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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風行水雲間 -【保衛國師大人】《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0:21 PM     標題: 風行水雲間 -【保衛國師大人】《連載中》

【書名】:保衛國師大人

【作者】:風行水雲間

【內容簡介】:

  如果他們也有朋友圈——

  大魔王:強弩灰飛煙滅,這天下終究如我所願。[千里江山圖.jpg]

  馮妙君:日常任務「阻撓冤家稱霸天下」完成(1/1),今天又愉快地活下來了呢^0^明天也要繼續加油保住冤家的小命,維他命就是保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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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0:29 PM

楔子

  浩黎歷六百二十七年隆冬,臘月十五,皇都應水城。
  
  惱人的大雪已經下足三天,積雪能覆到成人膝蓋,好在這一晚終於停了。
  
  人人面上不喜反懼,只因觸目所及的一切都被鍍上了濃厚而黏膩的紅光,城垛、屋舍、棚欄……處處都透著濃墨重彩的不詳。城民坐在屋中,望著親人同樣被鍍得通紅的臉,憂恐不安。
  
  再抬頭,天上一輪紅月,其圓如盤、腥赤如血。
  
  這個傳說中的日子,終於到來!
  
  平素車馬喧囂的街巷空無一人,連狗吠雞鳴都不再有。應水城早在七日前就已經變作了孤城,主動切斷對外聯絡,不再允許內外進出,而今日的宵禁更是提前到了申時。太陽還沒下山,商鋪酒樓全部歇業打烊,所有人都被趕回屋中,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能留在街上、往來巡守的,只有鎧甲森然的軍隊。
  
  誰敢踏出宅門半步,全家都要給他陪葬!這是鐵令,不容置疑。
  
  慢慢到了亥時,血月越發紅艷,就像整座應水城都浸到了顏料桶裡。來自天空的光芒逐漸黯淡,城中人呆坐屋裡伸著脖子望天,眼神的不安很快就被恐懼填滿。
  
  天空中布滿絲絲縷縷的紅煙,在同色月光中原是不顯眼的,只是規模越發龐大,竟將照向應水城的光線都擋去了大半。幸好城池上方不知何時支起一層透明的罩子,將紅煙都擋在外頭。普通人本不應看到,然而紅煙彷彿有生命,盤旋扭曲著直往罩子裡鑽,無孔不入,像是要找出一處破洞來。
  
  目力好的,還能在罩子上望見一張張紅煙幻成的臉,有猙獰的、有美艷的,有頭上長角的、有青臉獠牙的,各不相同,卻都是噩夢裡才能出現的臉譜。
  
  或笑,或嗔,或怒,或哭。
  
  光怪陸離,如墜煉獄。
  
  觀眾們上下牙關打架,咯咯作響幾下才顫聲道︰「天、天魔!」
  
  那不是無稽之談,天魔果然來了。
  
  預言成真。
  
  這時哪怕是最執拗的人,也不得不掐斷最後一絲懷疑,佩服聖上的未卜先知。
  
  好在這層透明的罩子也實在給力,無論紅煙怎樣鑽營也依舊是密不透風。天空中又有黑白兩色雲霧飄來,和紅煙糾纏在一起的形態莫名讓人想起一個詞︰
  
  不死不休。
  
  這天上的事離普通人太遙遠了,平民只望見紅煙衝撞透明罩子的舉動越發明顯,力量似乎也越來越大。
  
  它們怒吼著,似乎將自己的生命徹底燃燒,將餘生的能量盡情釋放,哪怕最終下場是撞在結界上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前僕後繼,暴虐而又瘋狂。
  
  到得後來,幾乎每一下都令整座應水城為之震顫不已,每一下都像一記悶錘,重重砸在所有城民心上。
  
  這個層級的較量,盡顯人力之微渺。無數凡人只能跪在地上,面向東方頂禮膜拜,祈求應水城安然無恙。
  
  或許是上蒼感受到眾人赤誠,那一層透明的結界看似單薄,又時常搖搖欲墜,卻奇跡般堅持到了最後也沒被攻破。
  
  度秒如年。
  
  幸好,時間終會流逝。就在眾人的苦苦煎熬中,子時到了。
  
  「當——」
  
  代表了三更天的鐘聲剛剛響起,應水城上空忽然整肅一清。
  
  紅煙沒有了、人臉沒有了、震顫也沒有了。
  
  它們的消失就和到來一樣突兀。
  
  緊接著月光褪去了血紅,重新變得清亮如水,給劫後餘生的都城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靜謐、安詳,一如既往。
  
  新的一天已經到來,方才眾人經歷的種種異象彷彿從未存在過。
  
  天地清明,乾坤朗朗。
  
  這便是說,天魔退卻,浩黎國……保住了?
  
  應水城裡,有人長舒一口氣,有人疑慮盡去,有人笑著流淚,有人翹首癡望呆晌,而後歡呼聲幾乎掀動了整座都城!
  
  裡啪啦,鞭炮聲像是會感染,飛快地由少變多,由零星變作濃烈。
  
  此時還不能出門,這卻不妨礙欣喜若狂的城民點上幾掛鞭炮慶祝,空氣中漸漸彌漫硝煙氣味,比起年關猶有過之。
  
  死裡逃生,可喜可賀。
  
  也就在這陣喧嘩當中,白石大街上有車行轆轆,由遠及近,卻是一輛漆黑大車堂而皇之奔向城門。戍守城門的兵衛飛快迎上前去,抬眼望見車身上的印記,剛要出口的喝罵就憋回了嗓子眼裡,猶豫一下仍然抬手道︰「城門已落,此道不通,貴人請回!」
  
  車簾子掀起,一名錦衣少年露出臉來,生得細皮嫩肉、眉清目秀,然而雙眼紅腫。他扯著嗓子高聲道︰「開門,我有急務出城!」
  
  城門郎大步奔來,向他行禮。動作雖然恭敬,拒絕之意卻很明顯︰「宵禁未過,請寅時五刻晨鐘敲響後再來。」
  
  「你欺我不懂?天魔襲城已過,還有甚危險可言?」這少年瞬間變臉,手裡卻晃出一塊黑色權杖,「快開城門,誤了我的大事,要你這奴才拿狗頭謝罪!」
  
  城門郎熟知各府權杖,見狀呆了一下,面露難色。不過這會兒邊上已經快馬奔來幾人,當先那位開口就將一個「哦」字吊得百轉千回︰「是什麼大事,能抵得過當今聖令?」
  
  聽到這把尖利的嗓音,城門郎面色一變,垂首肅立,再不吭出半聲。他知道,這裡沒他的事了。
  
  連那錦衣少年望見來人,都收起了驕縱之色,大聲道︰「蔡公公,我曾祖母在城外莊子上休養,前日就傳來惡訊,說她老人家身體不大好了……天魔襲城已過,我得趕去看她!」
  
  「前日得的消息麼?」蔡公公咭地一笑,「這會兒怕是……」他年紀很大了,臉上乾皺如樹皮,這一笑倒像裂開條縫,瞧起來非但不溫和,反倒平添兩分詭異。
  
  「你、你!」料不到他出言不遜,錦衣少年實打實呆住,接著才是勃然色變︰「你好大膽,敢對我們相府口出惡言!她老人家可是梅妃的……」
  
  「她也是梅妃的曾祖母,我知道。」蔡公公打斷他的話,「應水城對外封鎖七日,你是怎麼拿到消息的?」
  
  錦衣少年一怔,面現躊躇︰「這、這個……」
  
  「罷了,你是為盡孝道而已,都說法理不外乎人情。」蔡公公慢條斯理打了個響指,「好,我這就送你去見她。」
  
  錦衣少年這才面色稍霽︰「那還不快些開……」
  
  「門」字還未出口,眼前一片雪亮。卻是蔡公公身畔的護衛一劍刺出,不聲不響斬下他半邊腦袋!
  
  骨碌碌,首個滾地,無頭屍身往後便倒。
  
  車廂內一片腥紅,漿腦塗地。血腥氣彌漫開來,中人欲嘔。
  
  前頭的車夫滾落下車,望著腿腳兀自抽搐的屍首長聲哀嚎。可還沒嚎出兩聲,侍衛嫌他聒噪,同樣是一抬手送他歸了西。
  
  「罔顧聖令,嘿嘿!」蔡公公哼了一聲,這才露出滿面不屑,「膏粱紈褲!」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當槍使了。
  
  數九寒冬,城門郎卻覺得背上噌噌噌直冒虛汗。內侍殺外臣,死的還是相府的小公子,偏偏就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是當沒看見呢,還是沒看見呢?城門郎只恨不得自己眼瞎,目光卻忍不住在蔡公公侍衛抱著的金劍上打轉。
  
  見金切玉劍,如聖上親至,這才是蔡公公最大的倚仗。可是一言不合就當街斬殺重臣之子,未免太駭人聽聞。
  
  哪有這種先例?恐怕、恐怕變亂不遠了。
  
  這裡發生的事奪人眼球,加之夜色昏暗,誰也沒注意到貼在城門上的一張紙符突然微動,那幅度小得人眼幾不可見,卻有一縷淡得幾不可見的紅煙趁機從門縫裡鑽了進來,緊貼著牆根兒逸走了,不出一息就消失不見。
  
  它格外生動地詮釋了什麼叫作「一溜煙兒」。
  
  「把這裡清理乾淨。」蔡公公拂了拂袖子,轉向城門郎,「都站好了,我看看陣結封印!」
  
  鎮守城門的兵衛見了他,個個身軀不動、只抱臂行禮是有原因的。除了城門郎外,門前共站著一十八人,錯落有致,每個站位都有講究,都不能動彈。
  
  這些人都是精挑細選過的,生辰八字過硬、血烈之氣噴薄欲出,手上還拿著特製的法器,這才能成為鎮住結界的釘鉚。
  
  能抗得住天魔的陣法,原本就需要精心佈置。想保住整個應水城,那就要連一絲錯漏都不能有。
  
  否則,前功盡棄。
  
  雖然天魔襲城看似已經過去,知情者卻沒有一個膽敢鬆懈。
  
  蔡公公挨個兒觀察他們面相,見他們神志清明、目光有神,這才點了點頭,去檢查封住城門的紙符。
  
  雖名為「紙」,實則是祭煉過的精銅片,每片約一指厚、五指寬。上面的文都以特殊的塗材書寫,如果靠近,甚至可以嗅到很淡的血腥氣息。
  
  封門的紙符共有九張,每一張都在原來的位置上,方正妥當,甚至散發著淡淡的黃光。方才天魔襲城造成的震動雖大,卻沒有撼動它們一半一毫。
  
  這場保衛戰,看起來十分完美了。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才知道浩黎帝國為了這場勝利,到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蔡公公滿意了,緊繃的臉皮終於鬆動。他刻意叮囑幾句,轉身上馬去巡查其他地方了。
  
  如果站在高空俯瞰下來,當會發現這樣的結界陣腳分佈全城各個角落,共八十一處,每處都有同樣數量的紙符和人員。方才頑強抵禦天魔入侵的結界,就是由這大陣激發出來的。
  
  待蔡公公走遠,才有人過來將方才那一場血案的馬車和死者搬走,再將血跡清理乾淨。
  
  城門前的兵衛這時略顯放鬆。天魔襲城的危機已過,大夥兒雖還不能動彈,卻已經有說有笑,有人就打趣道︰「石頭,你家小石頭生下來沒?」
  
  被稱作石頭的大漢愁眉苦臉︰「我趕過來時,婆娘就在使勁了,穩婆來不了,我還搭了把手……也不知這會兒怎樣了。」
  
  站在前頭的城門郎眼皮一跳,轉頭瞪著他︰「你給婆娘接生?」
  
  他臉色難看,額上青筋跳個不停,像是平空見了鬼。石頭被他嚇了一跳,吶吶道︰「啊,才、才一刻鐘,我就被叫過來了。我小時候給牛羊順過崽兒,不難……」
  
  城門郎厲聲打斷他︰「上頭嚴令,守門時不許我們觸踫穢物,你全當耳邊風?」
  
  石頭頓時吱聲不得,臉上卻滿寫委屈。
  
  城門郎心底也明白時機非常,這當口兒根本沒有穩婆能上門接生。女人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關鍵時候沒人能搭把手就是一屍兩命。可是——
  
  「萬幸大陣無礙,否則我們就是千古罪人、拖累這城中二百餘萬城民!」所幸門前再無旁人,他心中下了個決斷,目光從手下臉上一一掃過,沉聲道,「你們聽好了,這事必要爛在肚子裡,從今往後誰也不許再上酒館買醉。但凡有一字走漏,在場一十九人連我在內,舉家都要受連坐之刑!」
  
  眾兵衛的臉色在寒風中更顯發青發白,轟然一聲應「是」。天魔退走,他們守住了應水城,人人有功,必受嘉賞,何苦要把這殺頭的大罪說出去?
  
  這件疏忽,的確應該爛在肚子裡。
  
  然而都城居民的歡慶沒能延續多久。僅僅兩天之後,浩黎國突然宣佈︰
  
  有天魔混入城中。
  
  為防其附體,因此這一日出生在應水城的嬰孩,無論男女,統統殺之!
  
  大喜變作大驚,舉國嘩然。兵丁搜家入戶查找嬰孩,整個都城哀號四起,打罵聲一片。混亂中,與官兵衝突而遭屠戮者,一萬二千餘人。
  
  又因王廷下令,獎勵街坊互相揭發,一時間也不知道造成多少冤假錯案。
  
  朝野震動,舉國驚嘩。
  
  此後天災頻至、旱澇不斷,各地異象頻現,浩黎國鎮壓不止,常用酷厲。
  
  其法,殺人甚眾。
  
  有心者以此為端、藉機起事而逐鹿中土,天下從此風雲變幻,王權不穩。
  
  復十五年,浩黎國亡。
  
  沉舟側畔,總有千帆競過。時光荏苒,一轉眼又是三百餘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0:34 PM

第一卷 風雲際會

第1章 雨夜中的搏殺

  天上連續滾過兩記震天響雷,將她從沉睡中敲醒,緊接著臉上點滴沁涼,竟有雨水當頭澆下。
  
  還未睜眼,四肢百骸就傳來劇烈痛楚,像是被大石磨狠狠碾過幾輪,五髒六腑都險些移位。
  
  這一下痛得淚水嘩嘩,她心底卻不驚恐,反而湧上一陣狂喜︰
  
  還活著。
  
  自己大概又雙叕撐過了一臺手術,還能感受到疼痛。

  她從來務實,只要能活下去,連疼痛都可以是這般鮮靈可愛。
  
  而後,她才捕捉到周遭傳來的奇異動靜︰
  
  有沙沙聲,似是枝葉在暴風雨中搖曳,但近在耳邊;她能感受到勁風刮過被雨水打濕的肌膚,毫不留情地奪走僅剩無幾的熱量,讓身體在寒冷中簌簌發抖。
  
  這感覺太真實了,絕不像身處安靜封閉的手術室裡!
  
