒蓮心里是真的高興。終于進門了,花榮月啊花榮月,你再也不能離開我了,要一直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在乎,卑賤如我終于能坐在戲台下看著戲台上的公侯將相、鐘鳴鼎食之家的內宅大戲,為了不被趕出席位,我會一直努力下去,直到你倒下為止。不過,你放心,我的表姊,我自始至終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不管是你或他人,都會這麼想。

  這時突然有人闖進耳房,「喂,你在笑什麼?」

  寒蓮微驚,定楮一看,是兩位十三、四歲的華服少女,牽著手走進來。

  尤嬤嬤恭謹地問好,稱呼她們二小姐、三小姐,寒蓮便明白這是庶出二老爺和二夫人所生的女兒,十四歲的寇沅,和十三歲的寇洙。

  寇洙好奇的打量她,直接道︰「喂,你就是二嫂的媵妾嗎?為什麼要陪嫁媵妾啊?大姊姊是郡主,她出嫁時也沒有陪嫁媵妾啊!」

  寇沅秀眉輕顰道︰「我聽到表姨跟別人說,二嫂喜歡的人是大哥,卻嫁給二哥,因為她想做世子妃,又怕二哥心里膈應得厲害,所以陪嫁一位小美人。」

  尤嬤嬤臉色微變。哪來的流言?

  寒蓮也想扶額。這兩位小姐當自己只有四、五歲,可以童言無忌嗎?生活過得太如意了是不?被爹娘嬌寵到沒腦子啦?!

  「二小姐,三小姐,你們誤會了。」寒蓮甜甜地笑了,細聲低語。「世子妃是我表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都是表姊在照顧我,她可憐我孤苦無依,我又實在離不開她,所以才讓我做了媵妾,不過是表姊心疼我,給了我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表姊待世子爺十分敬重,千萬別聽信沒根據的流言蠻語,壞了世子和世子妃的名聲。」

  寇沅訝然。「原來是這樣啊!那位表姨真會胡說八道。欸,你叫什麼名字?你就那麼喜歡二嫂,做小妾也不在乎?」

  寒蓮自報姓名,柔聲道︰「表姊是我最在意的人。」

  寇洙立馬道︰「我懂,如同我在意二姊一樣,可是我不要當小妾,我娘說好女子不做妾,我爹也沒有小妾。」

  所以你們才會活得這般天真快活又少根筋。寒蓮腹誹,又十分羨慕。

  尤嬤嬤松了口氣,笑道︰「二小姐、三小姐不去看新人拜堂?」

  寇洙很想去,但寇沅拉住她的手道︰「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娘讓我們別去擠了,待會兒我們端茶給二嫂喝。」

  寇洙雀躍道︰「好啊,我們要多拿幾個紅包。」

  不多時,一對新人喝完交杯酒後,新郎官出去待客,新娘子規規矩矩地坐在喜床上,這時陸陸續續有親戚女眷進來看新娘子,寇沅、寇洙忙著端茶送湯給花榮月,拿了厚厚的紅包後,笑嘻嘻地為花榮月介紹進來的女眷是誰誰誰,把全福人的工作都代勞了。

  寒蓮也樂得輕松,立在角落像一尊花瓶,每個女眷和新進門的世子妃套好交情後,都會上下打量她一眼再出去。

  寒蓮也默默地將這些女眷的關系表記在心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王府的二夫人來邀請女客們去坐席,把寇沅、寇洙也一起帶走,新房這才安靜下來。

  寒蓮上前行禮,溫柔謙恭,「婢妾見過世子妃,祝世子與世子妃百年好合,連生貴子!」

  花榮月噗嗤一笑,輕聲道︰「王妃派在你身邊的嬤嬤,規矩很嚴是吧?!不過,蓮兒不用自稱婢妾,你我之間不須如此,你還是可以稱呼我姊姊。」

  「是的,姊姊,蓮兒明白。」寒蓮很是感激的福了福。

  花榮月很滿意她的態度,但成親是件累人的事,便讓她退下了。

  尤嬤嬤跟著蔡嬤嬤去宴席處幫忙,多在王妃跟前露臉總是好的。

  寒蓮由秋水陪著走過抄手游廊,雨小了些,秋水撐起傘,小花園里落英繽紛,殘花委地,瞧著有些可惜,但花開花謝本尋常,何須雨來幫忙?

  步出了豐澤堂,寒蓮回首看了一眼這堂皇氣派的院子,笑著輕吟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秋水聽不懂,只覺得悅耳至極。「寒姨娘,您念什麼詩嗎?」

  「是啊,從書上胡亂看來的,有喜慶祝賀之意。」寒蓮胡謅,敷衍過去,笑得有些耐人尋味。「秋水,世子妃的陪嫁丫鬟才是我們自己人,你切不可得罪,反而要好好結交,世子妃這邊有什麼事,我們才能立刻知道。你須明白,我與年姨娘、周姨娘不同,我們真正能依靠的人是世子妃,而非世子爺。只有世子妃好了,我們才能在安慶王府立足,一榮榮,一損損。」

  秋水被「我們」這一詞激起了雄心萬丈,而她的賣身契在花榮月手上,自然盼著花榮月一人得道,她們好跟著雞犬升天,就算寒蓮不吩咐,她也會隨時留意豐澤堂的動靜,聞言忙道︰「寒姨娘放心,奴婢一定盡心盡力。」

  如此她更有理由不干活了,可以常找昔日姊妹閑聊,不管探得什麼消息,寒姨娘都會打賞她。

  做奴才的,第一好是肥缺,第二好是涼缺,秋水覺得,自己算是熬出頭了。

  寒蓮則笑彎了眉眼,道︰「姊姊把你賞給我,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伶俐的。」

  一主一婢都心情很好地回了榴花院。



第八章 日子真有趣

  新婚夜,不眠夜。

  王爺、王妃急著抱孫,大家心里有數,寇準的哥兒們很仗義地替他擋酒,他沒喝多少便被送回了新房,與千嬌百媚的新娘子顛鸞倒鳳……

  「搞什麼!」

  寇準咒罵連連地跳下喜床,一臉晦氣的沖向淨房梳洗,心情陰得能滴雨,換好干淨的衣物,頭也不回地出了新房,原想不顧一切地回暢意軒睡,忍了又忍,最後到書房的榻上窩了一夜。

  對男人而言,在床上遇到這種事,真是倒霉透了。

  周嬤嬤得知世子爺出了新房,忙趕過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卻瞧見她家嬌滴滴的大小姐坐在床上掉淚,那塊證明新婦貞潔的元帕血淋淋的。

  「怎麼會這樣?!」周嬤嬤驚呼。

  在洞房時剛好小日子來攪局。有沒有這麼倒霉?周嬤嬤心里發涼。

  花榮月干脆哭了出來。

  事已至此,只能趕緊補救,周嬤嬤讓凝珠、銀冰服侍花榮月梳洗,指揮小丫鬟換了床褥,但那條元帕怎麼辦?等天一亮,蔡嬤嬤便會收了元帕給王妃過目。

  待一切收拾好,周嬤嬤親自沖了紅糖水給花榮月喝,在她耳旁悄聲問了幾句,得知兩人確實圓了房,沒法子,只得將元帕收進紫檀木匣子,即使出了大丑,好在王妃是自家姑母,不會到處嚷嚷,過幾天就好了。

  花榮月黛眉輕顰,滿懷落寞、惆悵難歡的模樣,教周嬤嬤好生心疼,好言好語安慰了一籮筐。

  花榮月低垂著的粉頸終于抬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不對,這事不對!」

  「怎麼了?大小姐……不,世子妃。」

  「嬤嬤,我的小日子一向準時,照我推算還有五、六日才來,怎麼會現在就來了?」她的心沒來由地一陣痙攣,為什麼她會有種遭人算計的感覺?

  周嬤嬤的心跟著緊抽了一下,聽出了其中蹊蹺。「可這幾日您的飲食,奴婢都特別留心,沒有大補之物,怎會提早數日?」

  「難道我誤食了催經之藥?」

  「怎麼會?您的吃食都是丹鳳院的小廚房做的……」

  「是那碗百合蓮子湯!」花榮月定定地望著自己的乳娘,「上花轎之前,大嫂親自端來讓我吃的百合蓮子湯,一定是那碗湯有問題,不然不會這麼巧,洞房花燭夜時來了小日子,敗了世子爺的興,怨氣沖天地出了新房。」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花榮月心里再看不上寇準,也想仗著艷冠群芳的美色和玲瓏有致的身段一舉收服丈夫的心,好好的跟他過一輩子。夫妻恩愛,回娘家才有面子。

  「毛景蘭那個賤人!自己在新婚之夜**出了丑,注定要被人暗中取笑一輩子,她不甘心只有自己出丑,就想來害我一起出丑!」她心中已定了毛景蘭的罪。

  周嬤嬤嘆氣。如同毛景蘭的大喜日子,她的乳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嘆息。

  這幾個月,大小姐私底下可沒有少取笑世子夫人,尤其最常說「大嫂還不見喜訊啊?以為會是入門喜呢,大家都這麼說,畢竟是那樣……呵呵」!

  毛景蘭常被刺激得面紅耳赤或面色青白,這下可好,來報仇了。

  花榮月完全忘了自己是惡小姑,一味憤恨道︰「那個惡毒的賤女人!若是我娘還在,我一定會讓我娘好好懲治這個壞媳婦!」

  若是原國公夫人健在,世子也不會娶了毛景蘭,姑嫂關系不至于如此緊張。周嬤嬤無聲嘆息,搖頭。不過這也奇怪,原先毛景蘭與毛氏姑佷感情很好,進門後兩人反而疏遠了,不高興還會頂上一兩句,毛氏也不是省油的燈,開始教媳婦立規矩。

  這婆婆想刁難媳婦像刀切白菜一樣容易,媳婦想反制婆婆可難了,百善孝為先啊!前車之鑒,婆婆是親姑母不一定靠譜,該提醒提醒大小姐。

  另一邊,寇準睡在書房的長榻上,眼楮眯著卻無法入睡,一口郁怒之氣在心里難以消散,陰陰沉沉的。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咬牙自問。

  通常男方會挑選三個成親的吉日由女方選擇,任誰都會避開姑娘不方便的日子。故意挑選癸水來的時候成親,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這麼討厭他,為何要嫁過來?還是,想掩蓋什麼?

  他混跡市井時也聽過有姑娘婚前失貞,刻意挑了癸水來的日子成親洞房,成功騙過新郎一家人。

  「不!不可能!寧國公府不可能有外男闖入,她身邊的丫鬟嬤嬤也不可能放她一個人落單……」他的濃眉打結,告訴自己別亂想了,她只是不喜歡自己,所以挑了這日子成親,賢良貞靜的貴族小姐不會做出有辱門風的丑事。

  但懷疑的種子可怕地生了根,只是終其一生他都沒有說出口,太傷男性自尊了。

  得到消息的安慶王妃則是寒了臉,蔡嬤嬤的小腿打顫,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半晌王妃才擺手讓她退下。

  寇準能想到的,安慶王妃也想得到,但身為母親她更氣的是——花榮月就這麼瞧不上她的兒子寇準?!他哪里配不上她了,她居然這樣羞辱他!

  癩痢頭也是自己兒子的好,何況這兒子浪子回頭了!自從寇淮不幸身亡之後,寇準便不再流連外頭、眠花宿柳,知道自己必須頂起世子的職責了,給了王爺和她極大的安慰,王府不再死氣沉沉,這是多麼好的兒子啊!尤其看他認真地當差,王爺和她都覺得這日子過得有盼頭了。

  讓他成親也二話不說地答應下來,多孝順啊!他盼著將仙女般的表妹娶回家,好好過日子,生一窩小毛頭,還讓她打發掉十幾個鶯鶯燕燕,給足了世子妃體面,這還不夠體貼嗎?

  結果花榮月回報了他什麼?

  王妃氣了好半晌才平復心情,起身回內室,梳妝鏡台旁邊的長方形抽斗櫃上面擺放了好幾倘首飾匣子,其中一個花梨木鎏金邊浮雕龍鳳呈祥圖紋的長方盒里頭放著安慶王府的傳家寶——價值連城的翡翠珠煉,大顆的金鋼石、紅寶石所瓖的兩套頭面——一代又一代,傳予世子妃。

  王妃親手將龍鳳呈祥的長方盒放回櫃子里,上鎖。

  安慶王被吵醒,嘀咕道︰「你是怎麼了?累了好些日子,也不好好睡。」

  王妃在床邊坐了,笑道︰「我想了又想,還是等媳婦替我們生下嫡長孫,再將傳家之寶交給她。要不,我一出手便是價值連城的傳家寶,以後再賞她什麼都不稀罕了,您覺得怎麼樣?」

  安慶王無可無不可,只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昨晚她明明還興致很高的親手把寶貝盒子捧出來,打算新婦敬茶時便傳給世子妃的。

  王妃很少瞞他什麼事,所以夫妻感情好,便輕描淡寫地低聲說了。

  安慶王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真不湊巧。」

  「是啊!」王妃沒有多說什麼,上床安歇了。

  過了好半晌,安慶王在安靜幽暗的半夜里,聲音很輕很輕,只有王妃聽得見,「你說,她心里是否還放不下子翼?」

  寇淮,字子翼。

  王妃輕嘆道︰「她不應該這樣,也不能這樣對待焱之。」

  安慶王在被子里捏捏妻子的掌心,「沒事,這女人嘛,嫁了人,生了孩子,到時全副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哪還有別的想法。」

  「王爺放心,我們明年就能抱上大胖孫子了。」

  「果真如此,本王給大相國寺添一千兩銀子的香油錢。」

  王妃含笑應「好」,終于安心睡了。

  翌日新婦敬茶、磕頭認親時,王妃賞了世子妃一個描金雕花首飾盒,當眾打開來是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釵和一對赤金嵌南珠鐲子,賓客們艷羨不已,王妃還當眾慢悠悠地說待生下嫡長孫,就將傳家之寶傳給世子妃。

  花榮月一張芙蓉般嬌艷的臉上笑容明媚,嗓音嬌脆地應「是」,原本擔心王妃會不滿而半懸著的一顆心,悄然放下。

  寒蓮從秋水口中聽到新婚夜世子爺離了新房,睡在書房里,已用過午膳了。

  她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低聲道︰「世子妃不想讓人知曉之事,我們都不知道。」

  「奴婢明白。」秋水可不想落在花榮月手上被打一頓。

  寒蓮賞了她五錢銀子,讓她下去吃飯。

  秋水見她略微擔憂地擰了眉,心想寒姨娘果然忠于世子妃,加上又得了賞錢,十分開心放心的告退。

  寒蓮沿著抄手游廊散步消食,雲雀陪伴左右。

  她淺淺揚唇,那笑,比盛開的石榴花更美更燦爛。

  花榮月九月十八出閣,她屋里年滿十八歲以上的丫鬟都會放出去成親,包括雛菊。雛菊不是家生子,她爹娘要把她嫁給鄰縣一家醬油坊的兒子,雛菊九月十五出府,在此之前,寒蓮用兩根金條收買雛菊為她做三件事。

  兩根金條,二十兩金子,可以兌換一百八十兩至兩百兩銀子,對清寒之家的姑娘而言是非常豐厚的陪嫁。有銀子傍身,腰桿子會硬許多。

  雛菊毫不猶豫地照辦。她伺候花榮月多年,出府卻只得了二十兩銀子陪嫁。

  寒蓮讓雛菊做的三件事都簡單輕巧,事情過後也不會牽連到雛菊身上,更不會聯想到與寒蓮有關,雛菊不害怕地照做了。

  其中之一,在出府之前將催經藥散加入花榮月的飲食中,出府之前的三天都可以下手,不拘哪一天,連下兩次更好。

  青樓名妓遇到討厭的恩客,偏又有權有勢不敢得罪時,常服催經藥來閃躲,能少受罪一次便少一次。

  寒蓮預測最好的情況是出閣之前來了小日子,花榮月的洞房花燭夜只能空過。次好的結果是新婚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小日子來攪局,有點掃興。不想,時間卡得神準,居然在洞房花燭時來了癸水,難怪寇準會一臉黑的沖出新房,實在太晦氣了。

  雛菊辦事這樣能干,早知道便多賞她一根金條。

  從雛菊口中,她得知秋水也不是家生子,從小賣入寧國公府,跟雛菊一樣,過了十八歲家人便可以為她贖身,許配親事。

  怪不得毛氏大方的讓秋水陪嫁,秋水都十七了。

  寒蓮心中冷笑,秋水從未對她坦白,更沒真心敬她是主子,因為賣身契不在她手上。但她瀨得跟一個奴才計較,待秋水反而更好。

  雲雀輕輕扯住她袖子,指指天色,提醒她時辰到了。

  她嫣然微笑。「只有我的雲雀待我最忠誠。」

  雲雀憨厚傻笑。

  認親家宴結束之後,花榮月回到豐澤堂正院,侍妾通房要前去正式拜見世子妃,聽世子妃訓示,並訂下規矩,日後侍妾們是每日一請安還是早晚請安,要不要另外立規矩,由世子妃說了算。而通房不過是奴才,除非世子妃召喚,沒資格進豐澤堂的。

  以花榮月的性情,寒蓮推測她肯定不想見侍妾們多待在她的豐澤堂,由陪嫁丫鬟嬤嬤服侍比較安心,小妾們請安後便可以退下了。

  況且,花榮月自己還是新媳婦呢,服侍婆婆、討好婆婆尚且不及,還要收服王府里有頭有臉的管事和管事嬤嬤,一時片刻沒心情與小妾們斗法吧!

  果不其然,花榮月壓根兒沒將小妾通房看在眼里,美貌不如她,家世不如她,身分地位判若雲泥,不在一個層次上,除了寒蓮她還在乎幾分,年順慈、周吟鸞和碧泉,她根本可以直接當她們不存在。

  三位侍妾的見面禮是一根金簪,碧泉是一根銀簪,說了請安規矩便讓她們退下,只留下寒蓮。

  「妹妹住的習慣嗎?睡得可好?」花榮月一樣親切。

  「都好。」寒蓮微笑嘆息。「有姊姊為我作主,王妃仁慈抬愛,我過得很好。」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花榮月笑道︰「你跟那幾個女人不一樣,無論你有什麼事,或受了一丁點委屈,隨時可以來找我。」

  寒蓮笑得更甜,神色感激。

  花榮月跟她自在地說笑,一起喝茶吃點心,像未嫁前一樣,其實,她才嫁過來第二天,心境便起了變化。

  還是蓮兒懂事、貼心,又知分寸。不似年順慈和周吟鸞,一個一身桃紅,一個一身水紅,炫耀自己多受寵似的,其實俗氣極了。

  再受寵也是妾,是婢,是奴。

  還是蓮兒好,不刺她的心,杏黃色繡百合的衣裙,清新自然。

  「那兩個可有找你麻煩?」那兩個一看就是不省心的,喜歡爭強拔尖。

  「來過榴花院一次,沒有找麻煩,只是好奇進來看看。」寒蓮委婉道。

  「那就罷了,若真敢找你麻煩,不用客氣!」

  要如何不客氣呢?寒蓮一臉懵懂。

  花榮月好氣又好笑,「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怕是一生難免,你自己要長點心眼,我不可能時時刻刻護著你。」

  寒蓮攤攤手,一派天真道︰「我躲在榴花院,盡量少出門,總行吧?」

  花榮月哭笑不得,笑斥道︰「沒出息!」

  有出息會做了你的媵妾?有出息能被逼著懸梁?況且,在王府里行走,不是正經主子的侍妾,沒出息一點才能活得長久。寒蓮在心里暗諷,眼神卻十分誠懇還帶著敬慕,「姊姊,我有幾分能耐,您最清楚,所以才會厚著臉皮在您這棵大樹下乘涼嘛!」

  花榮月一時語凝。

  周嬤嬤在一旁噗嗤一笑。

  花榮月笑道︰「算了,真拿你沒法子。」

  嫁了人又不是轉世投胎,小缸兔又怎麼可能變身小野狼保護自己?

  這樣也好。這樣的寒蓮反而令她安心,不怕她反噬。以後多照應寒蓮二丁如同在寧國公府時一般,也不費什麼工夫,只要寒蓮一直忠于她,她在物質上絕非小氣之人。

  她交代周嬤嬤一聲,自有周嬤嬤費神。

  此時有丫鬟掀簾來稟,「世子爺回了。」

  人高馬大的寇準走進來,一屋子女人給他行禮,他有點意外的看見寒蓮在這兒,但什麼也沒說,坐到羅漢榻上,花榮月隔著炕幾坐在另一邊,寒蓮上前拜見了世子與世子妃,祝他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一聽到早生貴子,便想到昨晚掃興又敗興的洞房夜,寇準眉宇間有幾分不快,冷聲道︰「你退下吧!在榴花院讓尤嬤嬤指點你王府規矩。」

  寒蓮始終低垂著眉眼,沒朝寇準的方向多看一眼,規規矩矩地屈膝告退。

  花榮月柔聲笑語道︰「世子爺待蓮兒要和氣些,她就像我親妹妹一樣,膽子小,人又靦腆,你一臉嚴肅嚇到她了。」她心知昨夜委屈了寇準,只能溫柔以對。

  寇準冷冷撇唇,心里嗤之以鼻,我若真待寒蓮親親熱熱的,你還會當她是好姊妹?你這一套假賢慧用在大哥那種正人君子身上還行!

  他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她是你妹妹,可不是我妹妹,少指使我要如何待她!」他站起身,「我去書房,晚上一起陪爹娘用晚膳。」

  花榮月起身送他,待他出去後,她也松了一口氣。

  該如何與他相處呢?慢慢琢磨吧!

  退出正房的寒蓮勾起微笑。早生貴子?作夢去吧!

  王府是什麼地界,她很清楚,人多口雜所以規矩極重,想做點出格的事,當心被逮個正著。因此,在寧國公府生活了大半年,可以在花榮月身上做手腳的法子,她早做完了,來到王府,她只管在一旁看著,偶爾粉墨登場一番,定會不聲不響地將花榮月往陰溝里帶。

  花榮月提防誰也不會提防剛自縊活過來、可憐兮兮的小鬼妹寒蓮。

  一旦嫁來王府可不一樣了,即使是親生姊妹同事一夫,久了也會因分寵不均而因妒生恨,何況她不過是表妹,地位又尊卑不同。再者,世子妃身邊的奴婢比從前多了一倍,她是傻了才會向世子妃下手。

  寒蓮心情很好地笑更開了,這日子肯定越來越有趣。

  新人三朝回門,寧國公府隆重地接待嬌客。

  花榮信悄悄問妹妹,「你怎麼不帶蓮兒一起回來?」絕世美女成了自家老婆,天天看便不稀罕了,而且醋勁又大,還是小鳥依人的秀麗佳人耐看啊!即使心無邪念,也想親眼看看表妹過得好不好。

  花榮月皺眉瞪著他。「大哥以後別再說這話了,會害死蓮兒的!」

  花榮信惱了,回瞪她。「你以為我要做什麼?只是寧國公府也是蓮兒的娘家,所以問你怎麼不帶她一道返家罷了。」

  花榮月嘲諷地挑眉。「大嫂回汝陽侯府時會帶著小妾一道去嗎?喔,對了,大哥尚未有侍妾,只有兩名通房,聽說險些教大嫂賣了。」

  花榮信磨牙,甩袖走了。

  花榮月心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大哥出丑,她也會顏面掃地,她不能容許自己在寇準面前丟人現眼。

  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是認定了寇準是萬萬不及寇淮的,甚至自己的才情都比寇準強,在這樣的寇準面前丟臉,比臉上多一道疤更讓她難受。

  回到王府,花榮月親自奉了一盞茶給寇準,一臉寬容的笑,「說來是我對不住世子,新婚燕爾卻不便服侍世子,不如……世子去榴花院吧。」

  寇準帶著幾分訝異道︰「去榴花院?」

  花榮月笑道︰「蓮兒也是世子的人啊!」

  奇怪,她笑得越美越寬和,寇準心里越毛。他向來討厭正妻給小妾們安排侍寢日子的規矩,男人又不是種豬,你說上誰就上誰?既然都是他的女人,合該由他來決定今天想跟誰睡便跟誰睡才對!

  他的妻子若是連他的下半身都想管,嚴控小妾侍寢的日子,可別怪他翻臉。

  何況她憑什麼?若非成親前已答應母親,成親頭一個月他都會宿在豐澤堂里,就憑洞房夜發生那樣晦氣之事,他根本不想踏進豐澤堂。

  男子漢說話算話,他不想失信于母親。

  反正寒蓮尚未及笄,他都不急,她急什麼?若果真賢慧,怎不提采薇院。

  花榮月從小花心思了解寇淮的人品性情,對寇準則敬而遠之,只是常聽到他又闖禍的傳聞,心里認定了他是個不學無術的莽夫,從沒想過他心思縝密,人情練達,不好糊弄。

  「世子爺?」莫非陪嫁的美妾他看不上眼?也是啦,到底容貌差她些許。

  寇準的沉默時常令女人有了美麗的誤會。

  他放下茶盅,神色淡然道︰「也好,我去榴花院坐一坐,寒姨娘進了門便是王府的人,該給的體面還是要給。」他起身朝外走兩步,又道︰「等我回來。」

  花榮月福了福身,內心喜開了花。

  果然,男人都愛傾城美色,便是不燕好光看看也舒心。

  寇準是個守信的,不到一個時辰便回了豐澤堂。不過,他命人抬了一個書架去榴花院,又讓人傳話給碧泉,將暢意軒小庫房里那套影青瓷的茶具送去給寒姨娘,聽說他一接過玫瑰紫釉的茶碗便給砸了,說那是娘兒們用的。

  花榮月聽秋水來討寧神丸,得知寇準一發火,寒蓮嚇得瑟瑟發抖,連晚飯都吃不下,趕緊派了周嬤嬤去探視,並讓人熬了燕窩粥送去。

  寇準回房安歇時,她一個字都沒提。

  待寇準銷假回去當差,她賞了些吃的用的給寒蓮。王府的侍妾少,月例是十兩銀子,通房有三兩銀子。寒蓮是她的人,她給了二十兩銀子和一些散錢,派周嬤嬤安慰她稍安勿躁,世子爺只是憐她年紀小,不是不待見她。

  寒蓮唯唯應諾,心里根本無所謂。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又何嘗不是?一位官老爺、富商公子有十幾名妻妾是尋常事,王公貴冑更不受限制,女人來來去去,男人不累,女人累了。只有剛新婚的少婦才會傻傻地用一片痴心去換男人的真心,然後用寂寞寫日志。

  妻妾成群,誰掏出真心誰就輸了。

  寒蓮早已斷情斷愛,只是要教男人深信她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寇準,再無旁人,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便可自然而然流露的演技。

  寇準當面摔茶碗,是看出玫瑰紫釉茶碗是花榮月用剩下給她的,他這一摔,屋里的人嚇得連忙收拾,全退了出去以免遭殃,他這才低聲對她道︰「你還小,多服避子湯無益。」然後便龍行虎步走了出去。

  他是想告訴她,他暫時不與她圓房,不是不待見她,而是想免了她的避子湯?真看不出來這莽夫也會憐香惜玉,花榮月怕是看錯了他吧!

  王爺和王妃生了兩子一女,無庶出子女。二老爺和二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聽說兒子從小夭折了,二老爺一直沒納妾,這在勛貴之家可說是異數!

  不用說,王爺和王妃一直期待抱上嫡長孫,寇準只要在小妾屋里過夜,天亮便會被嬤嬤盯著喝上一碗避子湯,連續喝上兩三年,以後想生都不容易。

  到底是有水準的人家,不似妓院老鴇直接下斷子散,一了百了。

  寒蓮立在廊下吹著晚風,原本明朗的天空,又飄來一片陰雲遮住了皎潔的月亮,這意謂著什麼?又要下雨了嗎?

  而她迎風望月人消瘦的形象,落在尤嬤嬤眼里,還以為她是為了世子爺的冷落而感傷呢!

  唉,小姑娘心性純善,哪里曉得這後宅雖不比深宮險惡,但傻傻地將心托明月,只怕明月照溝渠,到頭來,也只能感懷身世獨自傷罷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九章 毛氏女內訌

  寇準成親後一直留宿豐澤堂,王爺和王妃自然十分欣慰,祖宗保佑,要入門喜啊!都擅寵專房了,明年定能抱上嫡長孫。

  年順慈和周吟鸞則坐不住了,世子別說踏進采薇院了,她們連見一面都見不著。原以為世子妃是良善的,不刁難小妾,只讓早上請安一次,免了她們早晚來來去去的辛苦,如今才知用心險惡,辰正去豐澤堂請安時世子爺早已上朝去啦,見都見不著,等世子爺酉初下朝回府,晚上的請安免了,她們也見不到世子爺,世子妃還能博得賢良寬厚的美名。

  見過陰險的,沒見過比花榮月更陰險的,耍陰還贏得賢名,怪不得連媵妾都被她晾著呢,偏又好吃好喝地供養,教人沒法說她一句不是,真是手段一流。

  幸而寇準十日一休沐,上回休沐他去了九皇子的靜王府玩到深夜才回來,聽說把新房吐得狼藉不堪,即使已經清理干淨並焚香燻過,愛干淨的花榮月還是一連三晚睡在西廂房,寇準反而不在意的在喜床上呼呼大睡。

  今日休沐,寇準留在家里,一早便去後院的碧波湖釣魚。

  去豐澤堂請安出來,年順慈和周吟鸞便急急去了碧波湖,打算來個湖畔偶遇。

  花榮月很快得到消息,冷笑在心里。

  周嬤嬤陪笑道︰「爭寵獻媚是小妾慣有的手段,世子爺見多了,不會當真。」

  花榮月揚眉,「蓮兒呢,她也去了?」

  周嬤嬤笑道︰「寒姨娘根本不會去打聽世子爺的行蹤,早回榴花院待著了。」她再一次感嘆自己眼光好,替丈夫納妾就該挑寒蓮這種的。她沒發現自己無意中常替寒蓮說話,因為挑寒蓮作媵妾是她提的主意,自然不希望寒蓮有任何不妥的行徑,害她遭花榮月訓斥。

  花榮月果然心情舒爽,指著桌上的點心,道︰「送一些去榴花院,還有新鮮的秋梨,挑好的送去,另外再打賞蓮兒一荷包金豆子。」

  「奴婢送去吧,正好活動一下老骨頭。」周嬤嬤主動請纓。寒蓮很識趣,拿到金豆子都會分數十個給她。

  花榮月頷首,只琢磨著明早要如何教訓年順慈和周吟鸞。

  日子就這麼平靜過去,寇準待她沒有熱情,好在她也沒有期待,只要像如今這般體面地過日子就行。

  在成親快要滿月前,寧國公府傳來喜訊,說毛景蘭有孕,安慶王妃約了她明日一道過府探視。花榮月思及三朝回門時大哥的異狀,決定試探一下寒蓮。

  用過晚膳,讓人將寒蓮請來,當著寇準的面,告訴她毛景蘭有孕,問她想不想回寧國公寒蓮不太意外,畢竟毛景蘭只喝了一碗藥膳乳鴿湯,體質好的話還是有機會受孕,至于能否保住三個月,只有天曉得。

  寇準望著她那張如梔子花般含苞待放的臉,眼內仿佛劃過一絲笑意,低垂眼瞼摩挲著綠玉扳指,一言不發。

  寒蓮才不想與高危險的孕婦踫在一起,寧國公府也沒有令她留戀之處,搖了搖頭,道︰「國公爺養育我長大,待我恩重如山,只是男女有別,不好多見,姊姊代我問安可好?除此之外,我心心念念的只有姊姊一人,天天都能見面,何須再去國公府。」

  花榮月很滿意她的回答,許諾代她問候寧國公,便讓她退下。

  寇準嗤笑道︰「若非確信你們姊妹從小一起長大,我會以為她愛上你了!」

  「世子爺!」花榮月正了色。「這不好笑,蓮兒只是習慣依賴我。」

  「我才不管你們姊妹情深不情深,我只在乎你懷孕了沒?最好是入門喜,我都這麼努力耕耘播種了……」

  花榮月目瞪口呆。這男人的粗俗和口沒遮攔,到底像誰啊?

  花榮月成親滿月過兩日,寒蓮及笄了。

  或許是寇準夜夜必回豐澤堂,即使很現實的不滾床單便睡在書房里,即使看在她的面子上每隔五、六日便至榴花院坐一坐,但最多待上一個時辰又回豐澤堂,府里上上下下誰不艷羨世子妃擅寵專房,誰不敬重世子妃贏得世子的心,世子真是給足了世子妃顏面啊!

  花榮月的自尊心和虛榮心獲得空前的滿足,一方面覺得本該如此,一方面又有一丁點覺得對不住寒蓮,讓表妹做了媵妾,又讓她連洞房夜也沒有。

  寒蓮生于十月二十日,花榮月決定抬舉她,稟明王妃後,在豐澤堂舉行及笄禮,親自將一對並蒂蓮花的金釵簪于寒蓮發間,王妃派人賞了一副紅珊瑚耳環,寇準更干脆,打賞一百兩銀子。

  年順慈、周吟鸞在一旁觀禮,看得直咂舌,又添了幾分妒忌。

  年順慈眼楮盯著那一百兩銀子,簡直是火燒烏龜肚里疼,巴不得那銀子賞給自己才好。

  她常取笑周吟鸞出身市井,自詡耕讀世家,實際上家里不過出了三名秀才,祖上留下來的兩、三百畝良田,架不住四世同堂,一代又一代人丁興旺,食指浩繁,吃飯的人越來越多,能掙銀子的卻沒幾個,每年靠收田租已經不太夠吃穿嚼用,卻還做著一朝進士及第改換門楣的美夢!但別說中舉不易,沒有名師指點,中進士更是難如登天,即使中了,難道要賣了那幾百畝良田來打點上下不成?

  年家的女人不分老少,日日做著針線繡活貼補家用,她娘為了她的秀才哥哥和五個弟妹,沒有阻止她進王府作妾,以為她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卻每個月只貼補家里五兩銀子,太不孝了!去年哥哥要鄉試,她拿了兩根金簪和一包舊衣物給她娘拿去典當,她娘怒罵她沒用,既是世子寵妾,娘家哥哥若中舉,她也增添光彩,就不懂得拿出手段哄哄世子打賞她哥哥幾十幾百兩……

  年順慈有口難言,去年在世子身邊至少有二十個姬妾爭寵,她手頭一向緊,連打賞下人都畏手畏腳,可笑娘家人還以為她在王府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可是,今日見寇準手一甩便賞了寒蓮一百兩銀子,不禁死命捏著帕子,憑什麼如此差別待遇?世子就這麼喜歡世子妃,為了世子妃顏面好看,也跟著抬舉寒蓮,太不公平了!

  周吟鸞則盯著王妃賜下的紅珊瑚耳環,進王府數年,別說等閑見不到王妃一面,更別說打賞了。聽說寒蓮是王妃的遠房外甥女,多少有幾分面子情,加上有世子妃當靠山,只怕世子也會高看一眼。

  世子妃已專寵一個月,也該讓世子雨露均沾,否則便會在公婆心中留下善妒的印象!依她看來,世子妃看似賢良淑德,其實看世子的眼神沒有熱情,想必不願枉擔善妒之名,怕只怕世子妃會將世子推去榴花院。

  周吟鸞忍不住朝年順慈使眼色,誰知年順慈就死盯著那一盤五兩一錠的銀子看,嘖嘖,眼珠子都凸出來了!

  呿,說什麼耕讀世家,笑死人了,她雖然出身市井商戶,好歹不用拿銀子倒貼娘家,逢年過節她老娘還會湊十幾兩銀子給她打點下人呢。

  但怕什麼來什麼,花榮月果然對寇準笑道︰「蓮兒今日及笄,算是大人了,世子今晚便在榴花院用膳,宿在榴花院吧!」

  年順慈和周吟鸞齊齊瞪向寒蓮,這位娟麗秀美如明珠曉露般的少女,有潔白滑膩的肌膚,悅耳婉轉的嗓音,一旦得寵,哪還有她們出頭之日?

  寇準眸色深沉地看了寒蓮一眼,毫不在意地聳聳肩。「世子妃果然賢德敏慧,便依你所言吧!我還有事,你們退下。」

  三名侍妾這便出了豐澤堂。

  年順慈臉色陰晴不定,有些不豫,卻只能強笑道︰「寒姨娘溫婉乖巧,我見猶憐,果然是有福之人,不似我等在王府毫無根基,靠山硬得很呢!」

  周吟鸞直接尖酸地說︰「得了,世子又不在跟前,裝文雅給誰看?直接說你愛銀子勝過一切,巴不得那一百兩銀子是賞你的才好,你也可以拿一半回娘家顯擺,而我呢,則眼紅寒姨娘得了紅珊瑚耳環,入了王妃的眼。」

  年順慈立刻反駁道︰「我怎麼就愛銀子勝過一切?你少誣蔑我,我又不是出身市井的破落戶,周姨娘再這麼信口開河的胡亂攀咬,小心有朝一日引來口舌之災。」

  周吟鸞嗤之以鼻。「你就是做作,死要面子的人才是自討苦吃!」轉向寒蓮道︰「小心啊,有一天她會向你哭窮借銀子。」

  年順慈氣得仰倒,怒道︰「你欺人太甚,我若是向寒姨娘借銀子使,讓我……」

  「兩位姊姊別吵了。」一向嬌怯怯的寒蓮,打斷了年順慈的話。真是頭腦簡單的女人!

  她輕聲道︰「聽聞年姨娘和周姨娘同年同月入府,服侍世子爺有三、四年之久,應該情同姊妹才是,在王府若說毫無根基,肯定是拿話臊我,畢竟我剛入府,又不比兩位受寵多年,不過仗著世子妃姊姊垂憐,憐憫我沒有娘家人可依靠罷了。」

  瞧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周吟鸞好想大罵,身為王府世子的小妾,娘家人頂用嗎?不論紅白喜事,小妾的娘家人都別想露臉,一百個娘家人,不如一個世子妃可依靠,她這是故意說出來氣人的嗎?