  那一點朦朧昏沉瞬間退散,她驀地睜眼,而後陷入絕對的驚愕當中︰
  
  怪不得風雨吹打的聲音如此清晰,原來婆娑枝葉真就在她眼前搖來晃去!她費力地左右觀望,發現自己好似掛在某棵大樹上,上方烏雲密佈,天幕漆黑好比墨盤。
  
  雨點簌簌而下,如天落銀針,幸好大半都被濃密已極的枝葉擋去,葉片能抵得過她兩個巴掌寬,積滿了雨水再嘩啦一下兜頭澆下,那滋味別提有多麼爽酸了。
  
  她就是這麼硬生生被澆醒的。
  
  她記得自己前一刻還因器官再一次衰竭而被推進手術室搶救,怎麼一睜眼就落到了樹上?再說軀體雖然疼痛,可是身體內部生命力被一點一點侵蝕的感覺卻沒有了,天知道那苦楚已經陪伴她三年之久,發作起來每令她痛不欲生。
  
  唔,慢著,手掌?她舉手放在眼前。
  
  因為長年臥床掛瓶,自己的手枯瘦如柴、青筋浮起,手背上還布滿針孔。眼前這隻白白嫩嫩還明顯袖珍了兩個號的小手,怎麼可能是她的?
  
  五指依從她心意,張開又合上。
  
  ……還真是她的。
  
  而後,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瞬間塞進她的頭腦裡,卻因為有些單薄而不能將她的意識盡數佔滿。她喘著氣,猶有餘力觀望四周陌生的環境,企圖理出一個頭緒來。
  
  首先出現的,是她的名字︰
  
  馮妙君。
  
  再者,她今年只有十一歲。
  
  更準確地說,她附著的這具身軀只是十一歲的女童,年幼力弱。然而舉目四顧,自己好似掉進一個不規則的天坑當中,其面積大約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往上看,四壁森然如牆上的畫框,把天空定格成黯沉的色調;往下望去,腳底下黑黝黝地深不見底,四周峭壁近乎九十度。
  
  看起來她是從上方懸崖掉下來的,萬幸岩壁的縫隙中有幾棵樹頑強生長,她那麼幸運,被最粗壯的一棵掛住了,才沒有落進天坑中摔一個粉身碎骨。
  
  原來她不知不覺已在鬼門關上打了個轉兒,又險險地回來。
  
  她心有餘悸,拍拍身下的樹枝以示感謝,而後開始發愁怎麼攀出去。以自己現在這副小身板,爬不上兩丈就會掉下來罷?
  
  不過此時的情況當真印證了那句老話︰人切切不要因為眼前一時的挫折而灰心喪氣,因為——
  
  因為往後的生活還等著給你致命一擊。
  
  她這裡坐困絕境,正愁著插翅難飛,天坑深處忽然傳出一記震耳欲聾的長嘯!
  
  那嘯聲宏大悠遠得連天上轟隆隆的雷聲都能蓋過去,她更不會錯認充斥其中的憤怒和仇恨。
  
  最最重要的是,那絕對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她趕緊低頭望去。
  
  恰好一記霹靂劃過,照亮天地,也照亮了下方的深淵,讓她更清楚地觀察自己所處的環境︰
  
  天坑如深桶,她就掛在桶壁的大樹上,再往下約十餘丈也就到底了。可是底部乃是一口深潭,潭水幽幽,不知其深幾許。
  
  這倒也罷了,可是閃電將底下照得亮如白晝,也教她看個分明︰那潭水中有個巨大的身影正在狂躁撲騰!
  
  此物身長八丈(二十六米多)有餘,身披金鱗、背上有鰭,身後散尾甩得水花四濺,看形狀像是一尾大魚。她倒是知道鯨魚能長出這麼大塊頭,可是哪有鯨魚會出現在山中的深潭裡
  
  難道這裡連通了大海?不過看到這貨的腦袋,她一下就打消了這個猜測。
  
  此物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竟似傳說中的生物、她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圖騰——龍。
  
  這赫然是隻龍首魚身的怪物。
  
  她只覺心臟怦怦跳個不停,趕忙一把按住自己胸膛,跌坐在樹枝上。
  
  又繞回那個該死的問題︰
  
  這是什麼鬼地方!
  
  沒等她滿心的疑問像蘇打水裡的汽泡一樣冒上來,她的目力又捕捉到一個細小的白影。
  
  它的動作太快,又在這樣昏天暗地的深淵之中,當真容易被無視掉。可她瞪大雙眼瞬也不瞬地盯緊,才發現這身影大概是個活人,在淵底的龍首怪物、水波和巨石之間倏忽來去,與其說像鬼魃,倒不若說是點水的燕子,夭矯靈動。
  
  她也看出來了,盡管雙方體型懸殊,可這人竟似在獨鬥龍首魚身的怪物。
  
  她沒有夜中視物的眼力,惟有借助雷霆激發的電光,才能往下投去驚鴻一瞥。於是這一場雨夜寒潭中驚心動魄的廝殺,就被掩蓋在深沉的黑暗當中。
  
  對了,底下偶有火光一閃,像是怪物能噴火。
  
  那個人悄無聲音,她只能聽見龍首怪物掀起的巨大響動,還有震天的怒吼。它攪動的大風呼嘯在整個天坑當中,峭壁上的古樹瘋狂搖頭,她離得這樣遠都幾乎抓不穩樹枝,卻不知底下直面怪物那人,又要承受怎樣的壓力?
  
  慢慢地,那吼聲越來越悲憤,卻也越來越絕望,她心裡只覺古怪︰莫不是那個人要贏了?
  
  黑暗中的戰鬥也不知持續了多久,怪物的聲響忽然戛然而止。
  
  而後,就是一片長久的靜默,只有雨聲簌簌,敲打在樹葉和水面上。
  
  這聲音無端令她覺得安全。
  
  終於又等到接連幾記閃電劈過,照亮了深淵中的場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0:39 PM

第2章 絕處不逢生

  怪物肚皮朝上浮在水面,再不動彈。那人半跪在它喉部,手裡舉著長劍從它耳中刺入,一頓挖鑿,也不知剖出來什麼東西置在掌心,任雨水沖刷了幾息才放到嘴邊,一口吞了下去!
  
  生吃獵物?她眼睜睜瞧著,沒來由幾分噁心,好似吞下活物的是她。
  
  這人就在怪物的肚皮上垂首坐下,休息了好一會兒才跨步躍到潭邊,往上攀去,動作卻不如先前靈活,大概是經歷方才一番苦鬥也感疲乏。但他到底是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姿態依舊優雅。
  
  攀到離大樹六、七丈開外(二十米),恰有一塊突出的堅岩,他也停下來休息。先前他挖取戰利品時背對著她,現下兩人離得近了,他又轉過身來,於是她終於看清了這人的模樣,心跳忽然不受控制地加快。
  
  這人長眉入鬢,眼尾向上微挑,竟是好標準的一雙桃花眼,笑起來不曉得要教多少姑娘心神蕩漾,不過方才的惡鬥帶出的殺氣未褪,現在他眼中可沒有溫情脈脈。只是這樣一來,反倒像雪地中開出的一枝寒梅,料峭中帶著冷艷,同樣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的唇形如弓,偏薄了些,又失了血色,緊緊抿起來就顯得寡情而高傲。然而這兩個詞放在他身上好似就變作了褒義,彷彿他的寡情和高傲其實都是恰到好處的。
  
  他的存在,好像就是為了詮釋什麼叫作顏值就是正義。
  
  總之,她從前見過那麼多人氣偶像、國民老公,竟然沒一個及得上眼前的美男子。即便是外貌上的打分可以勉強持平,可在氣勢上,那是快馬加鞭也追不及了。換作別人,被大雨從裡到外澆了個透也只剩下狼狽,這人倒好,懶洋洋的模樣倒像是坐在金馬玉堂的大殿中欣賞外頭的明媚春景,而非同她一樣是個落湯雞。
  
  望著雨珠從他額上落下,劃過眼角、淌過薄唇,她下意識吞了下口水,頭一次明白「秀色可餐」這個詞的真實涵義。
  
  ……呵呵呵呵,真佩服自個兒,生死不明之際,還能對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起色心。
  
  她轉眼就回過神來,默默鄙視自己。
  
  那人調勻了氣息,目光一掃,忽然向她這裡看來。
  
  那眼神像鷹、像狼,更像刮骨的鋼刀,刺得她渾身雞皮痱子都爬了起來,雙手更是止不住地顫抖。
  
  好可怕的眼神,好濃烈的殺意!
  
  她迅速閉眼、微微低頭,不敢與他對視。在這樣風雨交急的夜晚,她藏身的樹冠又如此濃密,他卻依舊可以察覺到她的目光嗎?
  
  這人的感官,真是敏銳得嚇人!
  
  這時她也慶幸身上穿的是一襲翠綠衣裙,昏暗的天色中恰與樹影融為一體,是渾然天成的偽裝。
  
  好在此刻風大雨急、樹影幢幢,他惡戰之後待在這樣的環境裡也很不舒服,當下收回目光,繼續往上攀去。
  
  老實說,這一刻她天人交戰。要不要求救呢?這人有高來高去的本事,帶她離開天坑絕境應該是小菜一碟;可是心底有個聲音很堅定地告訴她,這人比表面看上去還要陰冷無情,要是被他發現全程有人窺伺在旁,她的下場恐怕不會比橫屍水潭的那頭怪物好上多少。如是這樣,她老實待在樹上興許還能多活兩天。
  
  不知為何,這念頭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她眼睜睜看他攀到峭壁盡頭,而後一個閃身,連最後一抹衣角都消失不見。
  
  那人走掉了。
  
  她這才放鬆下來,找了一處最茂密的枝葉,將自己蜷成小小一團避雨,也盡量保住身體那一點微小熱量不再流失。
  
  忍不住頹然︰最後一絲希望也走掉了,她拿什麼來逃出生天?雨水順著她的眼角淌下,流進嘴裡全變成了苦澀︰
  
  好不容易活下來,為什麼又會陷入這樣的絕地?老天爺為什麼讓她又活一回,難道是要她轉眼就再送死?
  
  風很大、雨很涼,樹葉的沙沙聲又單調得很,像是能持續萬年。她又冷又餓,聽著聽著不覺睡去。
  
  ¥¥¥¥¥
  
  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像是永遠都不必醒來。
  
  她幾乎忘掉了恐懼、饑餓和其他煩惱,只想這麼一直睡下去。不過有個蠻橫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
  
  「喂,醒醒!」
  
  它又絮絮叨叨了什麼,她沒聽清,而後它說︰
  
  「還要再睡多久?再不醒,你就要死了!」
  
  她對「死」字格外敏感,這時就掙扎著撐開眼皮,卻見一抹影子在眼前飄來蕩去。
  
  這是個小小男童,看面貌不到十歲,身形卻是虛的。最關鍵是,他憑空站在樹前盯著她,臉上寫滿不耐煩。
  
  什麼鬼?
  
  或許是這半天見到的怪事太多,又或許因為頭腦昏沉眼皮發燙,她居然不太吃驚,只木訥問他︰「你又是誰?」
  
  能立在半空中的東西,應該不是人吧?
  
  這男童往潭底一指︰「那是我的真身。」
  
  潭底黑乎乎一片,但她知道那裡有一頭翻著白肚皮的怪物屍首載浮載沉。她往後縮了縮,發現自己實在沒力氣害怕︰「你是那頭怪物?」
  
  「你才是怪物!」男童氣憤道,「你連鰲魚都不認得嗎?」
  
  「哦。」原來龍首魚身的怪物叫作鰲魚,她的確不認得,動物世界也沒介紹過,「喊我有事?」鰲魚這是死了……吧?沒聽說什麼大型生物被掀開腦殼子還能繼續活下去的,那麼飄在半空中的男童就是它的魂魄?
  
  怪力亂神之事,她從前不信。不過自己一覺醒來就到了這裡,還藏進一副不知道模樣的女孩身體當中,現在就算這頭鰲魚跟她說世界是天圓地方她也能平靜接受。
  
  「你這人類太弱小。」鰲魚魂魄的形體雖然很淡,但眼裡的不屑還是清晰可見,「你撐不過兩天。」
  
  她聞言來了精神︰「你能幫我上到懸崖頂端去?」
  
  「不能,我已經死了。」鰲魚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再說,我為什麼要幫你上去?」
  
  她耷拉下眼皮︰「那你要幹嘛?」
  
  「你下去。」
  
  「神經病!」她毫不客氣地開罵。
  
  他又指了指黑乎乎的深潭,「你下去,就可以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0:49 PM

第3章 你死他也死

  「憑什麼?」她只愁插翅難飛,為什麼反而要下到淵底?那不是離目標越來越遠?
  
  「你掛在樹上也只能等死。」鰲魚不知哪裡生出兩分耐心,「你下去了,我有手段教你活著。」
  
  「先說給我聽聽?」又餓又累,她整個人都不好。可為了活下去,她可以忍饑挨餓弄清真相。
  
  「你無處覓食,又生起了病,恐怕不等餓死就先病死了。」他豎起兩根指頭,「不超過兩天,你就要步我的後塵。」
  
  她默然。風吹雨淋一整晚,鐵打人都未必受得起,何況這副脆弱的女童之軀。眼前直冒金星,不必摸腦門,她也知道自己體溫飆高。他說得輕鬆,這樣下去她熬不過一天就死。
  
  「底下有什麼能幫我活命?」她轉了轉眼珠子,「鰲魚的肉嗎?」
  
  他滿面怒容︰「我的龍珠!」
  
  他又進一步解說︰「服了我的龍珠,你就得到我剩餘的生命力,可以活很久很久了。」
  
  雨早就停了,天空微亮,像是曙光將出。她將信將疑︰「我怎知道你沒騙我?」
  
  「騙你有甚用?就算我活著想吃你,你還不夠我塞牙縫!」
  
  想想鰲魚的體型,再想想她自個兒的嬌小,這話也真沒錯。「怎麼下去?」留在這裡,一樣是死,不如下去找活路。
  
  「跳下去唄。」也就十來丈,底下還是深水,跳不死她!
  
  底下暗沉沉地,她還是決定再等等,橫豎天也快大亮了︰「那人殺了你,你怎麼還能……」對著他比劃一下,「還能出來?」
  
  鰲魚咬牙切齒︰「我不敵他,被他剜去了龍珠。不過他也錯估了我的道行,不知道我能元魂出竅。可是肉身已死,我這樣也堅持不了太久了。」
  
  人有一死,魚也不例外。她現在自身難保,也沒功夫替他難過︰「那人是誰?」
  
  「雲崕。」
  
  只得一個名字?「身份呢?」
  
  「不知道。」
  
  他死得可真冤。「他也是人類?」
  
  鰲魚沉默了一會兒︰「或許吧。」
  
  「他要你的龍珠做什麼?」
  
  這句話觸到鰲魚的怒點,讓他面露猙獰︰「自然是想截取我的道行和生命力,活得長長久久!」
  
  「我積潛多年,原本趁著今日這場風雨就要化龍而出,結果他來截殺!」他看向她的目光都變得惡狠狠,「你們人類命短,不比我們生命力強大,總要千方百計來延壽!」
  
  這話倒是真沒說錯,她也想活得長長久久。看來雲崕一直密切注意這頭鰲魚,待它龍珠效用最大時,才來截胡。「你在這裡,多久了?」
  
  「三百年。」
  
  看來,雲崕也是個慣於隱忍的人。「現在是什麼年代了?」
  
  「年代?」
  
  「現在外部是幾方勢力,由誰掌權?」這地方怪異得很,想來政體與她原本的世界不同。
  
  「盛極一時的浩黎國三百年前就消亡了,後面的事我都不知道。」鰲魚看向她的眼神很怪異,「你從外面來的,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她摸摸自己的臉,厚顏道︰「我還小。」這張小臉手感很好,滿滿都是膠原蛋白,裝嫩並不可恥。
  
  「你的龍珠不是被雲、雲崕吃掉了嗎,怎麼還能再給我?」
  
  「我說過,他錯估了我的道行!」鰲魚冷笑,「我年過四百歲以後,就能再凝出第二枚龍珠。他只取走了一枚。」
  
  她在瑟瑟發抖中問出重點,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你為什麼救我?」
  
  鰲魚咧嘴,顯出了得意的神情︰「你活下去,就能替我報仇了。」
  
  「這龍珠吃了,能讓我也有……道行?」她想了半天,現學對方的新詞。「可是你都打不過他,我更不用說了,怎麼給你報仇?」老實說,她要能從這裡出去,一定從此躲著雲崕走。那人一看就不是好路數的。
  
  「你想得倒美,他的本事在人類裡面是很厲害的,你在他面前算哪棵蔥?」鰲魚嗤笑一聲,「可是你服下這顆龍珠,和他就是同生共死的狀態了!你死,他也活不了!」
  
  想到歡喜處,他不由得縱聲大笑。空穀中回蕩著童子尖利的笑聲,別提有多麼瘆人了。
  
  她趕緊安撫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痱子,一邊驚奇道︰「意思是我活他也活,我死他也死?」
  
  「對!」鰲魚得意洋洋,「反過來也一樣!這便是我臨終前下的詛咒。可是他先死的機會不大。只要你服下龍珠以後死掉,就算是給我報了仇!」
  
  「……」這貨的腦回路好生清奇,她竟無言以對。
  
  「下去吧。」鰲魚笑嘻嘻,顯得心情舒暢,「你該不會想不開、不吃龍珠罷?」
  
  「吃,我吃!」她沒好氣瞥他一眼。鰲魚把自己的伎倆和盤托出,就是算準了她拒絕不得。
  
  現在她根本顧不上對方有陰謀還是有陽謀。她不吃鰲魚龍珠就撐不過兩天;吃掉了,好歹還能多活些時日,就算飲鳩止渴她也認了。
  
  這時天色已亮,她終於能看清潭底的景象,於是瞅準了落腳點,睜著眼就往下跳。
  
  倘若這頭鰲魚再有些城府,當能看出她的古怪之處。換作別個孩童,絕沒有勇氣從三十米高處一躍而下。可惜它已經死了,新的亡魂往往偏執於生前最後的遺念,對其他事情漠不關心。
  
  耳畔風聲呼呼,她瞄得很準,落腳點就在龐大的鰲魚身上。這生物的肚皮極其柔韌,彈簧床一般將她反彈進水裡,得一個安然無恙。
  
  掉進潭裡,她才發現水下盤踞著大小數個魚群,其中每一條都張嘴擺尾、狀似瘋狂,把平靜的潭水給攪成了滾粥一般。
  
  「它們在搶食我的血液。」鰲魚看出她的疑問,氣悶道,「我也是龍屬,流出來的血於它們來說都是大補,假以時日說不定能成精化妖。」
  
  深潭養大魚,最大的能比過她的腿長,口中密佈銳齒。幸好這時魚兒急著吃血,誰也顧不上理她。她遊到岸邊撿了塊石片又遊回鰲魚屍首旁,費力地爬上去,抓著石片比劃︰「從哪切割?」
  
  「你切得動?」鰲魚的魂魄又在冷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0:57 PM

第4章 逃出生天

  這石片是方才大戰中鰲魚甩擊岸邊的巖石而得,邊緣鋒利。她順著魚耳邊的傷口用盡全力劃了一道,結果連條白痕都沒留下。
  
  原來這生物不僅皮厚,連肉質都硬得沒天理。這麼一對比,她方知雲崕的本事。這人一劍就能劈開這麼深廣的傷口,固然可能有神兵之功,大半卻要歸結於他自己的深不可測。
  
  她也不生氣,平心靜氣問這新魂:「怎麼取珠?」
  
  對鰲魚來說,被人取走龍珠已是奇恥大辱,最憋屈的是偏偏還在自己指點之下。可他報仇心切,也是無法了:「第二顆龍珠在咽喉底部的嗉囊裡。」
  
  「……」這貨又不是鳥類,怎麼生出嗉囊來!她暗自腹誹,知道這意味著自己必須爬進鰲魚銳齒森然的大嘴裡。
  
  罷了,進就進吧。
  
  這可真是終生難忘的經歷。
  
  幸好雲崕下手狠辣,倒是無意中替她打開一條通道,她只要鑽進創口就行了。
  
  這一路的黏膩腥臊就不用多說了。
  
  不過龍珠一旦取出,周圍的魚群就像瘋了一般要往她身上撲。眼看自己就要被無數尖牙分屍,她急中生智,將珠子直接甩到了岸上的亂石堆裡。
  
  果然,魚群又回去搶食鰲血,不理她了。
  
  她鬆一口氣,這才遊回岸邊,揀出龍珠。
  
  這珠子入手圓潤,有珍珠的光澤。鰲魚的魂魄跟在她身邊,不停催促:「快吞下去!」
  
  她拿在手裡端詳半天,卻搖了搖頭:「不吞。
  
  「為什麼!」鰲魚急了,「你不要命了?」
  
  「有這珠子,我就餓不死了。」她輕笑一聲,將珠子湊近潭水。
  
  「嘩啦」,一條大魚衝出水面,張嘴朝它吞來。她將珠子一抬,這尾倒楣的魚就掉在無水的石灘上,空自撲騰不已。
  
  她舉起石片,幾下就將魚頭剁了下來,再切割出幾條魚肉,放在嘴裡細細啃嚼。從前她也願意吃生魚片的,這魚肉倒也不腥,很容易入口。
  
  鰲魚魂魄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失算,真是失算了,她拿這龍珠當餌,就能釣起一條又一條魚來供自己食用,還有什麼非吞龍珠不可的必要?
  
  「這潭裡的魚可真不少,看來十天半月內是餓不死我了。」她聳了聳肩,他這才注意到她臉蛋上原本不正常的紅暈也消褪下去。
  
  話說回來,她方才好像也喝了好幾口鰲魚的鮮血。這東西是大補,不僅僅對潭裡的游魚而言,也同樣能增強她的體質、補充她的體力,倒教她退了高燒。
  
  「你、你……」鰲魚魂魄指著她話不成句,偏偏又奈何她不得。
  
  「這樣看來,你的時間好似比我更緊迫。」她眨了眨眼,「比起方才,你的身形又淡了一點。」
  
  鰲魚忽然冷靜下來:「你要怎樣才肯吞下龍珠?」
  
  她斂起笑容:「只怕我剛吃下去,你下一步就要計劃著弄死我了。」
  
  鰲魚盯著她,不說話。這本來就是他的計劃,怎麼粉飾太平都無用。
  
  她忽然又道:「這樣罷,只要你替我想出離開天坑寒潭、重返外界的辦法,我就吃下龍珠。」
  
  鰲魚森然道:「你要脅我,還想離開這裡?天底下哪有這種美事!」
  
  「不然怎辦?」她兩手一攤,「我就算吃下龍珠,光待在這裡也死不了。你怎麼能如願報仇呢?」
  
  鰲魚魂魄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炸裂。
  
  是啊,她如果不離開這裡就死不掉,那麼他花恁大力氣幫助她吞下龍珠又有什麼意義!
  
  其實她看起來又小又弱,出去以後說不定就死在外面,那才能讓他如願以償。
  
  可他怎麼就感覺這樣憋屈呢!
  
  鰲魚魂魄板著臉道:「水潭與地下暗河相連,最近的出地點在半里之外。」
  
  水下溶洞眾多,否則潭裡也不會聚起這麼多魚了。她換算了一下,半裡地就是二百多米,換作她從前身體健康時絕無問題。可是這副女童之軀太過弱小,又是高燒剛褪,渾身都是軟綿綿地,哪有可能在水底憋氣遊過二百多米?
  
  更別說水下環境復雜,又沒有光線,萬一找錯了路,那她就要生生憋死在暗河裡了。所以她很乾脆道:「我游不到,怎麼辦?」
  
  鰲魚魂魄想磨牙了:「我送你出去!」說出這句話時只想吐血三升,再死一遍。面對這小小女童,好似比雲崕更教他嘔心瀝血啊!「可是你須立誓,一定會吞下龍珠!」
  
  「好。」她也不矯情,作了個手勢,狠狠發了個毒誓,當然沒忘記條件是離開天坑後再吃珠子。否則它操縱大魚故意停在地底暗流,立刻就能給自己報仇了。
  
  鰲魚這才道:「我會將魂魄附在最大一條魚身上,操縱它載你游入暗河。你只管抓住它的鰭別滑脫就行!」
  
  這裡的魚最大長過四尺,要拉動年幼體輕的她並不難。
  
  她看看潭中的大魚,再看看浮在空中的魂魄,不語。鰲魚知道她在想什麼,無力道:「你是人,萬物靈長,我只剩一縷殘魂,並無力量控制你的軀體,放心吧!」
  
  大家品種不同。它已是風中之燭,勉強能附在普通水族身上,想對她動手腳卻是不能了。
  
  她解下腰帶,不慌不忙將想要的東西都隨身捆好,再用剝下來的魚皮把龍珠包起,然後外面再裹上她脫下來的外衣,如此包起好幾層。
  
  而後,她再把吃剩的殘魚都踢進水裡,看岸上乾乾凈凈一點人類待過的痕跡都沒有,這才放心躍到鰲魚魂魄附身的大魚身上。
  
  她拿石片紮進它的後背作為支撐,而後深吸一口氣,隨它一起潛入水底。
  
  游魚的速度自然比人類快上很多,即便在上下幾排縱橫交錯的水道中也就是十幾個呼吸的功夫即遊到半里之外,嘩啦一聲躥出水面。
  
  目力所及,青天白日,河道兩岸綠草幽幽。
  
  她逃出生天了。
  
  她從魚背上翻下來,剛踏上實地就覺腿腳一軟,癱在草叢中喘息不已。
  
  「你的承諾!」鰲魚魂魄緊盯著她,經過這一番折騰,魂體已經淡得像是隨時都會消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1:00 PM

第5章 金枝玉葉

  她掏出龍珠,一口吞了下去。命運真奇妙啊,大半天前她才覺得雲崕生吞龍珠噁心,沒料到現在自己也要如法炮製。幸好這東西入口軟滑,還帶著淡淡的甜味,居然並不難吃。
  
  鰲魚看她不似作偽,終於鬆一口氣。接下來就是等著這個女童死掉了,那個該死的雲崕也就活不成了。他心懷大暢,正要笑上幾聲,卻聽她忽然問道:「我什麼時候掉進天坑的?」
  
  「……」笑聲頓時就卡在了他嗓子眼裡,「雲崕到來前半天。」
  
  她掉下來時天氣晴朗,他看得清楚,當時嫌這塊肉太小不值得費勁兒吸下來吃掉,這舉動放到現在看來很明智啊!後來風雨交加混淆視聽,雲崕又忙著殺怪,也就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哦了一聲。
  
  經過這麼一打岔,鰲魚魂魄更不成了。他惡狠狠說了一句:「快點死!」
  
  她忍不住哈哈兩聲,心情暢快:「我走出這裡就去找雲崕。他和我同命相連,怎樣也該護著我、保我平安。」
  
  鰲魚斜眼看著她,像聽到天大笑話:「嘿嘿,他要是找到你,你想死都不容易,你看看我……」它忽然放聲大笑,「就怕到時候你恨不得一死!你若不信,盡管去試!」
  
  笑聲未完,它的身影就緩緩消散,終至不見。
  
  看來,它已經魂飛魄散了。
  
  珠子吞下去,即化作一股暖流沁入五臟六腑,她原先所受的內外傷勢都好了大半,四肢不再酸軟,更覺身體深處有一股蓬勃的力量湧現出來,似乎每走一步都能借勢彈起。
  
  若非她精神疲憊,這會兒真可稱得上神完氣足。
  
  載她過來的那條大魚不再受人控制,飛快遊走。此地是一片向陽的山谷,無風無浪,水面很快恢復了平靜。
  
  溪水流速緩慢,她低頭湊近,藉著水中倒影基本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眼睛圓而大,眸色深黑,像白瓷匙裡養著兩丸黑水晶。鼻子嘴唇都是小而翹,兩頰粉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來,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長大了十有八九會出落得花容月貌。
  
  她大病之前,臉蛋也只是普通而已。老天對她倒是不薄,這回給她換了一副好相貌。
  
  她再仔細瞅上幾眼,認清自己面部和身上的特徵,也就抬起頭來辨認方向。一陣風吹過,她裹緊了身上的衣物,卻得不到多少溫暖。衣物早在潛渡暗河時濕透了,她這大半天來連番驚嚇,又只啃了幾口生魚肉,晨風挾帶著的寒氣順勢侵入身體,若非剛吞下鰲魚龍珠,她早就再度病倒。
  
  到底還是個人,是人類的幼童。唯今之計,要趕緊找個避風的地方弄乾身上衣物,再弄幾口熱食,否則她堅持不了多久。
  
  她看看天色,信步向東行去,與水流同向,卻特意避開了溪邊。鰲魚生長的地方都是靈山大澤,說白了遠離人煙,都是荒山老林。這時恰是清晨,猛獸最喜歡伏擊到溪邊飲水的動物,她可不想才出絕境又被捕獵。
  