  那柔軟悅耳的嗓音又輕嘆,「說什麼借銀子使,兩位姊姊是在擠兌我呢,就憑世子爺對你們多年的情分,缺多少銀子,還不是說一聲就有了。」

  此時換年順慈爆怒了,是你在擠兌我啊混蛋!世子爺若肯賞我一百兩銀子,我一年都不愁了。

  寒蓮甜甜地笑,望著她們的目光也甜得可以滴出蜜來。「大家都是伺候世子爺和世子妃的姊妹,應該和和氣氣的才是。與其口舌紛爭,不如抄十本《法華經》獻給寺廟庵堂,心情反而愉悅呢!」

  年順慈啞口無言,周吟鸞卻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

  寒蓮轉身回榴花院了。

  當晚,寇準果然到榴花院和寒蓮一道用膳,一色蓮紋青花的碗盤,烏木三瓖銀箸,三葷四素一湯品,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寇準在榴花院待了兩個時辰,過了亥時,卻又回豐澤堂安歇。

  花榮月大吃一驚,她剛梳洗好,正在臉上抹脂膏,見他大步踏進內室,忙道︰「世子這是怎麼了?莫非蓮兒惹你不高興?她只是膽小,向來沒脾氣……」

  「沒事!」寇準一口打斷她,不耐地瞪她,「寒蓮根本還像個孩子,那手腕細得我一捏就斷,你教我怎麼吃得下去?算了,等她養胖些再說,我先去梳洗。」說完他轉身去了淨房。

  周嬤嬤見機進來向花榮月耳語道︰「恭喜世子妃,世子爺到底鐘情于你,可要一股作氣懷上兒子才好,別教世子去了采薇院。」

  花榮月無法推拒,只好不情願地點個頭,心里其實不太熱衷滾床單,寇準太粗野,不是溫柔體貼的主,兩人為了傳宗接代只好湊合著。

  寇準梳洗好出來,喝退屋里服侍的人,拉著花榮月就上床辦事,大笑道︰「青澀果子,酸牙!哪有世子妃風情萬種,成熟可口,讓我吃了還想再吃……」

  真是粗俗!花榮月忍不住皴眉,如果她的丈夫是寇淮該有多好,寇淮絕對不會這樣待她,光聽他說話就難受……

  寇準一邊盯著妻子的反應,一邊在心里暗諷,又想生兒子,又擺出貞潔烈女的德性,誰耐煩在床上伺候你?只不過,唯有花榮月順利懷孕生下兒子,那朵縴雅嬌弱的小缸蓮花才不用喝避子湯,現下能拖延一時是一時。

  于是,寒姨娘成了王府後院很特殊的存在,世子爺隔三差五會去榴花院坐一坐,或與她一道用膳,但從榴花院出來必回豐澤堂找世子妃。

  照理說寒姨娘應該成了王府後院的一大笑話,但除了年順慈、周吟鸞笑話過兩回,下人之間可沒人敢笑話寒姨娘。別說世子妃常賞吃的穿的安撫寒姨娘,世子爺雖沒過夜,也常讓碧泉送些古玩小物過去。

  成親兩個月,天氣漸冷,花榮月沒有傳出喜訊,寧國公府卻傳來毛景蘭小產的消息。

  安慶王妃和花榮月趕過去,寧國公府正亂成一鍋粥。

  婆媳倆回府時天快暗了,而且身心疲,各自回院子歇息一番。

  花榮月立馬派人把寒蓮召來,她的心情好復雜呀,只有跟寒蓮說才有共鳴。

  寒蓮很快過來,焦急擔憂地詢問︰「姊姊,表嫂她……世子夫人怎麼樣了?」

  花榮月揮揮手,沒心情糾結稱謂問題,笑道︰「妹妹不必太過小心,毛景蘭是你的表嫂沒錯,雖然我一向認為她配不上我哥。」

  寒蓮小心道︰「表嫂怎麼會小產呢?」

  花榮月想到父親和兄長盼著傳宗接代,不禁皺起眉頭來,「都是我繼母不好,貌似寬和大度,其實雞腸鳥肚,明知大嫂懷有身孕,還讓她天天立規矩,大哥替大嫂說了兩句話,便被扣上不孝的大帽子……這下可好了,大嫂因為立規矩太累而小產,我哥都快瘋了,我爹氣得破口大罵,我們登門時,汝陽侯世子夫人正和我繼母大吵大鬧,罵她狼心狗肺,為了自己生的兒子,從媳婦進門第一天便算計媳婦,下藥讓媳婦在新婚夜出大丑,現在又惡毒地壞了世子爺的子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無非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寧國公府……」

  寒蓮目瞪口呆。

  毛氏比竇娥還冤,當然全盤否認,跳腳說自己並沒有怪罪毛景蘭當初害她滑胎之事,一心把媳婦當女兒疼,誰知毛景蘭竟是個白眼狼,新人入洞房,姑姑丟過牆,一整個與她離心離德,她百般替毛景蘭遮掩新婚夜的丑事,毛景蘭居然反咬她一口,說自己算計她,如此忤逆不孝,小心遭天打雷劈雲雲。

  汝陽侯世子夫人為女兒的百般委屈而痛哭失聲,說毛氏就是不相信毛景蘭的無辜,才會記恨至今還拿出來說嘴,當初明明已再三解釋清楚,是某人敲打毛景蘭的後膝,毛景蘭才會突然摔了一跤……

  這某人是誰,雖沒道名姓,分明指向花榮月。

  聞言花榮月的臉色遽然一變,仿佛挨了一記悶棍,心里恨死了汝陽侯世子夫人,還是冷靜地為自己辯駁,「你們毛氏女窩里反,不要把髒水往旁人身上潑!桂忘了,今天大嫂會無故滑胎,全是她親姑姑顯擺婆婆威風,早晚讓大嫂立規矩才造成的!」

  汝陽侯世子夫人精神一振,集中火力攻擊毛氏,最後撂下狠話——

  「不是自己生的就是狠心,今天你不心疼世子爺的骨肉,我就等著看有朝一日你兒子長大成親,你如何對待你的二媳婦!」

  毛氏不由氣得渾身發抖。

  「誰家媳婦不立規矩?不侍奉公婆?怎麼輪到毛景蘭就小產了,分明是嬌生慣養,模樣好看但內里虛弱,若有不適為何不說?自己保不住胎卻來栽贓我刻薄狠辣,果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毛氏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毛景蘭痛哭失聲,汝陽侯世子夫人抱著女兒和毛氏對罵,所有能想到的難聽話全出籠了,仿佛不將對方罵倒就輸了。名門貴婦罵起人來,不比市井潑婦好聽。

  安慶王妃越瞧越不象話,忍不住刺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汝陽侯府出來的全一個樣!真是家門不幸!」說完轉身去廳堂安慰寧國公和花榮信。

  人算不如天算啊,毛氏是續弦,又年輕,怕娶了別家的閨女會婆媳不和,毛氏又有意湊合花榮信和毛景蘭,寧國公這才順水推舟。兩次與汝陽侯結親,圖的是什麼?不就是繼婆婆和嫡媳之間能減少矛盾,家宅和睦,長保寧國公府的家聲不墜,可如今卻成了什麼樣子了?

  安慶王妃勸寧國公拿出鐵腕手段治家,免得寧國公府成了京城的一大笑柄。

  在花榮月的絮絮叨叨中,寒蓮得知了大概的前因後果,縱然花榮月隱去自己被倒打一耙之事,寒蓮也猜想得到。

  這大戶人家過日子可真有意思!寒蓮面上恭敬謙和地聽著花榮月說話,心里已琢磨開來,毛景蘭于洞房夜放蕩丟臉,這事若放在市井小戶,潑辣一點的便吵嚷開來,婆媳倆一對質,未必不會懷疑到寒蓮身上。可就因為她們太講究身分,言行舉止自有規範約束,什麼都怕,最怕丟臉失了體面,所以只能在心里各自暗恨,毛景蘭暗恨毛氏歹毒,為了自己的兒子不遺余力地想抹黑、陷害世子夫婦;毛氏則懊惱毛景蘭不知好歹、過河拆橋,自己好心好意為娘家佷女謀畫錦繡前程,不料竟引狼入室,找自己麻煩。

  現下已事過境遷,誰還會想起渺小羸弱、沒有存在感的寒蓮?

  寒蓮半垂著的漆黑眸子里爆出一絲精芒,隨即化作溫柔如月的笑臉,「姊姊要寬慰寧國公和表哥,表嫂才十六歲,很快又會有孩子的。」

  作夢去吧!她不過動一點小手腳,便讓毛氏女窩里反,寧國公府和汝陽侯府同時炸了鍋,可見大家族的情感有多脆弱,都在拚命維護家族表面風光,內里卻藏污納垢。

  花榮月實在討厭毛景蘭,所以替大哥心痛,又對毛景蘭幸災樂禍,心情矛盾。只是寧國公和安慶王一樣看重嫡庶,毛景蘭生下嫡長孫,花榮信的地位便無可動搖,思及此,花榮月頷首道︰「但願嫂子能很快有喜訊。」

  那你自己呢?寒蓮看著轉身喚丫鬟替她梳妝的花榮月,面上浮現一絲神秘的微笑。「姊姊要去正院,那我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花榮月傾吐完八卦,便不愛小妾們多待在豐澤堂片刻,在她內心深處,早早便認定自己會在豐澤堂里安身立命,成長茁壯,有朝一日搬去正院成為安慶王妃。

  寒蓮將她的小心思拿捏得十分準確,樂得不必給正妻立規矩,在榴花院里過著讀書作畫、蒔花弄草的滋潤生活。



第十章 有心算無心

  安慶王妃沒想過要為難媳婦,跟兒子媳婦一道用晚膳時,都開口讓花榮月坐下來一起吃,而非立在她身旁布菜。

  對比寧國公府,安慶王不由慶幸自家婆媳和睦。

  食不言,寢不語,一家人安靜地用飯。

  寇準想到在榴花院和寒蓮用膳時,寒蓮總是溫柔小意地為他挾菜,替他斟酒,還說王爺和王妃如今指望他開枝散葉,早日抱上嫡長孫,若是見了他待世子妃恩恩愛愛的,想必十分欣慰。

  美人不稀罕,溫馴柔善、口吐蓮花的佳人,才是真美。

  寇準想到寒蓮說的話,伸手挾了一大塊八寶肥鴨放在花榮月的碗里,席間的氣氛頓時有點詭異。

  寇準大剌剌地道︰「多吃點,吃胖一點才容易生孩子。」

  花榮月頓時臉色有些難看,但在王爺王妃的注目下,只能努力咽下那一大塊鴨肉,誰知立馬又有一大塊醬肘子落在她碗里。

  寇準表現恩愛的手法簡單又直接,笑道︰「吃肉長肉,你早日生下孩子,爹娘才開心。」

  花榮月的內心很是不滿,他當她是母豬啊!

  蔥燒海參接著整盤移到她面前,寇準還邀功道︰「海參好,娘以前說過,女人多吃海參好,這一盤都給你。」

  王妃面上和氣,但眉眼微挑,心中有幾分不快。這熊孩子,你娘就不是女人?你一塊海參也沒挾給我過!這才成親多久,有了媳婦便忘了娘,你媳婦是給你吃了迷魂藥不成?但兒子口口聲聲為了孩子,王妃自然不便與他計較,只會在心里記上媳婦一筆。

  安慶王從不管內宅之事,見兒子心疼媳婦,相信很快就能抱孫了。

  寇準見爹娘臉上都笑笑的,相信自己表現得很好,喝完飯後茶便扶著花榮月起身,告退回豐澤堂了,沒瞧見王爺王妃有一瞬間僵硬。

  出了正院,花榮月便道︰「世子今晚是怎麼了?」

  一個大男人又怎好承認是小侍妾在背後給他支招?

  寇準一出了正院便走在妻子身前一步,口氣強硬道︰「待你好,你不喜歡?爹娘如今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們夫妻恩愛,爹娘才放心。」

  沒有一個妻子不喜歡丈夫待她情有獨鐘,且不吝惜在公婆面前大方展現,即使于禮不合,浮誇輕狂,但對一個新婚妻子而言還是驕傲的,因為丈夫是站在她這邊的,如果沒有寇淮當對照組,她相信自己是幸福的。

  花榮月安撫地笑道︰「你對我好,我怎會不喜歡?只是我不愛吃肥膩的醬肘子。」

  對你好,你乖乖接受就好了,還敢挑三揀四,這女人果然寵不得。寇準不以為然道︰「你是正妻,該端莊賢淑,胖一點才顯得安富尊榮,得風一吹就跑,能生孩子嗎?」

  花榮月聽得連連搖頭,髻上的那支鳳頭金步搖餃下的足金流蘇隨之晃動。

  寇準耳尖地回眸,冷淡道︰「我說錯了嗎?」

  花榮月笑意淺淺,不想殺風景地與他起沖突,故作玩笑道︰「世子開口孩子閉口孩子,你娶我回來就只為了生孩子?」合該為了她的美色、被迷得神魂顛倒才是啊。

  寇準若有五分討好妻子的心就該馬上否認了,可惜寇準就是個不解風情的,他老實道︰「若非為了傳宗接代,生下名正言順的嫡子,何必娶妻?不過,你是個美人,我倒也娶得心甘情願。」只不知你是否嫁得心甘情願?

  花榮月似嗔非嗔地眯起眼,淡淡道︰「世子好矛盾,一下子說正妻該端莊賢淑,一下子又以貌取人。」

  寇準道︰「不美麗能入皇家玉牒?貌美又端莊賢淑才堪為世子妃,哪里矛盾了?」

  花榮月語噎。

  寇準大獲全勝,晚上例行公事的滾完床單後,睡了個好覺。

  翌日男人上朝後,周嬤嬤服侍花榮月喝燕窩羹,一面語重心長道︰「世子妃可要勸一勸世子,夫妻關起門來多恩愛都好,千萬別恩愛給公婆看。」

  花榮月一怔,笑道︰「沒事,我看王爺王妃都笑咪咪的,很欣慰的樣子。」

  「世子妃……」

  「更何況,世子對我越好,不只王爺王妃會看重我,府里上下誰敢不服我?」

  周嬤嬤心知是這個理,但她看得比自幼喪母的花榮月深遠,若是原國公夫人還在,也會規勸花榮月要收斂,越是位高權重的公婆越不喜歡兒子當面出言維護媳婦,一次兩次倒也罷了,次數多了,肯定會氣憤媳婦將她兒子拿捏住了,唆使兒子替她出頭。

  周嬤嬤後半輩子全仰仗花榮月,自然希望花榮月越來越好,又怕說多了惹惱花榮月,磨損多年的情分,不免兩難。

  三名侍妾來請安時,花榮月照例喝了一盞茶便讓她們退下,留下寒蓮聊聊天,輕描淡寫卻又掩不住三分得意的將寇準露骨的秀恩愛說上一說,也提及周嬤嬤的規勸,問問寒蓮有何看法。

  寒蓮一臉天真的笑道︰「這種事情我怎麼會懂呢?姊姊聽周嬤嬤的應該沒錯。」然後朝周嬤嬤一笑。

  周嬤嬤松了口氣,她真的不希望花榮月給王妃留下壞印象,這千錯萬錯都是媳婦的錯,王妃的兒子可是沒錯的。

  花榮月不奇怪寒蓮不懂夫妻婆媳之間的事,但「聽周嬤嬤的準沒錯」,這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有些刺耳?

  寒蓮面色恬淡地笑道︰「姊姊與世子是夫妻,世子又待姊姊好,有什麼不能說的?」

  周嬤嬤忙道︰「是啊,世子妃,世子一定肯聽您規勸,俗話說,妻好一半福。」

  花榮月微微點頭,心里卻沒有十足把握。寇準肯納忠言?

  寒蓮噗嗤一笑,「姊姊已經夠好了,哪還能更好?果真十全十美,世上又有哪個男子配得上?依我看,世子爺已是這世間最有艷福的男子了,自然該百般討好姊姊。」望著花榮月的目光充滿崇拜之情。

  花榮月思及寇準曾打趣懷疑寒蓮愛上她了,忍不住莞爾,寒蓮說的話每每令她心里暖暖的,大有「知我者,寒蓮也」之感,便留她一道用午膳。

  花榮月根本不想規勸寇準別在人前秀恩愛,她覺得丈夫討好妻子,有什麼不對?憑她的美貌才情,若非寧國公有意避開皇位爭儲,就是當皇子正妃也使得。寇準娶了她,可是燒了三輩子高香!

  寒蓮待周嬤嬤親自去小廚房吩咐菜色,才在心中腹誹,這貪財的老虔婆,自以為對她有恩,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奴才,連世子賞的一百兩銀錠,都花言巧語的想要討,直到她讓秋水捧了二十兩銀子給她,她才一臉不太滿意的走了。

  寒蓮不在乎身外之物,但在乎有人一直盯著她的錢袋子,當她是冤大頭。周嬤嬤越貪越容易被利用,更何況榴花院還有一個尤嬤嬤,那可是王妃的眼線。豐澤堂原先的管事蔡嬤嬤肯定也會盯著周嬤嬤,提防被她取而代之。

  什麼是捧殺,周嬤嬤或許不懂,寒蓮卻打算這麼干,她才不當惡人呢!

  對待寇準,她不爭就是爭。

  過兩日寇準休沐,花榮月正打算帶她的胭脂馬到別莊遛一遛,有寇準發話,王妃自會答應,誰知寇準一大早就陪著靜王和一票勛貴之家的紈褲子弟到城外賽馬去了,花榮月氣得不得了。

  成親兩個月,府里上下都稱頌他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侍妾通房都成了花瓶,實際上花榮月心里清楚,他們只勉強稱得上相敬如賓而已,寇準不曾陪伴她一整天,不,連半日也沒有。

  他們總是話不投機,在一起吃飯,她都嫌他舉止不夠文雅而萬分隱忍,總覺得自幼受世子教育長大的和半路出家的世子就是不一樣。

  這些她都忍了,但實在受不了他每回從靜王府喝醉回來就吐在她房里,那丑態、那味道,她也想吐了。

  當今皇上的皇子有六人,太子和九皇子靜王是先皇後嫡出,但沒誰將靜王特別放在心上,先皇後就是生九皇子時難產血崩而薨,有克母之說,元徽帝十分不喜九皇子,十歲時便封了靜王,早早便出宮建府,遠離儲位之爭。

  封靜王,便是期許九皇子安靜克己地當一位不惹事的王爺,偏偏事與違願。靜王和寇準從小就特別合得來,可想而知,不是君子之間的惺惺相惜,而是闖禍搗蛋的臭味相投,公侯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飛鷹走馬、包妓養戲子的紈褲子弟,畢竟爵位只有一個,其他兒郎們不做點荒唐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再說了,六品知縣的親戚都敢欺男霸女、橫行鄉里,他們聲色犬馬又怎麼了?

  花榮月最氣寇準滿嘴歪理,其實是不爭氣,只要一勸他少親近靜王,少喝點酒,皇帝和太子知道了,只會覺得他與靜王一丘之貉,于他的官途有礙……只消一提及這話題,他便跳腳,最後拂袖而去。

  沒錯,妻好一半福,但也要良人肯納忠言。

  他就不想想,寇淮為了救太子而一命嗚呼,太子多少心中有愧,寇準若肯多親近太子,日後太子登基,高官厚祿指日可待。

  但驢子就是驢子,駑馬就是駑馬,遇見伯樂也不會變成千里馬,這讓伯樂很郁悶。

  三名侍妾來請安時,花榮月的情緒正壞,連敷衍她們的心情也沒有,茶也不用喝了,開口便讓她們退下。

  寒蓮的眼色好,立馬屈膝行禮告退,轉身時掃了年順慈與周吟鸞一眼,腳下不停地走出堂屋,沿著抄手游廊慢下腳步,果不其然,采薇院那兩位要出夭蛾子了。

  原以為她們一個月前便會發作,不料她們還算謹慎小心,又多等一個月。

  今日來請安,在院門口相遇,那兩位分明在等她,眉飛色舞地說要稟明世子妃,找大夫來為她們診脈,說是不知怎地,小日子遲來兩個月……

  她們大概以為正逢寇準休沐,剛好為她們作主,不想撞上了花榮月的壞心情。

  寒蓮回到榴花院,尤嬤嬤有點奇怪她今日回來得特別早。

  「姊姊心情不太好,我不敢多留。」

  「世子妃遇上什麼不痛快的事?」

  寒蓮一副沒心機、坦誠待人的模樣,顰眉道︰「我不敢多問,不過年姨娘和周姨娘告訴我說,她們的小日子有兩個月沒來了。」

  尤嬤嬤臉色大變,忙說要去稟告王妃一聲。

  寒蓮自然不會阻止,反正那兩個女人巴不得眾所周知,如今豐澤堂應該炸了鍋,搞不好蔡嬤嬤也急著往正院跑。

  可惜呀,花榮月不知不覺中連吃了三次斷子散,再無懷孕的可能,要不,若是世子妃福氣好有了入門喜,再爆出兩名侍妾早一步懷了身孕,就在世子妃進門之前剛好藍田種玉,接下來的發展肯定更精彩。

  不過像如今這樣也夠了,她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花榮月,可不想因小失大。

  寒蓮吐出一口長氣,去了東次間的書房。

  臘月初十是靜慧師父的生辰,她以簪花小楷抄寫《法華經》,準備到時候派雲雀送去慈雲庵。靜慧師父可以無情,她頂著寒蓮的肉身卻不能無義。

  什麼是家翻宅亂?安慶王妃很是體會了一把。

  當大夫證實年順慈和周吟鸞是喜脈時,花榮月仿佛被人當眾搧了兩個耳光,頭暈目眩不說,一股熊熊怒火直沖腦門,理智線瞬間斷裂。

  成親至今夜夜留宿豐澤堂,將她捧得高高的,她端坐雲端上翹首四盼,認為沒有一個女人是她的對手、值得她放在眼里,而如今……她像是不小心跌了一跤踩進爛泥里,不,是寇準一手將她推入爛泥里,讓她成了一個大笑話。

  她頓時化身夜叉羅剎,一面命人將年順慈和周吟鸞押回采薇院看好,一面命人去尋寇準回來,同時將屋里一套前朝留下來的油滴天目茶碗給砸個粉碎,那可是寇準相當寶貝的古董茶具。

  她就是要他心痛!

  砸完了,命丫鬟撿起來放在托盤上,端至寇準書房的書案上放著,生怕他沒瞧見——豈能對妻子的怒火視若無睹呢?

  豐澤堂上下屏聲靜氣,人人心頭泛起寒意。

  安慶王妃幸運地遇到通曉事理的婆婆,所以便期許自己也要當個好婆婆,不刁難媳婦立規矩,把媳婦當女兒一般對待,也不想插手兒子的房里事,兒子的侍妾通房自有媳婦去處理,只消不鬧出人命,她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手讓媳婦管理兒子的後院。

  但蔡嬤嬤派人一趟又一趟回報的消息,令安慶王妃大吃一驚,她沒想到花榮月處理事情這樣直接粗暴又不理性,一點兒當家主母的手段和沉著機敏都沒有,日後,她如何放心讓花榮月主持王府中饋?

  小妾懷孕算啥事?生下十個八個也影響不了嫡子嫡女的地位,何須大發雷霆,當真容不下,兩碗打胎藥灌下去,干淨利落,事後再賞些補藥和金銀首飾衣裳便可粉飾太平。

  重點在于明明服了避子湯,為何雙雙有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該撤查的不去撤查,只會大發雷霆,還砸了焱之心愛的油滴天目茶碗,難不成她還要向焱之興師問罪?明明一臉聰明相,行事卻無章法,像潑婦一樣率性而為,是日子過得太順遂了嗎?一點打擊便流露本性。

  安慶王妃在正院里撫額嘆息,卻不打算插手,她要看看花榮月如何理事。

  她只做了一件事,阻止小廝去找世子爺回來。

  男人有男人的社交圈子,半路被妻子派人叫回去,肯定會遭朋友取笑。安慶王妃不容許自己的兒子出糗,丟臉丟到外面去。

  王妃以己度人,想著等兒子晚上回來,媳婦該冷靜下來了。

  可惜花榮月不這麼想,久等寇準不回,她的怒火更盛。

  周嬤嬤在一旁教唆道︰「不是都喝了避子湯嗎?肯定是這兩個賤女人互相掩護著偷偷倒了藥,不然怎會雙雙有孕?分明是故意打您的臉!世子爺不回來,就表示一切交由世子妃處置,您便盡管處置好了。」

  花榮月正氣得柳眉倒豎,聽了心中一動,「嬤嬤的意思是……」

  周嬤嬤附耳道︰「年姨娘和周姨娘可是世子爺未請封世子之前便納入房里伺候的,之前打發了十幾個出去,她們卻留了下來,可見世子待她們不同一般,有幾分真心真情,若是再生下庶長子、庶長女……」她拖長了尾音未把話說完。

  「那兩個下流的賤婢作夢去吧!」花榮月頓時怒上心頭,冷冷道︰「既然世子不想回來英雄救美,就由我處置了。周嬤嬤,去,給那兩個賤婢灌打胎藥。」

  周嬤嬤正中下懷,領命而去,還在打胎藥里加了大量的紅花,一舉根除後患。

  采薇院里呼天搶地,求見王妃、求見世子,但怎敵得過幾位五大三粗的大力嬤嬤?年順慈與周吟鸞不到傍晚便血流如注,昏迷不醒。

  秋水把消息傳回榴花院時,寒蓮嚇得手抖了幾下,勉強捧住茶碗,茶水濺在手上,雲雀忙掏出帕子為她擦拭,見都燙紅了,便去尋膏藥過來。

  「我不要緊,要緊的是姊姊,她做錯了!」寒蓮站起身便要朝外走,「我得去勸勸姊姊,千萬別這麼做……」

  秋水忙道︰「寒姨娘,來不及了,周嬤嬤已帶人去灌藥了。」心里可不希望寒蓮去多管閑事,世子妃讓她叫聲「姊姊」是抬舉她,可別忘自己也是妾!

  寒蓮頓住腳步,盈盈水眸凝視著虛空,慢慢地涌出淚珠來,一顆一顆從雪白的面頰滾落,宛如珍珠碎玉般,格外惹人憐惜,「那是兩條小生命啊!」抽抽嘻噎地哭了起來,「又不是小貓小狗,說不要就不要,世子爺同意了嗎?王爺王妃同意了嗎?姊姊為何不能等上一天,何須急著發落呢?」哭得梨花帶雨,氣弱嬌怯,有些喘不上氣。

  雲雀連忙扶她坐好,輕撫她的背,像母親安撫自己的孩子一樣。

  尤嬤嬤立在窗外看得明明白白,轉身去了正院。

  寒蓮哭了一會兒,確定窗外人影已去遠了,才收淚哽咽道︰「秋水,這幾日你不可往豐澤堂湊了,免得遭池魚之殃。」

  「奴婢明白。」秋水應著,卻等在那兒,直到寒蓮示意雲雀賞她一塊小碎銀才退下。

  雲雀有些生氣地比手畫腳,意思是秋水和周嬤嬤一樣被慣壞了。

  寒蓮拍拍雲雀的手,示意她別在意。

  回到內室,雲雀用帕子沾冷水給寒蓮敷眼。

  寒蓮這才細聲道︰「雲雀,我們人微命賤,許多事情就要忍耐。今天我若是真正的主子,周嬤嬤和秋水不敢欺我年幼軟弱,我也可以嚴厲地懲罰她們,但我不是啊!當然,我也可以向世子妃告狀,世子妃或許會責備她們,但同時也會看輕我拿兩個奴才沒辦法。」

  雲雀嘆息一聲。

  寒蓮取下帕子,幽黑的眸子如黑曜石,閃燦著無數光采。「我不是真拿她們沒辦法,我是故意的,財帛動人心,她們收了錢,就該付出相當的代價。你看,我們是秀才不出門,能知王府許多事,不像采薇院那兩個蠢女人,瞎子摸象,以為世子爺在家里,便挺著肚子去耀武揚威,自尋死路。」

  雲雀點了點頭。

  「搶戲不代表會演戲,那兩位如今正痛徹心腑地感受著。」寒蓮閑逸沉靜的姿態,完全不像剛哭過,一臉平靜。「秋水最遲明年會嫁出去,我越是縱容她,她出嫁後的日子越不容易,而這一切全是她自己的選擇。至于周嬤嬤,很快要倒大霉了。」

  雲雀雖不明白,但不管寒蓮說什麼,她都心服口服地點頭,惹得寒蓮失笑。

  其實,她進門那一晚,年順慈和周吟鸞聯袂來打探敵情時,她事先放在玫瑰紫釉茶碗里的粉末是一種秘藥,讓人疑似懷孕的秘藥,用顏色艷麗的茶碗泡出來,即使碧螺春的顏色深了些也看不出來。

  更何況,她是有心算無心。

  寒蓮記得「春意樓」有一位名妓,被江南鹽商看上了要買回去作妾,但名妓早已服過斷子散,根本生不出孩子,又是沒有名分的小妾,色衰則愛弛,老了可怎麼辦?名妓想到一個絕招,用一匣子首飾向老鴇買了能讓人疑似懷孕的秘藥,可以讓癸水延後兩個月不來,造成懷孕的假象,請了大夫來診脈,也很像懷孕的脈象,而且都說了癸水不至,一般大夫自然鐵口直斷說是喜脈……

  最後,名妓在一次與正妻起爭執時不小心跌倒,小產了,這筆帳自然算在正妻頭上,而名妓從此傷了身子,無法再受孕,也都是正妻的錯。那鹽商心疼不已,更加寵愛名妓了,後來另一名小妾因難產而亡,產下的兒子便抱養在名妓屋里,當成名妓的親生子養大,老了也有依靠。

  那是寒蓮前世所知曉的妓女從良後極少數過得好的例子。

  其實,花榮月若夠聰明,或者說夠信賴寇準和王妃,年順慈和周吟鸞明明有按時喝避子湯,怎會雙雙有孕?王府可不是尋常人家,小妾只能找坐堂的大夫來看診,但既有疑問,就當賞個恩典,召來太醫院的婦科聖手,未必查不出脈象有異,花榮月大可反咬兩名小妾一口——假裝有孕居心叵測——即使要喊打喊殺也名正言順,王妃都會給她拍拍手,世子也會從此冷落采薇院。

  如今可好了,花榮月連問都沒問一聲的直接灌了打胎藥,當妒婦當定了。

  寒蓮心情很好的笑了,心中想著,在王府討生活,可不是光憑一張漂亮的臉就可橫行無阻的啊,姊姊!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十一章 第二受寵

  采薇院的消息傳至正院時,王妃對于花榮月搞不清楚事情重點的處理方式感到很不滿。

  「榮月怎麼會這個樣子?太教我失望了!」王妃神色一凝,目光凌厲地掃過去,「蔡嬤嬤,我讓你管著豐澤堂,你就沒勸世子妃一句?」

  蔡嬤嬤冤死了,馬上膝蓋落地,向前膝行數步,伏首道︰「王妃明鑒,奴婢心心念念忠誠服侍世子與世子妃,可世子妃身邊自有周嬤嬤和陪嫁丫鬟,等閑不許奴婢進正屋,奴婢只能給周嬤嬤打下手,世子妃有什麼心思,奴婢根本不曉得。這次的事,是周嬤嬤自己熬好了

  打胎藥,帶了一群僕婦往采薇院去,奴婢這才知曉,趕緊來稟告王妃。」

  說完連磕了數個響頭,順手告了周嬤嬤黑狀——周嬤嬤把持著豐澤堂,教唆世子妃給兩名小妾打胎,忠奴想提醒世子妃一句「婆婆尚在,有事可請高堂作主」也沒機會,周嬤嬤完全一手遮天。

  安慶王妃「啪」的一聲,一掌打在桌上,桌上的茶盞點心碟乒乓作響。「我還活著呢!她寧可聽一個下人的話,都不會想到要來請示婆婆一聲?」

  「娘,當心手疼。」寇泱回娘家探視雙親,不巧趕上了這樁事。

  蔡嬤嬤和尤嬤嬤更是嚇得不敢出聲。

  寇泱不疾不徐地道︰「娘,木已成舟,別氣壞自己的身子。」反正趕去采薇院阻止已來不及,還是收拾善後吧!

  王妃一臉陰沉,並非心疼未出世的孫子——根本還沒有感情,何況是兩名賤妾所生,敢互相掩護倒掉避子湯,犯了她的大忌,她壓根兒不會袒護,也不想干涉花榮月如何處置,可是,花榮月被一個奴才牽著鼻子走,因此而目無尊長,連請示她這個婆婆一聲都沒有便打掉她的孫子,這點她不能容忍!

  安慶王妃主持中饋二十年,把持著王府內院,壓得二老爺一家安分守己,不敢蹦,又如何忍得下新媳婦仗著寵愛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最教王妃難過的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世子妃、安慶王府下一代的宗婦,不但沒有容人雅量,而且偏聽偏信,只聽一個老奴的話,完全忘了自己上有婆婆,忘了可以請婆婆為她作主。

  她當婆婆是擺設嗎?這樣的世子妃,讓她怎敢將王府中饋托付給她?

  寇泱很了解自己的親娘,放軟了嗓音道︰「娘,弟妹還年輕,您用心教導個五年、十年,還不成嗎?只是她聽信身邊小人教唆,要管一管才好。」

  寇泱也有小算盤,在宣武侯府過得很憋氣、不如意,想大歸回娘家,自然是由母親繼續主持中饋,她的日子才滋潤。

  王妃想了想,嘆口氣,只能慢慢教了。

  她讓蔡嬤嬤去采薇院看看情況,蔡嬤嬤繃著一張臉出了正院後便笑開了。

  王妃又問尤嬤嬤,尤嬤嬤小心地轉述了寒蓮對此事的反應。

  王妃揮手讓她退下,才對女兒嘆道︰「榮月痴長幾歲,竟不如寒蓮明白。」

  寇泱失笑道︰「一個自幼寄人籬下,自然小心翼翼;一個從小順風順水,又有傾城之姿,人人追捧,而且篤定能嫁入王府,是金尊玉貴的世子妃,連繼母都要避其鋒芒,換了是我,也會忘乎所以,自以為是,就缺有個人一棒子敲醒我。」

  「是我寵愛太過了嗎?」王妃認為花榮月恃寵而驕,太辜負她一片拳拳愛護之心,越發惱怒起來,「不只我和王爺看重她,連焱之都待她十分寵愛,成親至今不曾留宿別處,寒蓮至今還是姑娘身呢!」

  寇泱哼笑。「怪不得她目中無人。」

  安慶王妃有心當個慈愛的好婆婆,奈何兒媳婦不知禮,讓她覺得自己白費了一番苦心。

  後來因為周嬤嬤下手太重,年順慈和周吟鸞血流不止,蔡嬤嬤忙請了大夫診治才保住性命,兩名小妾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床。

  王妃大怒,親至豐澤堂發落周嬤嬤,命人打了二十板子,還是花榮月苦苦哀求,才沒把周嬤嬤趕出王府。

  周嬤嬤被杖責二十,是一個警訊——王妃對花榮月不滿了。

  花榮月若有此認知,當會收斂一二,但從小一帆風順慣了,受到挫折,不是先反省自身,而是憤怒親人不支持她,一味地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覺得始作俑者是寇準,都是他害的,她有什麼錯?

  花榮月不敢忤逆王妃,但氣到晚飯吃不下,偏偏寇準又喝得半醉,很晚才回來,她拿起大引枕便朝他頭上砸下去。

  寇準趴在床上睡死了,她不甘心又朝他背上捶打數下,仗著房里沒其他人,哭出心中深藏的委屈,「我是瞎了眼、豬油蒙了心才會嫁給你,若是子翼還在,我何須委屈自己嫁給你,子翼他絕對不會這樣對我……」她邊哭邊罵,發泄一肚子的怨氣、怒氣、窩囊氣。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自然沒注意到趴在床上看似睡著了的寇準睜開了雙眼,幽黑的眼眸泛著冷光,死一般的寒寂。

  翌日一早,寇準和安慶王上朝去了,下朝後,他去采薇院探視年順慈和周吟鸞,每人給了五十兩銀子以示安撫,沒有追問為何偷倒避子湯的事,只說讓她們做好小月子,將身體調養好。

  年順慈哭得梨花帶雨,周吟鸞邊哭邊罵世子妃狠心,殘害世子爺的骨肉,兩人不曉得打胎藥里加了紅花,還期待日後能生個孩子,即使是女兒,她們也能在王府終老,所以哭得那叫一個淒美。

  寇準閱女無數,最缺萬千柔情,不耐煩女人啼哭,但到底也是伺候自己幾年的女人,便溫言安慰幾句,才起身步出采薇院。

  他沒有回豐澤堂,繞個彎路去了榴花院,不讓下人通傳,直接掀簾進了東次間的書房,見到寒蓮靜坐抄經,雲雀為她研墨,不知怎地,他煩躁的心慢慢沉潛下來。

  不是絕世美人,恬靜的表情讓她的面孔有梨花般的素雅,似春水般溫柔,尤其當她望著他笑,笑意會一直從眼底深處流淌到了眼角眉梢,仿佛看到了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寇準承認自己是俗人,那含情凝睇的眼眸令他流連,令他舒心沉醉。

  那個在心底鄙視他的女人,芙蓉如面柳如眉,笑容魅惑迷人,但每每望向他的眼神都是冷的,沒有一絲熱情。

  寇準若是初歷情場的楞頭青,當取芙蓉而棄蓮花,但現在,不了。

  他在臨窗的炕上坐了,雲雀知趣地退下,寒蓮移步至他跟前,毫不猶豫地跪下,小聲求道︰「世子爺,望您原諒姊姊一時胡涂,沒有等您回來商量便隨意處置年姨娘和周姨娘,姊姊她心腸很好,只是犯了胡涂。」

  「又不是你做錯事,你求什麼情?」寇準伸手扶她起身,拉進自己懷里,抱坐在大腿上,抱得緊緊的,仿佛想從她身上獲得溫暖。

  「世子爺?」

  「沒事,只是有些感慨。」他苦笑,低聲道︰「你年紀小,都看出這事她做得不地道,她怎麼就腦筋打死結一意孤行?我不在府里,難道母妃也不在嗎?難怪母妃命人仗責周嬤嬤,這是敲山震虎,她到底懂不懂?!」

  寒蓮窩在他懷里腹誹,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她不懂!人笨也就算了,還自以為聰明,王妃打了她的心腹嬤嬤,她肯定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還怨!

  她抬眼,溫柔關切地道︰「聖人有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沒有人生來就會當世子妃,有王妃苦心指導,相信姊姊很快便能成為稱職的世子妃!世子爺是姊姊的夫君,要對姊姊有信心才是。」

  她的聲音好輕,吐氣如蘭,寇準沒發覺自己總是順著她的話點頭。

  男人總不好將夫妻之間的矛盾說與第三人聽,尤其妻子心里老惦記他的親大哥,這樣的奇恥大辱,對貴族出身的他而言是死也說不出口的,且為了王府體面,他們還是要裝作相敬如賓。

  因為對花榮月的不滿,讓寇準在不知不覺間對寒蓮越發的信任喜愛。

  寒蓮又笑,小梨渦兒在頰邊輕跳,「世子爺人真好,為人豪爽,體貼大方,姊姊能做您的妻子,舅母在天之靈也很欣慰吧!」

  寇準失笑,「那你自己呢?令尊在天之靈會欣慰嗎?」他到底是心疼她做了妾。

  美眸掠過一絲燦光,她笑得傻乎乎的,雪白的雙頰浮開兩抹暈紅,美得令人屏息。「你待我的好,爹爹會知道的。」全然信任的口吻。

  寇準呼吸陡然一緊,氣息濃灼了起來,他一直忍著不與她圓房,反倒像情人一樣有說不完的話,到如今他覺得兩人可以更水乳交融些……

  簾外有人發出聲音,寒蓮從寇準懷里下了暖炕,侍立在一旁,輕喊,「雲雀。」

  雲雀用托盤托了兩盞熱茶進來,寒蓮接過,親手捧一盞茶奉給寇準。

  寇準笑笑接過,喝了一口,道︰「靜王送了些信陽毛尖和六安瓜片,我喝著還不錯,明日讓碧泉送兩包過來。」

  寒蓮笑容可掬地道謝,不會做作地假意推辭,寇準很喜歡這一點。

  「世子爺!」秋水忽地在簾外嬌呼。

  「進來。」寇準威嚴地道。

  秋水掀簾而入,俏生生地行禮,嬌聲道︰「王妃身邊的姊姊來傳話。」

  「讓她進來。」

  「是。」秋水幫忙掀簾,一名打扮齊整的俏丫鬟進入,規矩地行禮。

  寒蓮發現秋水今天的舉止特別文雅,嗓音嗲了兩分,而且重新換了一條新做的裙子,添了兩朵珠花和金耳釘,心里不由好笑。

  王妃的大丫鬟很規矩,不敢盯著主子看,低垂著眉眼道︰「世子爺,王妃吩咐下來,請世子爺在榴花院用晚膳,宿在榴花院。」

  言下之意,王妃不樂見寇準獨寵世子妃,擅寵專房,插手要兒子去睡一睡別的女人,讓後院和諧和諧。

  王妃都發話了,就由不得世子妃善妒。

  寇準正中下懷,但面上不顯,聲音一樣威嚴有力,「那就擺膳吧!」一副遵從母命的孝子嘴臉。

  于是,寇世子從善如流的在榴花院過了一整夜,或許是有了感情,他在寒蓮身上嘗到了飄飄欲仙的滋味,明明那麼生澀羞怯,被他折騰得昏睡不醒,軟綿綿地伏在繡被上,卻讓他連血液都燃燒起來,傾注了全然的柔情和激情。

  他滿心歡喜,原來他的小缸蓮花才是天生尤物!

  妻妾再多,能在床上與他契合、欲仙欲死的,可遇而不可求。

  寇準一掃陰霾,神清氣爽的去上朝。

  花榮月待寒蓮倒是一如既往,她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不然也不會陪嫁媵妾,所以並不嫉妒丈夫去小妾屋里過夜,她不愛寇準,要的是丈夫對她有足夠的尊重及小妾們以她為天。

  前世的經歷讓寒蓮不僅了解男人,更了解女人。女人呢,在自己男人面前多妖嬈多狐媚都行,只要這男人不是個假正經的,但是在其他女人面前做作嬌媚,那便是給自己拉仇恨,蠢到不行。

  沒能耐讓男人寵妾滅妻,就不要恃寵而驕,炫耀男人與你水乳交融、情投意合……那樣差不多離死不遠了。

  寒蓮一樣用一切唯她馬首是瞻的眼神望著花榮月,無言地傾訴——我是為了姊姊才伺候世子爺的。

  花榮月拿她當心腹,昨晚服侍王妃用晚膳,知道是王妃要寇準夜宿榴花院,又被王妃敲打了一番,暗示她善妒乃是七出之一。

  花榮月氣悶不已,對寒蓮抱怨,「我何曾攔著不讓世子去榴花院和采薇院了?是世子不讓我給侍妾們安排侍寢的日子,如今卻成了我的不是。為了采薇院那兩個,居然還責打周嬤嬤,其實是打我的臉啊!」

  看來她已自行揭過給兩名小妾打胎這一事了,在她想來她已經付出代價——心腹嬤嬤被杖打二十,失了顏面——打胎之事便算過去了。

  寒蓮知道花榮月有個毛病——一切都是別人的錯!

  她眸子一眨,順從道︰「姊姊待人最是寬和大度,是世子爺心系姊姊才一直留宿豐澤堂,哪里是姊姊容不得人,這麼說我可不依。」

  「還是蓮兒知道我的心。」花榮月拍拍她的手,小聲道︰「世子待你可溫柔?」

  寒蓮小手一抖,臉色發白,怯怯道︰「還好。」

  花榮月哪還不明白寇準的粗魯,嘆息著安慰道︰「世子是大老粗,不是憐香惜玉的主,我們身為女子,生來要認命的。」

  寒蓮低頭不語,一副認命的表情。原來,他們夫妻是假面恩愛,房事不契合。

  花榮月領著寒蓮去給王妃磕頭請安,王妃很滿意兒子順從她的意思,沒道理繼續委屈寒蓮,寒蓮也很美啊,她的美很耐看。王妃也明白,年輕男子愛美色勝過美德,然而花榮月的美是紅顏禍水,而王妃絕對會阻止兒子沉迷禍水溫柔鄉,才決定插手,抬舉寒蓮。

  王妃打賞寒蓮一只玉鐲,叮囑她恪守婦道,莫違婢妾之禮。

  寒蓮磕頭後站起身,娉娉裊裊地立著,如株香郁的玉蘭花,小小年紀已然麗質天生,如花解語玉生香。

  王妃心里喜歡,便讓花榮月日後每逢初三、十七,領著侍妾們來給她問安。她不能再放任花榮月胡來,每個月見兩次面,免得小妾們被整死了都無處申冤,傳出去有礙王府聲譽。

  像采薇院那兩位都是良家子、有娘家人,萬一小產死了,潑皮一點的娘家人在王府門口大鬧,成何體統?

  花榮月只得應下,心中暗暗惱恨,王妃敲打她一次還不夠,竟插手兒子後院之事。

  婆媳自此生了嫌隙,只是沒有流于表面。

  寇準順理成章不再天天回豐澤堂,但為了尊重世子妃,一個月還有小鴿個月留在豐澤堂,至于是睡在書房還是老婆床上,就沒人在意了。

  後來,寇準發現花榮月的小日子很準時,越發確信當初她是故意挑癸水來的日子成親,心中暗惱卻不便發作,所以他也故意在她小日子來的那幾天留在豐澤堂,睡在書房里,教花榮月啞巴吃黃連。

  其余的時間,他喜歡回舊居暢意軒留宿,也喜歡在榴花院和寒蓮耳鬢廝磨。

  王府便有傳言,說世子爺最愛的還是華貴照人的世子妃,第二喜歡的是輕靈優雅的寒姨娘,果然,男人都貪圖新鮮,采薇院的舊人被冷落不算意外。

  終究,人不如新哪!



第十二章 隔牆有耳

  過了元宵便是安慶王妃的生辰,花榮月也在正月出生,做了媳婦倒不好搶了王妃的光彩,所以王府只為王妃辦了一日壽宴,至親好友皆來熱鬧。

  花榮月的生辰便安安靜靜地過,夠憋屈了,寇準給她的生辰禮竟是一個紅封,里面有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她差點把紅封砸回他臉上,她缺銀子使嗎?都當了幾年的風流浪蕩公子了,不會連買首飾討好妻子都不懂吧!莫怪有人道,這天下的美人兒,男人最懶得討好的就是自己的老婆。

  寇準被瞪得莫名其妙,越來越覺得花榮月難相處,還很難受孕,遲遲等不到喜訊,該不該找太醫來把把脈?

  靜王只比他長一歲,兩個兒子都啟蒙了。

  三名侍妾都奉上鞋襪為主母祝壽,寒蓮有前世的記憶,又另外畫了幾張往後兩年會流行的衣裳圖樣當生辰禮,不好意思的道︰「姊姊知道我針線不怎麼樣,怕浪費了上好的衣料,不敢自己親手裁制,聽聞針線房有幾位繡娘的手藝好,姊姊不妨試試。」

  花榮月看了衣裳圖樣有幾分驚喜,更多的是雀躍,王府每年都會在三月中旬辦春宴,不只安慶王府,許多公卿之家均會在忙完過年的大小事後輪流辦春宴,交流情誼,她正想做幾件新衣裳壓過毛景蘭的風頭。

  她高興地收下,笑道︰「我們是什麼人家,哪需要妹妹親自動手做衣裳,你能替姊姊出主意,足見有心了。」

  王府的侍妾,每季有六套衣裳,若想多做就須自己出錢,或者自己出衣料請針線房的人做,花榮月身邊有幾個針線特別好的丫鬟媳婦子專門替她做衣裳。

  寒蓮也從不為這種事情費神,她的針線只夠替自己做小衣,精細的繡活有雲雀做,她負責畫圖樣就好。

  年順慈和周吟鸞自小產後便沉靜許多,看清楚自己在王府的處境了。王妃和世子爺都不會為了她們而責罰世子妃,王妃命身邊的嬤嬤送了補藥,世子用五十兩銀子安撫,世子妃沒事,寒姨娘成了新寵。

  世子妃只跟寒姨娘話家常,世子在一旁喝茶看著,年順慈留意到世子的眼神十分柔和,仿佛望向世子妃,其實看的是寒蓮,不由得心里發涼。

  周吟鸞則眼紅寒蓮手腕上綠汪汪的翠玉鐲子,說是圓房後的次日王妃賞的。當初她們進門,王妃只用一根金簪子打發,後來才曉得這種圓頭金簪每一位小妾都有,王妃打了一匣子備用,隨手賞人。

  寇準一個大男人,待在內院的時間其實不長,妻妾們穿什麼戴什麼哪會上心?只要賞心悅目,不丟他的臉就行了。

  女人之間的爭奇斗艷,說穿了是給女人看的。

  寇準就喜歡寒蓮的淡雅自然,有一回他很晚了才去榴花院,寒蓮穿著一身半舊的細棉布衣褲,坐在床上和雲雀玩丟沙包,他笑得不行,她紅著臉把沙包藏進被子里,後來才不好意思道︰「以前沒機會玩……」他還陪她玩了幾回才一起睡下。

  相比之下,花榮月太矜貴,采薇院的太做作。寇準望著花榮月滿頭珠翠,富貴逼人,忍不住好奇,她的脖子不酸嗎?

  待三名侍妾退下,他向花榮月道︰「過兩天你陪著娘去一趟宣武侯府,向太夫人問安,商量讓大姊大歸回娘家的細節。」

  花榮月成親之前便有心理準備,真正面對時心里卻膈應得很,勉強笑道︰「宣武侯府這樣爽快地放大姊歸家?」

  寇泱回王府之後要做什麼?難不成要在王府住一輩子?一般人家寡婦再嫁並不難,都是為了糊口謀生而再嫁,世人不至于太過責難。

  但寇泱不同,不愁吃穿的人家,就會把《女誡》、《女訓》、《烈女傳》端上台面,很少有再醮之婦。尤其兩家都是功勛貴族,前宣武侯更是為國捐軀的英雄,他的遺孀只能是貞節烈婦,不能有二心,皇家不會同意她再嫁,宣武侯府丟不起這個臉。

  既然有心守節,在婆家守節才合乎正道。

  寇準眼眸沉凝,緩緩地道︰「現今的宣武侯膽小懼內,侯爺夫人又是個心眼比針尖還小的潑辣貨,小人得志的時常找大姊麻煩,太夫人也因家宅不寧而時時稱病。母親心疼大姊日子艱難,便想接大姊歸家守節,太夫人考慮再三終于松口,至于細節部分還須再討論。」

  花榮月心里有數,撇嘴道︰「大姊的陪嫁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豐厚,那侯爺夫人既是個眼皮子淺的,舍得讓大姊把嫁妝運回來?」

  寇準皺眉道︰「侯爺夫人想把自己的小兒子過繼給大姊,大姊不願意,那孩子長到三歲說話還不利索,痴肥呆笨,長大了也指望不上。侯爺夫人又吵又鬧,大姊威脅道︰「孩子若要承嗣我夫,宣武侯的爵位就該由他繼承才是!」

  「侯爺夫人這才消停,但從此對大姊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的,處處找碴!大姊是聖上親封的華泱郡主,為何要過這種日子?回娘家至少可以過得自在些,也可以幫著在爹娘面前盡孝,于你我並無壞處。」

  你是男人,你是兒子,你是弟弟,于你自然無壞處。若是寇泱的性情像小缸兔寒蓮,住一輩子也無妨,但寇泱可不是善茬,她當初若沒給弟媳氣受,弟媳怎會當了侯爺夫人就一直找碴?

  花榮月還想說什麼,寇準已起身道︰「這事就這樣定了,到宣武侯府見太夫人,你看娘的眼色行事便是。」接著便不容分說地離開了。

  花榮月瞪著他的背影,為之氣結。

  寇準哪會看不出妻子不樂意寇泱歸家?但是個男人都討厭跟老婆吵架,何況他完全不認為寇泱回娘家對花榮月會有什麼不便之處。寇泱一樣住在她婚前所居的院子「怡林雅軒」,吃穿嚼用能花費多少?何況寇泱有自己的陪嫁私房錢,又是娘親的貼心小棉襖,多一個人盡孝,她不是反而輕松嗎?

  寇準無法理解花榮月在鬧啥別扭,干脆置之不理,回暢意軒時順道進榴花院瞅瞅寒蓮在做什麼,得知她往梅園散步去了,心想還真是難得,便也信步往梅園走去。

  冬日百花凋零,只有傲梅凌霜枝。

  白雪紅梅,是春回大地之前最美的一景。

  這幾日雖然沒下雪,路上積雪掃得很干淨,但高堂廣廈、水榭樓台仍覆蓋一層霜白,清冷得讓人透心涼。

  繞過假山便是梅園小徑,突然聽到女子說話的聲音,寇準心中一動,幾個縱躍跳上了假山山頂,從上往下俯瞰,卻見他的通房碧泉正跪在寒蓮面前,寒蓮朝左避開,碧泉便朝左跪拜,寒蓮朝右避開,碧泉便朝右跪拜,雲雀「啊浮浮」的要扶碧泉起身,碧泉竟淚眼婆娑地哭了起來,不知情的人見了,還道寒蓮仗著身分欺負碧泉呢。

  這是在演哪一出?

  寇準被勾起了好奇心。在他面前謹守奴婢之道的碧泉,低眉順目,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敢多說,私底下又是哪一種面貌?

  寒蓮呢,是否也有多重面貌?

  碧泉哭道︰「我求求你了,寒姨娘,我求求你,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借到一百兩銀子,才會求到你面前,我沒有騙你,我說的全是事實……」

  寒蓮嘆道︰「碧泉姑娘,我相信你沒有撒謊,所以你先起來吧!你這樣跪著,被人撞見了不好看。」

  雲雀使出大力,碧泉終于站起身,膝蓋以下的裙擺濕了一大片。

  「會冷吧,你先拿去用,」寒蓮將自己的手爐遞給碧泉,溫柔道︰「拿著,別跟我客氣,你是服侍世子爺的人,受了風寒可不好。」

  「寒姨娘……」碧泉感激的把手爐抱著,真的很冷。

  「碧泉姑娘常替世子爺送東西給我,可見是個實誠人,才得世子爺信任。」寒蓮語氣真摯,心里冷笑,所以她才知道三名侍妾當中,自己錢財最多,而且年紀最小最好說話。

  她知道碧泉沒把她看在眼里,才會說話時我啊你的,根本就是覺得她好騙好欺負。

  寒蓮很坦誠地說︰「我沒想到你姊姊碧珠姑娘服侍過前世子,後來嫁出去卻不幸遇到一個愛賭博的丈夫,輸了一百兩銀子就要將碧珠姑娘賣入青樓抵債,處境著實可憐!可是,碧泉姑娘,賭博是個深淵,這次替他還債,他下次又賭輸了怎麼辦?」

  碧泉急道︰「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姊姊被賣入窯子,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寒蓮苦笑,話里有了幾分唏噓,「是呵,要先解燃眉之急。碧泉姑娘,你先回去換身衣裳,下午我讓雲雀拿一百兩銀票給你,你再將手爐還給雲雀。」

  碧泉喜出望外,又要跪下來叩謝,雲雀連忙拉住她。

  「別跪了,地上冷。」寒蓮軟語道︰「這種忙我也只能幫一次,最好能求得王妃或世子妃開恩,讓碧珠姑娘回來當差,縱使辛苦些也好過被賣掉。」

  碧泉搖頭道︰「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嫁出去的丫鬟便不能再進府當差。姊姊是前世子的通房,王妃開恩給除了奴籍,不會再進府的。」

  寒蓮只能搖頭嘆息。

  碧泉又求道︰「寒姨娘,我會想法子還你錢,求你別把這事說出去,別告訴世子爺和世子妃,我一輩子領你的情!」

  不能告訴別人,沒有立下借據,唯一的目擊者是個啞巴,還不還錢全憑良心,碧泉這是把她當不通庶務的小孩子收拾了。

  當了通房五、六年都沒被換掉,果然有兩把刷子。

  寒蓮卻笑咪咪道︰「好,我不告訴任何人,我娘說施恩不望報。」

  碧泉謝了又謝,瞧瞧四下無人,忙轉身離去。

  雲雀比手畫腳,一臉擔憂的表情。

  「你懷疑碧泉姑娘會騙我的錢?」美貌的小臉兒漾開淺笑,寒蓮的柔嗓比她的笑容更動人。「我相信人性本善,不願將人往壞處想。何況,碧泉姑娘沒有騙我的理由,碧珠姑娘是她的親姊姊,她總不會詛咒自己的姊姊被丈夫賣入青樓吧!雲雀,我明白你的憂心,老是擔心我受騙,可是,這個忙不幫不行,好好一名女子一旦墜入煙花地便萬劫不復了。」

  她是誰?她是溫雅柔善、口吐蓮花的清麗佳人,向來不吝于幫助別人的善良女子。

  什麼是最糟的演技?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抓包,要知道隔牆有耳啊!

  不想擔心隔牆有耳,最好的法子便是表里如一,真情以對,把假的也當成真的,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

  「就算她騙我也無所謂,只要碧珠姑娘沒有被賣入青樓就夠了。」她難得流露出真實的情緒,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當妓女的悲慘。

  前前後後加起來在妓院生活了三十幾年,她深有體悟,青樓名妓的最高修為是——身似餓虎,心如封瓶。

  心如封瓶!呵,好一個心如封瓶。

  因為沒人在乎你是真歡喜或假歡喜,真的傷心或假哭梨花帶雨,沒人在意你的真實情緒,沒人在乎你明天還活不活。恩客最大,只要恩客喜歡,爽快掏出銀子就夠了,即使拿出皮鞭來,你也要笑著呻吟。

  誰都知道是虛情假意,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醒來皆路人。

  但妓女也是人,也有動了真感情的時候,但結局大多淒涼。

  寒蓮也想過,如果前世為她贖身的鄭舉人待她有幾分真心真情,鄭夫人善良大度些,讓她生下孩子,女人有了孩子想法就會完全不一樣,她會把全副心思撲在孩子身上,只要沒有再次被轉賣重回青樓,她的目光不會一直盯著花榮月和安慶王府,最後也不會含怨太深而重生了。

  但世間哪有如果?

  如果有,花榮月不騎馬踩死她的父親,又推倒她懷孕的母親,還狠心的抽了兩鞭子,害得她家破人亡,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問她恨不恨拿了一百兩銀子卻將她賣入妓院的堂叔?她當然恨!

  後來攢了一點錢,在流霞姑娘的幫忙下,派人去韓氏族人居住的小村莊找,卻只找到做了乞丐婦的堂嬸,原來堂叔得了巨款,不但納妾還迷上賭博,最後被人殺了。

  消息傳回來,她大笑著道︰「報應!龔應!」然後和流霞姑娘共飲一壇酒,卻一邊喝一邊大哭。

  堂叔遭了報應,與她何干?她一樣深陷泥潭,過著倚門賣笑的日子。

  追根究柢,是花榮月毀了她的家,毀了她的一生。

  堂叔遭報應了,為何始作俑者的花榮月一生富貴榮華?

  重生為十四歲的寒蓮,她不費什麼力氣便取而代之了這個膽小怯懦、任人拿捏的女孩。

  她真心想知道,花榮月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可曾愧疚、懺悔?可曾睡不安枕過?

  幾次旁敲側擊的試探,花榮月卻像是完全忘了那一天自己犯下的罪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天大哥和毛景蘭訂親了,歡天喜地的,完全不在乎妹妹的反對,大哥明明也不喜歡繼母啊」……

  她在妓院生活得太久了,早已被磨得很能忍耐,只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當場跳起來破口大罵,指責花榮月視人命如草芥。

  沒有用的,在那一刻,寒蓮看明白了,貴人的想法完全不同于平民百姓。七歲小女孩家破人亡,一生悲慘痛苦,在貴人眼中遠不及大哥娶了她討厭的嫂嫂令她在意。

  美若天仙的貴人只在乎自己受委屈了,自己的權益受損了。那麼,就讓貴人一天比一天委屈好了,從貴人口中一點一滴叼走權益這塊香肉。

  思及前塵,寒蓮的眼里含著一絲冷冽。

  雲雀只心疼她被敲竹杠,連連比著手勢,表示碧泉的啼哭不可盡信。

  重活一世,寒蓮最喜歡的人便是雲雀,不須提防,可以放松心情談心,不由握住她的手,綻開溫和大方的笑容道︰「我可憐的雲雀,遇到我娘之前吃了很多苦吧,總喜歡杞人憂天。」

  雲雀呀呀出聲,寒蓮笑意淺淺,安撫她道︰「雲雀啊,等你也活到五十歲,就會像我一樣不在乎小恩小怨,就算碧泉姑娘存心騙我好了,那也是她夠聰明,知道我剛好有錢給她騙,而且最好騙。我不傻呢,雲雀,我是揣著明白裝胡涂。」

  雲雀一頭霧水。

  「你不信我是裝胡涂不是真胡涂?」寒蓮淡淡笑了。「我知道她們背後都說我是小缸兔,笑我像烏龜一樣總縮在榴花院中不隨意出門,一點寵妾的樣子也沒有。但,她們哪里知道,乖乖做一只小缸兔,當縮頭烏龜才能平安活下去啊!雲雀,你不是一直奇怪周嬤嬤每個月送來的芙蓉香膏,我一次也沒用過,也不讓你用,這是為何?」

  雲雀老實的搖頭。

  「那種芙蓉香膏抹了會使肌膚滑嫩如玉,可是有避孕的效果,用久了甚至可能絕育。世子妃姊姊的盛情厚愛,我不能不收下,每晚悄悄地抹一點在鏡台背面或桌腳椅腳上,權當給木頭涂脂保養了。」

  雲雀大驚失色。

  「你問我為何知道芙蓉香膏暗藏玄機?」

  即使面對雲雀,寒蓮也沒說出自己前世可是「春意樓」老鴇的左右手,什麼陰私手段都看多了聽多了,況且在女人圈里生活久了,她始終相信隔牆有耳,即使此刻在空曠的後花園里,誰知沒人躲在假山的某一角?她敢說出口的,都不怕被人聽去,所以她不需要演戲。

  「你曉得我一直害怕國公爺的繼夫人,」她能說的是寒蓮本身的記憶,「記得我十一歲那年,有天很早去給繼夫人請安,她還在內室梳妝,屋里的丫鬟見了我都各自去忙,沒人給我通報,我不小心聽見繼夫人和趙嬤嬤用陰狠的聲音取笑李姨娘和孫姨娘急巴巴的來討芙蓉香膏回去用……我嚇得退至屋外立著,不敢告訴別人我聽到了什麼。後來我回屋里慢慢琢磨,才明白繼夫人為何那麼大方,一盒五兩銀子的芙蓉香膏,月月供應不缺。」

  雲雀聽了,一臉快哭的表情。

  「不要緊的,雲雀,我不是真的小缸兔,我會裝胡涂。世子妃算計我,我不會拆穿,你也不許表現出來,就當作還了寧國公府撫養我的恩情。」

  雲雀比手畫腳,就是替寒蓮抱不平。

  寒蓮正色道︰「也不可以告訴世子爺或王妃。世子爺貌似粗豪,其實精明能干,又有正義感,他知道了若去質問世子妃,事後誰會倒霉?是我啊,雲雀,世子妃若是換另一種法子讓我絕育,我防不勝防啊!」

  雲雀哭喪著臉,還是點了點頭。

  「好啦,開心點,能嫁給世子爺,我沒什麼不滿足的。」寒蓮往前走去,張開雙臂深吸一口冷冽的梅香,柔柔軟軟的嗓音如歌,「瞧這多美啊,雲雀,不可辜負了玉雪為骨冰為魄的默林景色,自古有多少騷人墨客傳誦梅花的孤傲雅潔,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多麼傳神!」

  枝頭上的梅花或含苞欲放,或綻瓣盛開,或殘英點點,千姿百態,豐神綽約。

  雲雀忙上前扶住她,與她在梅園里散步。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十三章 暗中護美人

  寇準從假山上下來,一臉沉思。

  他沉靜秀麗的小缸蓮花不是真的小缸兔,他倒是不在意,本來人都是隨著環境而改變的,小缸兔被逼急了也會咬人呢!

  令他震驚的是,花榮月竟然和她繼母是一路貨色,笑面觀音,毒婦手段,連自己陪嫁的媵妾也不放過。

  寇準沒有庶出的兄弟姊妹,固然是安慶王十分愛重妻子,但王妃若沒幾分手段也鎮不住內宅。這些寇準全心里有數,但怎麼可以對親如姊妹的寒蓮做這種事?若不想寒蓮生兒育女,花榮月何須陪嫁媵妾?明知每次事後都喝了避子湯,花榮月還不放心?

  幸好寒蓮不是白痴的小缸兔,還傻人有傻福,踫巧得知芙蓉香膏不利女子受孕,巧妙地避開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寒蓮沒向他告狀,他也不便替她出頭,誠如寒蓮所擔心的,他一個大男人不可能成天待在內宅里保護她,她要學會自保。

  至于碧泉,他會派人暗中調查一下。

  如果碧泉存心欺騙年幼心善的寒蓮……寇準眸光微寒。

  他轉過假山,尋著寒蓮的腳步而去,一刻鐘後與他的小美人偶遇。

  「世子爺!」寒蓮一臉驚喜的表情,福身見禮。

  寇準握住她一雙軟綿綿的小手,責怪道︰「出來散步也不拿個手爐,手都冰了,雲雀太粗疏大意,我給你添個丫鬟伺候。」

  雲雀驚懼地跪下,很怕被趕出府去。

  「世子爺別嚇雲雀了,她可是我娘留給我的人,伺候我無微不至,是我自己嫌拿個手爐麻煩。」寒蓮笑盈盈地道︰「梅園景色幽美,揣個手爐太不詩意了。」

  寇準哈哈一笑,對雲雀道︰「起來吧!」

  他牽住美人的小手便不放了,與她一道在梅圔散步聊天。

  他含笑道︰「天氣一冷你便不愛出門,今天怎麼好興致,與人有約?」

  她婉轉一笑,「安慶王府的梅園頗有名氣,這般美景如今近在咫尺,不出來欣賞一番豈不可惜?」她不想之後還要圓謊,所以回避問題,但低垂的眉眼里閃過一絲冷嘲,不知他在哪里偷聽了一耳朵?也罷,他既然揣著明白裝胡涂,不拆穿她,這樣正好。

  寇準不再追問,閑談當年因為祖母特別喜愛梅花,祖父才闢了一座梅園和冷香亭,祖父母健在時常于冷香亭里煮酒賞梅,伉儷情深。

  寒蓮一臉欣羨,心中卻腹誹,伉儷情深?那庶出二老爺是怎麼來的?

  她臉上的笑意加深,明眸默默含情地斜睨他一眼,柔聲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相比那些門面光鮮、內里髒污的權貴世家,安慶王府的家風十分清正,原來是老王爺和老王妃做了表率,當真令人敬服!不過最慶幸的是,我有福氣隨著姊姊嫁到這麼好的人家來,真要感激諸位神佛。」

  這番恭維有一半是真心的。富貴人家,只要主母不狠毒的,膝下有五、六位庶子女喊母親,這很尋常,風流些的甚至有二、三十個庶子女,認都認不清。如安慶王府這般家風的似鳳毛麟爪,別說花榮月省得應付一群小姑娘、妯娌爭寵,連寒蓮都慶幸這日子過得還算清靜。

  寇準聽了心里很舒服,眉宇間盡是得意,他當然知道自家有多好,笑道︰「不過家里孩子少,不免冷清,所以爹娘將孀居的大姊接回娘家,你覺得怎樣?」

  「這是好事啊!」可以給花榮月添添堵,當然是好事。寒蓮嘴上抹蜜般的道︰「百善孝為先,王爺和王妃多個女兒日日承歡膝下,世子和姊姊都很開心吧!」

  果然還是蓮兒懂事貼心!寇準心中一甜。

  寒蓮巧妙地贊揚寇準的孝心,讓寇準更堅信花榮月若對此事有微詞就是無理取鬧,絲毫不體貼母妃心疼女兒的心情。反正他對花榮月的不滿不是一點兩點。

  寒蓮眉眼沉靜,「我小時見過郡主幾次,很羨慕姊姊能與郡主玩在一起,喝茶、彈琴、玩雙陸……兩人一樣的美麗,一樣的聰慧,很合得來呢!」

  寇準的臉色更柔和了。「我也是這麼想的,相信大姊歸家之後,世子妃能敬重大姊,照顧好大姊,令爹娘欣慰。」

  寒蓮失笑,「這是順理成章的好事,何須多想呢?」

  寇準頷首,「說的也是。」

  本已拍板定案之事,在寒蓮貼心的言語下,默默陰了花榮月一把,她若有一絲一毫不悅之色,將會在寇準心中放大了她的狹隘自私、不敬公婆的缺點。

  甜蜜的言語,體貼的心意,寒蓮將自己冶煉成一把溫柔刀,刀刀見骨,不流血。

  寇準卻覺得她什麼都好,可惜出身差了些,不能為嫡妻。

  不過,正妻要管理家務、孝順公婆,以後還須教養子女,楚楚動人的美妾正好安慰男人心,教男人放心寵愛,麻煩事都是由正妻處理的,這麼一想他又覺得讓寒蓮做一個貼心的妾正好了。

  寇準心情很好的和寒蓮笑談梅花的品種,拉起和他相握的小手,手腕上一串沉香木雕蓮花的手串,他時常見她戴,不由笑道︰「梅花傲骨凌霜,世人贊其氣節,借得梅魂喻高骨,其實在我這俗人眼里,其花形不若蓮花美麗,還是蓮花較適合你。」

  「因為我怕冷吧!」她打趣。

  他哈哈大笑,喜歡兩人私底下隨口說笑的輕松自在。

  「咦,是二哥!」

  冷香亭里三抹麗影,出聲的是三小姐寇洙。

  寇準不動聲色地放開寒蓮的手,寒蓮後退一步由雲雀扶著。

  三人走近冷香亭,才看清除了寇沅、寇洙,尚有一位面生的少女。

  寇洙活潑話多,直接道︰「二哥和寒姨娘難得一道賞梅,怎麼不見二嫂呢?」

  寇準簡潔道︰「母妃有事找她。」

  那位面生的少女悄悄扯了一下寇沅的袖子。

  寇沅笑著介紹道︰「二哥,這是我表姊古翠眉,她曾隨我舅母來祝賀你成親。」

  古翠眉上前屈膝行禮,嬌喚,「見過表哥!早聽聞安慶王府的梅花開得好,便求了兩位妹妹帶我來賞梅,還望表哥不嫌我唐突。」

  誰是你表哥啊!況且男女不同席,他成親時賓客如雲,哪里見過她了?!寇準冷淡地點頭,古翠眉那種遇見上等獵物卻又故作含蓄的眼神,他最少在二十個女人身上見過。反正男女授受不親,他十分規矩地不朝她多看一眼,只對寒蓮道︰「我還有事,不陪你了。天寒,你身子弱,也早些回去,別吹了風。」

  「是。」寒蓮福了福身,目送寇準大步離去。

  古翠眉大失所望,但又不能追上去。她生來有一股野艷之美,每逢廟會總會引來愛好美色的登徒子想打聽她是誰家的千金,一來二往便對自己的姿色十分自信,希望藉此攀上一門富貴的好親事。

  她的姑姑是工部從五品員外郎的嫡女,嫁入安慶王府,卻是嫁給庶出的二老爺,表面上錦衣玉食,其實靠著兄嫂吃飯,無權無勢。但他們的女兒寇沅和寇洙是嫡女,是安慶王的親佷女,有安慶王妃出面說媒,輔國將軍府為嫡三子求娶寇沅,很快即將訂親。

  寇沅嫁得好,寇洙也不會差,安慶王向來善待弟弟一家人。

  而她呢,從五品員外郎的嫡孫女,父親卻是白身,別說嫁入勛貴之家,五品官員都不會為自己的兒子求娶一位不能帶來利益的兒媳。明白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古翠眉不免焦急。

  她年方十六,再不訂下親事便晚了,也不是沒有媒人上門,但說的都是些什麼親事?

  六、七品芝麻官的兒子或孫子,連個秀才都考不上,有啥出息?

  去年初秋,安慶王世子成親,嫁妝送進來的那天早上,古翠眉跟著母親進王府,隨姑姑在王府內院走動時,便為王府的富麗堂皇、花團錦簇而迷花了眼,如果她也能嫁進王府該有多好!

  古翠眉沒能進豐澤堂參觀,但進了為媵妾準備的榴花院見識了一番,她看紅了眼,她們堂姊妹五人擠在一個院子里,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哪里放得下博古架、多寶格?安慶王世子的一名小妾,竟能獨自住著精致小巧的榴花院!

  從那時起,古翠眉便動了心思,打聽了寒蓮的事情,心想自己的出身比寒蓮好,雖說古板的祖父不允許孫女做妾,但她若能當個世子側妃,豈不兩全其美?

  古翠眉不時進府討好姑姑,二夫人只裝作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心里卻很明白自己的女兒最重要,以後女兒嫁了人還須有娘家當靠山,不想插手世子爺的房里事而得罪了王妃和世子妃,女兒的親事還有賴王妃作主才能嫁得風光呢!

  古翠眉不灰心,常來陪伴寇沅和寇洙,多在王府花園里散心,姻緣天注定,若能偶遇世子爺,世子爺見了她驚為天人,就水到渠成了。

  今日終于偶遇了,可世子爺的冷淡疏離令古翠眉有點受傷,那麼多男子輕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都不予理會,因何世子爺見了她卻不驚艷?是因為有寒蓮在場?

  古翠眉面色不善地打量寒蓮,寒蓮只當不知,依然沉靜如水、優雅淡然的和寇沅、寇洙說說今天天氣真不錯之類的閑話,隨後便轉身要走。

  「喂,你站住!」古翠眉氣不順,脫口喝道。

  真當自個兒是王府的正經親戚了?寒蓮心里冷哼,本可以不予理會,又頗好奇古翠眉唱的是哪一出,便回身嬌笑道︰「古小姐有何指教?」

  古翠眉見她穿著粉色如意雲紋交領長襖,翠綠色錦裙,外罩雲錦斗蓬,穿金戴玉,配上她盈盈如水的氣質,比自詡官家千金的古翠眉更像名門閨秀。

  古翠眉嫉妒在心,憑什麼姑姑口中的可憐小缸兔穿戴得比她貴氣多了?她不敢與世子妃比家世比身分,但還不如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嗎?她可不信!廣端出王府表小姐的身分指責道︰「你一名小妾,見了本小姐為何不行禮請安?」

  此言一出,寇沅瞪著眼楮看她,寇洙則眼珠子滴溜溜地瞄向寒蓮。

  寒蓮似墨玉般的眼楮凝視著古翠眉,心里猜到她在打什麼主意,清秀雅致的臉龐閃過一絲譏諷的笑,搖搖頭,「二小姐、三小姐是王府里的正經主子,尚且不斥責我失禮,古小姐狐假虎威,是仗了誰的勢?」

  「我姑姑是府里的二夫人,你敢不敬我是表小姐?」古翠眉尖銳地道。

  寒蓮一樣笑得天真可人,「我沒有不敬表小姐,我只是奇怪,二小姐、三小姐都沒說我不對,你一個外人……憑什麼?」

  「外人?我是外人?」被點出實情,古翠眉一時間難以接受,不免激動道︰「你不過是身分低微的小妾,有一天我要讓你跪在我面前拜見我!」

  「我等著啊!」貪慕虛榮,頭腦簡單,沖動易怒,卻非世家貴女,想讓她下跪拜見,下輩子吧!寒蓮始終笑盈盈的,看了看天色,淡然道︰「快午時了,我該回去用膳,免得尤嬤嬤叨念我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告辭。」

  不等她們反應,寒蓮便帶著雲雀走了。她們是花榮月的小姑,可不是她的小姑。

  古翠眉跺著腳道︰「你們看她……她在挑釁我吧?!」

  寇洙老實道︰「是表姊你在挑釁寒姨娘吧!」

  寇沅凝眉道︰「表姊,你究竟想做什麼?」

  寇洙也奇怪,「寒姨娘與人無爭,你干麼針對她,對她大呼小叫?即使她是一名小妾,那也是王府世子的小妾,我娘見了都客客氣氣的,你居然對她叫囂著要她下跪拜見你,表姊,你受寒發燒了嗎?」

  寇沅是家中長女,處事圓滑些,也明白自家在王府的處境,為人處事從不張揚,連王妃都贊她懂事乖巧。

  寇洙較為活潑天真,但有寇沅作榜樣,二夫人又約束著,不至于做了出格之事,相對的,比較直性子的她就不太喜歡常來串門的古翠眉,其他表姊妹們都乖乖地深居閨中,只有古翠眉不一樣,她到底想干麼?二舅母也不管一管?