  沿著河流走,往往就能脫困,她借助鰲魚龍珠提供的力量猶能健步如飛,一點兒也不像童子。幸好這一路都沒遇上危險,她奔出去數里之後就遇見了一個向陽的山洞,躡手躡腳在洞口嗅了半天,沒嗅到食肉動物巢穴特有的臭味,於是放心大膽走進去。
  
  她隨身帶有一口荷包,裡面其實有火摺子,但是浸了水就不能用。翻掏物件時,有樣東西掉出來,叮地一聲在地上鑿起兩點火花。
  
  是鰲魚的一枚斷牙,有她巴掌大,邊緣布滿細鋸。積年的妖怪,牙齒比金剛石都硬,這是鰲魚死前惡鬥時磕掉的,她當作銳器信手收起,這會兒倒成了意外之喜。
  
  山林裡剛下過雨,柴禾都是濕的,不易點燃。再說讓她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鑽木取火也實在太為難人了。不過她想起洞口不遠處的兩棵木棉結出的果實都落在地上,不由得笑了起來。
  
  木棉果實裡柔軟的絨絮是最好的引火材料,她舉著鰲魚斷牙在堅石上啷啷撞擊了幾十下,果然有幾點火星再度蹦出,幸運地引燃了棉絮。
  
  她不曉得,鰲魚雖是水生,卻也同為龍屬,有噴火的本事。它上下牙互磕就能引出火星,龍息從喉底升起,噴出嘴外就變成了火柱。
  
  引個火,不過是雕蟲小技。
  
  但是尋常小姑娘的力氣和耐力也絕比不上她,否則這火也不會恁快點上。
  
  火堆終於燃起,驅散了周身的濕寒。她把衣物脫下來晾起,又抓出寒潭裡帶出來的魚肉,架在樹枝上炙烤。吞下龍珠令她饑餓感劇增,大概是氣血運行加快之理?這當口她得吃肉才有力氣,可是自己在野外哪有本事抓住獵物?因此她從潭裡順了幾大塊魚肉出來,萬一遇上猛獸,這點餌料或許還能替她贏取一點逃跑的時間。
  
  烤魚期間,她從荷包裡掏出一隻小巧木雕,細細打量起來。這雕的是某種鷹隼,刀工不錯,栩栩如生,卻看不出有什麼神奇的地方。不過她繼承了原主的記憶,這時就走出洞外,將木雕舉在唇邊,把一個名字反復念誦了三遍,這才振臂一拋!
  
  怪事發生了,木雕被甩到空中,忽然就撲騰起翅膀,旋而身形放大,居然變作了一頭真正的鷹隼!
  
  翼展達到四尺開外,有鉤喙有利爪那種。
  
  它在空中盤旋一圈,清唳兩聲,就朝著東方飛去了,十幾息後身影消匿於高空之中。
  
  這個世界的怪事,真是層出不窮呢。她嘆為觀止,而後回洞裡吃魚。
  
  沒有調味料,魚肉就沒有鹹淡。可是帶著煙火氣息的肉食落進肚裡,那種飽腹和愜意真是幸福得讓人想要哭出聲來!
  
  她去撿柴禾時,林間的樹樁上還長著各式各樣的小蘑菇,看著就覺美味,可惜她沒有多少荒野求生的經驗,不敢貿然採摘,免得翹辮子成為出場活不過五集的女人。
  
  重活一次的機會太寶貴,她萬分珍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1:04 PM

第6章 我叫馮妙君

  說到自個兒,她雙親去世得早,家裡也沒甚背景,全憑自個兒白手起家。她行事素有謀劃,又趕上了遍地掘金的好時代,很快賺足了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錢。若非不幸得了絕症,她上輩子應該過得比多數人都舒坦。可就算知道自己藥石難愈,她也從未放棄過求生的希望,錢流水一般花出去,換得一臺臺手術做下來,捱到了最後一口氣。
  
  幸運女神不眷顧她,但她從不後悔。
  
  多少人熬不過這種苦,哭著喊著想要放棄治療、順其自然,她卻不同。她只信好死不如賴活,多活一天,才能多看一眼世界的美好。
  
  死了,才真正是什麼也沒有了。闔眼斷氣的那一刻,你敢說自己捨得這花花世界?
  
  會不會就因為這份執著和渴望,上天才給了她第二次機會?
  
  衣服烘乾了,她取下來一件件重新穿好。
  
  這裡的服飾與原世界大不相同,她頭一次穿戴,穿錯了好幾回。不過整理起來雖麻煩,穿好以後倒是很輕便,也不妨礙行動。只憑這一點,她就基本肯定外頭可不是什麼太平盛世。
  
  「從今往後,我就叫馮妙君了。」她凝視著火堆,鄭重其事對自己道。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前的自己叫做什麼、做過什麼都不重要。自今日起,她就是馮妙君,馮妙君就是她。
  
  她套在最外的是一件小羔裘,烘乾以後格外保暖,穿在裡頭的衣料滑軟輕薄,大概是上等的緞子製成,光從這一點看,身軀的原主出身就挺不錯。
  
  她繼承了人家的記憶,此刻才有時間從頭到尾細捋一遍,不由得吃驚。馮妙君原先竟然也不叫這個名字,她本是安夏國國君的幼女,小名安安,封長樂公主,兩年前被送出王宮,掛在王后的遠親名下撫養,從此隨養父母姓馮。
  
  馮氏夫婦的親生女兒也是在兩年前沒的,後來收了這個養女,也就移情到她身上,對她視若己出。
  
  可惜,好景不長。
  
  也不知是不是馮妙君命格太硬,約莫一年前馮老爺在外頭經商感染了疫疾,強提最後一口氣到家就歿了,後面就剩她和養母、養兄相依為命。
  
  理到這裡,她輕輕嘿了一聲,沒想到白撿來的身軀還是個金枝玉葉。
  
  馮妙君是兩年前被送出宮的,九歲的童子已能記事,她貴為公主,接觸到的秘辛要比普通孩子更多一些,也更可靠些。對照原有記憶,她就明白鰲魚魂魄說得無錯,這片浩瀚廣袤的中土世界原本有妖、魔相爭,最後的勝者卻是人類。
  
  後來人建立起統一的大帝國,即是浩黎國,它空前強大也空前繁榮,將妖怪都逼進了深山大川,也庇護著人類在陽光照耀之地繁衍生息。
  
  不過同樣順應「合久必分」的道理,浩黎國在立國六百年後也盡了氣數,轟然解體,天下群雄並起,至今中土也有六大王國和許多諸侯小國並存——嗯,不算安夏。
  
  這個背景,看來也不太平呵,她的心情沒來由地沉重。自己生在和平年代,沒有經歷過戰火紛飛,可是老祖宗的話有道理,寧當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想到這裡,腦海裡不知怎地浮起一張盛世美顏來。
  
  那個叫做雲崕的男子帶給她的直覺,是與外表不符的極度危險!
  
  其實,她在天坑中可遠沒有鰲魚看起來的那麼淡定。即便是餓不死,她也不想在那絕境裡再多逗留。
  
  抱著大魚潛入水底時,她抬眼恰好望見鰲魚尾部鎖著一條粗大的鏈子,也不知什麼材質打造,一頭釘死在最大的一塊山巖上,也就是一石成壁的那塊,怕不有億萬斤。這也解釋了水底明明四通八達,鰲魚卻只能在深潭裡活動的原因:
  
  它是被人困養在這裡的。
  
  從本質上來說,這頭可憐的妖怪和農人圈養的豬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等著養肥了被殺的。無論養豬,哦不對,是養鰲魚的人是不是雲崕,他都很可能在事後重新折回來察看。她若還停留在那裡,屆時就是甕中的鱉任人宰割了。
  
  鰲魚既為龍屬,必定渾身是寶。元崕只要它的龍珠,說明這人財大氣粗不缺寶貝;她也只要了龍珠,一是因為她連鰲魚的皮肉都切不動,遑論帶走,二來還有極重要的一點:
  
  她吃掉的龍珠,雲崕並不知道它的存在也就罷了;可她若是動了鰲魚的其他部分,這人返回時發現了,必定知曉後頭此地有人來過。她初來乍到,並不清楚這個世界還存在什麼玄妙手段,萬一被他追蹤過來就不好了。
  
  這麼燙手的寶貝,她可不敢覬覦。
  
  早在天坑中她就已經打定主意,吞下龍珠以後就退避天涯,離這位狠人越遠越妙,最好此生別再相見。
  
  這樣大家相安無事地活著,才是妥妥的她好他也好。
  
  反正她向鰲魚立下的誓言裡,並沒有自行送死這一條。
  
  她馮妙君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有滋有味,才不枉到這世上多走一遭兒。
  
  吃飽穿暖,睏意上湧。這具身軀畢竟年幼,她終敵不過瞌睡蟲的包抄,抱膝沉沉睡去。
  
  馮妙君不知道,她的決定很正確。
  
  在她離開的第二天,就有個影子踏足天坑。
  
  見著鰲魚浮屍,它忍不住縱聲長嘯,嘯聲中充滿憤怒。而後,它在周圍細細探查,又將魚屍處置一番,這才離去。
  
  接下來兩天,哪怕馮妙君心焦如焚也都留在原地,沒有再向前行。
  
  她在等人,也在憑借著原主的零星記憶賭個運氣。希望越來越渺茫,如果再過五個時辰還沒能等來,她就要在第二天天亮後另作打算了。
  
  幸好在這天傍晚,山洞外有影子一閃,前幾天放出去的鷹隼居然飛了回來,落地就重新變成了木雕。它後頭跟著一個瘦削男子,眼中精光四射,先將她從頭到腳察看一遍,確定她安然無恙,這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蓬拜來遲,請小姐降罪!」
  
  「起來。」她向他伸手,「可有吃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1:07 PM

第7章 故國故事

  「啊?」這麼直接,蓬拜不由得一怔,「有、有的!」不假思索解下乾糧,臨遞去才想起臘鹿肉硬得像木柴,眼前這嬌貴人兒怎能吃得?
  
  馮妙君早餓得前胸貼後背,哪裡還會挑食,接過來就啃。她從寒潭裡帶走的魚肉早就吃完了,野林裡有鹿麂兔子,水裡有魚,卻不是此刻的她能捕到的,她又懼外頭危險,這幾天就盡量不在林地走動,也就沒有新食入口。
  
  可憐她吞下龍珠後飯量大增,這饑餓感也就格外強烈。所幸她的牙口似乎也因此變得鋒利,成年男子都覺磕掉大牙的鹿肉乾,她嚼起來卻不費勁。
  
  女娃娃吃起東西兩腮一鼓一鼓像小鼠,狀甚可愛,卻在幾息內吃掉了巴掌大一塊鹿肉。蓬拜這才如夢方醒,趕緊將水囊遞過來:「喝點水,小心別噎著。」
  
  她接過來咕嘟幾口,緊接著又吃一塊,肚子裡才沒了那種火燒火燎般的感覺。等她一轉頭,就在蓬拜臉上看到了痛惜和心酸。
  
  他的確要老淚縱橫了:我的小公主,這幾天到底受了多大苦!
  
  緊接著又是自責。他接到小主人的飛訊就匆匆忙忙追著鷹隼趕過來,卻沒想到她走失多日必定又餓又疲,也就沒準備好吃食。唉,要說細節,他這樣的糙漢子終歸不如侍女心細啊!
  
  肚裡有料,馮妙君終於緩過勁兒來,擦了擦手道:「帶我回去吧。」
  
  「是!」蓬拜從包裹裡取出毛氈將她包住,才小心翼翼將她抱出山洞,跨到馬背上一路往東。
  
  小主人身份尊貴,他連她的肌膚都不能觸碰。
  
  離那天坑越遠,她心情就越好。這麼多天來,馮妙君終於能完全放鬆下來,舒舒服服地窩在手下懷裡打呵欠:「這是哪裡?」
  
  「升龍山。」蓬拜駕馬行得又快又穩,一邊回答小主人的話,「離家約二百里。」
  
  「這麼近?」她還以為鰲魚一定養在十萬大山中,常人難至。她放出飛訊求救,其實只抱著萬一的希望。單憑她自己肯定是走不出這片荒山老林的,之所以過去兩天裡能窩在山洞裡安然無恙,很大程度要歸功於鰲魚——它是天地靈物,應該在這大山中也佔有一席之地。其他大型猛獸在發覺鰲魚的氣息消失之前,大概不會踏足它的地盤。只要別走太遠,馮妙君至少能享有幾天的相對安全。
  
  至於蓬拜,那是安夏王后指派給馮妙君的侍衛,七年來長伴在她身側,身手了得、忠心耿耿。馮妙君方才見到他眼底有著暗青,顯然接到飛訊後並無停頓,日夜兼程趕來,心中對他最後一點疑慮也消散了。
  
  她心裡正轉念頭,就聽到蓬拜問她:「小姐,您怎麼到了這裡?」公主出宮後他就改口稱小姐,免得露餡。想他當初跟著飛訊往這裡趕,路越荒僻,他就越不敢置信:
  
  小公主怎麼會到這荒山野地裡來!
  
  「我也不曉得呢。」她幽幽道,「我只記得那一日聽聞僕婦出言不遜,怒推了她一把就跑出來,又在河邊吹了風,頭腦昏昏沉沉地,不知怎地……醒來就到了這裡。」
  
  她說的全是實話。
  
  安夏國早在兩年前就被吞滅,從時間上算,長樂公主應該是在國破前夕被偷送出來。當時安夏王后怕她哭鬧動靜太大,親手餵她吃了昏藥。因此長樂公主醒來時已經出了王城,只見到城池方向火光沖天,並未見到宮內的慘狀。
  
  九歲的孩子記憶力不錯,安夏國難成為她的心頭刺。幾天前她在自家莊子裡玩耍,無意中聽到一個粗使婆子與人閒聊,言語中輕慢安夏國,也侮辱了她的雙親。她氣不過,趁婆子跨出門檻時將她用力推摔在地,自己負氣跑出了莊子。
  
  偏巧當時蓬拜出門給她買東西去了,她無人傾訴,乾脆出去散心。那外頭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她沿著河岸走,不一會兒就被冷風吹得頭重腳輕,後來腳邊一滑,再然後——
  
  再然後馮妙君的身體就換了個人接手。
  
  無論如何,小姑娘也不可能一個人跑進莽荒之地。這路程可不是區區二裡地,而是連好馬也要飛奔兩天的二百里!
  