  古翠眉的小心思或許有人看出一二,但只要古翠眉自己不說破,便可以當作沒這回事。

  可如今她急了,看出一二的人裝沒看見,她自己再不透露些口風,哪兒有進展的機會?娘已發話,祖母和大伯母暗示她擋了其他妹妹的姻緣,今年定會挑一戶人家讓她出閣,難道她要嫁入小官吏之家平淡的過一生,再沒有風光的一天?

  她是姊妹中最美的,不差寒蓮一絲半點,她不想象母親和伯母嬸娘一樣,每天柴米油鹽斤斤計較,為了誰家多分了一匹布也可以記恨良久,她不要過那種日子!

  古翠眉面對寇沅、寇洙的質疑,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笑道︰「兩位妹妹有沒有想過,這兩年你們會先後出閣,姑姑和姑父老了之後由誰照顧?」

  寇沅和寇洙面面相覷。在王府生活自然衣食無憂,奴僕成群,但沒有兒孫承歡膝下,老來孤寂是免不了的。

  古翠眉爽快地道︰「如果我能嫁給世子爺,一定把姑姑當婆婆一樣孝順!」

  寇沅秀眉微蹙。

  寇洙瞪圓了眼珠子,失聲道︰「你想給二哥做妾?我娘說好女子不做妾,外祖父也說了,寧做窮人妻,不做富家妾,他老人家會第一個打死你!」

  古翠眉在心里呸道,姑姑自己怎麼不去做窮人妻?祖父心疼自己的女兒,輪到孫女們,就一味講求家聲清譽,壓根不在乎孫女吃苦受罪。

  她忙道︰「我好歹是官家小姐,做侍妾是不行的,但若求娶我為世子側妃,想必祖父也不會阻止。」

  求娶你?真是癩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寇沅心中腹誹,似笑非笑地道︰「原來表姊有青雲之志,難怪常來串門,方才又對寒姨娘那般不客氣,不過也別拿我們架梯子才是。」

  古翠眉需要她們的協助,忙放軟了身段,求道︰「妹妹何出此言?這世上的事無非是你幫我,我幫你,我若成了世子側妃,姑姑在王府不也多一個依靠?等你們姊妹出了門子,我這個嫂嫂也是你們在娘家的靠山啊!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源,你們幫我,就是在幫你們自己……」

  古翠眉巧舌如簧,寇沅和寇洙完全呆怔住。

  寇準在左軍都督府衙門里聽派出去的隨從回報道︰「王妃恩典碧珠除了奴籍,放她歸家,又賞了兩百兩銀子的嫁妝,碧珠的爹娘給她找了一戶布商作續弦,布商的妻子因急癥去世,留下十歲的女兒和八歲的兒子。剛開始一年過得還不錯,只是那布商游走四方作買賣,一對兒女交由碧珠照顧,不知為何常起爭執。

  「一年前碧珠開始進出賭坊,又愛喝酒,不但耗盡了自己的嫁妝,還趁著布商不在把家里值錢的東西全拿去典當,那布商氣得揚言要休妻!固珠的爹娘拿出體己銀子把典當的東西贖回來,碧珠又下跪苦苦哀求,哭得布商于心不忍才沒寫休書。」

  寇準神色微慍,「賭錢的是碧珠,不是她的丈夫?」

  「是。」隨從恭敬應道。

  「所以並沒有碧珠險些被賣入窯子之事?」

  「回世子爺,實際上是碧珠又欠下五十兩銀子賭債,她爹娘已沒錢替她還,賭場的人要抓她去賣身抵債,她抵死不從,布商恰好出門販貨不在家,結果碧珠便拿了布商十二歲的女兒抵債,賭場的人自然愛新鮮嫩貨,便抓了布商的女兒去,幸好布商的兒子機靈,跑去舅舅家討救兵,這才把小姑娘救回來,這件事情鬧大了,左鄰右舍都指責碧珠自己不下蛋,卻來禍害別人的兒女……賭場的人也不肯罷休,利上滾利,要碧珠拿出一百兩銀子還債,否則天天到家里砸門鬧事。」

  寇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碧泉好大的狗膽,自己的姊姊好賭,意圖賣了原配留下的繼女還債,她竟顛倒黑白,虛言欺騙天真的寒蓮,訛詐寒蓮的銀子。

  「世子爺,」隨從不明白寇準為何突然命他調查碧珠,但明白這位世子最恨不忠欺騙之事,忙往下說︰「碧珠怕布商回來會休妻,最近常宣揚自己是安慶王府出來的,她妹妹是世子爺的寵妾,馬上會將一百兩銀子還清……」

  「啪」的一聲,寇準砸了一只茶杯。「自己丟人現眼,禍害他人子嗣,還敢將髒水往王府門上潑,找死!」

  那隨從不敢吱聲。

  寇準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綠玉扳指,眸底似有冰霜凝結,「去,給我盯著,看碧泉有沒有送銀子給她爹娘?至于碧珠……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愛賭又愛喝酒,盡折騰出禍事,等布商回來定不饒她,她羞愧之下,喝了酒不小心跌入河里,淹死了!」

  隨從眉眼不動,抱拳道︰「屬下明白。」

  寇準揮揮手,他立即出了衙門。

  等碧泉得知姊姊意外落水而亡,已是五天後的事,她心里有物傷其類的悲哀,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氣,痛哭了一場。

  她懇求寇準讓她回去祭拜姊姊,寇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準了。

  她如今還不明白這是一個警訊——以寇準的慷慨,少說會給她十兩銀子買祭品紙錢,卻一個銅子兒都沒給。

  寇準事後以閑聊的口吻告訴寒蓮,「碧泉回去祭拜她姊姊,我問是怎麼一回事,說是從賭坊出來時心情煩悶,喝了酒不慎跌落橋下,淹死了。」

  寒蓮一臉震驚,但不該說的一句也沒說。

  寇準心里暗嘆了一口氣,寒蓮雖是小女子,卻是守信之人,果然是施恩不望報,他「隨口」告訴她這事,只是希望她以後別再輕易受騙。



第十四章 遇到豬對手

  三月初,華泱郡主寇泱大歸回娘家。

  安慶王府辦春宴,寇泱陪著世子妃在垂花門前迎接受邀的各府女眷,正式昭告各方親友。

  現今的宣武侯夫人故作親熱的拉了寇泱的手,笑道︰「嘖嘖,瞧大嫂的氣色可真好,可見還是娘家的飯菜香,今日我可要好好嘗一嘗王府的美酒佳肴。」上前一步又去拉花榮月的手,親熱道︰「不管看幾次,世子妃永遠美得令人驚艷,而且越見雍容風華,可見還是婆家的飯菜滋養人!以後我家大嫂就有勞世子妃照顧了,可別取笑我沒用,留不住大嫂。」

  說自己沒用,其實是反諷寇泱當了寡婦也不安分,一回娘家便穿紅著綠,笑盈盈地幫著主持春宴,一點也不低調,反倒高調地爭著出風頭。

  花榮月第一次主持王府春宴,寇泱就立在她身旁,比她更熱絡地與各府女眷敘舊,心中已有不滿,但在客人面前無論如何不能失了風度,笑容比春花更美,「宣武侯夫人多慮了,我自幼與大姊情同姊妹,巴不得能天天在一起才好,而且也多個人盡孝。」心里卻暗罵宣武

  侯府離破落戶不遠了,連個守節的媳婦都留不住。

  宣武侯夫人嘆息了一聲,「是啊,王爺、王妃跟前多了女兒盡孝,一家人和和美美,歡天喜地!只可憐我家太夫人,時常病著,卻少了一個服侍湯藥的孝順媳婦,我今早去請安時還瞧見她老人家抹淚呢,把我心疼死了。」

  堵在垂花門前的數位親眷,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精彩紛呈。

  寇泱暗暗咬牙。這是在指她不孝呢,丟下多病的婆婆不願服侍,逃回娘家享清福!該死的吳氏,明明太夫人是被吳氏氣得故意稱病的,這個黑心刀子嘴的破落戶!

  花榮月目光泛冷,「王妃在廳堂等著宣武侯夫人呢,宣武侯夫人盡在這里放馬後炮有什麼意思?沒有太夫人首肯,大姊豈能大歸?太夫人之所以感嘆落淚,想必是侯爺夫人用心服侍,孝心感人,太夫人那是欣慰喜悅的淚水。」有本事就在侯府大吵大鬧,別放寇泱回娘家,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呸!

  寇泱舒心地笑了。「可不是,弟妹的孝心人盡皆知,把太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倒顯得我是多余的。有弟妹在,太夫人定能長命百歲,我放心著呢!」

  兩人唇槍舌劍了一番,寇泱轉身和另一位女客攀談起來。

  宣武侯夫人冷笑了一聲,隨著迎賓丫鬟進了廳堂。

  王府千金,堂堂郡主,從她一進門便瞧不起人,結果能神氣幾年,還不是沒兒沒女的寡婦,活該苦守空閨幾十年!宣武侯夫人在心里冷嗤,打從寇泱拒絕過繼她的小兒子,這仇就結下了。

  王府的內院一片熱鬧繁華景象,搭起了戲台,請了有名的戲班子來唱《真假狀元》,這是最近新編的一出戲——相府千金自幼訂親,但相府不招布衣女婿,只待柳公子奪得功名,方能成就百年之好。

  偏偏柳公子不幸在松柏嶺遇到搶匪打劫,掉落深澗之中,此時,一名年齡相仿的高公子路過,撿到遺落草叢中的名帖、書信和一塊鴛鴦佩,書信是柳公子去世的父親寫給丞相的催婚書,高公子也正要赴京趕考,看到書信和鴛鴦佩便起了貪念,妄想平步青雲,便冒充柳公子的身分往丞相府認親,順利考中狀元,要與丞相千金成親之前,大難不死的柳公子居然出現了……

  這是借前朝的背景入戲,當今並無丞相一職,但借古諷今,丞相瞧不起布衣婿,想將假的認作真的,但千金品性高深,寧死不嫁二夫……

  秋水躲在一旁,看戲看得如痴如醉,完全忘了該回去服侍寒姨娘。反正她要出府了,世子爺看不上她的姿色,不如借著安慶王府世子妃的陪嫁丫鬟這名頭嫁個有錢人,爹娘已在外頭給她尋了兩門好親事,任由她選,一嫁過去便是正房奶奶,再也不用伏低做小伺候人。秋水如今打的主意是求寒姨娘出面,央求世子妃免了她的贖身銀二十兩,再打賞她一份嫁妝。

  悠閑懶散的日子過慣了,秋水的生活不比商戶人家的小姐差,幾乎忘了謹慎小心、勤快忠心的奴才本分,只想嫁人後過上更好的生活。

  做人家小妾就是低人一等,沒有主母發話,都須乖乖待在院子里,這樣的熱鬧喜慶場合可沒有她們的分!秋水算是看清楚世子妃是面善心惡的主,連陪嫁的媵妾都不讓出來見客,該打壓時絕不手軟,偏偏寒蓮是個沒手段的小缸兔,秋水這才死心,出府嫁人比較有活路。

  明明很受世子爺寵愛,寒蓮卻懶得爭上一爭,秋水真看不上她這點。

  至于在榴花院的寒蓮,早早用過午膳,還小睡了一會兒,未正時分重新梳妝好,笑問雲雀,「秋水還沒回來?」

  雲雀搖搖頭,一臉憤慨。

  「別為她動氣,不值得,下個月我就讓她出府。」寒蓮笑笑走出內室,和雲雀在抄手游廊走著,軟語道︰「元宵過後,她不是回家過了一夜嗎?我問她親事可有著落,她說她爹娘替她挑了兩戶人家,一戶是鄰縣大地主的小兒子,一戶是金銀首飾鋪的老板,是個比她大十歲的鰥夫。你說選哪一個好?」

  雲雀想了想,比比上面,意思是前一個好。

  「民以食為天,若是雲雀來選,會選地主的小兒子,質樸實在。」寒蓮微笑了一下,在她的預料之中。「可是,當地主的小兒媳,即使不用下田勞作,打水做飯、縫衣做鞋,想必少不了,你看秋水那一雙手有多久沒好好干活了?若是我沒猜錯,秋水最後會選擇金銀鋪的鰥夫,聽起來體面,想當然聘禮也多一些,以秋水那簡單的腦袋,大概以為嫁人後金釵金手鐲天天換款式戴不完呢。」

  雲雀抬眸,又慢慢垂下。

  寒蓮笑容婉約,「秋水的爹娘兄嫂,八成沒有完全吐實,二十八歲的鰥夫,能沒有子女?金銀鋪的老板,續弦不難,何必娶一個丫鬟當正妻?圖的是什麼,能與王府的女眷做生意嗎?秋水想舒舒服服的當老板娘,只怕打錯了算盤。她自幼賣身入府,與爹娘兄嫂都疏遠了,怕就怕她家人只貪圖聘金,沒想太多。」

  雲雀無法說話,但在她心中,秋水就是一個貪婪奸滑的懶惰丫頭,配給誰都太便宜秋水了,或許年齡大些的丈夫和婆婆可以將秋水改造一番。

  寒蓮心如寒鐵,眸若冰雪,揚眉而笑,「不過能當正妻也不錯了,這世上可沒有四角俱全的姻緣。」

  雲雀連連點頭。

  寒蓮對待雲雀和秋水其實差不多,不斥責,不嚴苛,多放任,效果卻迥異。雲雀忠心耿耿,只想待在小姐身邊服侍到老,一心一意只望小姐過得好,既勤快又謹慎,所以寒蓮也很信任她,將重要財物交由她保管;秋水則是半路過來的,過了幾天好日子便得隴望蜀,寒蓮全看在眼里,不想對花榮月派過來的人太苛責,便由著她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嫁來安慶王府,榴花院的丫鬟婆子有尤嬤嬤管束,循規蹈矩,寒蓮很滿意,也省心,有兩個在屋里服侍的三等丫鬟十分伶俐,待秋水出府,寒蓮便要將她們升做二等丫鬟,培養成心腹。

  遠遠地,傳來唱戲的高亢余音。

  待寒蓮在花廳落座,尤嬤嬤親自奉上一盞茶,笑道︰「唱戲正唱到高潮處,有點吵。」

  心里不得不佩服一個才十五歲的小女子真是沉得住氣,無法參與王府的繁華熱鬧卻能如此平靜,換了別人,多少會心有不平。

  這世上有比京城三大青樓更吵的地兒嗎?夜夜笙歌,大小風波不斷。寒蓮早看到不想看了,她愛清靜,啜飲一口毛尖,櫻唇嘲弄似地淺彎,「人生如戲,真正的好戲通常不在戲台上,尤嬤嬤,你說是嗎?」

  尤嬤嬤一怔,笑了起來。「沒錯,戲台下的日子過得好不好,才見真章。不論是真狀元或假狀元,寒門書生高攀相府千金,果真供應得起千金的生活排場?還是要靠千金的陪嫁為他打點上下,好在官場上有寸進?」

  寒蓮撫掌而笑。「嬤嬤的人生智慧,勝讀十年書呢!」

  「寒姨娘過獎了。」

  「前頭在唱戲,我也給嬤嬤講個故事好了。」寒蓮讓尤嬤嬤在矮凳上坐了,慢條斯理道︰「小時候看過一出戲,演的是花魁女成為狀元夫人的故事。做官的爹爹犯了事,被抄家斬首,官家小姐不幸淪落風塵,她非但容貌傾城,且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自己會作詩賦詞,很快名動蘇杭,文人雅士推舉她有驚世絕艷之才,被封為花魁。

  「花魁不戀慕人人吹捧的虛榮,一心想脫離風塵,找個知心人,一生一世一雙人便足矣。于是,她做出一首詩,「夕陽照雨足,空翠落庭陰,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借以暗喻她的心境,雖然身陷污泥,心仍如蓮花潔淨。

  「這首詩吸引了一位寒門舉子上門求愛,這位楊公子是蘇杭有名的才子,花魁也久聞他的才名,兩人以詩詞唱和,成就一段佳話。來年春闈,楊公子在花魁的資助下赴京趕考,終于金榜題名,被點中狀元,這中間自然穿插著江南某鹽商財大氣粗的要強納花魁為妾,使出種種手段,花魁在朋友的幫助下詐死躲了起來,而在京的楊狀元也被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相中,想招為女婿。

  「楊狀元不願便掛冠求去,回蘇杭尋找他的心上人,得知花魁的死訊,哀慟不已,一心想殉情,此時,花魁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兩人相擁而泣,真情真愛感動天地,皇帝召回楊狀元,楊狀元用八抬大紅花轎,全副鳳冠霞帔的迎娶花魁,花好月圓人團圓,花魁當了狀元夫人,一段神仙眷侶般的佳話廣為流傳。」

  尤嬤嬤和雲雀聽得如痴如醉,寒蓮靜靜地喝茶。

  「戲曲唱得好,可惜離現實太遠。」寇準大步走進來,不知在門外聽了多少。

  屋里的人全屈膝給他行禮,他擺擺手,坐了上位。

  寒蓮一雙少女般的眼瞳不染塵埃,回眸笑道︰「世子爺的見識自然不同一般。」

  寇準只是說出事實,「不論男人女人,一旦入了賤籍,就不能科舉考試,不能當官夫人,吏部要備檔,作妾也有礙官聲,當通房倒無礙。」

  「所以戲曲故事吸引老百姓的地方就在這里啊,把不可能化為可能,讓人美夢成真!因此,寒門書生一朝成為當朝狀元,平步青雲;青樓名妓當上狀元夫人,改換身分,烏鴉變鳳凰,多麼激勵人心哪!」寒蓮淺淺一笑,耐人尋味地道︰「實際上,花魁是真的死了,窮酸文人同情她的遭遇,便將故事改成花魁想要的結局,當成戲曲傳唱。」

  寇準眉眼帶趣,「哦,那真實的故事是怎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從哪里知道這些故事?瞎編的吧!反正他閑來無事——春宴大抵是女眷們交流的場合,他跟幾位女性長輩見過禮後便避開了——聽聽他的白蓮花編故事也不錯。

  寒蓮輕垂玉頸,幽沉的目光教人看不清,只聽見她寧和柔緩的嗓音道︰「實際上楊公子並沒有點中狀元,只是二甲進士出身,而且身在京城,才知三年一發榜,密密麻麻的一堆名字,有兩百多個人成為同年,皇帝能記得幾個?沒有金銀打點,六部官員誰會記住你的名字?宦海浮沉,沉下去的比較多吧!

  「楊進士選擇了大多數男子都會選擇的路,有幸被吏部侍郎選中為女婿,立即應允了,成親之日才知道吏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容顏不美,眉粗眼小,嘴大鼻塌,楊進士不免十分失望,懷念起花魁的艷麗出眾,才華過人。

  「花魁苦苦守候楊公子許下的海誓山盟,等來的卻是楊進士派隨從偷偷捎給她的信,央求她悄悄地進京當他的外室,哦,別忘了將金銀細軟全帶去。楊進士的信寫得文情並茂,細述他對她的思念與情非得已的負心,要花魁懂事體諒,說名分不重要,兩人之間的患難真情才是真的,洋洋灑灑寫了三張紙。

  「花魁當場估潰,又哭又笑,撕碎了信紙,如雪花一般灑向窗外,反反復覆念著兩句詩,『多情自古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那晚半夜,花魁留下一闕絕命詞,用一根繩子吊死了自己。」

  旁聽的雲雀和尤嬤嬤均露出了不忍、惋惜之色。

  寇準湊趣的拍拍手,用寵愛的眼光看著她,笑道︰「蓮兒很會說故事呢,我真想不到。對了,花魁最後的絕命詞寫些什麼?」

  寒蓮一看就明白他當她在編戲曲,完全是湊趣的口吻,她自然不會跟他認真,言笑晏晏,親昵道︰「我哪知啊,我若能作詩賦詞,我就是才女了。」

  寇準臉上的笑意暖如春風,「哦,這故事不是你編的,從哪里聽來的?」

  尤嬤嬤立在一旁暗道,世子爺在榴花院和寒姨娘相處與在別處時都不同,神色越來越溫和,笑容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柔。但她仍擺出一號恭順的表情,當作什麼也沒發現。

  寒蓮神情嬌俏地抿嘴一笑,「我娘以前很喜歡聽戲,看話本故事,只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話本看,舅母生前曾說我娘不食人間煙火,真是說對了。」總不能明說花魁的故事是真的,前世益州城「香影閣」的流霞姑娘,便是那位花魁。

  語涉尊長,寇準揮手讓伺候的人退下,喝了口茶,才問道︰「你娘拋下年幼的你遁入空門,你怨她嗎?」

  寒蓮面色微微發白,大大方方的承認,「怨過,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許多回,長大後慢慢也就好了,不再怨嘆,有人生來就是不食人間煙火,能怎麼辦呢?反正我有舅母和姊姊照顧,她放心得很,而我也平安長大嫁人了。」神色平淡,可眼底已掠過一絲哀涼。

  寇準不由心疼,到底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啊,自幼寄人籬下,只能笑臉迎人,低眉順目,溫柔小意,她可曾高聲說過一句話?

  「蓮兒,」寇準從小夠人拿來和哥哥作比較,他脾氣急躁,可以將不甘心的怒火朝外發泄個痛快,心底還是欽佩哥哥文武雙全,所以他完全了解寒蓮活在花榮月陰影下的感覺,正色道︰「在榴花院,你是唯一的主子,可以隨心所欲的生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奴才們若敢放肆,打罵由你,不須顧忌。」說到後來聲音宏亮,立在廊下的尤嬤嬤等人都聽到了。

  我正在隨心所欲的生活啊!寒蓮慢慢扯出一個暖暖的笑來,雙眸閃爍感激、感動的淚,光,又不好意思被人瞧見似的垂下眼眸,低聲道︰「我如今的生活已經太好了,有世子疼惜庇護,內心前所未有的踏實,我知足了。」

  寇準厚實的大手掌拉過她的小手包覆住,似乎激起她一陣微妙的戰栗,他可以感覺到她小手微微的顫抖,他冷硬的胸口融化了一大塊。

  「常言道知足常樂,所以你的笑容是我見過最美最真的。」他心一緊。而他的世子妃卻總是有一堆要求,永遠不滿足,臉上只有虛假的笑容。

  「世子又打趣我,明明是姊姊最美。」她柔聲道,偷窺他的目光也很溫柔。

  「她皮相美,而你的心美。」

  她揚起眸,很嬌羞又很清甜的笑了。「謝謝。」

  「謝什麼?」

  「聽您誇獎一句,可以開心一整天。」

  寇準哈哈大笑。他開始覺得,他娶花榮月最大的好處是得到寒蓮。「不能出去聽戲,很無聊吧?!」

  「不會。我在整理我爹生前留下的詩詞文章,有喜歡的便臨摹一番。」她靦腆微笑。小妾跟隨主母出席宴會,要從頭站到尾,端茶遞巾,布菜拓風,要會看眼色,笑容要溫柔,卑躬屈膝,忙得不敢多喝一口水,怕內急。

  寒蓮一點兒也不想湊熱鬧,所以花榮月私下曾問她想不想參與春宴,她一副完全為花榮月著想的口吻,要花榮月維護正妻的體統,別教小妾們上竄下跳。

  花榮月深以為然,下令侍妾們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寒蓮不道是非,不出怨言,閑逸沉靜的姿態,寇準十分欣賞這點。

  他很願意跟她多聊聊,「令尊生前中了秀才,學問比我好多了,你閑時多看看也好,若有好詩佳作,說來聽聽。」

  「父親放不下舉業,詩詞文章多是些殘篇短句,完整的詩詞不多。」她神態嬌憨,笑容婉約,盡是親昵感激之意。「像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又有「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說的都是一些他老人家的心聲。」

  「說的真好,令尊有大才!」寇準擊掌道。

  「才如江海命如絲,嘆奈何!」寒蓮笑意宛然,其實壓根兒瞧不上酸秀才的半瓶醋,再說了,寒秀才根本無大才,那些詩句是前世流霞姑娘念過的。只是今生她是寒蓮,需要一位上得了台面的父親,便抬一抬寒秀才的身價。

  寇準來了興趣,要陪她去書房里看詩稿。

  此時,尤嬤嬤進來稟道︰「世子爺、寒姨娘,二小姐和三小姐陪表小姐游園累了,說想進來喝杯茶。」

  寒蓮訝異,看向寇準。

  寇準的眼底閃過一道寒光四射的鋒芒,冷道︰「別說我在這里。」說著便去了東次間的書房。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那個表小姐在打什麼主意,他很明白。

  寒蓮溫和道︰「請她們進來。」

  雲雀領著三位春花般的少女走進花廳,互相見禮後依主客而坐。

  尤嬤嬤親自指揮小丫鬟上茶點,官窯新出的墨彩山水圖茶盅,泡的是信陽的毛尖,宮里賞的菊花糕和櫻桃,榴花院也得了一份,自然要拿出來顯擺。尤嬤嬤敢說,二夫人那兒不見得有分,更別提五品小官的女眷哪有資格參與春宴?

  古翠眉又羨慕又嫉妒地看著寒蓮端坐主位上由人伺候的氣派,不愧是安慶王府,一名媵妾就有這樣的福氣,世子側妃的日子肯定更滋潤。

  瞧瞧,多寶格架子上新添的古玩擺件和玉石盆景,還有一對霽紅釉玉壺春瓶,都是她上次來沒見過的。

  古翠眉的眼神與表情實在太誠實了,寇沅都有些尷尬,寇洙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二舅母和古翠眉的厚臉皮,外公外婆知曉她們的小算盤嗎?

  寒蓮招呼道︰「別只喝茶,也吃些點心水果。」

  古翠眉從進王府至今,一直飽受那些貴族小姐的輕蔑與無視,到了寒蓮這兒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了,她神色舒緩,嘴角微翹,「你自個兒留著吃吧!可憐見的,宴席上的山珍海味,聽戲時茶點果子如流水般輪番送上來,我們都吃膩了,而你……唉,被禁足在院子里,沒資格出去見客,王府的繁華熱鬧竟瞧上一眼也不行,這菊花糕和櫻桃就自己多吃一點吧!」

  寇洙傻眼,寇沅則低下頭裝沒聽見。

  寒蓮的眼底不由閃過一絲笑意,撫了撫蓮花木珠手串。有誰不喜歡一個豬對手?她目光微閃,笑道︰「古小姐巴著進來討杯茶喝,就為了諷刺我給人做妾嗎?我自己倒不覺得委屈,平日里也不愛熱鬧,世子妃心疼我,就不教我出去折騰了。」

  死鴨子嘴硬!年輕女子哪有不愛繁華熱鬧的?古翠眉撇了撇嘴,道︰「我娘和王妃等長輩們正家長里短,王妃命兩位表妹陪我逛花園,待我親同佷女,而寒姨娘聽聞是王妃的外甥女,王妃就不為你作主?」

  寒蓮靜靜地凝睇她,笑得很微妙。「我說了我一點也不委屈,我真的不在乎春宴有多熱鬧,古小姐可真莫名,硬要為我叫屈,還要王妃替我作主,你是想挑撥是非?抑或是在打什麼主意?」

  古翠眉惱怒道︰「我是可憐你、同情你,你竟不知好人心?」

  「表小姐真當自己在王府有一絲一毫的影響力?」寒蓮眼楮輕輕一掃,「你憑什麼可憐我、同情我?我雖是卑微的小妾,卻知道高低深淺,不敢去提與王妃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關系。表小姐喝完茶便請吧!」

  古翠眉霍地站起身,睥睨她,「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聽說你從小寄人籬下,膽小怕事,沒想到也敢下逐客令,哼,也罷,遲早你會明白我有幾分影響力,到時候……」

  「到時候我也不會求你,放心。」寒蓮似笑非笑地抿唇。

  「你……」

  「表小姐可知,這世上最愚蠢的一件事是什麼?」

  古翠眉瞪著她,不屑回答。

  「還沒有獲得相當的權力,就開始耀武揚威,真像小孩子。」

  古翠眉氣笑了。「我記得你年紀比我小。」

  寒蓮老實道︰「不,我快五十歲了。」

  「噗」一聲,寇洙將一口茶噴出來。

  古翠眉感覺被捉弄了,氣得轉身就走。

  寇沅忍著捧腹大笑的沖動,拉著妹妹出了榴花院,才一起呵呵大笑。

  寒蓮則是頗為哀怨,為什麼她說老實話,反而沒人相信呢?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十五章 長子出生

  春宴賓主盡歡,女客們都滿足地離去,安慶王妃和華泱郡主卻不悅在心里。

  翌日午後,寇泱至正院和母親閑聊,語氣怏怏的道︰「二嬸娘家的二嫂帶著女兒不請自來也就罷了,說話還含沙射影,她想做什麼?當別人眼楮瞎了還是耳朵聾了,看不出她上竄下跳的就是想幫女兒找個富貴婆家?就憑古家和古翠眉那姿色也配?!」

  安慶王妃短促地諷笑一聲,「別提了,你二嬸一早就來向我告罪,說古二太太和古翠眉痴心妄想,古翠眉想嫁進來做世子側妃,我已經回絕了。你二嬸反倒松了一口氣,說可以回娘家勸古二太太死心,也會跟她母親提一下,讓她母親約束古二太太和古翠眉。」

  「哼,二嬸總算沒昏頭。」寇泱氣了一晚上,不發泄一下不痛快。

  昨日古二太太為了將話題繞到世子爺該納側妃,便十分關心世子妃的肚皮,如今的安慶王府可是一脈單傳,都成親半年了還不見世子妃有喜,實在該多納幾位側妃開枝散葉,綿延子嗣,方不絕祖宗基業……

  花榮月當場全身一僵。沒見過這麼不識相的客人,是哪一戶沒水準的人家?明年休想再收到帖子。

  這話題宣武侯夫人太喜歡了,她可是生了三子一女,光這一點便足以打敗寇泱,故而好熱情又好好心的說道︰「這男人娶妻做什麼?第一便是傳宗接代生兒子啊!我家太夫人前些日子時時興嘆,感慨大伯生前與大嫂太過恩愛,成親一年不見有喜,便該主動為大伯多納妾室,當初若能生下一男半女,大伯也不至于絕嗣,太夫人每每想到這事就要哭一場,可憐英明神武的大伯斷了香火!所以說,女人善妒真是要不得,累得自己如今膝下猶虛,寡婦沒兒子養,還有啥指望?!」

  換寇泱渾身僵硬,真想撕爛她那張臭嘴!

  宣武侯夫人充滿同情的目光由寇泱臉上移向花榮月,笑道︰「我這人性子直,不會假惺惺的拐著彎兒說話,就實誠的奉勸世子妃一句——早點生孩子。」只差沒明言,就算你是清艷絕倫的美人,不下蛋,那也沒用。

  花榮月內心驚濤駭浪,還要繃住面子,笑得溫雅有禮,「侯爺夫人說笑了,世子早有侍妾,我還陪嫁了一名媵妾呢!」誰能說我是妒婦?

  「還是世子妃懂事又賢慧,世子爺比我家大伯有福氣多了。」宣武侯夫人又損了寇泱一句,技巧地進逼,「世子妃若不放心教其他侍妾生孩子,自己的媵妾總放心吧,孩子生下來就是你的兒子了。」花榮月給兩名小妾灌打胎藥一事,成天盯著王府想找碴的宣武侯夫人可是聽到了風聲。

  宣武侯夫人自問絕對有資格盯著王府不放,萬一寇泱春心浮動,不守頁節想再醮,宣武侯府可就丟大臉了!

  一個是女兒,一個是媳婦,安慶王妃出面收拾殘局,三言兩語轉移話題,自有識趣的別家夫人附和著聊起其他八卦。

  安慶王妃心里卻記住了古二太太和宣武侯夫人,寇泱年輕守寡,沒孩子傍身,是王妃心里的痛,宣武侯夫人還故意戳人家心窩子,而花榮月一直沒受孕,王妃心里比誰都急,但也輪不到古二太太這破落戶說嘴!

  古翠眉生得美貌,但那種形于外的野艷之美王妃不喜歡。再說了,有那種娘家,王妃可不想以後跟古二太太當兒女親家走動,太掉價了。

  安慶王妃實在氣悶,女兒、媳婦,就沒一個給她長臉的,昨日賓客回家之後,以那些貴婦的多嘴多舌,能不與別人議論安慶王府的女人特別不容易生兒子嗎?!

  「我那好弟妹,只要能讓我十分難受,就不會只做九分。」寇泱一聲冷笑,「可嘆那種沒腦子的女人卻連生三個兒子,我再聰慧能干有何用?婆婆依然不待見我。我大度磊落又怎樣?那女人的刀子嘴天天出鞘,不放我干休。」

  王妃想勸,但世情如此,只有心中一嘆,千言萬語都如鯁在喉。

  即使是世上最尊貴的女人,皇後若無子,非但後位岌岌可危,還有性命之憂,更何況尋常百姓家了,無子是可以休妻的。

  宗室勛貴,結親是結兩姓之好,若不能生出嫡子,爵位的繼承會有極大的爭議。若媳婦娘家顯貴,婆家不好隨意休妻,妾室生下的兒子就會寄在嫡母名下,當成嫡子教養,怕就怕沒兩年嫡母自己生出兒子來,家族紛爭將由此展開。

  王妃只能安慰道︰「如今你已歸家,不必再看婆家人臉色,好好過日子吧!」

  「我明白,只要榮月能容得下我。」

  「說什麼呢?你和榮月自幼常玩在一起,情同姊妹。」

  「今非昔比啊,娘。」

  「你自己別多心就好,我和你爹還在,焱之也不是沒有手足之情的人。」

  「我不擔心焱之,他性子豪爽,家里瑣事才懶得多管。」寇泱終于露出了微笑,「娘,我自己沒孩子,就指望焱之早點有孩子,到時候我可以幫著您照顧小佷子,這日子過得才有盼頭。」

  王妃也這麼想,沉吟道︰「該不該找宋太醫或池太醫來為榮月請脈,調養身子?」這兩位是太醫院的婦科聖手。

  寇泱一想到花榮月用那假裝賢慧的嘴臉說著「我陪嫁了一名媵妾呢」,心中冷笑,黑瞳閃了閃,「娘早該這麼做了,昨日榮月若能挺著肚子主持春宴多好啊!」

  王妃深以為然。「明年的春宴,最好能與大孫子的滿月禮一同辦。」

  寇泱掩袖笑道︰「那可要加快腳步了。」

  王妃說做就做,立刻派人去請宋太醫,教貼身嬤嬤將花榮月請到正院來。

  花榮月隨後帶著周嬤嬤和銀冰一起前來,知曉王妃的用意,並沒有抗拒。

  周嬤嬤被打了一頓,在下人間的威信大失,也指望花榮月早日誕下嫡長子,她可以領著奶娘之名看顧孫少爺,提升地位。

  不到一個時辰,宋太醫皺著眉頭向王妃道︰「世子妃宮寒極重,不易受孕。」

  不可能!花榮月只覺眼前一眩,差點暈過去。

  王爺和王妃對孫子的渴望是如此昭然若揭,寇準更明言娶妻是為了生育嫡子,這生子的重擔如歷經千年歲月的岩石,沉沉壓在她的心頭上,她如果生不出來該怎麼辦?

  王妃也不敢置信,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忙道︰「若吃藥調養,多久能見效?」

  花榮月回過神來,無限冀望。

  宋太醫一臉為難,當太醫的怕擔責任,話總是只說一半,他說不易受孕,其實就是沒有生孩子的希望了。細察這位世子妃的脈象,分明被下了絕育的藥,但這里是安慶王府,他不敢信口開河,免得沒命走出去。

  王妃是個人精,哪有看不明白的?只是仍不死心的追問︰「如何?」

  宋太醫心一狠,拱手道︰「老夫無能,王妃何不請池太醫請脈?」

  王妃面色冷凝。

  花榮月已完全失了魂,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宛如冰凝的雕像。

  宋太醫被送走了,又請了池太醫來。

  池太醫年紀比宋太醫大幾歲,看多了宮中妃嬪的血腥斗爭,更謹慎,更懂得明哲保身,他話不多,意見和宋太醫差不多,只差沒明言教妾室生比較快。

  池太醫留下調養身體的藥方,收下厚厚的紅封,明白是封口費,走了。

  花榮月傷心欲絕,但她更害怕公婆的反應,安慶王妃全身都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氣息,連接到消息趕來正院的寇泱都噤若寒蟬。

  天黑了,王妃打發花榮月回豐澤堂,一出了正院,花榮月便再也撐不住,雙腳軟如泥,全靠周嬤嬤和銀冰左右攙扶著才沒有倒下去。

  原本有應酬的安慶王和寇準也派人請了回來,因為王妃坐立難安,根本吃不下飯。

  等安慶王和寇準聽到這個壞消息也沒了胃口,面色陰沉。

  王妃自責道︰「為了榮月她娘臨終前的托付,我執意迎娶榮月入府,結果卻……」

  安慶王畢竟歷經世情,很快轉過腦筋,擺了擺手,笑道︰「王妃會算命不成?這種事誰也想不到,不須自責,好在不能生的不是我們兒子。」

  王妃聽著,臉上好看了幾分。「王爺與我的想法一樣,都指望能生出嫡長孫來,而榮月自幼身體好,很少生病,我心想八成會有入門喜呢,畢竟焱之待她十分尊重,誰知……竹籃打水一場空。」

  安慶王看兒子沉著臉不說話,一臉冷漠,可憐他受了沉重的打擊,聲音和緩地道︰「焱之,你回了豐澤堂也不要太指責妻子,夫妻倆要學著共度難關,先停了侍妾們的湯藥,再為你納兩名側妃進門。」

  在王爺王妃看來,這是花榮月該主動做的。

  寇準沒說話,也沒反對。

  寇泱目光流轉。「二嬸嬸娘家的古翠眉有心進王府,納了她如何?」

  「不要!」寇準突然開口,冷哼一聲,「見男子富貴,便主動跳到我面前自報家門,哪像個書香門第之家的小姐?」昨日在榴花院,古翠眉領著寇沅、寇洙上門挑釁,納這種女人進門,他的小缸蓮花還不被欺負死了?

  王妃也覺得不妥。

  寇泱又出主意,「碧泉伺候你多年,別讓她出府了,便抬為侍妾,多一個人生兒子總是好的。」

  「我不要婢生子。」寇準不悅道︰「我們王府落魄到要讓婢生子來繼承王位?只怕皇上會干脆收回王府。大姊別操心這些有的沒的,我和世子妃商量過後再來稟明爹娘。」他行禮,退出了正院。

  見寇泱不悅,王妃拍拍她的手,柔聲道︰「別觸犯焱之的底線,別插手他房里的事,別討人嫌,他會待你仁義,尊重你這長姊。你們姊弟和睦,爹娘才安心。」

  寇泱心里微酸,有點苦,但還是點了點頭。

  而得知王爺有意為寇準納兩名側妃進門,花榮月立即柳眉倒豎,鳳眼圓睜,火氣一上來,腿也不軟了,幾乎要撲到寇準身上撕了他,厲聲道︰「我們成親才半年,你就想納側妃?寇準,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娘家的父親哥哥還沒死哪!更何況你妾室也有通房也有,誰能說我善妒?男人喜新厭舊,我也不指望你情深義重,但你實在令我寒心,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只會指責我……」她氣得哭倒在周嬤嬤懷里。

  「不可理喻!」寇準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我只是陳述爹娘說的話,讓你心里有個底,再來商量怎麼辦,而你,只會不管不顧的發脾氣,一點主意也沒有!我堂堂男子漢,回家要看老婆臉色,生不出兒子還罵我,莫名其妙!」

  寇準可不是好脾氣的主,摔簾而出。

  花榮月哭得更厲害了。

  周嬤嬤一邊安慰,一邊在心里直嘆氣。

  次日,待花榮月心情平復了些,周嬤嬤才帶入正題,「世子妃,您要穩住,今天若是您已生下嫡長子,納側妃也無妨,但您尚未生子,就不能教側妃生下孩子,側妃生的孩子可養在側妃自己名下,對世子妃的威脅太大了。」

  花榮月心里翻江倒海般涌動,險些又抹淚,抬起臉逼退淚意,低聲道︰「照你說,該如何?」如果娘親還在就好了,也有人替她拿主意。

  周嬤嬤想了一夜,小心翼翼地道︰「世子妃便遵從池太醫的藥方,好好調理身子,老奴絕不相信世子妃生不出兒子。此外,為了堵住王爺王妃的嘴,世子妃不妨主動停了侍妾們的避子湯,采薇院那兩個,還不知道自己已不能生了,至于側妃……

  「世子妃忘了您有陪嫁一名媵妾?王爺要替世子納側妃,與其給自己添敵手,世子妃倒不如抬了寒蓮為側妃,她是您的媵妾,做了側妃生下孩子,孩子一樣屬于您的,在宗法上須寄在您的名下,只有寒蓮替您生孩子才威脅不了您的地位。」人算不如天算啊,只能趕緊給寒蓮換了正常的芙蓉香膏,但願寒蓮還能替世子妃生兒子。

  花榮月面色難看。

  周嬤嬤明白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需要別的女人替她生孩子,一時腦筋轉不過彎來,只有等她自己想通了這日子才有辦法過下去。

  但花榮月也沒想多久,因為安慶王的臉色越發冷峻,直言要去找寧國公談一談,王妃即使想護著她,一想起兩名太醫為難的面孔,胸口就像堵住了一口氣上不來,恨不得能立刻抱上大胖孫子才好,花榮月孤立無援,只能服軟。

  挑選一個最近的吉日,將侍妾寒蓮抬為世子側妃,服飾釵環全升級,王妃親自將一支鳳頭釵簪于寒蓮發上,寇準將寒蓮的名字上了玉牒。

  翌月,寒蓮被診出喜脈。

  來年二月初九,寒蓮生下長子寇昭元。

  三月的春宴,安慶王妃抱著滿月的長孫笑得闔不攏嘴,王府大開宴席,寇準親自到內院把兒子抱到外院給同僚看,連靜王都來湊熱鬧,恭賀他終于有兒子了,送了一份重禮。

  寇準獻寶一番,換安慶王接手過去,宗室勛貴最樂于錦上添花,連連恭賀道喜,送禮不手軟,其中大概只有寧國公和世子花榮信的笑容有點苦澀。

  世子夫人毛景蘭自上次小產後,一直沒再受孕,反倒教通房丫鬟先生出庶長女,娘家汝陽侯府也急了。

  寇昭元餓了,乳娘抱進來喂奶,吃飽了又被王妃寶貝兮兮的抱在懷里,輕輕拍著,直到孩子睡著了才讓乳娘抱下去歇息。

  眾女客看在眼里,心中揣測,看樣子王妃要將長孫養在正院了。

  寒蓮微微笑了笑,不多言。

  她坐月子時,寇準便有些遲疑的向她提起,滿月後孩子就要抱走,王爺和王妃想親自教養長孫。寇準怕她舍不得,更怕她傷心落淚。

  寒蓮早想過了,孩子生下來若是男的,會寄在嫡母名下,花榮月有權將孩子抱到豐澤堂養,許多正妻就是用孩子來拿捏妾室,教妾室不敢作怪。

  寒蓮想得開,看得遠,即使活了兩世,她一樣是蝸居一角、沒啥大見識的小女子,不適合教養王府公子。只要花榮月一直生不出兒子,寇昭元便是王府第三代繼承人,但比起被花榮月抱走兒子,王爺、王妃要將長孫養在正院,寒蓮的心底著實松了一口大氣。

  世子側妃也算正經媳婦,早晚要去正院向王妃請安,她一樣可以看到兒子。作為母親,只希望兒子好,將來有前程,不是將孩子系在腰帶上就好。

  寇準有些擔心她的反應,這小女人不但溫柔貼心,還給他生了大胖兒子,已經是他的心頭肉,他不想讓她傷心難過。「蓮兒,若是你舍不得,我再跟母妃說說,等孩子滿周歲再抱走。」

  寒蓮的心中不由得動容,秀美的面龐笑得很溫柔,「有世子爺這句話就夠了,我心滿意足。百善孝為先,世子可不好反駁王爺、王妃。我們心疼兒子,王爺王妃更心疼孫子,這是給我長臉呢,我們該歡歡喜喜才是。」

  寇準心疼的擁她入懷,這世上有哪個母親舍得將滿月的孩子送走?即使同在王府里,要抱要哄也由不得她了。

  寒蓮不哭的,只是將淚水濕了他前襟。

  寇準打定主意要待她更好,還想著,世子妃如果也這麼省心,多好!

  花榮月曾大吵大鬧,說孩子要歸她養才對,否則何必寄在她名下?吵得寇準頭疼不已。

  她逼著寇準去向王妃說,倒不是突然母性大發,而是周嬤嬤向她挑明了厲害——將寇昭元養在膝下,一來顯得嫡母慈善大度,二來可掣肘寒側妃,三則留下寇準常宿豐澤堂,因為他愛兒子。

  只是寇準如今已看清花榮月的本性,她越吵著要養寇昭元,他越不放心兒子落入她的手中,相比之下,他絕對相信自己的爹娘能養好孫子。

  就這樣,寇昭元養在正院了,王爺王妃愛若眼珠。

  今日的滿月宴兼春宴一起辦,寒蓮坐在寇泱下首,聽著貴婦們談天說笑,而這些人也在打量寒側妃,思忖著為王府生下長孫的寒側妃的分量。

  眾目睽睽下,寒蓮面容清麗而柔美,仿佛一朵出水的蓮花,溫柔似水又清姿傲骨,落落大方的任由人打量。她穿著一襲淺紅流彩束腰長裙,頭上斜挽一支七寶琉璃簪,戴著赤金瓖翡翠水滴耳墜,春意融融,喜慶卻內斂的妝扮,眉眼彎彎,淺笑盈盈,說不出的討喜,招人喜歡。

  才十六歲已在安慶王府立穩腳跟,又是這樣一位美人兒,世子妃花榮月縱然美得國色天香,在世子爺心目中的地位也比寒蓮遠上一射之地吧?!

  不是最美的才最吃香,在這些貴婦毒辣的目光中,知道反倒是像寒蓮這般溫雅美貌、未語先笑的小女人更令男人流連忘返。

  毛氏身為花榮月的娘家人,卻不像寧國公和花榮信面笑心苦,一想到花榮月在娘家時是如何為難繼母又害她小產,至今無法再生育,她巴不得花榮月這輩子都生不出一男半女,瞧花榮月還能不能趾高氣昂的炫耀自己一生富貴好命?如今可好,花榮月作繭自縛,竟教自己的媵妾先生下長子,真是要笑破她的肚皮了。

  毛氏笑得一臉和氣,溫聲道︰「蓮兒從小在寧國公府長大,溫柔和善、懂事知禮,從來不惹一點是非,是再省心不過的一個孩子。以前我常在說,這樣好性情的女孩子定能有好前程,福氣大得很呢,這可不,替我們世子妃生了兒子,不愁沒有後嗣了。」

  滿嘴好話,卻先是眨了花榮月不下蛋,又暗諷寒蓮生了兒子也是世子妃的,別神氣!毛氏心眼小,念及過往想替寒蓮牽紅線,寒蓮卻敢死給她看,她以為寒蓮一輩子就是見不得光的小妾命,不想竟抬了側妃,生了兒子,倒比毛景蘭風光。

  哼,花榮月自作聰明,遲早害死自己!毛氏心里腹誹。既見不得花榮月過得比她好,又需要安慶王府這門姻親。

  寒蓮笑著,嗓音溫柔入骨,「蓮兒過去常承舅母教誨,不敢忘卻做人的本分,心里明白側室生的孩子尊主母為嫡母,這也是孩子的福氣,有位身分尊貴的母親。」

  王妃最喜歡寒蓮這點,安守本分,知情識趣,待她越發寬和,笑道︰「蓮兒從小就粘著榮月,把榮月看得比天大,榮月這般疼愛自己的表妹,也算是得了福報,多個人為我們王府開枝散葉。」花榮月不易受孕之事自然不能傳出去,反正再過幾年,若花榮月一直沒生養,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花榮月氣息一窒,立馬又笑得艷冠群芳,美得不可方物,仿佛與有榮焉似的,其實胸口像被大石頭壓著,呼吸不舒暢。

  假如寇昭元是從她肚皮出來的,今日的宴席便十全十美了。

  為什麼?為什麼弱不禁風的寒蓮,一停了避子湯便馬上受孕?而她,喝下的苦藥有一澡盆那麼多了,為何總不見效?她以為芙蓉香膏的副作用會使寒蓮也難以受孕,寒蓮若慢上半年一年才有孕,她的壓力也會輕很多,可嘆寒蓮竟似母豬轉世!

  男人現實無情,知道她不易受孕,更不愛跟她滾床單了,應卯似的應付了事。她心里埋怨寇準越多,就越會去想,今天若是寇淮還在……

  花榮月從不去想,她心頭不悅便給男人臉色看,這男人又不是只有一個女人,而且也並非愛得死去活來才成親的,哪耐煩一直看女人臉色?即使美得沉魚落雁也不管用。

  因為寒蓮始終謙恭有禮,從不仗著有了孩子而拿喬,花榮月這才甘心將寇昭元寄在名下,她也拿話敲打過寒蓮,怕寒蓮生了兒子便氣焰高漲。

  在坐月子的寒蓮拉住她的手臂緊了緊,看著她的眼神慢慢凝重起來,道︰「姊姊,我明白您在擔心什麼,但我更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我是您的媵妾,我是代替您生孩子的人,即使天地倒轉我也取代不了您的地位。說句該打嘴的話,萬一姊姊有什麼不測,我的出身頂了天就是個側妃,王爺、王妃必然會為世子再娶一位世子妃,我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過嗎?不可能的,別的女人做世子妃,都不會像姊姊這樣憐愛我、疼惜我,反而會視我為眼中釘。姊姊,沒有人比我更希望姊姊和世子爺白首偕老,我才能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這番話真切實在,入情入理,立在角落的周嬤嬤聽了都松了一口氣,花榮月的心更是慢慢軟下來,是呵,她防誰也用不著防蓮兒。

  寒蓮不過是替她生子的工具。有母豬代孕,她便可回絕新側妃進門。

  如今貴客滿堂,一屋子貴婦千金都看著,寒蓮的眉眼全是溫柔,笑容溫煦,不見一絲驕態。

  貴婦們心里暗暗點頭,溫馴和綿羊的性情果然適合當個側室,當正室則少了一份管家的威信,世子妃當初真是好算計啊!

  人在外院的寇準和靜王、花榮信等一干權貴朋友喝到很晚才散,有點醉意,身邊的小廝自然將他扶回豐澤堂。

  已經卸了釵環、梳洗好的花榮月,一見寇準又醉醺醺的,氣不打一處來,神清氣爽的去找妾室,醉了就要吐在她這里?

  花榮月冒火道︰「以後世子醉了,直接扶到西廂房去睡!」她再也受不了寇準又吐在她的睡房里,完全忘了那張床也是寇準的。

  周嬤嬤直覺不好,夫妻兩人已是面和心不和,合該多用些手段挽回世子的心,怎能將酒醉的丈夫推出房外?

  但花榮月已累了一天,壓根不理她說的話,徑自回房睡了。

  周嬤嬤無法,只好吩咐銀冰去拿碗醒酒湯給世子喝,免得世子明日醒來頭疼欲裂。

  銀冰領命而去,吩咐灶下婆子做湯,回了自己的小房間,拉開衣箱,翻出藏在角落里的一件褻衣,里頭包裹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她握在掌心,像握著一件稀世珍寶,她香腮微泛紅暈,又有些猶豫不決,萬一世子妃容不下她……

  不會的,寒側妃生了兒子,世子爺來豐澤堂都像應卯似的,除了去正院陪王爺、王妃用膳,最少有一年沒在豐澤堂吃飯了,銀冰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世子最常待在榴花院,即使寒側妃大著肚子,世子也寧願睡在那兒。

  世子妃空有一張令人驚艷的絕世花容,籠絡男人心的手腕比寒蓮差了不只一點兩點,世子妃卻毫不自覺,不只周嬤嬤心里直嘆氣,凝珠、銀冰這些大丫鬟又何嘗不著急?銀冰還偷聽到周嬤嬤慫恿世子妃為凝珠開臉做通房,將世子爺籠絡在豐澤堂……

  銀冰十分不忿,她比凝珠差在哪里了?

  她一定可以幫世子妃將世子多多留在豐澤堂,若能為世子生下一男半女……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銀冰悄悄將白色瓷瓶里的液體滴了幾滴在醒酒湯里,端去了西廂房。



第十六章 丫鬟想爬床

  寒蓮帶著雲雀到豐澤堂請安,沿著抄手游廊走向二進院時,聽到周嬤嬤的高聲斥喝,不由大奇,拐個彎便瞧見周吟鸞和年順慈已早到一步,興致勃勃的在看戲呢!

  只見銀冰衣衫凌亂,頭發也沒梳,趴在院子中央的青石磚地上,周嬤嬤拿著一把掃帚正一記又一記往她身上抽打,大聲罵道︰「不要臉的下作東西!平時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世子妃看你是個好的,自愛又自重,有心給你配一門好親事讓你做正頭娘子,誰知你一轉眼就背叛主子,趁著世子酒醉便爬床,不要臉的浪蕩淫婦,世子妃的臉都被你丟光了……我讓你浪……想男人想瘋了,直接賣入窯子吧……」

  銀冰一直哭著不敢反抗,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知道世子妃有心殺雞儆猴,心知自己弄巧成拙,打錯了算盤,更加不敢承認自己下藥,哭天搶地的喊冤,「我沒有……我沒有……我服侍世子爺喝了醒酒湯,沒想到世子爺一把將我拉到床上去……我不敢叫喊,怕世子爺打死我……」

  「你放屁!」周嬤嬤刀子一樣的眼神巴不得在銀冰身上刺出幾個洞,喝斥道︰「你這下作的賤婢還想誣賴世子爺,世子爺哪次喝醉了不是呼呼大睡?凝珠、翠屏也送過醒酒湯,世子爺怎不去拉她們?別當老婆子瞎了,你身上的衣服可沒有撕破一點,分明是自己不要臉脫了衣服爬上床……」

  銀冰眼淚如涌泉,淒聲道︰「我沒有——周嬤嬤,你留點口德吧,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天一樣的世子爺,我怎麼敢反抗?!」

  「我呸!」周嬤嬤一口唾沫吐在銀冰哀痛淒惋的臉上,目光恨恨的,「做了婊子還想立頁節牌坊,作夢去吧!」

  銀冰膝行兩步,拉住周嬤嬤的裙擺,哀哀淒淒地說︰「周嬤嬤,求求你救救我,你老人家也是看著我長大的,你該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你大慈大悲的救救我,幫我跟世子妃求情,我沒有背叛世子妃,我是不得已的……」

  銀冰嗚嗚咽咽的泣訴,一味的求饒,一味的喊冤,周嬤嬤的滔天怒氣漸漸弱了。本來就想挑個性情好的丫鬟做通房,只是不容許背著世子妃偷爬床,所以一定要讓銀冰沒臉沒皮的在眾人面前丟盡大丫鬟的體面,日後才好拿捏。

  年順慈和周吟鸞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笑臉。

  寒蓮的眼楮如古井水一般幽深,定定落在銀冰的身上,原來那瓶「鴛鴦醉」落入她手里了,真是沉得住氣,還道自己懷孕時便會鬧出爬床一事來,沒想到她卻有耐心等到滿月宴的夜里,世子太高興喝醉了,正好順水推舟,真不愧是冰清玉潔的銀冰,假得跟真的一樣。

  寒蓮嘴角微翹,帶著一抹笑,柔聲道︰「一大早的吵什麼呢?」

  年順慈和周吟鸞聞聲回頭,臉色一正,微微屈膝,「見過寒側妃。」

  「自家姊妹,不用多禮。」聲音不急不慢,笑臉十分柔和,仿佛周嬤嬤的高聲咒罵、銀冰的哭天搶地都不過是一場戲。

  年順慈不由心中一緊。

  周吟鸞暗暗在心里啐道,看你能老神在在到幾時?世子妃身邊的美貌丫鬟可不少,哪能容得你籠住世子爺的心?

  寒蓮自問對花榮月的心思有七分把握,高門貴女,美若天仙,自尊心比誰都強,雖然不愛寇準,但一定要得到嫡妻應有的尊重,阻止不了姬妾成群,但容不得有人蹬鼻子上臉,只要把她捧得高高的就好,說真的,花榮月其實沒有太厲害的毒辣心思或手段。

  若真想把寇準留在豐澤堂,在寒蓮懷孕時便是最好的時機,把銀冰和凝珠一起開臉做通房,是正妻常玩的把戲,但花榮月卻沒有,寒蓮便猜到她的心思——不管丈夫到哪兒尋花問柳,就是不準在她的豐澤堂玩女人,她眼不見為淨。

  豐澤堂,在花榮月心中是屬于寇淮前世子的吧!真是可愛的自尊心呢,不好好利用怎對得起她的一片痴心?寒蓮含笑望著跪在大太陽底下的銀冰,美麗的柳眉細不可微地一凝。

  周嬤嬤早已停了打罵,端正面容朝她行禮,銀冰只瞧見月白色的煙羅裙姍姍朝她走來,接著聽見寒側妃輕幽幽地嘆了口氣,語氣很是溫和的道︰「周嬤嬤,姊姊被氣壞了,你可別胡涂的受人蒙蔽了。」

  銀冰渾身一震,可憐兮兮的抬起臉,無數念頭一閃而過,但她沒忘了自己的目的,要嬌媚、要柔弱、要楚楚可憐……

  寒蓮又不是男人,只覺得她這番作態好笑。

  周嬤嬤對著寒蓮冷笑一聲,「寒側妃有心了,這事自有世子妃決斷。」哼,休想在這里指手畫腳。

  寒蓮噙著笑容,面容沉靜。「周嬤嬤說的是,不過世子爺早有明言,只有他的妻妾可以為他生孩子,安慶王府不要婢生子,更容不得自作主張爬床的婢女了。要不然,碧泉姑娘怎會求王妃把她嫁出去?」

  銀冰跪不住了,癱坐在地上。沒人告訴她,世子爺不要婢生子,那麼就算她這次爬床成功了,世子爺也不會要她,更何況她還失敗了。

  寒蓮和氣溫柔地道︰「是我多言了,周嬤嬤自然心里有數,明白世子爺這番表態完全是為了世子妃,他將惡名擔了去,碧泉姑娘出府時對王妃和世子妃可是千恩萬謝呢!」

  今天這番話,在場這些奴婢僕婦一定會傳出去。看以後哪個還敢爬床?

  周嬤嬤一楞,滿目困惑地垂下頭去。她不曾親聞世子這麼說,但她身為下人不能反駁側妃,而且這樣也好,日後銀冰要怨也怨不了世子妃。

  「側妃說的沒錯。」就在這時候,花榮月走出屋子,立在廊下。

  一張芙蓉臉冷若冰霜,在場的人是心驚。

  「姊姊安好。」寒蓮蹲下身子,恭敬行禮,其他人全跪了下去。

  花榮月居高臨下,嚴厲的目光環視一圈,很滿意眾人對她的恭謹敬畏,聲音和緩了些道︰「都起來吧!蓮兒,過來我身邊。」

  只有銀冰不敢起身,一顆心像浸在井水里般寒涼。

  寒蓮溫順地走過去,憐憫的口氣含有一絲惋惜,「姊姊,銀冰真是個好姑娘,伺候您多年,一向忠誠不渝,怎會一時胡涂?」

  「這可不是一時胡涂,而是姑娘心大了,想飛上枝頭呢!」花榮月的眼里浮現深深的厭惡,被寵信多年的丫鬟背叛,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銀冰怕得渾身發抖,咬住了寇準不放,「世子妃饒了奴婢吧……奴婢是無辜的,是世子爺喝醉了強拉奴婢……奴婢不敢痴心妄想,只求一輩子伺候您……世子妃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她不住地磕頭,把額頭都磕破了。

  「姊姊,您看……」寒蓮一臉不忍心。

  「蓮兒不必為她求情,你太容易被刁奴騙了。」花榮月恨恨道︰「你看她口口聲聲的全賴給世子,不就吃準了我不能拿世子怎麼樣嗎?我不在乎世子納了多少姬妾,我可不背善妒之名,但敢在我屋子里搞鬼,銀冰是自己找死!」

  「世子妃……」銀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奴婢是無辜的……」

  花榮月被一句又一句的「無辜」徹底激怒了,怒喝道︰「住嘴!念在我們主僕一場,想讓你後半輩子有好日子過,幫我管鋪子生意的蕭管事替他的兒子求娶我身邊的丫鬟,我第一個就想到你,嫁過去做正頭娘子不好嗎?世子爺看不上婢生子,我憐惜你們,不讓你們做通房,反倒是我錯了嗎?好好好,尋常夫妻你看不上眼,鐵了心要做通房,我成全你!」

  她說成全,卻用力咬著牙根,聽得人心驚膽顫。

  其他的奴婢都暗怪銀冰不知好歹,心太大了,世子妃陪嫁的鋪面生意那麼多,嫁給蕭管事的兒子,一輩子吃香喝辣,有什麼不好?

  周嬤嬤不敢看她粉面含煞的模樣,低下頭道︰「世子妃別為了賤婢氣壞自己的身子。」

  花榮月咬牙切齒道︰「既然她想一輩子做通房,之後就要次次喝避子湯,多麻煩,去熬一帖絕子湯,給銀冰喝下去!」

  銀冰嚇得癱軟,嗚咽道︰「不要啊……」

  「姊姊,不可。」寒蓮臉上很是震驚,忙道︰「或許世子會改變主意……」要給人灌絕子湯多傷陰德啊,要做也是悄悄地做,當眾嚷嚷出來,怕人不知道她有多凶殘嗎?

  「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勸了。」花榮月一心要立威,不怕一名低賤的丫鬟敢怨恨她,反正隨時可以找人牙子拉出去賣掉。

  周嬤嬤也覺得不妥,她實在想不到花榮月會這樣當眾嚷出來,太不智了,她好不容易才花了大把銀子托蕭管事去青樓買到絕子湯的秘方,這下好了,人盡皆知,傳出去,名聲多壞啊!

  年順慈和周吟鸞都縮了縮肩,倒退三步。

  寒蓮實在不忍心,輕聲勸道︰「姊姊,銀冰不過是一時胡涂,被眼前的富貴迷了心眼,世子爺年輕英偉,豐神俊朗,身居高位,得到女子的景仰愛慕也是尋常事,您大人大量,就饒了銀冰吧,她才十九歲,不能喝絕子湯啊……」

  「夠了!」花榮月翻臉如翻書,聲音如同寒霜般冰冷,「寒側妃莫不是仗著自己生下長子,就敢不分尊卑上下?莫忘了,寇昭元是我的兒子!而你,不過是代替我生兒子的媵妾!

  叫一聲側妃,那是抬舉你,休想順竿子往上爬。」她雙目赤紅,氣得狠了。

  寒蓮撲通一聲跪倒在花榮月的腳下,面色蒼白如紙,「蓮兒不敢!蓮兒時時刻刻都不敢忘卻自己的身分!蓮兒知道姊姊侍身邊的人一向親厚,生怕姊姊氣得狠了,過幾天便心中懊悔,所以才想勸姊姊……」

  「你起來吧!」花榮月不好太為難自己人,讓丫鬟扶寒蓮起身,瞧她誠惶誠恐、雙肩微微顫抖,心里才舒坦些,教誨道︰「你年紀小,又一直安居深宅大院,不曾理過事,自然不明白人心險惡,這刁奴賤婢仗著主人給的幾分體面,就忘了自己到死也是個奴才!我待銀冰親厚,所以她背叛我就更該死,你不必再替她求情,先去給王妃請安吧。」

  寒蓮憐憫地看了銀冰一眼,不敢再勸,屈膝應道︰「是,蓮兒告退。」後退一步,轉身走了。

  雲雀連忙跟上。

  尚未走到前院,便聽到銀冰淒厲的哭喊聲,「我不要喝絕子湯……我不要喝絕子湯……我要見世子爺……我要見王妃……」聲音斷絕,想必被堵了嘴。

  寒蓮頭也不回,心中嘆息,這銀冰過慣了好日子,搞不清楚東西南北了,花榮月的陪嫁丫鬟,即使寇準看上眼,也要花榮月點頭才能收房,她一聲不響的爬了世子爺的床,觸犯到花榮月的底線,好比私人財物被盜竊一般憤怒,就算花榮月把銀冰打殘了賣掉,王妃和寇準也不好多說什麼,還敢哭喊著要見世子要見王妃,不啻火上加油,簡直就是腦子壞了。

  不過,花榮月能拿到絕子湯的藥方,真令人意外呢!

  轉過身,看著飛檐高牆,廊腰回環,正似迂回曲折的人心,她仰臉望天,自言自語道︰「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所以,世子妃也學會了心狠手辣,有意思,真是太好了。雲雀,你說是不是?」

  雲雀不太懂,但只要是寒蓮說的,她都贊同。

  之後年順慈和周吟鸞出了豐澤堂,都有些魂不守舍。

  當主母的整治妾室,動轍打罵,巧立名目立規矩,在深宅內院是平常事,但花榮月不愛見侍妾,也不太刁難妾室,算是難得寬厚的主母,除了上次被強灌打胎藥令她們憤憤不平之外,看不出有更厲害的手段。

  但是,絕子湯……兩人對視一眼,皆露出擔憂的神色。

  「停了避子湯有一年了,我們都沒懷上孩子。」年順慈只覺得掌心冰涼。

  「難道那時候我們喝的打胎藥里頭加了料?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可是良家子出身的妾室,不是低賤的通房丫鬟。」周吟鸞不斷安慰自己。

  寒蓮懷孕、坐月子,寇準雖然偶爾才會去采薇院一兩次,但她們都沒懷上孩子。

  她們向老天爺借膽也不敢直接去問花榮月或周嬤嬤,誰會承認?況且,萬一真的是,吵嚷出來,她們在下人面前如何挺直腰桿?寇準知道了也不會替她們作主,反而會嫌棄她們沒了用處。

  「別自己嚇自己,世子妃不也沒懷上孩子?」

  「沒錯,再過一年看看情況,我一定能有喜!」

  「我一定會生兒子,不能教寒側妃專美于前,瞧她一個人風光。」周吟鸞微微一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沒錯。世子賞了多少珍寶就別提了,王妃命人抬了兩口箱子的綢緞布帛和一匣子的首飾進榴花院,連王爺都喜上眉梢,讓大總管送去一匣子金錠,一兩一兩的梅花形金錠,聽說足足有兩百個。」年順慈兩眼閃閃發光,只要有錢,回娘家也風光。「在王府能生兒子,可是發大財的好事。」

  周吟鸞目露嘲諷之色,成天說自己是書香門第,生兒子卻只為了發財。也是啦,她們去探望坐月子的寒側妃,送了兩套小孩衣裳,寒側妃便讓人回送她們一人一只荷包,回房間倒出來一看,是十二枚燦亮的金錠,年順慈肯定又是貢獻給娘家兄弟讀書了。

  周吟鸞忍不住要潑她冷水,「寒側妃生的是王府上下翹首盼望已久的長子、長孫,賞賜才那麼豐厚。次子、三子生下來,不會那麼風光,何況我們生的是庶子。」

  「王府的庶子和一般人家的庶子能一樣嗎?」

  「算了,先有喜再說吧!」

  年順慈不言語了,周吟鸞也陰著臉,一想到世子妃手中有絕子湯……兩人的眼底深處均浮現出一絲驚惶不安。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十七章 慢慢折磨你

  寇準下衙後直接回府,心里一直窩著一團火,一想到之前花榮月看他的眼神,便氣不打一處來,他最厭惡看老婆的臉色了。

  他先去正院向爹娘請安。

  王妃若無其事的瞟了他一眼,徑自向王爺道︰「原本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要收房還是賣出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偏偏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還給那丫頭強灌了絕子湯。」

  王爺本不管後院的事,一聽到絕子湯便皺起了眉頭。

  寇準聲音很輕,「世子妃手中有絕子湯?!」但每個字都像冰珠子。

  這種骯髒藥方是青樓楚館要留住紅牌妓女賣身到老的秘方,省得一不小心懷了身孕,打胎傷身,有損容顏,而且調養身子時少賺銀子還要花錢吃藥。

  但一帖藥湯下去,便絕了子嗣,可見十分霸道,很傷身子,所以青樓名妓很少能活到白發蒼蒼的。

  王爺一拍炕幾,怒道︰「我們寇家子嗣單薄,容不得有那種骯髒東西,王妃也真是的,一得到消息便該命她毀了藥方!這傳出去,她還要不要臉面?王府的名聲都會被她敗壞。」

  重要的一點他沒說,以後誰敢嫁進安慶王府?

  王妃在王爺動怒時從不敢吱聲,心里也將花榮月罵得要死,話說她愚蠢也要有個限度,這種事要做也是悄悄地做,當成避子湯給人喝下去不就得了,目的達到了也不招人怨恨,偏就她蠢,耀武揚威得恨不得人人懼怕她。

  寇準起身道︰「我去叫她把東西交出來!」

  「站住。」王妃輕輕道,從袖口取出一張紙箋,淡淡地道︰「我親自去跟她要了,但這種東西,抄上十張八張有何難?」

  寇準氣得眼楮通紅,他不在乎銀冰那丫頭,但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從青樓弄來絕子湯的秘方,分明要壞他子嗣,他不能容忍。

  第一次,他對花榮月有了恨意。她對寒蓮面善心惡,用芙蓉香膏暗中使壞,但寒蓮巧妙避開了,他便不予理會,如今,居然堂堂正正的下絕子湯……

  王妃怕他沖動,溫和地道︰「放心好了,我已經嚴令不許有人談論此事,不準傳到外頭去。焱之,你回去用膳吧,跟榮月好好談一談,別再鬧得家宅不寧。」

  寇準告退,出了正院,卻不願進豐澤堂,而是去了榴花院。

  寒蓮倚在貴妃椅上讀著一本游記,這張貴妃椅是她懷了身孕後寇準特地為她添置的,有時擺在內室,有時擺在書房。

  他發現她特別喜歡讀游記,有新出的書冊都會買回來給她,她面上的喜悅之色比收到首飾更濃三分。

  他覺得她生了孩子之後更美麗,眉目精致如畫,月白色的裙裾迤邐而下垂到地上,飄飄似月宮仙娥下凡塵。

  寇準一肚子的火氣消了七七八八,欣賞夠了自己美麗的側妃,才輕咳一聲。

  「世子爺。」寒蓮多情的眉眼一亮,起身行禮。

  寇準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怎麼還不用膳?剛出月子,身體要顧好。」

  「不曉得世子用膳沒有,想多等一會兒。」她凝望他的眼楮如一潭清泉般幽靜,仿佛能這樣看著他就夠了。

  寇準突然嘆息了一聲,將她擁進懷里,「蓮兒,還好你沒事,沒有被那毒婦灌下絕子湯,以後你一定要留心飲食。」這個小女人溫柔多情,全心全意地愛著他,他全看在眼里。

  為母則強。不是小缸兔沒關系,不是小缸蓮花也沒關系,只要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好。

  銀冰那奴婢算什麼,他壓根兒沒想過要收房,即使是她自己送上門他也不想要,但最可惡的是花榮月看他的眼神,鄙夷、不屑、憤慨,像是瞧見色中惡鬼!

  「世子爺別多想了,蓮兒為了孩子和世子爺,不會任由人擺布的。」

  溫婉可人的小缸兔第一次露出了爪子。寇準看在眼里,只覺得可愛、真實。

  寒蓮笑得更甜。這男人是她的丈夫,她兒子的爹!她第一次認真意識到這點,笑道︰「我餓了,世子陪我吃點?」

  寇準心情大好,跟寒蓮一道用膳,喝了茶,還下了一盤棋,寒蓮十次九輸,但是她下得很認真,不是討好他故意輸的。

  今晚,寒蓮又輸了,一雙眸子宛若流波,打量殘局許久,才嘆道︰「聽人說,善于弈棋者,胸中自有丘壑。看來我真的少了這根弦,甘拜下風。」

  寇準哈哈大笑。「這有什麼,我們夫妻下著好玩,何必認真?」心里明白,蓮兒沒用心機,這樣便下不好棋。

  不似花榮月,非要將他殺得片甲不留才甘心,而他,自然也寸步不讓。

  寒蓮裝作沒聽清「夫妻」一詞,笑得更溫婉,「再下一盤好麼?這一回,世子爺要讓我五子,我肯定能贏。」

  寇準見她眉目宛然,目似點漆,像剛進門時那樣惹人憐愛,不由豪性大發,「好!就讓你五子,若輸了可要認罰。」

  「才不會輸呢,我又不是豬腦子。」聲音不知不覺就帶了點撒嬌。

  寇準心里酥軟,手下卻不留情,教寒蓮又當了一回豬腦子,就是要她認罰,在床上把她折騰得嬌啼婉轉,香汗淋灕。

  寇準許久沒這樣酣暢舒爽、消魂蝕骨,激情仿佛一瞬間就燃燒起來,烏黑的眸子里有團火在跳躍,熱火蔓延,在彼此的身體放肆地珞印。

  在床上被滿足的男人,心情也大好,梳洗一番後,將寒蓮擁在懷里睡。

  「我只要有蓮兒在懷,其他的女人何足道哉!」他撫著她粉白嫩香、性感魅惑的胴體,半點不像生過孩子的模樣,滿足地呢喃。

  她輕捶他胸膛一下,「世子爺昨晚不是新得一個投懷送抱的美人?」口氣微酸。

  「別提了,晦氣!」寇準感覺很冤,微窘地側過眸,「你也覺得我會酒後亂性?」

  「不,世子爺是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很傲氣,骨頭很硬,才不屑強迫女人。」

  完全相信自己的女人,她說的贊語有魔力,像是最高明的琴師撥動他心靈那根弦,能讓強悍的鋼鐵之心化成繞指柔。

  「蓮兒。」他親吻她,熱情的啄吻。

  「世子爺。」她迷離的水眸凝定他。

  「嗯?」他直覺她有話未說完。

  她溫柔地微笑。「世子爺每次酒喝多了,只會呼呼大睡,所以連姊姊也不相信你會強拉銀冰上床,懷疑銀冰端給你喝的醒酒湯有問題。」

  寇準腦中一個激靈,他確實喝了醒酒湯之後便渾身發熱,若不是他意志力強,早就著了道了……

  寒蓮丟出疑問便不再提,只道︰「姊姊是相信世子爺的,世子爺不要誤會姊姊。」

  寇準不語,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睡吧!」

  不是惡言相向才會導致夫妻離心,無言的蔑視、冷漠的態度,說話的語氣,甚至嘴角噙的一抹嘲諷,都像鈍刀子割心,刺不死人,卻能讓人血肉模糊。

  寒蓮窩在他懷里,舒舒服服地睡了。

  寇準沉思許久才睡著,翌日他上朝之前,托付王妃為他調查銀冰一事。

  明明有妻子,內宅之事卻不願托付給妻子,或許從洞房花燭夜開始,寇準對花榮月的不信任感便與日增。

  安慶王妃一直掌著王府中饋,只讓花榮月和寇泱一起協理家務,只有一個媳婦而已,卻不讓媳婦主持中饋,這與寇準的態度有很大的關系。

  兒子不與媳婦站在同一陣線,除了新婚兩個月擅寵專房之外,似乎越走越遠,王妃當然不覺得兒子有錯,只怪花榮月架子大,不懂得溫柔體貼,才把丈夫越推越遠,空有一張漂亮的臉,有啥用啊?因此,王妃不放心將內院管理全交給花榮月,連一個豐澤堂都管不好,鬧得雞飛狗跳的,豈能堪大用。

  花榮月和寒蓮一前一後進門向王妃請安時,王妃的心腹王嬤嬤已帶了人去搜查銀冰住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

  這邊,寇泱也到正院請安,寒蓮起身給她行禮。

  沒人不喜歡受尊重,尤其大歸回娘家的大姑子,寇泱臉上的笑容真誠許多,「無須多禮,說起來我們可是表姊妹,別總是郡主、郡主的喊,叫我表姊吧!」瞄向花榮月時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

  王妃笑容親切,「這樣很好,都是一家人,蓮兒年紀小,泱兒直接叫她的名字就是了。」

  「是的,娘。」寇泱爽快的應下。

  寒蓮不知她們唱的是哪一齙,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花榮月冷眼瞧著,心里明白婆婆是在不高興她昨天命人給銀冰灌絕子湯,婆婆插手兒媳的內院之事,真是笑話,何況銀冰不過是一個奴才。

  寒蓮的笑容謙恭淺淡,內心打定主意不摻和她們的婆媳姑嫂斗爭,她也沒想過爭搶主持中饋之事,每天柴米油鹽的,她才不想傷那個腦筋。

  安慶王妃看了暗暗點頭,心道側妃年紀小,反倒比世子妃沉得住氣。

  見王嬤嬤走進來,王妃勾起一抹笑容,似乎別有深意的道︰「蓮兒,你進去照顧元哥兒,我們有事要處理。」花榮月到底是正妻,須留幾分體面給她。

  寒蓮大喜,笑盈盈的屈膝告退,大丫鬟為她掀簾時,她眼角余光瞧見銀冰被人架了過來,心知要審「鴛鴦醉」一事了,她腳下不停的進了內堂。

  寇昭元養在王妃居室的東暖閣里,奶娘、嬤嬤、丫鬟十幾個人輪流看顧著。

  寒蓮坐在搖籃旁的矮墩上,目不轉楮地看著喝完奶呼呼大睡的兒子,細細凝望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小嘴,早已冰凍垂死的心綻放出花朵。

  她不是寇準口中的白蓮花,柔弱而無辜,她是生于高山岩縫中、冰雪傲骨、默默綻放美麗的一朵雪蓮,無人欣賞自開懷,身處紅塵,紛紛擾擾,唯有一顆心遺世而獨立。

  而如今這顆心,終于有了牽掛的人。

  漫長又孤寂的歲月流逝,她又嘗到了滿心滿懷的幸福滋味,只因這個小人兒。

  她在心中吶喊著——昭元啊,我的昭元,我的兒子,娘親為了你,會永遠痴情地望著你的父親,永遠愛他,至死不渝!娘親為了你,會越發「敬重」你的嫡母,唯命是從!娘親向你發誓,你只會有一母同胞的弟弟或妹妹,不會有異母弟妹。只要你的嫡母生不出兒子,你就是安全的,有一天你會繼承安慶王府,富貴尊榮的過一生。

  不論內心多激動,寒蓮的面上都不顯,只是痴望著兒子,面若菩薩般慈祥。

  管事嬤嬤親手端來熱茶,心道,這親娘就是不一樣,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不像世子妃,臉笑眼神冷。

  「側妃,請喝茶。」那嬤嬤面如滿月,一看就是個有耐性的。「大少爺能吃能睡,很少哭,王爺、王妃都誇大少爺脾性好得很,您不用擔心。」

  寒蓮接過來,環視屋里的人一眼,溫柔笑道︰「我不擔心,我深信王妃挑人的眼光,諸位肯定都是最忠心的。」她朝雲雀使個眼色,雲雀將一個荷包遞給管事嬤嬤,寒蓮接著道︰「由嬤嬤作主,分給伺候大少爺的人。」

  那嬤嬤笑彎了一雙月牙眼,領著屋里的人跪下道謝。

  金銀最容易收買人心,為了兒子,寒蓮樂意每個月打賞這些人。

  不提如今私房錢有多少,花榮月除了側妃的例銀五十兩,照舊打賞她一荷包金豆子,寒蓮明白她的意思——只有上位者能「賞賜」下位者。

  寒蓮沒有大小姐的自尊心,恭敬的收下,感恩的道謝,一轉身便用來打點上下,物盡其用得十分徹底。

  如今府里的人私下都說,世子妃麗色無雙,出身高貴,但不免目下無塵、清高自傲,寒側妃年輕嬌弱,溫柔美麗,隨和親切,笑臉迎人,又生了兒子,若干年後這王府是誰的天下還難說呢!