  但是馮妙君原身的記憶當真只到這裡為止,她也沒有辦法呀。
  
  蓬拜攥緊了拳頭,恨恨道:「愛嚼舌根的狗奴才!」出去一趟回來,小主人就走丟了。他當然要去瞭解前因後果。
  
  馮妙君聽到的消息並不連貫,這時就要找他求證:「父王和母后……從前我一直不敢細問,現在你把這事跟我說清楚了!」
  
  蓬拜剛張開口,她又搶先補充一句:「不準有半點疏漏隱瞞,否則我再不要你!」
  
  這句話說得聲色俱厲,雖然脫不開小姑娘聲調特有的軟糯,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斬釘截鐵,顯然不容他糊弄過去。
  
  蓬拜心裡難過,嘆了口氣才將原委道來。
  
  兩年前敵軍攻入王都,安夏王自刎而亡,臨死前恐妻女落入敵手受辱,賜飲毒酒。安夏王后早知大勢已去,捨不得愛女還未來得及綻放就先凋零,遂按照事先做好的佈置,提早一步將長樂公主送出宮去,自己則在諭旨下來後就追隨丈夫於九泉之下。
  
  她給馮妙君留下的遺言就是莫要報仇、好好活著。
  
  安夏王后不願女兒再背負國仇家恨,也不認為女兒有能力復仇,只希望長樂公主能平安到老,像個普通姑娘一樣成長、嫁人、生子,順遂一生。
  
  這是一位母親對愛女最後的庇護和祝福。
  
  馮妙君不由得動容,心中微妙難言。
  
  安夏王后對女兒的慈愛的確教人感動,可是馮妙君向來敏銳,不會漏過蓬拜話外透出來的另一層含義:敵人若知長樂公主未死,必定不會放棄對她的搜捕。安夏王后既能謀劃至此,怎不會替她放置一個替身呢?
  
  因為安夏王后的慈愛,另有一個小姑娘就要替長樂公主去死,同樣在花骨朵一般的年紀來不及綻放就已調零。
  
  可沒有她,就沒有今日之馮妙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1:11 PM

第8章 重返人間

  同時她又感嘆這樣的亂世,連一國之君後都身不由己,掌控不住自己的命運,普通人又該何去何從?
  
  「老太婆說,我父王都被人斬頭換了軍功,是真是假?」
  
  蓬拜默了默,目光沉重,於是馮妙君懂了,冷笑道:「魏國連最後的尊嚴也不給他?」從這副身軀殘留的記憶來看,原主人性格柔和溫淑,若非經受重大刺激,不會暴起傷人;反過來說,她知道家國破滅的消息後也壓抑了太久,一朝突然爆發。
  
  被逼急了,兔子還咬人呢。
  
  「兵荒馬亂。」蓬拜嘆了口氣,安夏國滅時他已經護著幼主逃出,沒有親見那一幕。不過圍殺安夏王宮是個多麼慘烈的過程,哪個將軍不是慫恿手下人:放開了殺?
  
  亂局當中,什麼變數都有。
  
  「您長大了,這些舊事我也不再瞞著您。」他也不知是欣慰還是難過,「魏君許諾,會重賞第一支攻破宮門的軍隊,因此魏軍都是如狼似虎。我王雖是自刎以謝江山,卻被搶先入宮的魏人斬首獻功。不過最後入殮時身首復原,同王后一起風光大葬,魏王親自寫了悼詞。」
  
  魏王此舉,或許出於對另一名君王的敬重,又或許是給天下人看的,看自己的胸懷。
  
  所以那老太婆其實並沒有說錯,只是言語間帶著戰勝國特有的傲慢。
  
  馮妙君長久不語,蓬拜以為她難過得說不出話,出聲安慰道:「王后必不願見小姐這般難過。我這趟能尋到您,想來也是托了她的福氣。」
  
  馮妙君笑了笑:「我沒事,哭了幾回已經好多啦。」
  
  蓬拜看她雖有戚戚,神情卻很鎮定,心頭不由奇怪,暗想小姐經此變故,莫非連性子也改了?要知道長樂公主自幼得君後寵愛,過繼給馮氏後,也從來無人敢喝斥於她,雖說她生性乖巧,畢竟有金枝玉葉的嬌貴,遇事又沉不住氣,哪似如今的鎮定冷靜?
  
  他方才也想過,公主流落在外多日,該不會被什麼山怪幽鬼給附了身?畢竟這等深山老林什麼精怪沒有?可是看她言談清晏,還能問起從前之事,顯然是她本尊無疑。
  
  若真有此轉變,也是好事啊。畢竟,安夏國已經不在了,她也不是公主了。
  
  馮妙君也知自己和原主必定不同,現在再怎樣掩飾,日後也要顯露,乾脆大方本真些。見他臉上異色漸去,她才開口:「那個婆子,你怎麼處置她的?」
  
  蓬拜哼了一聲:「我已經給您出了氣!」
  
  馮妙君搖頭,神色平和:「我不氣她,只是我推倒她後還踢過一腳、罵過一句『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說我父王母后壞話!老妖婆,你的狗頭連軍功都不配去換』!就怕她到處亂傳這話,有心人聽到了,會給我們招徠麻煩。」
  
  蓬拜只覺小公主今日帶給自己的驚奇太多,他居然有些麻木了。下人妄議安夏國破的消息在前,馮妙君表現異常在後,在場幾個下人都看見了,她們要是對外提起,那就是落了口實。要知道安夏國是被魏國所滅,而馮氏一家現在就定居在魏國境內!
  
  小姑娘怎會替亡國發怒,莫不是安夏餘孽?只要有人得出這結論,天大的麻煩就會跟來馮家。
  
  蓬拜知道這些不奇怪,馮妙君幼時被貼上的標籤一直是聽話乖巧而非聰穎,被送出宮時僅有九歲,這兩年就如同普通孩子一般成長,怎麼會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他吐出一口濁氣:「小姐放心,那婆子姓王,再不會開口說三道四了。離得最近的廚娘是我們的人,除了她,旁人都聽不清你對她說了什麼。」
  
  馮妙君輕輕「啊」了一聲,明白了。
  
  她原以為蓬拜會震懾之,哪知他直接就給滅了口。這倒是很乾脆地絕了後患,畢竟這些人能八卦安夏國,同理也能八卦她。只是她受法理薰陶多年,從來沒有動輒殺人的念頭,便不往這方面考慮。
  
  聽到他殺人如宰雞一般的輕描淡寫,她心底也不知是什麼感覺。
  
  「你殺了……」她噎了一下,勉強出聲,「殺了幾個?」
  
  「不敢,只設計作掉了王婆子,其他人不能動。」蓬拜解釋道,「當時小廚房裡還有旁人,若都一起死了,我們嫌疑太大。再說您在天井邊單獨推倒她說話,旁人是聽不真切的。」可是王婆子是非死不可的,因為她清楚分明地聽見馮妙君所說的「父王母后」這幾個字。
  
  聽他強調了兩遍,那麼她對王婆子說的話應是不會有外人知道。看來,這樣的亂世也不是沒有王法,殺人善後照樣要小心翼翼。蓬拜說那廚娘是「我們的人」,應是意指安夏王后派在她身邊的罷?
  
  蓬拜等了一會兒,見她不吱聲,當即反應過來:自己說得太血腥直接了,小姑娘怎麼受得了?
  
  他後悔自己的口無遮攔,可是公主給他的感覺可真不似十一歲的女娃啊。
  
  蓬拜待要引開話題補救幾句,卻聽馮妙君再度打了個呵欠:「我睏了,睡會兒。用飯時喊醒我。」
  
  蓬拜中途換了馬,馮妙君回到淄縣聚萍鄉用了三天。
  
  養母徐氏早接到消息趕到莊上,待兩人進屋就一把抱住馮妙君不鬆手,邊哭邊道:「嚇死我了!要是連安安都沒了,我可怎麼是好!」
  
  馮妙君能感受到她身體發顫,又見她眼底黑青。這些細節都不易作偽,顯見這位養母對她真心愛護。馮家人口簡單但命都不好,徐氏兩年前失了愛女,一年前沒了丈夫,早將感情都傾注在馮妙君身上,否則如何受得住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
  
  徐氏也想到從前的苦難,正哭得情難自已,馮妙君低聲道:「我好餓好累,還想沐浴。」
  
  「好,好!」徐氏趕緊擦擦眼睛,吩咐下人擺飯燒水。滿桌子好菜剛擺到一半,馮妙君碗裡就被她挾來的菜堆滿了。
  
  馮家可沒有食不語的規矩,徐氏在飯桌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提問,馮妙君一一都答了,一張嘴動個不停,就是沒機會吃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8 11:17 PM

第9章 陰私

  徐氏聽罷,恨恨道:「老虔婆該死,果然有其子必有其母!」
  
  王婆的兒子?馮妙君一轉念就明白了:「他來挑事?」
  
  徐氏給她挾菜道:「這些不該你煩心,別打聽了。」
  
  「我想知道,總歸是與我有關。」馮妙君伸手扯著她的袖角搖晃,「告訴我嘛,否則我出門說不定被他堵了。」
  
  馮氏冷嗤一聲:「他敢!」可是馮妙君自來到馮家以後,還從未在徐氏面前作此小兒女狀,徐氏不由得有些恍惚,低頭見她滿眼堅定,也不知怎地話就說出來了:
  
  「王婆回家,隔天就不見了。眾人去找,最後在他家後頭的河下游找到了。」徐氏頓了頓,「她兒子趙大召找仵作來驗屍,發現王婆掌心破了皮,膝蓋被撞得瘀紫,肘關節錯位腫起。」
  
  聽起來都是摔傷,馮妙君扁了扁嘴:「我只推她,可沒殺她。」
  
  「是,所以趙大召一口咬定是你推罵王婆,她才羞憤難平、投水自盡。」徐氏氣惱道,「你失蹤這幾天他來了三次,次次都坐在莊子門口哭天號地,最後一回還往門上潑了汙物!」
  
  「要錢?」馮妙君抬頭看著養母,「您給了?」
  
  徐氏嘆了口氣:「他整日價上門來鬧,對馮家的聲名也不好。再說……」再說養女畢竟也推搡了王婆,理虧在前,但這話她沒說出口,「給了五十兩銀子,打發他走了。」馮家畢竟是鄉紳,做生意要門面,被趙大召這麼一鬧,傳出去名聲不好聽。
  
  馮妙君皺起細眉:「聽起來趙大召不老實。」
  
  「鄉裡有名的潑皮無賴。」徐氏冷笑一聲,「據傳他拿錢第二日就鑽賭坊了。」
  
  馮妙君目光閃動。對上這樣的人,光給錢似乎不是好辦法。不過她只是十一歲的小姑娘,不好對養母的做法指手劃腳,因此也就不再吱聲。徐氏自己消了氣,轉眼將一盤茶油煎魚推到她面前,「我記得安安最愛吃魚,怎麼不動?這是新打上來的禾花魚,味兒鮮得緊。」這魚兒都放養在水田裡,揀吃掉落下來的禾花,肉質細膩無腥不說,還帶一點點穀物的香氣,價格可比普通魚類高出不少。
  
  「……」原主愛吃,可她無愛啊,尤其過去幾天都以生魚片裹腹,現在聞著魚味兒都反胃。盤裡的魚果然很新鮮,眼珠子都是鼓的,直勾勾瞪著她。馮妙君一抬眼,瞪了回去。
  
  「我不愛吃了。」她怏怏道,「我改吃肉!」
  
  徐氏一怔,伸向魚盤的筷子頓時轉向醬牛肉,給養女挾上幾大片。「吃肉好,長得快。」
  
  馮妙君忍不住笑了,真心地。
  
  被人關心的感覺還挺不錯。
  
  蓬拜早在這家的女主人掉金豆子時就知趣地退下,馮妙君吃飯時仔細端詳徐氏,見她雖然雙眼紅腫未消,可是芙蓉面柳葉眉,美人兒該有的配備一樣也不少,只是比起原主記憶裡的模樣又顯得清瘦了幾分。
  
  馮氏是安夏王后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沒人當過官兒,乃是中等富足的商賈之家,經營糧食和布匹生意。馮老爺病逝以後,重擔都落到徐氏一介女流身上,想必這一年來她過得辛苦。
  
  其實養母性格大度爽利,賢惠會理家,為一家之主母足矣,卻撐不起爺們兒才能幹的生意。
  
  一個漂亮寡婦帶著女兒做買賣,怕是難免吃虧。
  
  飯後,馮妙君泡在大木桶裡,舒舒服服地享受初臨本界的第一次熱水澡,心下盤算不已。
  
  頭髮才剛擦乾,她不顧夜色已深,將蓬拜招了過來:「我推倒王婆子時,離我最近的廚娘是你的人?」
  
  「是……」蓬拜總覺得這話問得怪異,「是王后派給您的人,在您及笄前暫時歸我調派而已。」
  
  「好,你將她喚來,跟我對口供。」
  
  「您是擔心?」蓬拜懂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馮妙君心裡總有些忐忑,好似後頭有事等著她,不讓她安享太平,「你怎麼處理王婆子的,細說一遍,莫要遺漏。」殺人非她本意,但既然王婆子是她手下人殺掉的,那麼她就要盡量把麻煩擺平。
  
  做好這件事,權當是替真正的馮妙君解決麻煩,大家扯平了。誰讓她鳩占鵲巢了呢,盡管也不是出於她的本意,可是再活一次的機會多麼寶貴,人家到底是讓給她了。
  
  她不追求公正,但恩怨向來分明。
  
  這些陰私骯髒的事情,蓬拜以前哪敢跟她說?可他現在已不將她當作十一歲的孩子,全盤托出時居然沒有多少心理負擔。
  
  馮妙君聽罷,眉心微蹙,暗道這事情其實處理得不大好。蓬拜神奇地看懂了她的表情,解釋道:「那會兒我著緊出去找您下落,事情就交給手下去辦了,太倉促了些,他們辦得不夠細致。」
  
  考慮到這個忠心耿耿的護衛當時的心境,馮妙君也不追究了,又問他:「蓬拜,你的功夫有多強?」這是安夏王后專撥給她的護衛,在忠心耿耿會辦事以外,應該武力值也是杠杠的吧?
  