  世代為奴的人,眼楮亮得很,沒人敢再看輕寒側妃一星半點。

  午膳時,安慶王妃留兩個媳婦和女兒一起吃,花榮月面容慘白陰郁,明明吞不下任何東西,在婆婆面前還是得吃。

  寒蓮聰明的沒有多問,都避開她審問銀冰了,肯定見不得光,但下人是最迅速的消息網,回榴花院睡個午覺醒來,她便知道了大概。

  從銀冰的屋子里搜出「鴛鴦醉」,白瓷瓶子上有兩行小字——鴛鴦醉,男女合歡。

  安慶王妃一看便氣白了臉,這分明是青樓妓院流出來的骯髒東西,銀冰為了爬床做通房,竟敢給她兒子下藥!反了天啦!

  銀冰不甘心被毒打,又恨花榮月逼她灌下絕子湯,這輩子算是完了,恨恨的將花榮月咬出來,「這藥是世子妃秘藏的,半年前我整理世子妃好幾個放褻衣的箱籠,無意中翻到的,一定是周嬤嬤連同絕子湯一起買來的……」

  換花榮月氣白了臉,沖上去便打了銀冰兩巴掌,立即命人找人牙子進府,當天便要將銀冰發賣出去,以除後患。

  花榮月太剛強,凡事一根筋,覺得奴婢對她千依百順是理所當然,不聽話的就換掉,敢出賣主子的打死也活該,不然就找人牙子賣掉。

  她處置她的丫鬟沒錯,但當著婆婆的面立馬翻臉發作,安慶王妃氣得說不出話來,面容如冰似雪,直覺認定花榮月是作賊心虛,想封銀冰的口。

  若是沒有爆出絕子湯一事,王妃還會相信是銀冰想反咬主人一口,堂堂國公府千金,安慶王府的世子妃,需要「鴛鴦醉」做什麼?藏在放褻衣的箱籠里,誰會去栽贓她?但有了絕子湯,再收藏「鴛鴦醉」似乎就不奇怪了。

  安慶王妃開始後悔為了諾言而迎娶花榮月進門,沒有娘親教養長大的閨女哪能作宗婦?

  不能生也就算了,瞧她都干了些什麼事。當婆婆的面撒野,不尊重婆婆才是內院之主,這是忤逆不孝。

  任憑花榮月百般為自己辯白,安慶王妃打心里不相信。

  寒蓮打發傳話的尤嬤嬤,半躺在貴妃椅上,手中的粉蝶臘梅圖剛畫好,是一把團扇,預備天氣熱了可以用,她輕輕掮了拓。

  只有她相信花榮月是完全無辜的,因為,是她做的。

  出嫁之前,她用兩根金條收買雛菊做三件事,第二件便是在收拾花榮月要帶進安慶王府的箱籠時,把「鴛鴦醉」放進褻衣的箱籠里,不要太快被找到。

  雛菊也怕受牽連,反正大小姐有許多穿了兩三次便收起來的褻衣,藏在最里面,一年半載的不會有人去翻,剛進王府時肯定會穿那兩箱子全新的褻衣。

  寒蓮不在乎誰翻到「鴛鴦醉」,反正不會是花榮月本人,只有她身邊的大丫鬟有機會找到「鴛鴦醉」,只要她們有一點點想往上爬的野心,就會找機會用在寇準身上,她便賭上了這一把。

  屆時花榮月肯定大怒,她不會忍氣吞聲,悄悄給丈夫收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可能。而寇準會覺得很冤,知道自己被下藥後必會勃然大怒,尤其被一個奴婢算計,這藥還是從世子妃的箱籠里偷出來的……嘖嘖,寇準的臉色想必十分精彩。

  高高在上的花榮月啊,今生今世我會一點一滴、慢慢慢慢的將你打落塵埃。

  一刀斃命,太便宜你了,姊姊。

  用鈍刀子割肉,你才能體會我上輩子受了三十九年的活罪是什麼滋味。

  別急,我們有漫長的一生要過呢!

  寒蓮輕搖團扇,唇畔的溫柔笑意漸漸加深。



第十八章 假面夫妻

  寇準回府之後,銀冰已經被人牙子帶走,花榮月死活不肯說是哪個人牙子,周嬤嬤的辦事效率深得她贊賞,相準了下午要出城轉手賣人的人牙子,賣得越遠越好。

  寇準氣不打一處來,神情微凝,眼眸中透出幾分戾氣,「我被一個奴婢算計,問幾句都不行?你就迫不及待的把人賣出去!」

  被貼身婢女背叛和反咬一口的怒火,一整天都在花榮月的體內亂竄,丈夫回來沒有一句溫言軟語,開口就是指責,她氣得口吻銳利道︰「一個背主的奴才,活活打死也便宜她了,居然還敢胡說亂攀咬、栽贓嫁禍,我真想挖出她的心看是不是黑的,因為不想妄造殺孽,所以立刻賣出去,免得我反悔打殺了她。怎麼,世子爺沒收了她是後悔了不成,很心疼她、舍不得她?沒關系,你貪愛新鮮貨色,我可以每年替你納妾,我屋里的丫鬟你看上哪一個就直說,我馬上給她開臉做通房。」

  寇準聽她越說越離譜,眉眼越發冷凝,喝道︰「夠了,你簡直不可理喻。」他心里已經偏向母妃的推斷,「鴛鴦醉」是花榮月藏的,半年前正是寒蓮大肚子的時候,花榮月想對自己的丈夫做什麼?

  思及此,他怒火中燒,轉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寇焱之——」花榮月見他腳下不停,拿起一旁的龍泉窯三足香爐便往地上砸。

  碎裂的聲音終于使他回過身來,又一個家傳古董被毀了,想到上次她也莫名其妙砸了他心愛的一套油滴天目茶碗,寇準真是氣得半死。潑婦!空有仙女外表的潑婦。

  東西砸了,但心中的酸楚疼痛以及憤怒不甘難以言喻,一件又一件令她痛苦傷心的事在胸口不住膨脹,幾乎要炸裂她的心,她忍不住痛哭出聲,「我做錯了什麼,為何要忍受這些?都是因為你——因為嫁給你,我才會一天比一天不幸,你驕橫自負,貪花好色,冷漠無情,我的幸福都毀在你手上了,如果……如果……」

  寇準的臉上能刮下一層霜來,聲音很輕很危險,「如果寇淮不死就好了,是嗎?」

  聽到夫妻爭吵砸東西的聲音,所有人都避開了,只有周嬤嬤走進來,聽到寇準這麼問,一顆心如墜冰窖,忙想阻止大小姐。

  但花榮月的理智線瞬間斷裂,脫口而出道︰「沒錯,我本是子翼的未婚妻,原本可以過著尊貴榮寵安逸幸福的一生,卻這樣斷送在你手上。」自怨自艾的說出心里的秘密,她淚眼朦,覺得自己真的太委屈、太可憐了。

  「大小姐!」周嬤嬤來不及阻止,面色灰白。

  心灰意冷之後,寇準反而沒有絲毫悲歡,他閉著眼,不願被人瞧見眼底淡淡的淒涼,再睜開眼,他緩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不是我作主要娶你,你卻一再地懲罰我,先是新婚之夜來潮,打掉我兩名小妾的孩子,自己卻不孕不生,我不得不懷疑,你根本不想生我的孩子,所以自己喝下絕子湯,是嗎?」

  「世子爺!」周嬤嬤掩面哀泣,「您不可以這麼冤枉……」

  「你真是殘忍可怕!」花榮月不懂他為何可以漠視她的含淚泣訴?為何不低聲下氣的哀求她,說他會做得比寇淮更好?她這樣一位絕世美女,憑什麼要受氣受罪?她只能冰冷的回應,「你值得我為你忍受十月懷胎之苦嗎?」

  我的大小姐啊——周嬤嬤淚如雨下,一顆心卻如同浸在冰水中。

  「好、好、好!」寇準徹底對這位出身高貴的妻子死心了,看她的眼光猶如一潭死水,聲音卻輕柔得如晚風拂過薔薇,「你從來不想做我的妻子,這才是你內心的大實話,我總算明白了。」在這一刻,他真恨花榮月,無法替寇淮守貞不嫁,卻懲罰他、不屑生他的孩子,這對男人而言是最大的恥辱。

  花榮月看他的面色沉如黑夜,也有些心虛害怕了,但若是寇準朝她大吼大罵,她還能據理力爭,他卻反常的冷漠,扭頭便走。

  「世子爺!」周嬤嬤撲通一聲搶著跪在寇準面前,連磕了三個響頭,她明白做奴才的不該插嘴,但眼看花榮月把事情弄僵到幾乎無法挽回,她有一種大勢已去的恐懼感,眼淚便流了出來,大聲為花榮月叫屈,「世子爺,大小姐是在說氣話,你應該明白,她是個直性子,被人一激便說氣話,老奴可以發誓,大小姐絕沒有自己服下絕子湯,她為生孩子都喝了一年的苦藥,怎麼可能……」

  不說還好,一說又讓寇準想起絕子湯、「鴛鴦醉」、芙蓉香膏這些害人的東西都是周嬤嬤帶進來的,心思邪惡狠毒,不知道還藏了多少東西準備害人,他氣得一腳將她踹倒,周嬤嬤在地上滾了一圈。

  花榮月尖叫一聲,上前扶住周嬤嬤,抬起臉怒道︰「寇準你……」

  「你住口!」寇準喝道,心里對她很是鄙視,用睥睨的眼神看著這對主僕,冷冷地道︰「有其主必有其奴,一樣地不知進退!都嫁過來多久了,她還開口閉口大小姐,也難怪你沒有嫁人的自覺,花榮月啊花榮月,你真心瞧不上我,心心念念的只有我大哥,當初你就該剪了頭發做姑子去,為我大哥守節!偏偏你舍不下王府的富貴,我娘又心疼你,結果卻是倒霉了我,憑什麼?你根本是一個三心二意、水性楊花、貪慕虛榮的女人,以後少在我面前端著天仙美女的臭架子!咕、世、子、不、屑、看。」

  他才是安慶王府的世子爺,可以給她富貴尊榮、依靠一生的男人。他陰冷的眼神傳達出不可一世的人只能是他而不是她,便高傲地一走了之。

  花榮月並非沒有腦子,但從小夠寵慣、捧慣了,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先想到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並放大自己的功勞,她是多麼賢良大度啊,主動送媵妾給丈夫,所以寇準對她再好都是理所當然,稍有不順心便在心里拿寇淮作比較,而死人永遠比活人好,以至于她完全不自覺寇準對她越來越冷淡,再加上長子不是她生的,滿月宴卻要她一力操辦,累得半死之余,居然還發生銀冰爬床和「鴛鴦醉」事件,更是心力交瘁,痛心怨怒,寇準還來興師問罪,她再也忍受不了的爆發了……

  留下,滿目瘡痍。

  花榮月心碎了,不顧形象地哭天兒抹淚,「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他怎麼可以說出那種話?我不計較他樣樣不如子翼而委身下嫁于他,十里紅妝,嬌妻美妾共事一夫,他居然這樣回報我……郎心如鐵,冰冷無情,我往後還能指望他嗎?」

  她好像一個無助的小孩低低哭泣,哭得周嬤嬤一顆心都亂了。

  我的大小姐,在世子爺面前你這樣哭就對了,但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說啊,最好連想都不要想,你怎會這麼蠢呢?

  周嬤嬤比她更想哭,作夢也想不到在順境時十分聰明伶俐的花榮月,逆境時便全然亂了章法,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全一吐為快,任性而為,絲毫不計後果。

  頂著一張傾國傾城的美人皮,卻少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婚後日子長了,便無法將丈夫迷得神魂顛倒,這也罷了,至少要做到相敬如賓,而不是狠狠將丈夫得罪個徹底,還不知自己錯在哪里,大小姐怎會變得如此愚昧?聰明的女人,總是小心選擇該說的話。

  但花榮月哭得她心擰疼,周嬤嬤只能好聲好氣的哄她,待她心氣順些,便命人端來熱水,讓花榮月梳洗一番,安撫她早些睡了。

  周嬤嬤很想勸花榮月去給寇準陪不是,但花榮月即使躺在床上仍在罵寇準,左看不順眼右看不順心,反正寇準沒有事事順著她,她永遠不會滿意,周嬤嬤嘆氣不說了。

  只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世子和世子妃相敬如「冰」,有眼楮的人都看出來了,安慶王妃這回不做和事佬,她等著花榮月學會對丈夫低頭,一等便是三個月。

  寒蓮早看出異端,卻裝不知,花榮月私下向她訴苦,埋怨寇準的種種不是,她只有滿滿的同情,「姊姊受委屈了!想姊姊生下來便是金枝玉葉,國公爺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何曾對姊姊大聲過一句?連王爺和王妃都舍不得責備姊姊,世子爺一直愛慕姊姊是燕京第一美人,哪里會真的與姊姊賭氣呢?蓮兒心想,世子爺是大男人愛面子,扯不下臉兒先跟您陪不是,不如你們夫妻倆去別莊住幾天,跑跑馬,心情舒爽便什麼都放下了。」

  花榮月十分心動,她好久沒痛快的騎馬了。

  寒蓮當天夜里,和寇準滾過床單後,便將去別莊的提議再說一次,委婉道︰「姊姊是您的結發妻子,你們一直僵持著誰也不肯讓一步,王妃心中不安呢!」

  寇準濃眉一挑,「你不想我獨寵你一個?」

  「我想,每個女人都會這麼奢求,但我明白現實不允許。」寒蓮吐氣如蘭、溫柔如水的道︰「您不是平凡的男人,您是皇室貴冑、朝庭重臣,安慶王府的頂梁柱,能成為您的女人之一,我作夢都會笑了,怎敢奢求成為您的唯一?世子爺,請允了蓮兒所求吧,和世子妃去別莊騎馬散心,總不好賭氣一輩子是不是?」

  寇準對她真是又愛又憐,又有些許無奈。

  「世子妃若是有你一半懂事,一半善解人意,我又有什麼不能忍?」他臉部的肌肉跳動了一下,實在說不出花榮月一心想嫁的人是他大哥,甚至絲毫不顧及他顏面的直說了,教他如何不恨?但花榮月有臉說,他卻是不能,只道︰「她直白的對我說她不想忍受十月懷胎之苦,所以自己服下絕子湯,你說我如何能原諒她?」

  寒蓮震愕地張大了一雙美目,失聲道︰「怎麼可能?!姊姊是說氣話吧?」

  「不是氣話。」寇準揉揉眉心,露出略帶嘲謔的苦笑。「我私下去找宋太醫和池太醫詢問過,兩位婦科聖手都坦言世子妃的身體無法受孕,細察脈象應是服過絕子湯之類的藥。她若不是自願服藥,誰能在她的飯食中下手?」

  寒蓮不禁慶幸花榮月自曝有絕子湯之事,又負氣對寇準說不想生他的孩子,好,太好了,有這麼一位豬對手,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簡單多了。

  「可是……為什麼姊姊要這麼做?」寒蓮不勝愁思地咬著唇,有著無從說起的茫然惶惑。「為心愛的丈夫生兒育女,是女人最幸福的一件事,為什麼姊姊……」

  因為我不是她心愛的丈夫。寇準心里這麼說,直接替花榮月定罪——不貞的女人,怕守節不嫁太苦,所以嫁進王府,卻自己喝下絕子湯,自以為仍忠于寇淮!不可原諒。「蓮兒,這事不能對外說,我怕王妃受不了打擊。」

  「這個自然,我相信姊姊不會那麼胡涂,八成是那兩位婦科聖手醫不好姊姊的不育之癥,生怕砸了招牌,才故意那麼說的。」

  「蓮兒,你真善良,總是替花榮月找好話說。」

  「姊姊讓我嫁給世子爺,于我有恩。」

  「蓮兒啊蓮兒,我娶花榮月也不算冤,因為我得到了你。」

  這已是男尊女卑奉行者的貴族男子所能說出口的最好情話了。

  寒蓮從不去懷疑男人的真心或假意,不會以言語刺探男人的愛是否全心全意,她只會把握住當下的那一份情。她很沒出息的紅了眼眶,投入他的懷抱,仰望著他,微笑著流淚,「即使有一天姊姊容不下我了,要把我送進慈雲庵和我娘作伴,我一樣感激她讓我嫁給了你,做你的側室,這幾年的幸福足以讓我感恩的活下去,像我娘一樣用一生在懷念我爹。」

  她的低語如吟誦愛的詩篇,看著他的眼,好痴情,好溫柔。

  寇準被她看得心發熱,全身滾燙。「不許胡說,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你是上了玉牒的側妃,世子妃即使嫉妒你生兒子也不能隨意處置你。你是我心愛的女人,我發誓,我會護住你一輩子!」

  他的愛很直接,熱情地攫住她的唇,又拉著她再滾了一次床單,欲生欲死了一回。

  女人累得睡著了,男人既驕傲又心滿意足地將她抱在懷里,大腦開始正常的運作。

  妻妾之間,怎麼可能沒有一絲妒意?再和樂也只是表面工夫,他的蓮兒又是個不訴苦的,對待花榮月是奉若神明,不敢違逆,今晚終于不小心吐露了一點心聲——花榮月曾暗示要蓮兒去陪靜慧師父?!

  寇準的內心翻江倒海,暗罵花榮月陰險不要臉,自己打定主意不為丈夫生兒育女,所以才「賢慧」的陪嫁媵妾,讓寒蓮替她生孩子,再找機會留子去母,太可怕了。

  寇準自以為解開了花榮月為何陪嫁媵妾的謎題,對花榮月再無一絲敬意。

  若是連兒子的生母都護不住,他還算男人嗎?該如何做,才能讓寒蓮在王府安身立命?

  寇準思考良久,在官場也混得夠精,學會了權衡利弊、深謀遠慮,很多事情不能急著發作,只能一步一步來。

  花榮月是他的世子妃,就算不生,寇昭元已寄在她名下,算是嫡長子,不能說她無子。

  安慶王府最重門面,禁不起休妻的丑聞,寇準也沒打算這麼做,花榮月不管是死了還是被休,爹娘尚在,必然為他再娶一位世子妃,到時候,蓮兒的處境只會更糟,他的寶貝兒子也有可能被取代地位,他絕不允許。

  花榮月必須好好活著坐在世子妃的位置上,至少他拿捏得住花榮月。他的岳家寧國公府也不敢對他頤指氣使,誰教花榮月生不出來。

  保持現況,反而是最有利。

  寇準幾天後休沐,又多告假兩日,帶著花榮月去別莊散心跑馬,不只周嬤嬤和豐澤堂的下人們興高采烈,連安慶王妃都松了一口氣,知道是寒蓮勸說寇準和花榮月和好,特地把寒蓮叫到正院誇獎了一番,讓她帶寇昭元回榴花院玩一天,到了她生辰那日,送了一支赤金的鳳釵,嘴里還餃著一串明珠,十分貴重。

  往後數年,寇準和花榮月是外人眼中一對相敬如賓的好夫妻,寇準每月固定幾日留宿豐澤堂,但花榮月越來越厭惡和寇準上床,因為他粗暴無禮,最後花榮月終于恨得直接推他下床,尖聲吼叫著要他滾。

  寇準很開心的滾了。

  花榮月以為寇準在床上就是這副德性,反過來同情寒蓮一直承受寇準的摧殘,她覺得自己敢拒絕寇準,寒蓮不敢,是以仍深信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2 PM

第十九章 兩心相許

  五年生了三個兒子,放在誰家都是大功一件,何況子嗣單薄的安慶王府。

  大家都說榴花院的風水好,榴結百子啊,世子妃真該去住一住才是。

  寒蓮生下次子寇昭德,原本可以自己養,但曾經痛失長子的王爺和王妃,深感只栽培一位繼承人不夠,便將寇昭德也抱去正院養,寒蓮只有在寇準面前哭了一場廣認命了,寇準的心里十分愧疚,待寒蓮更加疼寵。

  王府是一代單名一代雙名,以區分輩分,待寒蓮生下第三子寇昭亮,終于可以養在自己屋里,內心的喜悅是無法言喻的,但寇準說了,在榴花院養女兒也罷,養兒子則格局太小了,讓寒蓮搬到暢意軒去住。

  王妃沒有考慮太多,便一口答應。

  反正在世人眼中,寇準應住在世子居處豐澤堂,暢意軒空著也是空著,王府上下自個兒心知肚明就好了。

  寒蓮抱著兒子搬入暢意軒,真是舒心暢意極了。

  但不管她多受寵,她始終沒忘記自己只是側室,一出了暢意軒,她仍是那個溫柔小意的寒側妃,從不插手王妃和世子妃的管家權,連孀居多年的寇泱都挑不出她的毛病。在別家府里,不爭的軟弱女子是注定要吃虧的,只有安慶王府不同,凡事不爭的寒蓮教安慶王妃疼在心坎里,吃穿用度不比世子妃差多少,上行下效,哪個管事嬤嬤敢給寒側妃臉色看?

  人家什麼也不用多做,肚皮爭氣就夠了。

  連生三子,二十歲的寒側妃依然美得清麗脫俗,身材婀娜多姿,舉止嫵媚,有一種溫柔入骨的味道,仿佛不問俗事的人間仙子。

  寇準在她身上,得到了男人心底渴望的愛與欲,一種純粹的情感。

  寇沅和寇洙均已嫁人生子,胖了一圈,每次回娘家都仔細觀察寒側妃到底是怎麼吃飯的,為什麼生了三個還吃不胖?

  寒蓮吃東西很慢很優雅,每一口均細細咀嚼才咽下,所以同樣的吃飯時間,她們已吃下一大碗飯,而寒蓮只吃了小鴿碗。

  寒蓮更不可能告訴她們,姊姊上輩子是有練過的,身段絕不能變形。

  寇沅和寇洙敗退回家,她們上有公婆下有姑叔妯娌,屋里還有小妾通房,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家務事,斗智斗勇,勞心勞力,不吃飽飯哪有力氣?

  人哪,失去了什麼,就想從另一方面找補償。

  花榮月不得丈夫歡心,又不屑像妾室一般用低姿態去爭寵,既然生不出兒子,便想掌握實權,恨不能將安慶王府全攏在懷里,心里才踏實。

  但王府的產業收入全在安慶王和世子手里,內院支出的款項每個月由外院撥進來,全由王妃支配,花榮月負責全府的食、衣開銷和寇準的妻妾用度,王妃給她的銀子是固定的,懂得省吃儉用的主婦肯定能中飽私囊,但花榮月花錢慣了,又怕人家笑她寒酸,加上她自己的陪嫁商鋪月月盈收不少,結果她常常反過來倒貼。

  周嬤嬤勸過她別這麼做,妾室們少一套新衣少兩件首飾,一樣可以過日子,主子們的三樣茶點改成兩樣也不會餓肚子,大多便宜了那些奴才們吃得嘴油肚圓。

  可花榮月不聽,她喜歡妾室們滿懷感激的拜服在她腳前,心中暗恨寇泱回娘家守寡也要搶權,更怨王妃不肯將主持中饋的大權全交給她。

  周嬤嬤倒希望王妃別交出來,省得花榮月倒貼更多,尤其寇準的後院又添了兩位新人。

  毛景蘭來找花榮月訴苦,只因秦王和靜王不但各送了一位美人給寇準,也送給花榮信和幾位常來常往的權貴子弟。

  毛景蘭從前和花榮月不對盤,燕京的兩大美人誰也不服誰,如今倒是同病相憐了,一樣生不出孩子,兩年前汝陽侯府主動提及,送毛景蘭最小的十五歲妹妹進門給花榮信做平妻,去年已順利生下嫡長子,寧國公終于舒眉笑了。

  平妻小毛氏又懷孕了,而且與姑母婆婆毛氏感情融洽,連帶的花榮信也偏心偏向兒子和小毛氏,毛景蘭啞巴吃黃蓮,只能找花榮月互吐苦水。

  「秦王和靜王是什麼意思?一個送樂伎,一個送秦淮名妓,自己府里裝不下,還是王妃打翻了醋壇子?到處送美人,丟臉!」毛景蘭更氣的是,若是旁人送的,可以轉手賣掉,秦王和靜王送的,只能供養著。

  花榮月一直在注意朝堂動向,聞言臉上喜怒莫辨,似笑非笑。「秦王這幾年辦事頗得聖心,他的生母阮貴妃是後宮最高位,若非皇上不肯再立新後,太子之位危矣。這秦王一直想收買宗室勛貴的心,前頭送了一位美人,靜王後腳便補送一位,還不明白嗎?」

  毛景蘭想了想,笑道︰「雖然從小廣出宮建府,靜王到底是太子的同胞弟弟,太子不便做的,靜王便替他做了,總之,便是攬了秦王的好事。」

  花榮月微微一笑,尚未開口,這時,突然有人高聲道——

  「世子妃,寒側妃來了。」

  繡著富貴牡丹的織錦門簾掀起,寒蓮娉婷裊裊地走進來,屈膝行禮。

  毛景蘭心想又來了,每回她來拜訪花榮月,花榮月總是教寒蓮過來待客,幾次下來,她也明白花榮月的炫耀心思,寒側妃再受寵也是妾,主母讓她服侍她不敢哼一聲,不像小毛氏,敢仗著大肚子和毛景蘭針鋒相對。

  毛景蘭一見寒蓮便後悔一次,早知今日,不如當初將寒蓮留給花榮信做妾,既討花榮信歡心,寒蓮也好對付。

  「我家那兩位,你哥已收了房,你家的呢?」毛景蘭一直留心寒蓮的表情,聽到新人收房,仍眉眼不動,不禁暗暗稱奇。

  「我還沒空見她們,尚未拜見主母,收什麼房?」花榮月還算滿意寇準這次的表現,沒有急吼吼的鑽進采薇院。「也罷,剛好大嫂來了,就一起見見是如何了不得的美人兒。」她命人將采薇院的四位都請來。

  寒蓮看了花榮月一眼,笑得雲淡風輕。

  毛景蘭正悄聲問花榮月,「絕子湯的秘方你還留著吧?給我一張,那種出身低賤的女人都特別調教過,床笫工夫十分了得,可不能讓她們懷了子嗣,壞了家風。」

  花榮月白了她一眼,「我哪有那種東西?早被王妃銷毀了。」

  毛景蘭用帕子掩唇輕笑,「你倒真長進了,曉得死也不承認你有。算啦,沒有就沒有吧,你的周嬤嬤買得到,我自然也能弄來。」

  「你……可別亂來。」事關大哥的子嗣,她不免關心。

  「我不會亂來,只是氣不過連青樓女子也敢進門想生孩子爭寵,我咽不下這口氣。榮月,你真能咽下?那可是最低賤的女人,比奴婢還不如呢!」

  寒蓮垂眸,當作沒聽到。

  有誰會自賣其身入青樓做妓女?都是被狠心的親人賣掉。樂伎則大多是犯官之後,沒有脫籍從良的可能,幸運的被送進某官家後院,不幸的則一雙玉臂萬人枕。這世道對無依無靠的女人太殘酷,怨天尤人也沒有用。

  兩位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和世子夫人,聊著如何打壓妾室,自己家的或旁人府上的例子不勝枚舉,說來是有心警告寒蓮才故意在她面前說,她則配合地縮一縮肩膀、低了低頭,但其實她根本不在意,前世聽聞的更駭人,沒有最狠毒的,只有更狠毒的,這兩位名門貴女說的根本是小兒科。

  聊得正高興,丫鬟來報,年姨娘、周姨娘、尋芳姑娘和瑤琴姑娘到了。

  年順慈和周吟鸞早已不引人注目,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兩位十六、七歲的絕色女子身上,真個春花秋月,各有勝場。

  尋芳姑娘是秦王送的,今年秦淮河畔的青樓楚館各推出一位色藝雙全的美人出來競選花魁,一色清倌人,結果尚未選出花魁,秦王便命人全數買下送來京城,尋芳姑娘是花魁呼聲最高的佳人之一,秦王竟舍得送入安慶王府。

  寒蓮的火眼金楮掃上一眼,便明白尋芳姑娘走的是清高孤傲的路線,不由在心里輕嘆,這調調兒就該留在秦淮河畔,文人雅士愛吃這一套。

  瑤琴姑娘是樂伎,靜王送來的,容貌艷麗,眉眼生情,一看就是玲瓏人物,果然她一進門便跪下來向花榮月請安,尋芳姑娘怔了一怔才跟著跪下。

  花榮月笑得艷冠群芳,有她在,這些出身低賤的女人能美到哪兒去?

  「罷了罷了,秦王府和靜王府將你們的賣身契都送過來,也不好拂了兩位皇子的好意,今後你們便好生服侍世子爺,在采薇院要和睦相處,不可生事。」

  兩位姑娘均嬌滴滴地應「是」。

  「周嬤嬤,你來告訴她們,做王府的通房,進門該如何行禮。」花榮月的語氣十分涼薄,完全是對待低下人等的漠視態度。

  寒蓮沉默著,兩位侍妾等著看好戲,都坐在花榮月的下首。

  周嬤嬤高聲道︰「若是挑了吉日進門的正經妾室,必須跪著向世子妃奉茶。通房不過是開了臉的奴婢,沒有向世子妃奉茶的榮幸,世子妃賞臉,允許你們行三跪九叩大禮,再向寒側妃行一跪三拜之禮,最後向年姨娘、周姨娘行福禮,如此,便算世子爺的人了。」

  尋芳姑娘聽著,如重重一記擊在她心口,秦淮河畔有多少才子捧著她……

  瑤琴姑娘已是動作優雅的跪拜起來,尋芳姑娘無奈,百般委屈的跪著拜著,真是楚楚豐姿,我見猶憐。

  毛景蘭啐道︰「作戲給誰看呢?我們可不是男子。」

  年順慈和周吟鸞不客氣的嗤笑出聲,「果真是狐媚子,想要迷倒世子爺呢!」反正她們不受寵已久,倒要看看寒蓮能不能忍耐被瓜分寵愛。

  寒蓮撫著蓮花木珠手串,始終淡笑著。豪門貴族男子,或許喜新厭舊,貪愛美色,但更在意自己家族的體面與榮耀。只要王府不倒,何愁沒有美人?要不要而已。

  再來十個尋芳、十個瑤琴,結果都一樣。

  瑤琴姑娘叩拜完,奉上兩盒香膏,奉承道︰「靜王妃得知奴婢要侍奉世子爺和世子妃,直道奴婢好福氣,送給奴婢三盒宮廷御制的玉面膏,奴婢不敢獨享,獻給世子妃和寒側妃,還望兩位主子笑納。」

  花榮月使眼色,丫鬟便接過來呈給她。

  寒蓮見她收下,便也笑納了,輕輕開啟盒子,一股淡雅清香的味兒十分迷人,她心中一動,微眯了眼楮,面上依然是溫和柔善的淺笑,眼底卻閃過一抹寒冷的光芒。這里面有一絲寒星草特有的甜香,寒星草同麝香一樣有避孕的效果,但更少見,更不易防範,因懂的人少。

  銀質的盒子,盒蓋上巧雕一朵氣韻高雅的蕙蘭,女人見了都眼饞。

  年順慈和周吟鸞在花榮月面前不敢造次,毛景蘭則不客氣地道︰「還是榮月比我有福氣,送來的通房比我家的懂規矩,這玉面膏是宮里有品級的妃子才能拿到的,聽說涂抹之後肌膚瑩潤雪白,像上好的羊脂玉。靜王妃一向會做人,我家那位肯定也有,卻自個兒留著偷偷用呢!」

  花榮月啐道︰「瞧你沒出息的,難道堂堂世子夫人還缺這些?」

  毛景蘭哼道︰「底下人孝敬的不一樣。」

  寒蓮笑了笑,「表嫂若不嫌棄,我借花獻佛,轉送于你。」她將玉面膏交給身旁的丫鬟,轉手送到毛景蘭手上。

  「這不好吧?」毛景蘭客氣一下。

  「姊姊和表嫂才是京城兩大美女,我可不是,不須用那麼好的東西。」

  「還是蓮兒懂事,又會說話。」

  「謝表嫂誇獎。」寒蓮嘻嘻笑。

  瑤琴姑娘細聲道︰「奴婢屋里尚有一盒,待會兒送去給寒側妃。」

  寒蓮冷淡道︰「你留著自己用吧!有什麼好東西孝敬給世子妃便是,我只是側妃,不必麻煩了。」

  她展現出少有的冷淡態度,眾人只當她吃味新人比她年輕嬌嫩。

  花榮月眼珠一轉,心中暗喜,不管過去多喜歡寒蓮,到如今也只剩面子情,因為她畢竟生了三個兒子,總要給她添添堵,敲打一下才好。

  花榮月的笑容中自有威嚴,「新人進門少說也要擺一桌酒慶賀一下,這酒席便擺在榴花院花廳,寒側妃作東,年姨娘、周姨娘陪同。」

  哪家的通房進門要擺酒席的?這分明是在抬舉尋芳和瑤琴,打壓寒側妃。

  寒蓮起身應下,年順慈和周吟鸞再不甘願也只好去應酬皇子送來的美人。

  寇準晚上回暢意軒用膳,寒蓮不勝酒力,酒意未褪,躺在貴妃椅上,想起身也起不了,雲雀端來醒酒湯正要喂她喝下。

  「世子爺……」寒蓮暈乎乎的,臉紅得像天邊晚霞。

  「別動,不舒服便躺著。」寇準在一旁坐下,接過醒酒湯,親自喂她喝。「這是怎麼回事?你忙著照顧亮哥兒,怎麼喝醉了?」

  「我也不想喝啊……我酒量很差……我今天都不敢抱亮哥兒,就怕孩子聞到酒味不舒服……可是我好想抱亮哥兒……」她淚眼汪汪。

  寇準明白她的心情,生了三個,只有這一個可以早也抱抱晚也抱抱。「沒事,明天再抱。」他將空碗遞給雲雀,不過雲雀是啞女,他便將詢問的目光掃向尤嬤嬤。

  早在寒蓮生下第一個孩子,尤嬤嬤就與她貼心貼肺了,便將世子妃抬舉兩位通房、命寒側妃作東擺酒席,結果兩名侍妾和兩名通房輪流給寒側妃敬酒,寒側妃好性子,被四個女人聯手灌醉的事說了……

  「荒唐!不過是兩個玩意兒,哪有側妃擺酒宴請的道理?世子妃是打算把她們寵上天嗎?這是在打你的臉!」寇準怒道。

  「世子爺,我頭好痛,您這麼大聲……」她細細喘息。

  寇準沒轍,揮手讓伺候的人退下,眯起眼,打量她醉紅的臉色,心疼道︰「我心里很清楚這些女人是怎麼回事,在我面前用言語打擊別的女人,在我背後則聯手打擊你,因為只有你生了我的孩子。」

  「世子爺……」你心里明白,我便放心了。

  「蓮兒,你放心,我心里明鏡似的。」他頓了頓,很堅決地道︰「剛成親那年,我一心指望世子妃生兒子,等到我明白她根本生不出來,而你為我生下三個兒子後,我便打定主意,再不讓別的女人生我的孩子,為你,也為我們的兒子!」

  她聞言,激動的抓住了他的手。

  「沒事,我不說,你也別說出去,我們一家人心里有數便是。」

  「焱之……」她嗓音顫抖。

  「很好,終于喊了我的名字。」寇準深沉地注視她。那幽暗的眸海隱含著深情。「蓮兒,我從小見多了兄弟鬩牆的紛爭,為了爵位、家產、權勢,親兄弟尚且會反目成仇,更別提異母所生。既然我三個兒子都是你生的那最好,我們用心教導他們兄友弟恭,以後跟人打架也有幫手,兄弟感情好了,紛爭自然少許多,如此安慶王府才不會成為一盤散沙。」

  她芳心悸動,粉唇也隨之飛揚。「您是男人,想得好深遠。」

  「我只想安你的心,別在意誰家送來的女人。」

  「那可是兩位天仙呢!」

  「嗤,送我金子銀票我更喜歡,可以拿進來讓你收著當私房錢。」

  她掩著臉兒輕笑,「我頭還暈著,您先去用膳吧。」

  他拉下她的手,往她唇上啾了一下,「果然酒味很重,下回再這樣子,要罰。」

  她語氣酸酸的,「要罰自然是罰我,不能罰新美人兒。」小醋怡情呢!

  他哈哈大笑,自去用膳不提。

  雲雀進來服侍她,寒蓮的心潮起伏難平。

  男人的地位越高,越不缺年輕貌美的侍妾通房,少了尋芳和瑤琴,還會有上百個花花草草,根本防不勝防,但只要男人的心在她這邊,來再多女人也不足為懼。

  不可否認,寇準的那一句「不讓其他女人生他的孩子」深深打動了她,曾經她不相信感情,一直覺得男人的話聽聽就好,把握當下便足夠,但這五年多來他不時發自內心的真誠愛語竟在不知不覺中打動了她的心,原本只是演戲的她,演久了竟真的愛上他了……

  既然她的男人對她一心一意,她還有什麼可懼?貌美多嬌又有才藝傍身的兩位通房,盡管使出渾身解數勾引她的男人吧,但想生個一男半女提升地位,作夢去吧!反正在王府住久了,尋芳姑娘和瑤琴姑娘自然曉得世子妃手里有絕子湯呢。

  用完膳,歇一會兒,寇準便抱著她進去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她也精神了些,由著小丫鬟拿布巾為她揉干頭發,她將已然半歲大的小兒子抱在懷里,笑容恬靜溫柔,一臉的幸福滿足。

  這幅畫面太美了,寇準看再多次也不膩,不禁湊過去逗小兒子玩。

  氣氛正好呢,尤嬤嬤進來稟道︰「瑤琴姑娘說有事求見側妃,奴婢問她何事,她幾番推說想進來見過側妃再說,最後才拿出玉面膏,道是想獻給側妃。奴婢不敢作主,不知側妃收是不收?」

  寒蓮看了寇準年輕剛毅的臉龐一眼,忽然勾唇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呢,真是朵解語花。」知道世子爺歇在這兒,瑤琴才找借口要登門入室。「你去告訴瑤琴姑娘,我都說了讓她自己留著用,沒有再收下的道理。她和尋芳姑娘剛進府,沒多少家當,明日看世子妃賞賜些什麼,我再添一些,哪有反過來教她們破費的道理?天黑著,找兩個人提燈送瑤琴姑娘回去。」

  尤嬤嬤恭敬應下,出去辦事。

  寇準放手讓她打理暢意軒的內務,所以方才並不出聲,歡場女子想方設法勾搭男人的手段他見多了,了無新意,懶得理會。

  他如今的重心放在政務上,常與安慶王商討朝堂之事,教安慶王十分欣慰。浪子回頭金不換啊,果然男人娶妻生子後才會真正長大。

  把小兒子哄睡後,寒蓮上床躺在寇準身邊,打趣道︰「世子爺真不去洞房?」

  寇準白了她一眼,才把她擁在懷里,聲音清冷,「那種娼門女子,即使身子還干淨,也對其他男人投懷送抱、媚眼賣笑過好幾年,不過是解悶的玩意兒,當什麼新娘子,洞什麼房?安靜待著便是,敢出夭蛾子,誰府上沒病死幾個人過?」什麼紅塵奇女子,他嗤之以鼻。

  寒蓮拍一下他胸膛,「別說這樣嚇人的話,也是身世可憐才會入娼門啊。」

  「我的蓮兒才可憐,為我生了三個兒子,仍然屈居側室。」

  「世子爺千萬不可有這種想法,做人要知恩圖報,蓮兒很感激姊姊讓我嫁給您,我有夫有子,安慶王府是我的家,一個女人還求什麼?我非常知足。」

  寇準勾起她光潔的下巴,俯頭印下一吻。

  寒蓮心里又甜蜜又得意,她阻止不了新人進門,可也不會把自己的男人推出去。



第二十章 為母則強

  過了十月小陽春,菊花漸謝,霜葉猶紅。

  被冷了兩個月,寇準都沒進過尋芳姑娘的內室,好不容易去了,卻不到一盞茶便離開了,從此寇準再也不進她的房。

  據說是尋芳姑娘清高孤冷的姿態擺得太高了,王府丫鬟嬤嬤們聽了都在暗地里嘲笑她活該,下九流出身的娼門女子,擺哪門子譜兒!

  又過半個月,寇準才進了瑤琴姑娘的房,但一樣是一盞茶後就離開了,雖然是被調教過的姑娘,很懂得怎麼討好男人,但這男人已經被寒蓮養刁了胃口,在他心中,養在深閨的寒蓮是天生尤物,老天賞給他的,他寶貝兮兮的,瑤琴便是使出渾身解數,他也提不起勁。

  他壓根就對她們不感興趣,只是礙于皇子們的臉面去走個過場而已,留不住男人是她們的問題,他才不管兩人內心有多焦急,此後他便可光明正大的冷落她們了。

  至于兩人受不受寵,花榮月才不管這些,下個月是太子妃的壽宴,整三十歲,太子府要大辦,接到請帖的各府女眷都忙著裁新衣打首飾,想要美麗耀眼,博得太子妃的好感。

  相較于豐澤堂忙得熱火朝天,暢意軒照樣過尋常日子。

  寇準怪道︰「你是世子側妃,在邀請名單上,世子妃不讓你去?豈有此理!」

  寒蓮無奈地抬眼看他,「不是,是我有點懶。」說著小心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寇準一喜,「你又懷了身子?」

  寒蓮的笑容溫柔淑靜,「小日子沒來,人又懶,八成是有了。不過,一來還不確定,過兩個月後再說也不遲,二來為了太子妃的壽宴,姊姊正在興頭上,我不想壞了她的興致,世子爺也只當不知,好嗎?」

  寇準一想到花榮月的性情,也覺得坐胎坐穩了再說比較保險,但心情仍十分雀躍,抱住她笑道︰「蓮兒果然是我的福星,子嗣興旺,這回給我生個女兒啊!」

  「生男生女是上天所賜,哪是我能作主?」

  「不管,我就是想要一個女兒,像蓮兒一樣美麗又討人喜歡的女孩兒。」

  「都還不確定呢,別是空歡喜一場。」

  「這次沒有也不打緊,我再努力便是。」

  寒蓮噗嗤一笑,刮他的臉羞他。

  寇準心情很好的與她談天說地,見她興致不高,不免奇道︰「你有心事?」

  寒蓮知道太子妃的壽宴會出事,但前世花榮月平安富貴至晚年,可見安慶王府並沒有攪和到皇位的爭奪陰謀中,安慶王老謀深算,政治立場還是很正確的。

  依照歷史的軌道去走,最後登上皇位的是最不被看好的九皇子靜王。

  所以每次花榮月心心念念想巴結太子妃,寒蓮都異常的沉默,花榮月只覺得她識時務,不出風頭,反而嗤笑她對靜王妃太過恭謹,靜王妃與太子妃不大和睦呢!

  殊不知寒蓮只是同情靜王妃罷了,在靜王被立為新太子的前一年,靜王妃突然暴病身亡,真是時運不濟啊!

  如今寇準問她有何心事,她不想當個未卜先知的能人,面上淡淡地笑著,「我只是有點奇怪,世子妃對待太子妃十分巴結,可世子爺一提起太子卻總是冷冷淡淡,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

  「那你呢?為何不跟著世子妃去巴結太子妃?」寇準若有所思地問道。

  「太子妃出身高尚,地位尊貴,是名門淑媛仰望的對象,我不過是側室,她只以眼角余光瞟我一眼,我心里便瑟瑟發抖,就不去礙她的眼了。」大概所有的正妻都鄙視跟自己分享丈夫的小妾,貴為太子妃要忍耐的更多,寒蓮可以理解,但不表示她喜歡用熱臉去貼冷屁|股。惹不起,她總躲得起!

  寇準的瞳孔在一瞬間緊縮。敢瞧不起他的女人?他對太子那一家人向來沒好感,大哥寇淮因為太子而死,但在大哥的喪禮上,太子卻沒有現身,只派了身邊的大太監過來致意。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為君主獻上性命是臣子的本分,是盡忠,但寇準從此認定太子是涼薄之人。

  之後安慶王待皇室一如既往的恭順,也一再約束寇準,果然皇帝自己良心發現,覺得對不起寇家,便補償在寇準身上。

  只是,太子是未來的帝王,寇準是臣子,所以明面上的說法是「不想讓太子思及我大哥為他攉了一箭,不幸身亡的往事,挾恩圖報是身為人臣的大忌,所以父親和我反而不好往太子面前湊」,實際上是安慶王是只效忠皇帝的直臣,在太子還沒登基為皇前,這天下的主子還是元徽帝,皇帝並不會喜歡太子虎視眈眈的時時等著要取而代之,安慶王自然不會往太子身邊湊。

  「王爺和世子爺高見,蓮兒心中佩服。」她眼眸如波,柔聲細語,「皇帝是皇帝,太子是太子,不可混為一談的是嗎?安慶王府的富貴已經頂天了,再往上爬難道要造反嗎?之前王妃對世子妃所說的一番話,我今天才領悟過來,王爺和王妃的意思是我們只要忠于皇帝,便可保平安富貴,我們的孩子也能平安長大,對吧?」

  「沒錯,蓮兒是女子中難得的明白人。」寇準很欣慰,原來王妃曾點醒世子妃和蓮兒,可笑花榮月還一直慫恿他多親近太子,以圖從龍之功。

  寒蓮不卑不亢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只想著丈夫好、孩子們好、全家人都好,外頭的事反正有世子爺頂著呢!只不過,姊姊一直巴結太子妃不要緊嗎?」

  「女人之間的交際,無須多理會,我不是耳根子軟的男人。」

  自尊心強的男人都這麼說,不過他對花榮月的態度的確很冷硬。

  他沒發現自己時常被寒蓮的溫言笑語誤導,他沒察覺自己常常沉醉于那一雙如同月光清輝般皎潔又幽靜的眸海,是呵,他的蓮兒溫雅柔善,是個需要他呵護疼愛的小女人,是他孩子們的娘,他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如果他是敏感多思的文人才子,他會明白月光清輝是冷寂的,但他不是。

  他是正常的貴族男子,武夫性情,粗中有細的干練個性是用于外務上,目光很少專注于後院,他是安慶王世子,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一生循規蹈矩、忠于皇帝,才能免遭滅頂之災,是以,他想要的從來不是什麼宏圖大業,而是心儀女子唇畔的那一抹笑。

  如果有一個女人,一直對你很溫柔很溫柔,很貼心很貼心,一年兩年三年……你還會懷疑她的真心嗎?

  寒蓮的柔情似水只給他一個男人,他是寒蓮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兩人兩心相許、相孺以沫,生兒育女,他這一生都沒有懷疑過寒蓮的一片痴心,到死都活得很滿足幸福。

  三歲的寇昭德出痘,寒蓮一早得到消息,便急急趕去正院。

  「母妃,把德哥兒移至暢意軒,我親自照顧他好嗎?」次子出生後,王妃便笑著要寒蓮和世子妃一樣喊她母妃,寒蓮心知這是王妃把她當自家人了,她在王府的地位已無人能動搖,因為她名下也有兒子了。但兒子不管養在誰膝下,都是她生的,是她的心肝寶貝。

  病在兒身,痛在娘心。

  安慶王妃見她面色十分蒼白,滿臉焦急憂慮,不禁想到自己過去也同樣為兒女發愁,寇準和寇泱小時也出過痘,她大半個月吃不好睡不穩,到底是親娘啊,不像方才來請安又匆匆回去的花榮月,一步也不敢踏進寇昭德的房間。

  王妃對花榮月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今已沒啥感覺了,但她也不能將德哥兒交由寒蓮照顧,前幾日尤嬤嬤悄悄稟告她,側妃的小日子沒來,即使尚無法確定寒蓮又有了身孕,但王妃不敢冒險,子嗣為大,子嗣最重要。

  王妃溫言道︰「你還要照顧亮哥兒,伺候焱之,不要擔心德哥兒,我已請了兩名太醫來家里,我身邊的兩名嬤嬤對照顧出痘的孩子極有經驗,你看焱之和泱兒都好好的,一點痘疤也沒留下。有我親自坐鎮,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蓮兒你啊,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行。」

  「是,蓮兒明白。」寒蓮只能這麼說,心里亂糟糟的,沒聽出王妃的言外之意。她好想自己照顧生病的孩子,但她不能忤逆王妃,誰敢質疑婆婆照顧不好孫子?比較安慰的是,王妃確實有經驗,寇準和寇泱都活得好好的。

  此時,五歲的寇昭元從外頭進來,看見寒蓮眼楮一亮,「娘!」生母是側妃不是侍妾,可以喊「娘」,而尊稱嫡母為「母親」。

  「昭元,你沒事吧?!」寒蓮蹲下身子,拉住孩子的小手,從頭看到腳。

  「娘,我沒事,是二弟生病了。」

  寒蓮這才想到,出痘是會過人的,她那還有幼子,的確不好帶走次子,王妃的考慮更周全。

  安慶王妃招手讓寇昭元過去,微笑道︰「你去豐澤堂請安,你母親怎麼說?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出痘會過人,兄弟最好分開一陣子,她讓昭元去豐澤堂,就指望花榮月主動要昭元過去住上十天半個月,畢竟在宗法上,昭元是花榮月的兒子,是她後半生的依靠。

  寇昭元慢慢道︰「母親送孫兒一塊白玉佩,說可保平安。」他腰間果然掛著一塊以前沒見過的玉佩,他想了想,又對祖母道︰「母親說祖母要照顧二弟,她忙著處理家務,要我聽話,便讓周嬤嬤送我出來了。」

  孩子很敏感,誰待他真心溫柔,誰待他冷淡敷衍,心里雪亮。

  安慶王妃氣不打一處來,心里惱怒到了極點。這個花榮月太令她失望了,身為嫡母,就算孩子不是寄在她名下,她也有義務照顧好丈夫的每一個孩子!

  自己千方百計想加強她與昭元的母子情,不領情就算了。

  王妃抬眼看寒蓮一臉擔憂的表情,心想母子天性終究假不了,豁達地笑了,「蓮兒,出痘是會過人的,你帶昭元回暢意軒住十天,待德哥兒病好了再搬回來。你們先回去吧,待會兒伺候昭元的奴才會把東西收拾好送去。」

  寒蓮喜出望外,在王妃善意含笑的目光下,牽了寇昭元的小手出了正院。

  寇昭元以前只到榴花院和暢意軒玩耍吃飯,不曾過夜,心里也很興奮。

  安慶王妃待他們母子走後,又進去看望寇昭德,心疼孫子之余,對花榮月越發不滿,吩咐王嬤嬤道︰「去豐澤堂看看,世子妃在忙些什麼,都見了些什麼人?」

  王嬤嬤應聲而去,心里明白,這王府的風向徹底變了,人力難以挽回。

  陪著寇昭元背《幼學瓊林》,含笑望著他逗正在學爬的三弟玩耍,和他一起吃午飯,親手為他剔去魚刺,寒蓮只覺得無比的滿足。

  「娘,您也吃啊!」

  「娘看你吃比自己吃更開心。」

  寇昭元笑得見牙不見眼。

  飯後歇一會兒,她便哄著寇昭元午睡,將較長的詩詞吟唱成安眠曲,嗓音清越,婉轉動聽,如一汪清泉汨汨而流,帶著一種催眠的魔力,寇昭元安詳的進入夢鄉。

  寒蓮又坐了好一會兒,凝望兒子的睡顏。

  寇昭元脫下的外衣、腰帶、白玉佩等物,放在一旁的紫檀大香幾上,雲雀走過來,從懷中掏出很相似的白玉鴛鴦佩和寇昭元帶來的白玉佩做了交換,寒蓮朝她點個頭,雲雀便將白玉佩放進懷里,回內室收藏起來。

  寒蓮今日也佩戴一塊羊脂玉佩,乍看和白玉鴛鴦佩有幾分形似,是寇準第一次送她的定情物。

  寒蓮知道花榮月有幾匣子玉佩、玉馬、玉牛、玉魚、玉蟬之類的小玩物,各家夫人均喜歡送這些給孩子當見面禮,花榮月從小收了不少,國公爺和夫人看見好的玉器也會買下來給她添妝,待成親後,換她拿出來給孩子當見面禮。

  白玉鴛鴦佩則是許多年前寇淮送給花榮月的定情物,寇淮死後,花榮月傷心了很久,鴛鴦佩自然塵封于箱底,再也不見天日,尤其她決定嫁給寇準做世子妃後,即使她想,周嬤嬤也會阻止她睹物思人。

  或許,心底渴望有個寄托,見到很相似的白玉佩,花榮月便忍不住買下來,今日則順手給了寇昭元一塊。

  出嫁前,寒蓮用兩根金條讓雛菊做三件事,第三件事便是將白玉鴛鴦佩偷偷取出來,交給她。

  她一直在等,等一個最適當的機會拿出來用。

  想到前世家破人亡,三十九年的屈辱生活,最後病死在妓院里,她原本清澈柔和的眼神轉瞬間變得幽深晦暗,心神一陣恍惚。

  雲雀端來一盞茶給她,她才回過神來,壓下內心的洶涌情緒。

  前塵往事已不可追,今生她是寒蓮,寇準的側妃,三個孩子的娘,她有了值得牽掛、想要珍惜保護的親人,不再只是一縷幽魂。

  寒蓮彎眉一笑,對上雲雀憂慮的臉,小聲道︰「我沒事,只是偶爾會心生不平而已。為何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長子,她可以不費一絲力氣便搶去變成她的兒子?假使她真心真意待昭元也罷,卻始終只有一點面子情,像今日德哥兒出痘,明知會過人,身為母親不是該主動將昭元留在豐澤堂嗎?她卻用一塊破玉佩打發我兒子。」

  雲雀一直跟在寒蓮身邊,全程目睹她大肚子的辛苦和生產時痛得九死一生的艱難,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心肝寶貝,卻成了世子妃的兒子,滿月即被抱走,自己躲起來哭得肝腸寸斷,人前卻要笑盈盈的,只為了留在世子爺身邊,為了在安慶王府生存下去,她的寒蓮小姐什麼都能忍。

  雲雀握住寒蓮軟綿綿的手,比劃著——我永遠陪著你,只聽你的。

  寒蓮柔柔地笑道︰「我的雲雀自然要陪我到老,一起看好戲。」

  雲雀一臉不解。

  寒蓮彎眼笑道︰「你等著看好了,到了晚上,世子妃得知昭元要在我這兒住上十天,她就會過來搶人了。她的慈母情懷跟她的人一樣,後知後覺。」

  雲雀又比著——絕不要把大少爺交出去!

  寒蓮眸中精光閃了一閃,「孩子是我的命,我自然不會把命交到她手中。」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3 PM

第二十一章 大獲全勝

  下午沒什麼急事,寇準提早下衙回府,先去正院看生病的寇昭德,他心疼兒子,從懷中取出一塊小小古玉雕刻成的佛像,串了紅繩掛在兒子胸前。

  安慶王妃看在眼里,笑道︰「你和榮月想到一塊兒去了,我讓昭元去豐澤堂請安,她也給了昭元一塊玉佩保平安。」

  寇昭元是長子長孫,滿周歲後,安慶王便直呼昭元而不喚乳名元哥兒,上行下效,都隨安慶王稱呼。

  寇準一聽就明白,花榮月沒開口留兒子在豐澤堂小住,眉眼一冷。

  安慶王妃和寇準到隔壁的小廳坐著,叮囑道︰「你幼時出過水痘,探望德哥兒是無礙,回了暢意軒切記先梳洗一番才能親近昭元和亮哥兒,那兩個都還小,你不可過了病氣給他們。還有蓮兒,似乎又有孕了?」

  寇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還不確定,不好張揚。世子妃如今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在太子妃的壽宴上大出風頭,蓮兒可不敢去掃她的興。」

  這種明顯不待見正妻的態度,放在兩年前王妃非訓斥幾句不可,如今也懶得在意,她相信她的兒子有分寸,在外人面前能相敬如賓,便是好夫妻。

  寇準又問了幾句太醫說了什麼,知道目前沒有危險性,放下一半的心,出了正院,直接去豐澤堂。

  書房旁也有淨房,他梳洗一番,換了干淨衣物,召來蔡嬤嬤詢問,便知道花榮月一早上都和錦繡閣的兩位頂尖師傅商討赴宴穿的衣裙要怎麼做才出彩,還要避免與別家夫人小姐雷同,下午則見了珠寶商,花了三千多兩買了一套瓖金鋼石的頭面。

  寇準的眉眼閃過不容錯辨的暴怒,孩子生病,她倒有心情花心思想著爭奇斗艷,哪有一絲一毫當嫡母的自覺!

  他讓人把周嬤嬤叫來,目光清冷,聲音里透著森森的寒意,道︰「去告訴世子妃,家里孩子生病,出痘會過人,世子妃賢良淑德,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照顧德哥兒,既然如此,就不便去太子妃的壽宴上露臉,以免把病氣帶去太子府,這可是大不敬之罪!覆慶王府上下人等,都不去太子府赴宴。」

  周嬤嬤聽了渾身一震。世子爺這話句句誅心,狠狠打了世子妃的臉。

  「記住,一字不落,明白告訴世子妃。」

  寇準不進正房,抬腳便出了豐澤堂,回暢意軒去了。

  半途,後花園的雅亭里,瑤琴姑娘和尋芳姑娘正好興致的一人彈琴一人唱曲,雙姝容顏秀麗,風姿綽約,多才多藝,兩人聯手更加鋒芒畢露,琴音婉轉如泉水般圓潤飛瀉而出,歌喉清越空靈若大珠小珠落玉盤,相合之後音色完美地牢牢勾住人的耳朵,在心上輕撫緩觸,美人美樂美曲,連花兒都醉了。

  寇準停住腳步,笑了笑。這兩個女人何時成了聯手邀寵的好姊妹?

  果然男人一冷淡,原本清高的女人也急了。

  不過她們也沒有第二條出路,一個沒名分的通房,若不受寵,連丫鬟也不如。

  尋芳和瑤琴出了亭子,雙雙拜倒在寇準身前。

  「起來吧!」肯定花了不少錢才得到他提前回府的消息,寇準無意為難她們,賣笑的娼門女子,不彈琴唱曲如何勾引男人?

  瑤琴忍住心頭暗喜,裝作意外的笑道︰「好巧呢,世子爺今兒個提早回府,我和尋芳妹妹練了一曲〈醉花蔭〉,正好請世子爺點評。」

  尋芳細心觀察寇準的表情,她發誓,她從寇準的眼里沒有看到驚喜、驚艷,只有赤luoluo的嘲諷。為什麼?她心地高潔,出污泥而不染,為什麼寇準沒有拜倒在她的石裙下?若非瑤琴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她根本不屑與媚俗的樂伎聯手。

  「世子爺,尋芳是哪里做錯了,一直受您冷遇?」尋芳自覺已拉低身段來討好他了,過去在秦淮河畔,都是男人為博卿一笑而討好她,即使他貴為王府世子,卻也給不了她貴妾的名分,那麼至少該呵護寵愛她。

  瑤琴只覺得她瘋了,情啊府啊算不得什麼,討好世子爺,早日升為侍妾才是賤籍出身的她們唯一的出路。

  寇準面容平靜,仿佛沒瞧見尋芳的泫然欲泣。「你沒有錯,只是來錯了地方,你應該留在秦淮河畔當你的花魁,王府沒有人會去討好一名娼妓。」

  尋芳姑娘臉色雪白,顫聲道︰「我不是娼妓,我賣藝不賣身,我是清白的!」

  寇準失笑,「賣不賣身由得了你作主?老鴇推你出來選花魁,不就是為了賣一個好價錢?你不賣身,會被秦王府買了?人貴自知,命薄如紙卻心比天高,那是自討苦吃。」

  聞言,尋芳搖搖欲墜,就像一片快要落下的葉子。

  寇準不再理會,舉步要走,瑤琴不死心的拉住他一邊袖子,媚笑道︰「世子爺,讓瑤琴再為您彈一曲……」

  寇準甩開她,目光冷冷的斥道︰「以為你識趣些,卻一樣是不長眼的。爺的兒子正在生病,你們卻在此彈琴唱曲樂無窮,當爺跟你們一樣沒心沒肺?混帳東西!」

  瑤琴呆若木雞,目送寇準遠去。怪不得粗使胖丫頭進來擦桌抹椅時,和管理采薇院的劉嬤嬤說著世子爺提早回府了,年姨娘和周姨娘的丫鬟也聽見了,卻守在屋里沒出來,分明是說給她和尋芳聽的。

  原以為是人家不打壓年輕貌美的新人,反而給她們出頭引誘世子爺的良機,沒想到……

  寇準負氣而去,真心不待見這些沒心沒肺的女人。

  有多少孩童因為出痘沒有及時醫治而早夭,他煩惱得要命,這些女人卻一個個沒血沒淚的只知道妝扮自己,想跟仙子比美,卻沒有仙子的純善高潔,只想著如何出風頭,拉攏男人,攀附權貴。

  回了暢意軒,寇昭元午睡剛起,寒蓮親手為他穿上外衣,將白玉鴛鴦佩掛在他腰間,果然寇昭元沒注意有何不同。嫡母所賜,不佩戴幾日便不恭敬,如此而已。

  「爹爹!」寇昭元見到父親便唇角上挑,恭敬地行了一禮,接著投入父親懷抱。

  寇準很會跟孩子玩,他自己小時候便是孩子王,去碧波湖釣魚也帶著寇昭元一起去,寇昭元非常喜歡自己的生身父母。

  寇準一把抱起兒子,他力大無窮,讓兒子懸坐在他右臂上,好方便打量兒子全身上下,關切的眼神自然流露。「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爹,我真的沒事,兩位太醫都為我診過脈。」寇昭元最喜歡這個姿勢,可以和高大的父親平視。「爹,二弟的病要不要緊?」

  「很多人出過痘,爹和你姑姑也出過,都沒事,別擔心。」寇準拿話安慰兒子,目光落在白玉鴛鴦佩上,這上好的羊脂玉,當年安慶王得了兩塊,分別給了寇淮和寇準,還將知名的玉雕大師請進王府,寇淮那一塊雕了鴛鴦,寇準當時還取笑過大哥,印象十分深刻。

  「昭元,這玉佩是你母親給的?」他眼楮盯著白玉鴛鴦佩,帶著說不出的冰寒。

  「兒子今早去豐澤堂請安,母親送我的。」

  寇準用力將兒子抱了抱,放寇昭元下地,淡淡道︰「這玉佩不適合孩子,爹替你保管。」說著解下白玉鴛鴦佩,仔細看了一眼便收進懷里。

  兒子不敢反對父親,但寇昭元還是覺得怪怪的。嫡母送他的東西不少,第一次見父親如此不喜,為什麼?

  寒蓮看差不多了,唇角含著一絲笑容上前,「這玉佩是姊姊送給昭元保平安的,有什麼不對嗎?雕了兩只鴿子,我看挺吉祥的。」

  那不是兩只鴿子,是一對鴛鴦,寇準白了她一眼。算了,蓮兒又不知情。

  寇準眸光一閃,「我另外選一塊玉佩給昭元,鴿子太溫和,不適合長子。」

  「你送給我的這塊玉佩如何?」寒蓮解下自己身上的羊脂玉佩,佩在寇昭元腰間,目光閃亮,笑道︰「這是世子爺送我的第一件禮物,留給我們的第一個兒子做個念想,世子爺您說合不合適?」

  寇準厚臉皮的笑道︰「我們的定情物送給我們的兒子,再合適不過了……」忽然神色一斂,心中冷笑,好個花榮月,將大哥送她的定情物佩在昭元身上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在她心中,就指望著昭元是她和大哥的孩子?欺人太甚,無恥又膽大包天!

  寇準沒去深想花榮月是否真有這心思,光是白玉鴛鴦佩赫然出現在寇昭元身上,就越過了他心里的底線。

  寒蓮笑得很無害很溫和,「母妃答應讓昭元在這兒住十日,我去廚房交代幾句,晚上你們父子倆可以多吃一點。」接著就去了小廚房。

  寇準心里舒坦多了,他的蓮兒全心全意只為了他與孩子們,這才是賢妻良母的典範,私下相處又很會撒嬌,是個嬌媚娘子。

  「走,陪爹去碧波湖散步。」他牽了寇昭元的小手往梅花林後面的碧波湖而去。

  一路上父子很有話聊,說著明年開春寇昭元要正式啟蒙,寇昭元三歲就能將三字經倒背如流,安慶王仿佛看到寇淮重生了,嘴上不說,心里對寇昭元更是疼到骨子里,越發用心教導他,完全是以世子的標準去栽培。

  「好好用功,休沐時爹親自教你騎馬。」

  「真的嗎?爹,我想跟您一樣能文能武。」

  「誰跟你說我能文能武?」他的父王從不誇他。

  「娘說的,她說爹能文能武,通曉世事,豪爽大方,而且重情重義,骨子很硬,是個不怕吃苦的男子漢,娘還說,讓我以後像爹一樣,她就放心了。」寇昭元說完了,吃吃發笑,道︰「娘不曉得有多崇拜爹爹,兩眼都發光了呢。」

  寇準聽得輕飄飄的,心里甜得像吃了一罐蜜。

  同樣的好話,當面聽到和透過兒子的口中傳達,滿心的喜悅和驕傲是翻倍的。

  他淡淡揚著濃眉,輕咳一聲,「不許取笑你娘。」要淡定,他不是黃毛小兒。

  寇昭元嘻嘻笑著,聽也知道爹不是真心罵他,爹娘感情好,兒子也舒心啊!

  來到碧波湖畔,已近黃昏。

  寇準掏出懷里的白玉鴛鴦佩,寒光點點地瞅著兒子,「聽著,這是咱爺兒倆的共同秘密,不能告訴第三人。」

  「爹跟我才知道的秘密?」寇昭元雙眼亮熠熠的。

  「沒錯,這是男人的約定。」寇準忽地起身一躍,右臂旋空揮出,白玉鴛鴦佩遠遠地飛射向湖泊中心,墜落于碧波水里,沉入湖底。

  「爹?!」寇昭元呆了一呆。

  寇準面色深沉地望向湖面那一點,眸中的光影明滅不定。「你母親的心里藏著一個男人,那塊玉佩是他們之間的定情物,她始終放不下那個男人,我心灰意冷,只能算了,但是她把玉佩拿出來佩在你身上,我不能原諒。」花榮月看不上他,心里沒有他這個丈夫,他不能休妻,只能罷了。但該死的,她竟敢這般羞辱他!

  寇昭元看著父親的唇抿成一直線,震驚之余也不敢多說什麼。

  寇準明白這些話一個孩童不一定聽得懂,但現在有些迷茫也不要緊,長大慢慢就會明白父親為何與嫡母不親,昭元名義上是花榮月的兒子,他不希望孩子從旁人口中聽到「都是寒側妃在搞鬼」這樣的耳語。

  他覺得有必要給兒子提個醒,低語道︰「你娘出身不高,自幼寄人籬下,性情溫順,本性純良,旁人若有心為難或設計陷害,她有可能躲過嗎?你日後要多為你娘想想。」

  人心難測,隨著寇昭元的成長,花榮月和她身邊的人,甚至寧國公府那邊,為了籠絡寇昭元和花榮月多親近,肯定要拿寒蓮作文章,離間他們母子。

  日頭漸漸西斜,湖面閃著金光。

  寇準臉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你是長子,長大後要承擔家族重任,有些事爹爹只會對你說,記得不入第三人耳。」

  寇昭元一挺胸膛,「兒子明白。」

  寇準摸摸他的頭,「走吧,你娘在等我們吃飯。」

  寇昭元拉住父親厚實的大手,眨了眨大眼楮,道︰「爹,兒子會敬重母親,也會保護娘的。」他天資聰穎,由安慶王親自教導,跟同齡孩子相比早熟許多。

  寇準欣慰地笑了笑,兩人手牽著手回暢意軒。

  一進院門,便聽到一陣喧嘩聲傳來,寇準眉頭一皺,只見有兩名婢女匆匆跑來,見到他像見到救世主,急切地跪倒在他跟前。

  「出了什麼事?」寇準面色一變,目光自然落在雲雀身上,可惜雲雀不會說話,她的比手畫腳他只能看懂幾分,只知道屋里出事了。

  另一名丫鬟面色驚恐,急切地補充道︰「稟世子爺,世子妃帶了一群人過來,說要接走大少爺,側妃請世子妃小坐,且待世子爺和大少爺回來再談,原本還好端端的,周嬤嬤在世子妃耳邊不知說了什麼,世子妃突然暴怒,命令伺候的人全退下,在屋里責罰側妃……奴婢等萬分惶恐……」

  寇準怒極了,抬腳便走,但寇昭元還拉著他的手,他頓了一頓,便道︰「雲雀,你伺候大少爺在我的書房歇息,等我吩咐了才許出來。」

  雲雀磕了一個頭,起身將寇昭元帶下去。

  一、二十名丫鬟僕婦擠在堂屋外的廊上,有一大半是豐澤堂的人,見到寇準均齊齊跪下,面上什麼表情都有,寇準抬手阻止眾人出聲請安,忽然,屋里傳來一聲像是瓷器破碎的聲音,寇準立即進了屋。

  只見花榮月鶴立雞群的站立著,清冷高傲的身姿顯得凜然不可侵犯,一身珠翠綾羅,華麗不可方物,然此刻的仙女卻是滿面怒容。寇準竟然不準她去太子妃的壽宴上露臉,憑什麼?那是她殷殷期待了許久的樂趣,為了這賤妾的兒子全毀了,她好恨啊——

  而跪在她腳下的寒蓮卻是頭發凌亂,臉色蒼白,眼神驚恐,仿佛正籠罩在淒風苦雨的痛苦中,六神無主的輕聲嗚咽著,抓住花榮月的裙擺哀求道︰「姊姊,請你相信我,我沒有挑撥世子不讓你去太子府的壽宴,我沒有要搶走昭元,我斷然不敢做出逾越身分之事,真的是母妃發下話來,讓昭元在暢意軒住十日……」

  「什麼母妃?什麼昭元?周嬤嬤說的對,我一直太相信你,對你太好了,所以你蹬鼻子上臉,真當自己是顆蒜了,憑你也配叫母妃?也配叫昭元?那是王妃!那是大少爺!」花榮月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只覺得熊熊怒火焚燒著她的心,婚姻生活的不如意,無子的痛苦,連出門應酬也不行……再瞧瞧自己陪嫁的媵妾,憑什麼似雨打的蓮花般楚楚可憐,明明周嬤嬤說了寒蓮正一步一步取代她的地位,不——她不能忍受地位卑下的側室蓋過她的光芒。

  「姊姊,我求求您,讓昭元在這兒住十日,我知道他是您的兒子,只要幾日就好了,我不會再刻意接近他,只要有這十日我就滿足了……」

  寒蓮越是苦苦哀求,越是無法平息花榮月的滔天怒氣。

  「你一天也休想搶走我兒子。」花榮月妒火中燒,扭曲了絕美容顏,抬起腳來便大力將寒蓮踹開,這一腳正好踹在寒蓮的腹部。

  「啊——」

  「花榮月!」寇準一瞬間感覺全身血液都要逆流了,沖上前去,一巴掌便朝花榮月臉上招呼去,「啪」的一聲,又狠又辣。

  猝不及防之下,花榮月被打得腳下踉蹌,幸而周嬤嬤及時扶住她。

  花榮月簡直恨得要發狂,又見寇準小心翼翼的抱住縮成一團的寒蓮,一臉心痛擔憂,連聲音都沙啞了。

  「蓮兒,你怎麼樣了?蓮兒,你別嚇我啊!」他的目光銳利而陰狠的掃過花榮月、周嬤嬤,咆哮道︰「你這個無德又惡毒的女人,蓮兒懷了身孕,你居然狠踹她的肚子,我的孩子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

  花榮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一記閃雷擊中,臉色慘白。寒蓮又有身孕了?

  又有身孕了,怎麼會這樣?為什麼送子觀音總是偏心寒蓮?就像寇準一樣偏心……花榮月的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樣徹骨寒冷。從何時起,寇準對寒蓮動了真感情?

  她竟盲目至此,一直欺騙著自己。

  周嬤嬤才真是挨了狠狠一棒,原來出身卑微、膽小柔弱、不足為懼的表小姐寒蓮,多年來一直謙恭有禮、謹守本分,連她都不曾真心尊重過這名媵妾側妃,竟是只不叫的狗,一口咬走了世子爺那顆世子妃怎麼焐也焐不熱的心。怎麼會這樣子?從何時開始,整個情況都失控了?

  是寒蓮始終恭順如初讓她們失了戒心,抑或是世子爺在眾人面前不曾親近過寒蓮的態度,麻木了她們的眼與心?

  周嬤嬤眼看著世子爺小心翼翼地抱起寒蓮,放在一旁的羅漢榻上,耳聞著世子爺一迭聲喊人,叫著請太醫,而她可憐的大小姐、堂堂正正的世子妃,氣得渾身發抖竟無人理睬,今日的危機若不扭轉,以後世子妃還有何體面在王府立足?

  周嬤嬤忍不住了,故意大聲道︰「世子妃,您今日所受的屈辱絕不能忍,世子爺竟然為了一名小妾而出手打您,一定要請國公爺來討個公道。」

  花榮月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是啊,沒錯,她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教訓一名妾室又怎樣?何況那還是她陪嫁的媵妾,生死全捏在她手中。

  她從小至大金尊玉貴,不曾被人彈過一指甲蓋,今日居然為了寒蓮而慘遭丈夫甩耳光!