  蓬拜想了想:「如是軍中百練之兵,我能以一挑十二。」
  
  「你有十二人之力啊。」她若有所思,「這在人類當中算厲害嗎?」
  
  她眼裡寫滿了好奇,蓬拜覺得這時的公主終於又有了懵懂孩童的可愛,不由得笑道:「與庭衛相當。」
  
  庭衛是王前近侍,武力值遠超一般武士。她側著腦袋,眼中流露求知的光芒:「那麼,和妖怪相比呢?」
  
  「妖怪也分很多很多種,最弱的不比虎狼厲害。」
  
  「最強呢?」
  
  「最強的,曾有翻山倒海之能。」蓬拜笑道,「公主也知道,這世界上有過許多通天徹地的大妖怪,人類中只有少數強者才能抗衡。直到人類結成國邦,傾一國之氣運以蓋之,這才贏過了妖怪,它們不是被殺滅就是遷進深山大澤,鮮少露面。」
  
  「如果是龍,或者——」她一點一點問最終目標,「或者龍屬呢?」
  
  「那就不是單個人力可以抗衡的了。」蓬拜趕緊搖頭,「那至少也要動用州郡之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9 10:00 PM

第10章 攔路告狀

  「是嘛?」她的小臉垮了下去,彷彿看到自己黯淡的未來。蓬拜說,龍屬不是單個人類可以對付的,可她在天坑明明收看了雲崕單槍匹馬獨鬥鰲魚的直播全過程!
  
  被鏈子鎖住的鰲魚,戰力可能稍有下降,也不是上千歲的大妖怪。但無論如何,它是龍屬!這說明什麼?雲崕的戰力指數爆表,安夏王后留給她的力量,也根本抗衡不得。他若想一指摁死她,就絕對不需要伸出兩根手指!
  
  她原本還想著,如果雲崕的本事和蓬拜相差無幾,她就不必擔驚受怕了。現在看來,果然還是她太天真了。
  
  無知者才無畏,現在她能吃飽穿暖,就開始為未來的自由發愁。
  
  唉,為什麼她一過來就能招惹上這種妖孽?
  
  她可不會傻乎乎地以為,和這種牛人生死相連是好事。假設雲崕發現真相,固然不會要了她的命,卻可能將她束之高閣,哪裡也不許去,令她和自己都活得長長久久——被鎖在深潭裡的鰲魚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這還是最好的預測。倘若他的心腸再狠一些,將她弄成植物人也不是沒可能呀,那時她可真像植物那樣只能栽在一個地方,倒是方便他管理。
  
  越想越覺不寒而慄。
  
  她只能祈禱這位大咖永遠不要發現有另一人和他命運相連,同生共死。這樣,他過他的恣意人生,她享她的太平日子,就像兩根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蓬拜感受到小主人身畔出現的低迷氣壓,一臉莫名地退下了。
  
  好在馮妙君的低落來得快,去得也不慢,第二天清早就將這份擔憂暫時拋到腦後。她喚來廚娘,細談了一小會兒。
  
  馮家平時不住這裡,現在又是農忙時節,莊子上除了賬房和後廚,就只有兩三個短工。馮妙君的身份很敏感,為避風險,她在城裡用的是養母最忠心的侍女,帶到莊子上的反而只有蓬拜一人,平日又不喜到處走動,因此這麼多天過去,居然沒有多少人知道她消失又出現。
  
  接下來兩天風平浪靜,徐氏心悸於馮妙君的遭遇,有心補償她,因此拋下極待打理的事務,住在莊上專心陪了她兩天。
  
  出過這場意外,養女好像在短短幾天內突然開竅了,談吐有條有理,人也變得聰明機巧,又和養母親昵了許多,這讓徐氏喜出望外。
  
  對馮妙君來說,這是她前世成年之後就不再享受到的親情,因此倍加珍惜,不過這兩天眼皮直跳,總覺得眼前的日子不會一直這樣順遂下去。
  
  傍晚,赤霞漫天。淄縣的官道上,有十餘騎簇擁著一輛馬車緩緩前進。
  
  這是輛黑檀木大車,外飾平凡無奇,連響鑾也不綴一個,不過是略顯寬敞,外人怎知裡邊別有洞天?
  
  車廂四壁包以軟皮,地面鋪著大塊雲絲絨毯。這是域外特供的珍品,取自雪羊在春季頭二十天換上的細絨毛,每根毫毛僅有人髮的十分之一粗細,毫尖隱現金光,彷彿陽光照在白雲上,謂之「雲絲」,往哪裡一鋪都是倍顯奢華。普通勛貴家裡的擺件上最多嵌個一、二平尺見方,在這車上卻當作普通氈墊,踏上去的每一腳都像踩在雲端。
  
  除此之外,這車上還有博古架、五斗櫃和小小的酒架,住、行、用具一應俱全。車內置軟榻,上覆矮幾,幾上擺著一隻貔貅香爐、一副玉石棋盤,正有兩人執子手談。
  
  其中一名青衣文士面貌俊雅,雙目精光四射,這時盯著棋盤左右為難。對方信手拈來,他卻愁眉苦臉,越下越慢,最後將棋子丟回缽中,長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他對面那人低低一笑:「你不應在此,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聲音如玉石棋子相擊,清亮悠長,說不出的悅耳,彷彿能在這侷促的車廂中裊裊回蕩。
  
  「那可未必。」青衣文士抱臂往後一靠,「我來此接你,乃是得了父王的恩準。」
  
  「哦?他讓你來?」這人似乎有些驚奇,「這可是個稀罕事。」
  
  青衣文士笑了,正要再說什麼,外頭忽然傳來「咚」地一聲,緊接著馬匹希聿聿長嘯,連帶整架馬車都一個急剎,停了下來。
  
  震蕩劇烈,他對面那人忍不住輕咳一聲,青衣文士已經怒聲道:「駕車不長眼了?」
  
  卻聽外頭似有人呼號,而後又有自己護衛的斥罵聲,長隨靠到外頭窗邊,快速道:「公子,前頭有人攔車喊冤,稱安夏國餘孽殺人。」
  
  安夏國餘孽?青衣文士目光微亮,瞥了對面人一眼卻斥聲道:「有冤就去找縣裡報案,敢在這裡衝撞貴人,定不能饒!」
  
  他對面那人卻抬手虛虛一按:「無妨,我也想在淄縣多盤桓幾天。」
  
  他居然要管這閒事?青衣文士看過來的眼神頓時充滿了不可思議,彷彿見到有人舉著大錘砸螞蟻。不過他立刻回過神來,高聲道:「召。」
  
  不一會兒外頭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有人撲通一下跪在車前,顫聲道:「小人趙大召,老母被安夏國餘孽害死,小人申訴無門,只得攔車喊冤,求好心的貴人給我家討回公道!」
  
  青衣文士哼了一聲:「何謂申訴無門?」
  
  「害我母親那一家子是聚萍鄉的富紳,鄉官都與他家交好,不肯給我公道!」
  
  青衣文士看對面那人點頭,這才輕嗤一聲:「那就送縣裡審罷,你這案子我接了。不過你敢攔車告狀,衝撞了我的貴客……」
  
  話未說完,他的「貴客」就替他接了下去:「按律該受十刀剮刑。」
  
  外頭那鄉民「啊」了一聲,大驚,顯然不知道攔車告狀還要承擔這等後果。不過大魏國確有律令,敢私攔王親申冤者,要先受嚴刑。
  
  「……」青衣文士厲聲道,「你還想告嗎?」
  
  鄉民期期艾艾,打起了退堂鼓:「那、那小人就不……」
  
  「想告就告,想撤就撤,哪有這樣的美事?」青衣文士對面那人不急不徐,卻偏偏能打斷他的話,「這案子已接,刑罰不可免。念你快要上堂,改作二十鞭吧。」聲音慵懶,卻帶著不可抗瀆的威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0 10:17 PM

第11章 且慢!

  還有硬逼著人告狀的。只要在這人身邊,青衣文士覺得自己總有小開眼界的機會。
  
  那鄉民大聲求饒,馬車卻已轆轆啟動,只有青衣文士的聲音從中傳出:「拉到路邊,上完刑送去醫館。對了,下手輕些,還要留他對簿公堂。」
  
  刁民這麼容易退縮,說明為母復仇的決心並不堅定,多半只想討些好處。
  
  所謂安夏國餘孽,呵。
  
  換在平時,他可不會給人這樣當槍使,不過眼前這位貴客看起來挺有興致呢。
  
  那他就只能奉陪到底。
  
  淄縣接下王婆案,兩日後開審的消息傳來時,馮家人正在吃飯。徐氏聽到消息,指尖一顫,飯碗險些掉到地上:「豈有此理!」
  
  馮妙君伸箸,一下擋住了她的碗:「水來土淹。」聲音鎮定,心裡卻是微微一沉。她原以為趙大召至多是再訛幾次錢,卻沒想到他直接繞過鄉裡告上縣衙。一個潑皮哪來這樣的膽氣和本事?
  
  最古怪的是,這案子光從證據來說根本立不住腳,縣衙那一幫子人也不是吃飽了撐的,怎麼會接下開審?
  
  傳訊人是鄉裡的嗇夫派來的,收了徐氏二兩碎銀子即低聲道:「我聽說有貴人路經淄縣,趙大召半道兒攔車,自己先受了二十記鞭子,這狀才告成了。」
  
  這話裡訊息量很大,引出來的疑團更多,徐氏怔怔道:「哪位貴人?」他們這小地方,來個大官兒都很不得了。趙大召去求援還要先受刑,對方的身份是有多尊崇?
  
  人家願意替趙大召「申冤」,這讓她心裡滿滿都是不安。
  
  「不知,我們都不曉得,只聽說身份尊貴得很。」
  
  送走了傳訊人,徐氏才慢慢坐回椅上。即便她不知道殺王婆的兇手正是馮妙君的手下人,但她清楚養女的真實身份,這會兒心底隱隱泛出的揣測就加深了自己的恐懼。
  
  她忍不住吩咐侍女:「喚蓬拜過來!」
  
  可是話未說完,馮妙君已經拽著她的衣袖道:「蓬拜出去辦事,明日下午才回來。清者自清,您怕什麼?」
  
  徐氏低頭,望見養女明眸澄澈如一泓清泉,暗道她年紀小,蓬拜殺人也不會告訴她。這人是公主的貼身侍衛,不須賣她徐氏面子,也不聽從她的調派。她質問,他未必就肯說。
  
  馮妙君嘴角彎起:「反正這事情與我們無關,縣令老爺怎麼審都不能給我們定罪,您別怕!」她和蓬拜都不願讓徐氏知道王婆的死因,免得在問訊中流露異狀,為他人所覺。
  
  她篤定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徐氏看著看著,心裡慢慢沉靜下來,也知道自己不該再深究。這時一轉念,忽覺怪異:遇上這種事,不該是養女被嚇得哭啼不休嗎,怎麼反而變成小姑娘一臉笑容來安慰她這個當家人了?
  
  「收拾東西,準備進淄縣。」
  
  說起來十鄉當中,聚萍鄉是離縣衙最近的一個。馮家的位置好,從這裡騎馬過去,只要三個時辰。
  
  兩日後,淄縣縣衙開審王婆溺水案。
  
  苦主是王婆的獨子趙大召。他原本就生得瘦小,捱了二十鞭子之後身形搖搖欲墜,那架式看起來是風一吹就倒,臉也白得像死人。馮妙君不錯眼地盯著他,暗暗奇怪。
  
  這種潑皮一瞧便是貪生怕死之流,從頭到尾想要的只有錢吧?他報仇的心志不誠,又怎麼肯去捱上二十鞭子告狀?
  
  是她看錯了這個人,還是其中又有隱情?
  
  趙大召一上來就跪在堂前,先訴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之不易,而後將王婆在馮家莊子上的遭遇添油加醋說了,最後道:「馮家小姐聽完安夏國舊事以後大發雷霆,推搡我母親,不久就後悔了,殺我老母滅口!」
  
  徐氏在一邊氣得冷笑連連:「胡說八道,我女兒才多大年紀能殺人……?」
  
  縣令姓許,橫了她一眼,語帶警告:「沒輪到你說話。」轉向趙大召,「即使她打罵了王氏,也沒有殺人滅口的理由罷?」這種證據明顯不足的案子,若非沾上了「安夏餘孽」這幾個字,又有貴人授意辦理,他平時怎肯理會?
  
  趙大召咬牙,強忍後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兩天了,背上的鞭痕還沒有消褪的跡象:「那就要聽聽她推倒我娘親以後,還說了什麼。在廚房幫忙的吳嬸聽得分明,回來告訴了我,我才、才曉得這馮氏一家是安夏國的餘孽,馮小姐聽到我母親的議論才會那般狂躁!」
  
  馮妙君目光為之一凝。還有第二個人聽到了原主和王婆的對話?
  
  這段沒寫在卷宗上,許縣令皺眉:「吳氏呢,上前來。你怎會聽到那兩人說話?」
  
  即有一名膚色黝黑的婦人走入堂中行禮,而後道:「天井裡種著一顆玉蘭樹很是高大,枝葉伸到樓上去。馮夫人想吃油炸玉蘭片,我就爬到二樓摘花,才摘了幾朵,沒料到底下就起了糾紛。我躲在二樓,先聽見撲通一聲,王婆唉喲叫喚,然後馮小姐惡狠狠說……」
  
  馮妙君氣鼓鼓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小姑娘特有的尖利打斷她的下文:「當時所有人我都見著了,就沒見到你。你說你在二樓,有誰看到啊?你怎不說你飛在天上,抻著順風耳什麼都聽得見?」
  
  她說話又清又脆,又快又急,連珠炮一般放完了,外頭的百姓都笑了起來。許縣令衝她一瞪眼,斥道:「住口!徐氏,好好管住你女兒的嘴!」
  
  馮妙君往後縮進養母懷裡嘟起嘴,小臉上寫滿委屈,眼底卻有微光流轉。孩子自然有孩子的特權,她懵懂喊出這一聲,縣令也不願像處罰成人一樣罰她。不過,她想說的話眾人都已聽到了。
  
  吳嬸趕緊分辯道:「馮小姐說出來的話嚇人得緊,我沒敢往下張望。後來馮小姐哭著跑出去了,我也悄悄下了樓,不敢讓人知道。」
  
  果然許縣令長呼出一口氣:「她說什麼了?」
  
  「馮小姐說……」
  
  馮妙君將腦袋埋在養母懷裡,眼珠子骨碌轉個不停,正要想法子再打個岔,外頭忽然有人搶先她一步。
  
  「且慢!」
  
  這聲音聽著年紀不大,卻有淡淡威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1 11:41 PM

第12章 橫插一腳

  最重要的是,許縣令可沒有訓斥它擾亂公堂。緊接著人群隨聲而分,有兩人一前一後越眾而出。
  
  當前一人身著錦袍,天庭飽滿、劍眉朗目,走進這裡就如鶴立雞群,自有凜然威風,一看便知久居上位。
  
  這也是一枚少見的美男子,但與身後那人相比,竟是一下黯然失色。
  
  如今已是春夏交季,雖然早晚微涼,但眼下近午時分已現暑熱,就連許縣令在這裡坐久了,都覺後背微濕。然而這人卻披著一襲雪白輕裘,翻領處是閃著光毫的白獺皮。
  
  這可是隆冬時節的行頭。包得這麼密不透風,別人瞧著都替他熱,他的面色卻蒼白得幾乎透明,額頭更是光潔一片,哪有半點汗珠?
  
  全場忽然鴉雀無聲。無論是誰,望見他的面龐都移不開目光,哪裡還有閒暇去笑話他?
  
  什麼玉樹臨風,什麼畫裡謫仙,用來形容他似乎都有不足。平頭百姓們搜腸刮肚翻墨水,最後還是放棄了,打心底只用一個字來形容他:
  
  俊得五官沒有一丁點兒瑕疵,也俊得沒朋友了,像是老天將所有眷顧都集中在他身上,不肯撥給別人半分。
  
  倘使這樣也就罷了,偏他的目光秀致如春潭,乍一看清澈明凈、平靜無波,可若想要一探究竟,卻再也辨不清深淺,反而把自己深深沉溺,再移不開眼。
  
  也就是這雙眼,讓他即便長得再好看也沒人敢錯認了他的性別。
  
  他目光從場中掃過,被他望見的人都忍不住垂首,自慚形穢。
  
  堂上的徐氏自然也不敢多看,剛要移開目光,卻覺鉆在自己懷裡的養女突然發抖。她低頭一看,馮妙君的臉色也如後頭走進來那俊美郎君一般蒼白。
  
  見到他,別人都覺得滿庭生輝;馮妙君眼前倒像是哢嚓閃過一記霹靂,險些將沒有一點點防備的她劈得魂飛天外。
  
  就算昔日只是驚鴻一瞥,可這人就算燒成了灰,她也絕不會認錯。
  
  雲崕!
  
  誰能告訴她,這傢伙怎麼突然出現在淄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就在她放鬆下來,以為這個危機已經過去的時候。
  
  馮妙君站在場中,也是最顯眼的幾個人之一。雲崕的目光終於也落在她身上。
  
  說起來,這是她第二次與他對視了,感受截然不同。他的神態雖然平和,眼中卻藏一泓幽深,旁人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實情緒。
  
  而後,他的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毫無停留。
  
  事實上,他雖然望向場中眾人,眼神卻很空洞,彷彿視同無物,無一人能入其法眼。
  
  馮妙君緩緩地、不動聲色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沒事的,盡管兩人曾經相隔十丈不到,可他在深潭裡並沒有發現她。當時沒見著,現在對她當然沒有印象。
  
  對雲崕來說,她也只是素昧謀面的陌生人,就和衙內外的百姓們一樣。
  
  別怕,別自亂陣腳,這場風波就能平安渡過!
  
  這時許縣令也回過神,站起來衝著錦袍男子一揖到底:「王子衍駕到,有失遠迎!」
  
  觀瞻的人群中頓時引出一陣騷動。魏王蕭平章有三子,其二子名衍。他們今日居然有幸看到了王親國戚!
  
  蕭衍擺了擺手:「我只帶貴客湊個熱鬧,你們該幹嘛還幹嘛。」
  
  許縣令邊上擺起兩張椅子,蕭衍作了個手勢,竟要引身後人坐去上首位置!
  
  這動作看得眾人面面相覷,也看得馮妙君眉頭直跳。原以為雲崕就是功夫厲害些,哪知他混得這麼開,和官家也能搭上關係。這可不好辦,有時候武力還真不如勢力好使。現在連王子都要恭敬以讓,這個跟她同命相連的傢伙越發顯得深不可測了。
  
  真不是個好消息。
  
  她就見到雲崕大喇喇坐了下來,笑而不語,連一句謙詞也沒有。最妙的是蕭衍端起衙差奉上來的茶就喝,居然也沒有介紹他的背景。
  
  這絕非看不起他之意,反倒是認為在場之人壓根兒沒有資格知道雲崕的身份!
  
  許縣令的面色也變得微妙起來。原本他就覺得奇怪,王子怎麼會管地方上的小事?原來不是蕭衍要管,而是這位俊得出奇也神秘得出奇的貴客想管?
  
  他正要開口,就見到雲崕掃了蕭衍一眼,後者趕緊咽下茶水:「是了,且慢……當時聽清這個小姑娘——」他朝著馮妙君一指,「——和死者爭執對話的人,還有誰?」
  
  「還有民婦胡萍。」馮家莊的廚娘上前一步行禮,「民婦負責兩位女主人的每日膳食,當天恰好湊得近,聽見馮小姐對王婆說……」
  
  「怎麼也是這個毛病?」蕭衍擺手打斷,「別在這兒說。」轉頭對許縣令笑瞇瞇道,「要防這兩人互相串供。我越俎代皰,倒有一法。」
  
  許縣令當然只能笑臉相迎:「請說。」
  
  「將這兩人都帶去暗室裡,分別問訊。」
  
  許縣令道一聲「妙」,就交差去辦了。
  
  在這期間,大夥兒只能等了,許縣令又問了些前後細節,包括仵作交代的情況,排除了王婆在別處被殺拋屍入河的可能,基本斷定她就是溺斃的。「你母親會水?」
  
  趙大召搖頭。
  
  不會游泳的人,遇見了河塘總是下意識退避,王婆失足的可能也基本可以排除。看來她被殺的可能增大,那麼在她死前發生過爭執的人果然很有嫌疑。
  
  馮妙君雖然只是個小姑娘,馮家雖然不及以前風光,但請人下殺手的錢還是有的。可是普通的爭執構不成殺人動機,除非小姑娘對王婆失口說出什麼了不得的話、足以給馮家惹禍的話,否則他們怎肯冒著巨大風險買兇殺人?
  
  這種情況下,兩個證人的口供就格外重要。蕭衍的作法很正確,分別問訊才能保證供詞不被互相污染。
  
  徐氏也是有問必答,神情毅然。無論蓬拜做過什麼手腳,至少她本人在這件事上是清白的,因此從神情到目光都是坦蕩磊落。她原就生得貌美如花,這番昂著螓首更添一股倔強不屈的風骨,蕭衍一時看得目不轉睛,暗道鄉下小地方居然也有這樣的美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2 10:55 PM

第13章 顛倒黑白

  馮妙君卻站在養母身側,帶著十一歲小姑娘的好奇掃視全場,餘光瞥過雲崕好幾回,見這人仿若病中,那一身淩厲都無影無蹤。人要是長得好,就連病時都可以是美的,尤其他捂著胸口咳嗽幾聲,蒼白如冰玉的面龐飛起幾絲暈紅,不知看呆了多少女觀眾。
  
  他的聲音很緊,蕭衍轉過頭關切道:「國……身體未癒,不若回去休息?」
  
  雲崕展顏一笑:「無妨,我撐得住。再給我添些熱茶,越燙越好。」
  
  蕭衍也不強求,喚人過來給他換茶,果然熱氣騰騰,馮妙君站在幾丈開外都看得額上冒汗,雲崕卻面不改色地啜了幾口,彷彿還對這溫度很是滿意。
  
  只有身罹虛寒之症者,才會在暑天裹裘襖、喝滾茶。想起這人在天坑中戰力爆表的模樣,馮妙君決不信他病了,只好奇他玩的是什麼把戲?
  
  這時,吳嬸和胡萍在暗室分別說出的供詞都抄出來了,呈到許縣令案上。他接過來看了幾眼,傳給蕭衍、雲崕。
  
  這幾人面色不變,但馮妙君知道,供詞內容必定完全不同。胡萍是她的人,這麼一攪場子,吳嬸作為人證的可信度是要直線下降的。
  
  這時許縣令點了她的名:「馮妙君,你推倒王婆以後說了什麼?」
  
  這是整個案件最核心的疑點,馮妙君有沒有殺人動機,全著落在這個答案上了。
  
  她小嘴一噘,眼中迅速浮起盈盈淚光:「縣令大人,我推倒王婆不是故意的!」
  
  「哦?」
  
  「她走在前面,我穿過半月門時被門檻絆住了,不小心將她推倒!」
  
  趙大召猛地抬頭:「你胡說!不是這樣……」
  
  許縣令一拍驚堂木:「安靜!你要藐視公堂?」
  
  馮妙君扁著嘴沮喪道:「那個門檻真是太高了。」十一歲的小姑娘個頭還沒抽條兒,門檻比她小腿都高,想跨過去確實吃力。她在馮家兩天,險些被絆倒三回,因此這句話實是有感而發。
  
  「既然你是不小心絆倒,為何又踢打王婆?」
  
  「我沒有!」她一張小臉上全是委屈,「我摔在她身上,努力想爬起來,這當中或許不小心碰到王婆,但絕非故意踢她!」
  
  許縣令沉默了一會兒,召目擊證人上前問訊。馮家莊裡人少,當時在場看見這一幕的,包括胡萍在內也只有三個人。胡萍剛被帶回來,另外兩人則誠惶誠恐道,他們離半月門有數丈之遠,視線又被高大的玉蘭樹擋去了大半,只能望見馮小姐和王婆都摔倒了。馮小姐先爬起來,手腳都有動作,可他們看不清她是踢打人還是掙扎爬起。
  
  也就是說,「馮妙君聽到王婆調侃安夏國所以失態推打她」的控訴,當事人要全盤否認了。
  
  雲崕坐在這裡聽市井小事原是百無聊賴,這會兒嘴角倒是彎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來。「安夏餘孽」,這幾個字是誰沾包誰倒楣,小姑娘倒也不笨,著急和它撇清干係。
  
  馮妙君大聲道:「我無意推罵王婆,更不想殺她!我願意起誓,若有一字虛言,教我這罪魂當場灰飛煙滅。」
  
  場外的蓬拜聽見她的毒誓,嚇得險些肝膽俱裂,只因這世上真有鬼神,立了誓真地會應驗哪。
  
  馮妙君卻鎮定無比。
  
  這副身體已經換了主人,推倒和踢罵王婆都是原主所為,和她沒有干係,她也沒想讓王婆死掉。
  
  這邏輯,沒毛病。
  
  誓言再毒也應驗不到她身上。
  
  她好好兒站在當場,許縣令只得道:「那麼,你對王婆說了什麼,為何又要哭著跑出去?」
  
  「我想扶王婆起來,可她太重了,嘴裡還叨咕『小喪門星』,反復說了兩三回。」馮妙君咬唇道,「我知道她說的是我,心裡難過,再不想扶她,就跑出去了。」
  
  趙大召和吳嬸都瞪圓了眼珠子,沒想到這小蹄子瞎話一籮筐接著一籮筐。王婆已死,馮妙君往她身上潑多少污水都不會被揭舉。吳嬸指著她,手都抖了:「你、你信口雌……」一轉眼見許縣令陰著臉要發作,趕緊閉了嘴。
  
  許縣令一口氣嘆得老長。
  
  他在地方幹了七、八年,審到現在怎不知這樁案子已經說不清楚了?所有證據都是模棱兩可,拿不出實錘,也就定不了馮家的罪,更不能排除兇手另有其人的可能。平時倒也罷了,現在兩個大人物都在堂上看著,他審出這種結果也實在是……
  
  他這裡暗自發愁,蕭衍忽然道:「其實還有一法,或可乾脆俐落地定案。」
  
  許縣令一喜:「請公子指教!」
  
  「讓王婆回魂指證。」話說出來,高堂裡忽然就變得陰森森地,大夥兒忍不住一哆嗦。鬼神之事,向來陰詭神秘。
  
  許縣令緊接著一愁:「回魂秘術只在傳說中聽聞,本鄉哪裡有那等人才?再者,聽說回魂之法只能用在新亡之人。王婆的頭七都過了,又是死在聚萍鄉,離這裡有幾十里路,現在喚不回魂兒啦。」
  
  「非常人才能行非常事。」蕭衍笑了,目光往雲崕那裡瞟去,「別人辦不成,不代表沒人能辦到。」
  
  這即是說,王婆的亡魂能被喚回來!許縣令看懂了他的眼神,大喜:「煩請公子——」轉身向雲崕作禮,「請貴人援手!」
  
  雲崕斜睨了蕭衍一眼,哂然道:「你倒是懂得指使人幹活。」
  
  蕭衍聳了聳肩:「這兒不是您要來的?」接下這案子既是雲崕授意,他不出點力怎麼行?
  
  馮妙君乖乖巧巧垂著眼,心裡卻因這句話炸起萬丈波濤:審訊現場是雲崕自己要求旁聽的?
  
  自蕭衍二人走進來,她即知道趙大召攔住的貴人就是這兩位了,只不清楚看審是哪一位的意思。
  
  現在,她知道了。
  
  難道雲崕察覺出不對勁了?
  
  她現在的處境,是不是岌岌可危?
  
  「好,我向地府借魂。」雲崕微微一笑,總算是應承下來了,「將王婆屍首運來這裡。今晚,我召她回來作證。」
  
  許縣令喜出望外,命人快車去聚萍鄉運來王婆屍首後就宣佈退堂,四個時辰後重開夜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3 10:42 PM

第14章 回魂追兇

  雲崕接著道:「我精力有些不濟,須休憩蓄元,請為我安排住處。」
  
  他臉色確實不好,許縣令也知道辦這事要損耗元氣,連聲道:「應該的,請隨我來。」親自領著他和蕭衍下堂去了後頭。
  
  其他人等,都暫且退散。
  
  這一等,就是漫長的四個時辰。
  
  雲崕正在淄縣為他準備的精舍裡閉目養神,入夜以後有人來稟:
  
  「升龍潭那裡發來消息,鰲魚被人解過,少掉了雙目、心臟、背鰭和三丈來長的一截椎骨。」
  
  「哦?」雲崕面上微顯訝色,「被搬走了這麼多?」
  
  「是。」
  
  鰲魚塊頭大,身上的零件也大。想搬走這些東西,要麼出動一整隊人馬,要麼……這樣說來,本地案件裡的糾葛與他獵殺鰲魚只是恰好發生在同一天、間隔一個時辰內?
  