  此等屈辱,重新燃起她內心的憤恨之火,再親眼目睹寇準對寒蓮的百般呵護,花榮月氣得心肝兒都在顫抖,咬牙切齒道︰「寇準,你欺人太甚!寒蓮是我的媵妾,生死榮辱全憑我一句話,輪不到你心疼,你今天敢出手打我,我立刻回娘家去,讓我爹來跟你討個公道。」

  「你給我住口!」寇準站起身,眼中閃著熊熊怒火逼至花榮月面前,大聲道︰「你給我聽清楚了,寒蓮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世子側妃,不再是你的媵妾,你無權處置!就算是妾,也是替我生了三個兒子的大功臣,從來不是簽了賣身契的賤妾,不是你這種女人能欺負的!」

  「我這種女人?」花榮月又驚又怒,又痛又恨,「什麼叫我這種女人?」

  寇準對花榮月的厭惡感,從新婚之夜一點一滴累積,到今日白玉鴛鴦佩出現在寇昭元身上,達到了頂點,他作為男人的自信、作為丈夫的尊嚴,已經被花榮月踩進泥潭里,他不想再忍耐了,他豁出去了,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的說︰「你空有美貌、家世,卻不修婦德,德哥兒出痘,你絲毫不擔心,忙著裁新衣挑珠寶,王妃看不下去,才命人送昭元來暢意軒住十日,結果又是你身邊這個老奴才提醒你、挑唆你,你才想到自己是嫡母,這才大陣仗的鬧到暢意軒來,自己不長腦子,簡直成了周嬤嬤的提線木偶。」想挑撥離間嗎,在官場混的人誰不會?

  看到寇準狠戾的眼神殺過來,周嬤嬤害怕的跪下。「老奴不敢,老奴冤枉!」

  花榮月最信任周嬤嬤,驚愕的挑了挑眉毛,她才不信周嬤嬤會害她,不由怒極冷笑道︰「周嬤嬤雖是奴才,卻比你真心、忠誠!」

  周嬤嬤後背一涼。世子妃啊,您怎能把丈夫跟一名奴才相提並論?

  寇準冷笑道︰「真心?你花榮月有嗎?忠誠?你身為妻子,你的心何曾忠于我?只有蓮兒待我的真心是干干淨淨、毫無保留的。」

  花榮月難堪極了,但她自問成親至今不曾行差踏錯,立馬又理直氣壯起來,大聲道︰「任憑你巧舌如簧,我爹也不會輕易饒恕你。」

  「想回娘家告狀,盡管去!」寇準絲毫不在乎,有的只是冷嘲與堅定。「母妃親口下令讓昭元在我這兒住十日,你鬧騰不休,不服母妃的指令,這是公然忤逆!岳父若來興師問罪,正好,我也好請教一下岳父,世子妃多年不育,無子無女,又忤逆長輩,踢打懷孕的側妃,害我子嗣,七出之條已犯了幾條?」

  周嬤嬤差點一頭栽倒。

  花榮月目瞪口呆,屋子里頓時一片死寂。

  「你……你想休妻?」她語音森然,恨不得立刻挖出寇準的心,看有多黑。

  「不敢。」寇準冷聲道︰「世子妃的後台很硬,為夫只能相敬如賓。」

  花榮月心中一慌,瞧見寇準面罩寒霜、一臉厭惡地望著自己,心中的恐慌、憤慨幾乎要逼瘋了她,他嫌棄她?他憑什麼嫌棄她?

  花榮月氣得五髒六腑都痛了,正想破口大罵反擊,這時,寒蓮身邊的丫鬟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不好了,不好了,側妃流血了……」

  接下來是一陣兵荒馬亂、雞飛狗跳,直到宋太醫一路被肩輿飛奔抬了進來,包括寇準在內,所有人只關心寒蓮一個人。

  花榮月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了暢意軒,一種鑽心的痛和無比的難堪,讓驕傲自負的她待不下去,心里只有一個聲音——離開這里!離開這里!

  她滿心酸澀,眼眶卻流不出一滴淚,干澀地發脹發疼,突然快步跑了起來,不顧周嬤嬤在後面呼喚,不顧來往的僕人側目疑問,只想把這一切不愉快全甩到腦後去。

  事後安慶王府的主子們才得知,花榮月直奔馬廄,騎上她的胭脂馬回寧國公府去了。

  媳婦回娘家,竟不稟告婆婆一聲?王妃氣不打一處來,家里亂糟糟的,身為主母不幫忙,還使性子回娘家?當自己仍是千金大小姐啊!

  翌日午後,毛氏和毛景蘭登門討說法,反而被安慶王妃一番冷言冷語說得臉上無光,灰溜溜地走了。

  周嬤嬤想替花榮月送一些慣用的物品回去,安慶王妃命人捆了周嬤嬤,打十棍子,罪名是伺候主子不力。

  等不到丈夫來賠罪,接她回去,花榮月心急如焚,父親還不肯替她出頭,她懊惱神傷,只能每天騎著胭脂馬出去狂奔解悶,直到第五日,她的愛馬胭脂飛奔至中途突然軟了腳,將她整個人拋了出去,她跌入黑暗的深淵……



第二十二章 善惡終有報

  「姊姊!姊姊!」

  再次恢復意識時,花榮月只覺得耳邊嗡嗡亂響,頭也似要爆開一樣,痛痛痛,全身都痛得恨不得死去,那溫柔安詳的聲音如弦歌般令她安心。

  「姊姊,您發高燒不吃藥是不行的,我喂您,好歹把藥喝了。」

  苦死人的汁水流入她的口中,進入她的咽喉。

  又聽男人的聲音道︰「蓮兒,這里不必你伺候,宋太醫說你這胎要好好靜養,否則會有危險,快回暢意軒去!」

  「世子爺,求您放周嬤嬤出來伺候姊姊吧,她一向待姊姊最忠心……」

  男人的回答花榮月來不及聽,又陷入了昏迷。

  太子妃的壽宴,安慶王府只派大總管送了一份重禮,但無人見怪。

  這段日子,京城勛貴之家最駭人聽聞的八卦便出于安慶王府,世子妃花榮月摔下馬背,據說摔斷了脊椎,有性命之憂,世子爺有情有義,太醫院的傷科大夫一趟又一趟的進出王府,終于保住了性命,不過,唉,可憐見的,聽說會半身不遂,再也無法下床走動。

  寧國公十分傷慟,但他能向安慶王府和女婿興師問罪嗎?花榮月是從寧國公府騎馬出去而出事的,如今,又有人翻出六、七年前,花榮月也曾騎馬出事,那一次是縱馬行凶踩死了人,這一次則是害了自己。

  胭脂真是一匹不祥之馬,寧國公果斷的命人斬下馬首,為女兒報仇。

  毛氏帶著毛景蘭和小毛氏來探望花榮月幾次,便逐漸懶得登門了。也不知是摔壞了還是發燒五、六日燒壞了喉嚨,終于清醒過來的花榮月,原本清脆悅耳的嗓音變得嘶啞難聽,一激動便說不全一句話,加上傷勢未好之前的巨痛令她夜不安寐,時常嘶叫嚎哭,所以也有人說是哭壞了喉嚨。

  但很快的,太子府發生的慘劇壓過了安慶王府的不幸八卦。

  太子妃過壽那天,六皇子誠王聯合五皇子容郡王叛變,率領豢養的上百名死士悄悄殺入太子府,還有十二名女殺手喬裝成歌舞伎混入女眷之中,一聲爆炸聲起,殺戮戰場在太子府展開,太子被殺,太子妃重傷,三名嫡子女均死亡,男女賓客死的死、傷的傷,在場的名媛貴婦、高官顯貴,沒死的也嚇得肝膽碎裂、魂飛魄散,有人干脆暈了過去。

  之後,整整有一年的時間,京城的王公貴族幾乎均閉門謝客,不飲宴、不嫁娶,主動為太子致哀,其實,京城人心惶惶,突然死了那麼多人,還不是平民百姓,當今聖上雷霆暴怒,又是一連串的殺戮,誠王府、容郡王府上下人等全部株連斬首,誠王妃、容郡王妃的娘家五代全被流放邊陲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容郡王被殺之前大喊,「三哥,你登上大位一定要為弟弟們平反!」

  三皇子秦王,阮貴妃及其母家定國公府,手握西北兵權的定國公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後來秦王自請赴封地,定國公主動上繳兵符,皇帝才停止繼續株連,不過,沒答應讓秦王離開京城,而是降級為秦郡王,封地也收回。

  事件平息之後過了許久,劫後余生的名媛貴婦又有了八卦的興致,說安慶王府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世子妃墜馬意外,府里沒人赴宴,反而逃過一劫。

  一記春雷打醒了花榮月的好夢,在夢里她一下子騎著胭脂快活地踏青,一下子赴各府參與盛宴,只要她一出現,驚心動魄的瀲灤美態便壓倒群芳,女眷們又羨又妒的談論她的美貌、她的衣裳、她的首飾,她的一口細牙如貝,她的聲音如黃鶯般婉轉動聽,她的氣質高雅如仙……

  又一記春雷,她猛然轉醒。

  昏暗的內室總是點著濃香,因她無法控制大小廣,常便溺在身上。

  周嬤嬤領著陪嫁過來的丫鬟、僕婦,用心地照料她,但誰也醫不好她。太子府出事後不久,秦王送來的尋芳姑娘原本會被送走,但寇準發話了,說世子妃正需要人手照料,通房服侍主母是本分,便將尋芳和瑤琴一起送來,幫著一起把屎把尿。

  「姊姊可是作了好夢?睡著也含笑。」如黃鶯出谷的美妙嗓音,溫柔得能滴出水。

  花榮月一聽,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淋下,夢醒了,一股寒氣從腳底一直蔓延至胸口,凍傷了她的心,明明她的下半身早就沒知覺了,還是冷。

  寒蓮從太師椅上起身,花榮月睜眼看著她一步一步走近床榻,似步步生蓮。

  去年夏末,寒蓮順利生下一個女兒,寇準如珠似寶地疼著,王爺、王妃和寇泱均愛若掌上明珠,昭元和德哥兒搶著逗妹妹笑,寒蓮已徹底取代了花榮月的地位,除了名分上花榮月仍是正妻、世子妃之外。

  為了讓世子妃安靜地養病,去年秋天,王妃讓花榮月移居怡林雅軒,寇泱搬到另一個院子去住,豐澤堂留幾個人定時打掃,聽說因為風水似乎不太好,打算等寇昭元長大,重新整修過,請高人來指點風水一番再作打算。

  怡林雅軒僻靜,除了外院打掃煮飯的和屋里服侍花榮月的丫鬟嬤嬤,少有人踏足。唯有寒側妃,隔三差五的來看看缺些什麼,花榮月有什麼頭疼腦熱的,立即稟明王妃請太醫,王府上下都道寒側妃知恩圓報,是個厚道人。

  花榮月卻不領情,她正在受苦受難,憑什麼寒蓮過得比她好?明明都生了四個小孩,身材依然窈窕,小臉蛋一樣清美如玉,一身柔粉色的飄逸衣裙讓她整個人更添了幾分雅致,宛若初夏帶著晶瑩晨露的一朵嬌蓮,美極,雅極,柔極。

  宛如百爪撓心,花榮月分外難受。

  寒蓮俏生生地立在床頭,冷幽幽地望著她。

  花榮月的背脊不由自主竄起一股涼氣,顫抖著嘴唇,「你……你干……什麼……」聲音嘶啞得像拉斷了的琴弦。

  「半副啞藥的效果還真好。」

  寒蓮的面色似柔和的月光般皎潔,而她的眼神卻帶著無比的寒意,正低頭看著床上的昔日美人,頭上戴著一支珍珠步搖,長長的珠串因低頭而輕響,在花榮月眼前晃呀晃的,恰到好處的彰顯那烏黑濃密的發絲和小巧精致的臉蛋。

  想到自己的頭發因為疏于保養而變得枯黃,絕美的鵝蛋臉也因常年服藥又沒有活動而浮腫臘黃,不管一開始多麼用心照顧,一年多快兩年了,是神仙也會累,何況周嬤嬤這些陪嫁過來的人。

  花榮月的一雙眼楮陡然露出凶光,表妹寒蓮,從小到大一直是她身後的一名影子少女,如今卻反過來以高高在上的目光睥睨著她。

  影子怎麼可以取代正主兒!

  花榮月的表情猙獰駭人,伸手便要抓花寒蓮的臉,可惜她永遠抓不到,只差一點點而已,氣得嘶啞大叫,「賤……賤人……你說……說什……啞……啞……」

  這時周嬤嬤沖了進來,直奔床前擋在花榮月面前,不明白花榮月直拉她衣擺是想拉開她,以為花榮月是在向她求救,忙道︰「世子妃別怕,有嬤嬤在這里保護您!」不到兩年,她鬢發灰白,樣子老了不止十歲,眉心的憂愁如同屋外陰暗的天色,晴朗不起來。「寒側妃想對我們世子妃做什麼?」她大聲質問。

  「是周嬤嬤你想做什麼才對吧?」寒蓮悵然道︰「你心里比誰都清楚,我比世子爺更盼望姊姊多活幾十年。倒是你,每次都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就算想表達你對世子妃的忠心耿耿,也無須拿我作筏子吧!」

  「老奴不敢,只是不敢有勞寒側妃。」

  周嬤嬤始終抓不到寒蓮的錯處,但有幾次,寒蓮走後的那天夜里,花榮月不停的拉肚子,臭氣沖天,她們得不停的更換床褥、替花榮月擦身換衣服,別說服侍的人,花榮月自已都被折騰得嚎哭不已,絲毫沒有尊嚴。

  寒蓮平靜的臉上滿是漠然的神情,那眼神如同冷血的毒蛇望著自己的獵物。

  周嬤嬤心里直發抖,忘了從何時起,她很怕這位寒側妃,看著是最無害的柔弱女子,卻無聲無息的取代了花榮月的位置。

  老天爺,寒蓮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周嬤嬤拉直喉嚨喊人,「人呢,凝珠、翠屏、瑤琴、尋芳……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寒側妃來了也不奉茶——」她不過去歇個覺,這些賤婢便開溜。

  寒蓮慢悠悠地走回太師椅上坐著,寇準每個月來探望發妻,也坐這張椅子,不會再上前一步。想到這兒,她嘆息道︰「看吧,我常常來,姊姊尚且被人慢待,我若不來……唉,寧國公于我有撫養之恩,如今姊姊臥病在床,我多看顧些,也是回報寧國公和姊姊的恩情。」

  掌上明珠半癱在床上,寧國公總該知道痛了吧?你女兒縱馬踩死人,用一百兩銀子解決三條人命,別人家破人亡你不心痛,輪到自己的女兒又如何?很後悔當年沒宰了胭脂吧!那就讓你活著一天便心痛一天吧!

  瑤琴端茶進來,昔日的佳人被折騰得面如槁木,尋芳也常常稱病不來。這美人是需要嬌養的,一旦當放山雞來養,玉手變鴨掌便再也清高不起來。

  「有件喜事,瑤琴聽了肯定高興。」寒蓮一副波瀾不興的閑散姿態,聲音也淡淡的,「你昔年舊主,靜王爺已被皇上冊立為太子!可惜了靜王妃,去年突然暴病身亡,沒有福氣母儀天下。」

  瑤琴不知該哭該笑,就算她仍在靜王府當樂伎,靜王做了太子,又與她有什麼相干?雞犬升天,那是男人的事。

  「靜王妃薨了?」瑤琴不敢置信。

  「嗯,真是紅顏薄命。」寒蓮眼底有股幽冷的光芒,問道︰「你進門時獻上的兩盒玉面膏,涂了對肌膚很好,但你可曉得,里面摻了一味寒星草,會使人無法受孕。」

  瑤琴目瞪口呆,驚慌搖頭,「奴……奴婢不知。」

  花榮月「啊、啊」的叫,周嬤嬤忙安撫她。

  寒蓮淡淡扯唇,「靜王妃一直生不出嫡子,如今看來,也是遭人算計的可憐人。」她揮了揮手,瑤琴一臉惘然的走出去。

  周嬤嬤面色不善,「寒側妃既然知道玉面膏有問題,為何不阻止世子妃用?」

  寒蓮臉上的表情十分冷淡,慢慢道︰「我為什麼要阻止?姊姊不想替世子爺生孩子,所以自己服下了絕子湯不是嗎?」

  「你不要胡亂造謠!」

  「我從來不說姊姊一句壞話,又怎會造謠?明明是姊姊這麼告訴世子爺的。」

  「世子妃沒有……」周嬤嬤突然想到世子和世子妃那一次的爭吵,原來世子真心誤會了,但,如今再解釋也晚了,世子妃現在這模樣,她再憤憤不平也無用。

  花榮月的目光如刀,像要砍在寒蓮身上,「是你搶……搶走我的……」

  寒蓮完全不在意,一雙貌似清澈無辜的眼,含著多少的蔑視和恨意。

  「姊姊如今這副模樣能怪誰?只能怪你自己。」她的嗓音輕柔卻如寒雪凝冰,「記得不?元徽二十八年的春天,姊姊騎著胭脂上街,縱馬踩死了一名貨郎,那名貨郎有個懷孕的妻子,挺著大肚子抓住你想討一個公道,你不但推倒了孕婦,還打了她兩鞭子,然後揚長而去。

  「那婦人身下流血被抬回家里,小產了,人也亡故,一屍兩命,加上枉死馬蹄下的貨郎,總共三條人命,就因為姊姊的縱馬狂奔,三條人命沒了,一個家庭毀了。姊姊,可還記得?午夜夢回,可曾內疚後悔過一次?」

  周嬤嬤如遭雷擊,不由自主退到一旁轉身去看花榮月的表情。

  花榮月憤怒地兩手揮舞著,咬牙切齒道︰「賠銀子了……賤民……賤命……」

  寒蓮目光如電,緊緊盯著花榮月那張毫無悔意的臉,勾起了唇角。「看姊姊這樣子,我忽然安心了。」不管我在你身上做過什麼手腳,你都不冤!

  周嬤嬤責備道︰「寒側妃,你不該提起這些事來嚇唬世子妃,那時你總待在暖香院里深居簡出,從哪兒聽來這些加油添醋的話?」

  「三條人命只值一百兩銀子,寧國公真是慷慨大方。至于有沒有加油添醋?寧國公應該心理有數,姊姊不會說不知道吧!」寒蓮的心窩微微一揪,可憐早已麻木不知痛。「賤民,賤命,姊姊說得太好了,很誠實,當然也不屑知道那一家人姓韓,兵部韓侍郎的韓。韓貨郎家里還有一位七歲的女兒,家破人亡之後,堂叔收走了一百兩銀子,帶她返鄉的途中,卻把小姑娘賣入了青樓。」

  周嬤嬤垂下眸,心神震蕩。

  花榮月完全呆住了,這種事她怎麼會知道?或者該說,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乎。

  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後——

  「姊姊,我真心喜歡來探望您,可知為何?」寒蓮的聲音非常的溫柔,帶著一種蠱惑人的力量,讓人不禁凝望著、傾聽著。「安慶王府這麼大,只有來這兒,怡林雅軒,我可以不必「賣笑」了。」

  周嬤嬤詫異的抬眸。

  花榮月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不明所以。

  寒蓮沒有解釋什麼,起身微微朝床上的人屈膝告退,轉身朝外走,聲音很輕很輕的傳來,「對了,那位小姑娘的名字,也叫韓蓮!」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2-4 03:23 PM

終曲 最後的最後

  元徽三十七年,秋,九皇子靜王,冊立為太子。

  元徽三十九年,夏,帝崩,太子登基,改元宣明。

  宣明八年,安慶王病倒,安慶王妃作主,讓十六歲的長孫寇昭元娶親沖喜。翌年,安慶王歿,寇準繼任安慶王,請立寇昭元為世子,妻郭氏為世子妃。

  宣明十年,纏綿病榻多年的安慶王妃花榮月,終于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寇準為父守制三年,重新上朝,請旨將為他生兒育女的側妃寒蓮扶正,宣明帝準奏,寒蓮封超一品安慶王妃。

  王妃也好,側妃也罷,寒蓮一直是個富貴閑人,王府的中饋在郭氏進門後便一直由她操持著,即使寒蓮被扶正為安慶王妃,郭氏將對牌與帳冊奉上,寒蓮也婉拒了。

  「我可不想傷這個腦筋。」

  即便如此,世子妃郭氏對這位正牌婆婆也不敢有半分慢待,公公的四名子女全由一母所生,公公也有侍妾,但無人生養,也沒有聽說誰比較受寵,在郭氏看來,公公的侍妾好比庫房里的花瓶,每家都有,但主人常常忘了它們的存在。

  成親之前,郭氏受娘家母親嚴厲的指導,安慶王府的家務事比別家都特殊,但人口相對單純,無異母子女,所以娘親悄悄告誡她,這位寒側妃絕非等閑人物,單看她十多年來對待臥病在床的花榮月一直敬重厚待,謙恭的態度始終如一便可知,此人若非菩薩轉世,便是能忍人所不能忍的狠角色。

  郭氏心中一凜,這樣的婆婆絕不能得罪,更何況夫君和小姑小叔均與婆婆十分親昵,而公公每次一發火,只要婆婆一靠過去便會降溫。

  每年三月,寒蓮都會到慈雲庵誦經三日為家人祈福,也為逝去的親人念經超度,親自抄寫一部《地藏經》獻于佛前。

  三日之後,安慶王親自率人來接安慶王妃回府。

  寒蓮由雲雀扶著走出庵門,後面跟著住持和眾女尼。

  寇準望著那張白玉無瑕的臉,在春日暖和的陽光下像一朵白蓮花綻放,美目輕揚,櫻唇微綻,宛若瑤台碧月,令人贊嘆。

  寇準一顆憐香惜玉的心肝不由自主地為她牽動,她是他心中永恆的o蓮,白日清純得像枝丫上初開的粉蕾,夜里卻又嬌媚得好似盛放的薔薇,為了守住這朵心蓮,為了擁有平靜的婚姻生活,為了他的兒女們不教人離間,那一年他收買寧國公府的馬夫,在胭脂的飼料里放了巴豆,他不後悔,即使時光重來,他一樣會這麼做。

  他抬手阻止兒子和媳婦上前,親自迎向他的王妃,扶起她屈膝行禮的身子,牢牢握住了她的雙手,笑容里有藏不住的溫柔情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能與蓮兒一起慢慢變老,我覺得很幸福。」

  「我也是。」寒蓮眉開眼笑。不論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她都會含著微笑,痴情地望著這個男人。

  「若有一天我先走了呢?」

  她沒有猶豫,「我追隨您而去,夫君一定要等我。」

  「傻蓮兒!」寇準心弦震蕩,忙道︰「蓮兒不須如此,我們會有許多兒孫……」

  寒蓮用一根玉指點住他的唇,眼神清透,不染塵埃。「夫君待我有情有義、不離不棄,我自當生死相隨。至于兒孫自有兒孫福呢,也只有夫君會一直憐愛我這個老太婆!」她覺得自己活得夠久了,只是心疼寇準待她一片赤誠,只有以生死相隨來回報他。

  寇準哈哈大笑。「好!我們一起活到變老太爺、老太婆,生同寢、死同穴。」

  寒蓮眼眶一熱,淚水似春雪融化。

  煦暖春日下,一對璧人相依相偎,男的高大英武,女的秀麗脫俗,恰似借得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



番外 只要你一人

  雲破初曉,隆冬的京城剛透出一線光,一陣天搖地動,驚醒了睡夢中的芸芸眾生,上至皇親貴冑,下至販夫走卒,許多人嚇得逃至屋外。

  安慶王府的後院也紛紛掌燈,唯有榴花院中的寒姨娘仿佛睡死了,毫無動靜,她的貼身丫鬟雲雀第一時間沖進內室,不顧自己安危的想將寒姨娘帶出屋外,一撩開簾帳,卻瞧見寒蓮睜著黑曜石一般的眼楮望著床頂,聽見雲雀「呀、呀」的聲音,轉過頭來對她笑了笑。

  「沒事,地龍在別處翻身,我們這兒頂多掃到龍尾。」

  前世離益州城不遠的蒙城發生地動,那是真正的山崩地裂,「香影閣」最心黑手辣的老鴇都被搖得驚聲尖叫,房屋榻了一大半,重災區蒙城有上千人被埋在瓦礫下。

  後來又陸陸續續搖了一、二十次,每次略搖晃都令人膽顫心驚,「香影閣」的老鴇怕姑娘們趁亂逃跑,教龜奴壯婦把守出入口,那時韓蓮心想,老天爺怎麼不將「香影閣」給埋了呢?死了倒也干淨。

  相比之下,安慶王府建造的屋宇多安全啊!

  但見雲雀還是害怕,寒蓮一向喜歡雲雀,只好起身了。

  相隔不遠的豐澤堂,寇準和花榮月也被震醒了,花榮月撲進寇準懷里,以為新婚丈夫會將自己護得緊緊的,她什麼都有,所以什麼都不怕,就怕天災難防,幸好有丈夫在。

  誰知寇準卻撇下她下了床,套上鞋子,自己撈了長袍便穿上,一邊道︰「我去正院看看!」

  百善孝為先,花榮月只能眼睜睜望著丈夫的背影離去,一個人芳心顫抖。他就沒想過護著她一起過去?

  寇準在上院陪著安慶王與王妃,直到天色微明,不再有余震,才出了正院,他想也不想便直接奔向榴花院,只見花廳里,多寶格上的珊瑚盆景、粉彩花卉雙螭耳瓶、漢朝的青銅馬……摔了一地,多寶格旁邊立著的矮松盆景也倒了,他的寒蓮只心疼那盆矮子松,散了發,穿著尋常的衫裙,外披了大襖,身嬌力弱的想扶矮子松,雲雀在一旁搶著不讓她親自動手。

  「你沒事吧?」寇準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在正院時,心里一直記掛著榴花院,擔心才剛及笄的寒蓮,她有如嬌花般的柔弱,心里不知多害怕呢!

  他從不擔心花榮月,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全是她的陪房,不似寒蓮,貼心的只有一位啞女雲雀,其他人只怕先顧著自己逃命。

  果然,他的小缸蓮花就是個沒心竅的,這會兒竟只擔心盆景。

  寒蓮聽到他的聲音,溫柔似水的眸光一眨不眨地望向他,似乎作夢也沒想到他這麼快趕來,眼窩一熱,瞬間涌上兩汪淚水,乳燕投林般的投入他懷里。

  「看到您平安沒事真是太好了!」她喜極而泣。「王爺、王妃可好?姊姊可好?」

  「都好,我只擔心你傻傻的不會照顧自己。」

  寇準緊緊地抱著她,心里踏實了,右手抬起她的巴掌臉,她水靈靈的眸中柔光輕泛,這是一雙清美絕倫的眼楮,里頭盛滿了對他的感情。

  寇準看著花廳一片凌亂,寒蓮只穿著薄底的繡花鞋,唯恐她踩到碎瓷片,橫臂將她攬腰抱起,輕輕道︰「沒事了,再去睡一會兒。」

  尤嬤嬤端了熱姜湯進來,寇準的臉色才好看些,冷著聲道︰「怎麼就一個雲雀守著寒姨娘?再有下次,尤嬤嬤自去領罰,其他的奴才全發賣!」

  尤嬤嬤是王妃的陪房,賣身契在王妃手上。

  尤嬤嬤心一凜,垂眼應是,日後服侍寒蓮更加上心了,只是心里不免感嘆,到底不如大少爺從小受世子教育長大,真喜歡一個女人也不會擺在明面上,這是將剛進門的寒姨娘推到風口浪尖上啊。

  寇準抱著身輕如燕的美人兒走進內室前,停下腳步,又道︰「著人將青銅馬送回暢意軒,那可是八百年前的古物。」

  尤嬤嬤連聲答應,心里松一口氣。

  有世子爺這一句話,那麼他急著趕來榴花院便是為了漢朝的青銅馬,而非寒姨娘。

  寒蓮好似沒聽見,如嬌花般依偎在寇準懷里,眉梢眼角均蕩漾著喜悅和柔情。

  當靜王成為新太子,他過去的狐朋狗友……喔不,是知交好友一夜之間也跟著雞犬升天,想巴結走門路的多了去,自然包括從小和靜王鬼混長大的寇準、未來的安慶王。

  聽說他的世子妃半癱在床上,身邊只有幾名侍妾,世子側妃只有一位,而這位寒側妃當初還是花榮月的媵妾呢,出身著實不高,于是,想往寇準身邊送美女的就多了。

  略有身分的想將自己的庶女或旁支佷女嫁進來當側妃,安慶王妃私下叫寇準來問,最後都婉言回絕了。

  別說三個孫子都是寶,一歲多的小孫女更是掌上明珠,是兩老的心頭肉,安慶王妃已是心滿意足,這四個孩子全是寒側妃一個人生的,于是,安慶王妃便放出風聲,只有生了兒子才有資格抬為世子側妃。

  大家閨秀不可能進門作妾,讀書人家看重門風聲譽,怕被人說攀附權貴,倒消停了好一陣子。

  同僚贈妾,寇準可以回絕或轉手送人,但以寧國公府名義送來的兩名美妾,連安慶王妃都不好拒絕,也不好送進采薇院和其他侍妾一起住,干脆將榴花院重新收拾出來給花語嫣和季眉住,毛氏和毛景蘭對這點感到十分滿意。

  花榮月變成那樣子,寧國公萬分心痛,毛氏則是心痛花榮月的龐大嫁妝便宜了別人,即使大公子寇昭元寄在花榮月名下繼承香火,但寇昭元和寧國公實際上沒有半毛錢關系,毛氏越想越不甘心,到頭來竟便宜了孤女寒蓮?

  毛氏怕寒蓮起歪心思想被扶正而弄死花榮月,于是說動寧國公送兩名侍妾進王府。

  花語嫣是花榮月遠房旁支的堂妹,過去連面都沒見過,住在老家通州,長得羞花閉月,明媚聰慧,又做得一手好點心,她做的菊葉綠豆糕連挑剔的毛景蘭都稱贊,于是雀屏中選了。

  季眉則是汝陽侯府那邊的遠房親戚,剛及笄,像寒蓮一樣嬌嬌柔柔的,做得一手好針線,說是繡花能生香,繡鳥欲飛翔,也是有本事的。

  寒蓮笑著接納了兩位妹妹,花語嫣親自下廚做的糕點她吃了,回送一對明珠耳,提醒她別忘了孝敬王妃、世子妃和華泱郡主;季眉巧手所繡的紅梅點點月華裙,她穿著去給王妃請安,大贊季姨娘的女紅出色。

  王妃看了也喜歡,送兩塊布料過去,教季眉給她的寶貝孫女做兩身衣裳。

  菊葉綠豆糕清甜,酸棗糕開胃,華泱郡主吃了很合口,派大丫鬟每日午後去榴花院拿點心,送了花語嫣不少小崗設和金銀之類的。

  小家碧玉出身的季眉和花語嫣,很快讓王府的富貴迷花了眼,寇準的英偉豪氣、家世地位教她們死心榻地,寒側妃的溫柔善待、王妃的抬舉、郡主的賞賜,讓她們相信自己輕易便在安慶王府立穩腳跟,原本說好的姊妹互相扶持,半年之後成了明爭暗斗,誰都想搶先得到世子的寵愛,抬成世子側妃,與寒側妃平起平坐,獨佔榴花院,將另一個趕去采薇院住冷宮。

  寒蓮只當什麼都不知道,且不忘在寇準面前吃吃小醋,當作情趣。

  外面的人孝敬寇準的金銀珠寶,能收下的他全搬進了暢意軒,置辦不少店鋪田產,名義上那是他的私產,其實全攥在寒蓮手里,她不只是他心尖上的人,更是他四個孩子的親娘。

  花語嫣自認為出身花家,抬為側妃是她應得的,季眉不過是毛氏娘家的遠房親戚,憑什麼與她相爭?

  寇準由著她們發花痴,不過就是個擺設罷了,他早已打定主意,不讓別的女人生孩子,不同母的兄弟能同心才怪!所以一進門便將她們的補湯換成絕子湯。

  她們不是貪慕富貴嗎?只要安分守己,安慶王府不會短她們一碗飯。

  寒蓮去怡林雅軒給花榮月請安,都會帶她們一道去,畢竟寧國公府是打著服侍花榮月的名義才送她們來,不就是怕寇準或寒蓮起了歪心思嗎?

  剛入府時,花語嫣和季眉對花榮月自然是誠惶誠恐的,後來心大了,覺得斗倒對方獨佔君心比較重要,誰耐煩去面對連話都說不清的正妻?

  寒蓮「不敢」勉強新人,只在寇準偶爾提起時輕輕嘆息。

  「世子爺當規勸兩位妹妹,為人婢妾者不可忘了對主母的禮數,母妃知道了會不高興的。」當然她不會去告密,王府內院發生的事,有哪一件逃得過王妃的耳目?那兩位又沒有足夠的金銀打點下人。

  寇準氣笑了。「真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男人忙著朝廷大事,這點小事他才懶得說她們。

  靜王登基為帝後,忙著整頓元徽帝晚年腐敗的吏治,這年初秋,淮安府與揚州府爆發官員和私鹽商販勾結盜賣官鹽一案,盤根錯節的官場之事,京師好幾個官員牽涉其中,包庇圖利,宣明帝震怒,下令徹查。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安慶王和寇準忙得一個月難得進後院一次。

  寒蓮病了小鴿個月,都不讓人報給寇準知道,直到紛亂平息,寇準一腳踏進暢意軒便聽到寶貝女兒的哭聲,天塌了也不過如此,連忙又抱又哄,才知寒蓮病了好些天,昨晚還一度昏迷不醒。

  寇準大怒。「為何沒人來報?」

  丫鬟僕婦跪了一地,誰都怕寇準的怒火,尤其他這幾年官威日盛。

  女兒抽泣著告狀,「娘親說爹爹和祖父忙著為皇上辦差,不讓人去打擾您……爹爹好不奮進了後院,女兒的丫醫醫爹爹一#,居然被兩位姨娘欄住趕出了後院,嗚嗚嗚……爹爹喜新厭舊,是不是連女兒都厭棄了?嗚嗚嗚……」

  寇準臉都黑了,三歲多的稚女正是童言無忌的時候,忙安撫了一番,抱著她進內室探望寒蓮,見她一張瓜子臉病得下巴都尖了,吃了藥正昏睡著,他心底又愧疚又難過。

  沒有他護著,連兩名小妾都敢蹬鼻子上臉了,不敬側妃不說,還惹他女兒哭了。

  寧國公府送來的,便自以為是貴妾?

  當天下午,寇準便命尤嬤嬤去花院傳令,「花姨娘和季姨娘是寧國公府送來服侍世子妃的,卻視主母如無物,不在榻前端湯送藥,是何道理?自明日卯正起,須日日前往恰林雅軒服侍世子妃,日落方可回院子歇息。」

  花語嫣和季眉如遭五雷轟頂,怎麼會突然命她們去服侍癱了的世子妃?

  明面上毛氏自然是說送兩位伶俐聰慧的來服侍世子妃,但實際上是服侍誰,誰心里不是一方明鏡高高掛起?

  尤嬤嬤可不會同情她們,敢在寒側妃面前拿喬,找死!

  兩位美人兒鬧著要見世子爺,尤嬤嬤只當沒聽見,冷著臉呵斥榴花院的四名丫鬟,「世-子爺發下話來,好生伺候兩位姨娘,提點她們早早上床歇息,若是誤了每日卯正往怡林雅軒的正事,你們也不必在內院待了,打十板子,趕去外院廚房燒火。」

  在內院服侍主子是輕松活兒,也有體面,十有八個是家生子,最怕被攆去外院廚房,一輩子做粗活誰願意?聽了這話皆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應聲。

  花語嫣和季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在安慶王府並沒有靠山,什麼也不是。

  她們以為這只是暫時的,過了十天半個月便沒事,但那天殺的周嬤嬤,什麼髒的臭的都丟給她們去做,因為她們是寧國公府送來的,理該與花榮月一條心。

  一條心?進王府之前,誰見過花大小姐啦?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她們再乖順再卑躬屈膝都不能免了苦勞,她們決定撂擔子不做了!

  結果花榮月發高燒病了一場,寇準勃然大怒,立馬下令她們搬出榴花院,住到侍妾應住的采薇院去。

  毛氏知悉,不死心又送了兩回美妾過來,可最後都落得被趕至形同冷宮的采薇院的下場。

  盡管心中不滿,然而新帝即位,寇準是受寵的臣子之一,寧國公如今又能奈他何?

  斗轉星移,一年又一年過去,直到寇準的長子十七歲娶了媳婦,安慶王去世,早已沒人再關注那位可憐又可悲的世子妃,終于,新任的安慶王妃花榮月撒手人寰。

  自始至終,安慶王寇準身邊的女人都只有寒蓮一個。

  【全書完】



重新加油上路 謝上薰

  有多久沒新書問市?超過兩年半了吧,我家田寶寶都上國中了。

  羅曼史小說市場嚴重萎縮,舊東家也放棄了經營這一塊,我賦閑在家做什麼呢?除了日常生活之外,便是看小說看小說狂看小說,古代文創的作品嗑了幾百本,越看越佩服別人的腦袋構造果然跟我不一樣,我是蝸牛爬文,別人卻一套書連出十幾本。

  每次看眼科,醫生都不忘叮囑我——少用3C產品,眼睛才能用到老。

  我聽了都十分無奈又有點生氣,我根本不「迷網」好不好!想看的小說永遠也看不完,我哪有時間沉迷網路?可即使如此,近視也破千度了,只能徒嘆奈何。

  小說看多了就會心癢癢的想創作,第一個想到的故事是穿越文,一對即將離婚的夫妻飛機失事了,穿越成古代官宦之家的龍鳳胎兄妹……

  非常灑狗血,作者不愧是寫羅曼史小說出身的,可惜,寫了三章便卡住了作廢。

  然後,就有了《娘子的小心機》。

  雖然有別于過去的創作模式,字數也多,但故事內容因而更加豐富,有血有肉。我一直相信,羅曼史不死,只是換了包裝而已。

  感謝徐姊和新月出版團隊一直默默努力,堅守著這一塊園地,使台灣的羅曼史小說不至于全軍覆沒。

  要一直堅持下去哦,給未來的新作家留一個希望。
作者: gogohk    時間: 2016-12-10 01:20 PM

很好看ㄉ書,我挺喜歡ㄉ,看了兩次,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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