  為何他心裡總還覺得不自在?雲崕目光閃動,陷入沉思。門外人很識趣地悄然退下。
  
  馮妙君不知道雲崕還有這種本事。她問過蓬拜才知道,傳說中有一種招魂秘術,只要死者的亡魂未泯、猶在附近遊蕩,就可以藉由神通將它暫時召回,行指認之事。
  
  顯然這法子於斷案尋兇格外有效。但亡魂過了頭七天就要進陰曹,召不出來了。馮妙君不清楚雲崕所說的「向地府借魂」是否屬實,但他能人所不能,已經超出常規。
  
  這人當一個武士不夠,還要來個體法雙修嗎?不過聽說「回魂指證」這個辦法,她反倒冷靜下來,陪著徐氏一起等候夜間的審判。
  
  眾人翹首以盼中,亥時終於到了。
  
  衙門裡擺棺材,陰慘慘地別提有多嚇人。
  
  白天堂上的各色人等又已經就位,雲崕緩緩睜眼,低聲道:「時辰到了。」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面色更顯黯淡,連說出來的話都帶著三分陰氣,讓人不寒而慄。
  
  旁人都惋惜,這郎君美則美矣,就是身體太弱了。
  
  雲崕又接著道:「這裡是威德深重之地,孤魂不敢前來。」
  
  許縣令有些猶豫:「要不,換個地方開審?」
  
  「不必——」雲崕捂著胸口咳了幾聲,才取出一截粗短的白燭交給差役:「在白燈籠上寫王婆的本名點亮,站去衙門口;等燈籠裡的蠟燭藍焰爆漲,你再提著它回來。記著,動作要慢。」
  
  這差役領命去了,雲崕才向眾人解釋道:「蠟燭熄滅之前都可以庇護王婆魂魄,令她能夠走入官家的威煞之地。」
  
  果然,過不多時,差役就回來了,手中的燈籠卻散出詭異的藍光。他腰板挺得筆直,蕭衍等人注意到他手背上青筋都浮了起來,顯然用著全身力氣。
  
  紙糊的燈籠倒似重逾千鈞。可想而知,王婆的魂魄是蜷縮在這裡了。
  
  走到停棺的衙堂,忽然有一股怪風迴旋,揪著周圍的樹木頻頻擺頭。
  
  鬼來了!
  
  哪怕知道有高人在場,眾人仍忍不住駭然後退。雲崕卻指著棺木一聲輕喝:「咄!我只借出你兩刻鐘,還不進去?」
  
  燈籠裡的藍焰聞聲而落,又變回了黃暈的光芒。
  
  緊接著,棺木裡就傳來了抓撓之聲。
  
  這聲音就像抓在人心口上。包括馮妙君在內,人人駭然。
  
  畢竟,乍屍這種事多數人一輩子也見識不到。
  
  就有兩個膽大的差役去移開了棺蓋,於是大夥兒就見到棺材裡直挺挺立起一人,雙目緊閉!
  
  王婆子回魂了。
  
  不過這季節裡屍首不能久放,王婆已經死了九天,屍體膨脹發腐,原本乾癟癟的老太婆渾身發腫,連五官都被擠變了形。
  
  夜風吹來,屍臭順勢飄出十餘丈。
  
  知道真相的圍觀群眾裡,有人嘔吐不止,有人當場昏倒。馮妙君生平從未見過這樣可怖的景象,躲在養母懷裡簌簌發抖。
  
  她平素再膽大,畢竟還是個姑娘,從未想過自己能見到這麼刺激的一幕。
  
  徐氏同樣嚇得面白如紙。
  
  只有雲崕和蕭衍神態自若,彷彿見不著王婆的惡狀、聞不著屍首的惡臭。雲崕一聲「出來」,王婆就躍出了棺材,站到場地正中。
  
  她的膝蓋不曾彎曲,渾身僵直,像是僵屍。
  
  「可以點頭,不能搖頭,只能回答最簡單的問題。」雲崕轉向許縣令,「她勉強記得死前半個時辰內發生的事,這一點未變。現在,你可以問了。」
  
  許縣令當了這麼多年官,審死屍卻當真沒幾回,這時就咽了下口水,指了指馮妙君:「可是她殺了你?」
  
  王婆靜靜站著,沒有反應。
  
  可是雲崕方才已經說了,她不能搖頭,因此只要是不點頭,大概就代表著否認?
  
  有公子衍在此,許縣令迅速平心靜氣,又拋出第二個問題:「馮家莊的所有人都在這裡,你看看,這裡面可有兇手?」接到淄縣的消息,徐氏將全莊上下近十口人都帶了過來。
  
  王婆驀地轉身朝向馮家人,眼睛仍閉著,卻似在陰狠瞪人。
  
  旁觀者駭然驚呼,馮妙君也覺頭皮發炸,險些尖叫出聲。
  
  這回,換作徐氏顫抖不停了。
  
  好在王婆站定以後就不動了,也不點頭。
  
  那即是說,兇手不在這群人裡?
  
  方才退堂以後,馮妙君就讓蓬拜給她惡補了「回魂術」的功課,總算不再懵懂無知。原來人死之後魂魄飄離,再也不能掌控原來的身體。然而這個世界的天師已經研究出一樣本領,能將死魂重新按回自個兒的屍首當中去,但時限極短,一般只有數十息或者短短半盞茶的功夫。像雲崕這樣能在王婆下地府之後還把她的魂魄找回來、又能讓她逗留陽間兩刻鐘,已屬於不可思議範疇。
  
  當然,回魂期間畢竟不同於在世,有許多限制。比如人死以後骨關節僵硬,因此回魂屍只能做小範圍的活動,顱骨只能上下小幅度擺動,搖不了頭;人死後變成的新魂,也只記得生前最後半個時辰內發生的事,並且還未恢復正常的神智,只餘下記憶和本能。
  
  這時雲崕輕呵一聲:「那麼換個問法,兇手可在今日場中?」
  
  他言下之意……
  
  眾人在琢磨這句話,赫然就見到王婆點頭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4 10:35 PM

第15章 出人意料的兇手

  她的頸骨只能作小範圍抬動,但多數人敢用自己的腳趾打賭,她的的確確點了兩下腦袋。
  
  大夥兒只覺心頭寒氣迫人,不僅是目睹還魂的王婆,還因為殺人的兇手就混在這裡,與所有人在一起!
  
  蕭衍也知道要問什麼:「它是誰,指給我們看!」指了指一名差役,「去幫她抬手。」
  
  這名倒楣的差役面如土色,卻也只能戰戰兢上前,替王婆掰起胳膊,與肩齊平。
  
  王婆豁然轉身,腫脹的指尖直直指向了……
  
  趙大召!
  
  盡皆駭然,現場一片抽氣聲。
  
  這一下子,不僅趙大召撲通一聲跌倒在地,連蕭衍面色都微微一愕,沒想到竟有這樣的神轉折。
  
  一轉眼,原告成了兇手。許縣令扶著帽子定了定神,看向蕭衍:「這,這請來的魂魄當真是王婆本人……?」
  
  蕭衍呵呵一笑:「如說這世上還有一人能拘來王婆魂魄,那麼一定是他了。」側了側身,在許縣令耳邊低語兩句。
  
  馮妙君聽不見耳語,只能見到許縣令臉色一變,趕忙向雲崕抱拳道:「不知是……下官冒犯了,請恕罪!」
  
  雲崕只說了六字:「無妨,如假包換。」而後對著王婆很隨意地揮了揮手,「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話音剛落,王婆就跳回棺中,「砰」地一下躺倒,再也沒有動靜了。衙役仍舉著燈籠走出縣衙。
  
  任誰都能看出,王婆的魂魄從哪裡來就又回哪裡去了。
  
  這邊的許縣令像吃了定心丸,厲聲道:「王婆本人已經指認兇手,人證確鑿。趙大召,你還有什麼話說!」
  
  被指住以後,趙大召就懵了半天,這時聞聲回神,跪地大呼道:「冤枉啊,我怎麼會殺我老母!有人陷害我!」
  
  「那就要由你來告訴我了。」許縣令哼了一聲,接下來的話就說得行雲流水,「來啊,將這個殺母兇手收入獄中,重找線索。」
  
  徐氏藉機上前一步:「說到陷害,趙大召在王婆死後第二天就到我莊前,連著哭鬧了三天。我給了他五十兩,沒想到幾天之後他竟將我告到縣裡。」
  
  「哦?」許縣令目光一凝,「先要錢,後告狀?」趙大召得悉母親死後的第一反應,不是報官而是要錢,說明他原本也不認為兇手是馮家人,只想要筆錢算了。結果王婆頭七都過了,他卻忽然告狀,還是直接攔下了王子衍的馬車,這說明什麼?
  
  有人背後指使。
  
  許縣令笑了,抖了抖手上兩份供詞:「吳氏言行有異,一同帶下去,再審!」
  
  吳嬸和胡萍分別錄了口供,只有胡萍和馮妙君所說的相同。又有重要一點:她稱自己躲在二樓,可在場幾人誰也沒見著她。如今真相大白,吳嬸的話就像平空捏造。
  
  趙大召是個遊手好閒的無賴,吳嬸怎麼會平白無故替他作證打官司?所以許縣令覺得自己找到了很好的突破口。
  
  馮家無罪,不再追究。
  
  接下來的審訊事宜,就與徐氏母女無關了。
  
  馮妙君被徐氏帶離縣衙之前,最後看了雲崕一眼。這人目光沉靜,倒似在思索什麼。現場偷看他的人很多,可他一抬眼就往這裡掃了過來。
  
  她趕緊低頭,不敢再看了。哪知雲崕忽然走了過來,在她面前站定:
  
  「小姑娘,我有事問你。」
  
  她面上露出懵懂之色,左右顧盼一下才指著自己:「我?」他一靠近,她後背寒毛都豎了起來。
  
  雲崕笑得好看,在她看來卻不輸洪水猛獸:「是。我想知道,那天你跑出馮莊以後,又去了哪裡?」
  
  「去了哪裡……」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心裡一寒,卻要作出思忖之態,想了幾息才道,「沒去哪裡。本想往莊子後頭的桃林去散心,可是走到一半想起來,我才是馮家的小姐,憑什麼是我出去?」
  
  「你又回去了?」
  
  「嗯!」她用力點頭。
  
  「好,沒事了。」他退開兩步,果然不再提問。
  
  馮妙君隨著徐氏走了,頭也不回。
  
  雲崕不會無的放矢,他突然關心自己離莊後去了哪裡,可是發現什麼端倪?
  
  越想越是不安。
  
  馮妙君原以為馮家能脫身是因為趙大召證據不足,但這盆污水卻是被潑定了,以後出門難免遭人非議。哪料到雲崕露了這一手,把趙大召直接給翻出來頂罪。馮家被兇手反咬一口受盡委屈的消息,恐怕很快會在十里八鄉傳開,於他們的名聲無礙。
  
  是的,頂罪。其實她早就知道動手殺掉王婆的人是趙大召。
  
  這是她手下人的手筆。
  
  安夏王后為她準備的人才當中,有一個精擅迷魂之術,能操控旁人按自己心意行事,但指令不能過於復雜。在她的理解中,這大概就類似於催眠術。
  
  趙大召受了控制,待母親經過河邊就將她腦袋按在水中溺斃,而後拋屍。王婆回魂以後只記得生前最後半個時辰發生的事,當然也認得趙大召是殺她的兇手。
  
  說起來,這回應是雲崕有意無意中幫了馮妙君一把。
  
  她的心境,有些復雜。
  
  就在她們從淄縣返回聚萍鄉的第二天,馮家就有不速之客上門。但在外人看來,這可是千金難請的貴客。
  
  「奉茶。」馮妙君在自家客廳招待了蕭公子。
  
  蕭衍啜了一口茶,看眼前十一歲的小姑娘直挺挺站著,小臉僵硬、肩膀端直,知道這種鄉下女娃沒見過世面,面對勛貴未免緊張,遂笑道:「放鬆些,我又不吃人,我們隨便聊聊。」
  
  她眨巴著眼:「可以隨便說嗎,您不會怪罪我?」
  
  「童言無忌麼。」以王子衍胸懷,怎麼會和一個小姑娘計較?何況他此來還有盤算,「你只管說,我出門就忘,絕不怪責於你。」
  
  「哦,好。」她當即收起小心翼翼的神色。
  
  「徐夫人呢?」
  
  「您來得不巧,我娘一早就出門了。」她一笑,露出小虎牙,「她忙得很,一天也沒有多少閒功夫。」
  
  喝,含沙射影諷刺他是閒人?蕭衍也不生氣:「那她何時回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5 10:16 PM

第16章 擊退蕭衍

  馮妙君忽然不說話了,將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
  
  那雙水靈靈的眸子裡,打量的意味太濃,蕭衍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我好看嗎?」
  
  「還行。」她滿面誠懇,「不如前幾天你邊上那人好看。」
  
  蕭衍的神情頓時垮了下來,誰能和那種妖孽比?可是知道是一碼事,被人挑明瞭說出來又是另一碼事。「女孩兒家說話,要婉轉動聽、討人喜歡。娘親沒教過你?」
  
  「您方才說過,不與我一般計較。」
  
  蕭衍:「……」現在收回那句話來得及嗎?
  
  「我娘教的才不是這樣。」她連連搖頭,「她說,我們買賣人一定要實稱,要童叟無欺、無尖不商。」她的眼神亮晶晶地,「所以,那個人是誰?」雲崕沒有一同出現,這是打探他身份的機會。
  
  蕭衍沒好氣道:「他的身份,你問不起。」
  
  她失望了:「問問也不可以?」
  
  「他不想說,你便不可以知道。」蕭衍懶懶道,「怎麼,小姑娘瞧上人家了?」
  
  「他長得好看,還比您厲害。」她瞧得明白,王子衍和雲崕雖然走在一起,卻壓根兒不是什麼密友。再說雲崕生得那副皮相,打聽他的異性不知凡幾,她現在就是多問幾句也不會引起懷疑。
  
  蕭衍臉皮一抽:「你怎知他比我厲害?」
  
  「不然您為什麼怕他,連他的事也不敢說?」
  
  蕭衍明白了,不由得啼笑皆非:「丫頭片子,你就是使了激將法我也不能說。相信我,這是為你好。那廝性情陰晴不定,上一刻還笑臉相迎,下一刻就翻臉無情,斷不是你能招惹的。」
  
  「那不提他了。」她只是小做試探,也沒認為蕭衍會說。
  
  咦?他忽然覺出不對。最開始想提問的人是他,怎麼現在變成她的問題像連珠炮,一個接一個?現在這丫頭一副小大人的作派,和方才、和縣衙裡瑟瑟發抖的怯懦女娃判若兩人。
  
  顯然這才是她的本來面目。也是,這馮妙君不過是商賈之女,父親又去世兩年,少了管教,她能懂多少上下尊卑?若非如此,她怎麼會輕易吃上官司?
  
  他喜歡的是柔順乖巧的女兒家,一旦識破馮妙君的刁蠻本性,心中就有些不喜。蕭衍直起身子,正要奪回主導權,不意馮妙君又搶先道:「咱們來交換吧。我答您一個問題,您也答回我一個——不提那個人了。」
  
  好像他也沒什麼損失?
  
  「好。」他還是很有風度,「你先來。」
  
  「這世上哪裡藏書最豐、學問最多?」
  
  「學問最多?」他撫著下巴沉吟。
  
  「就是看過那裡的書以後,我即能通曉世界上所有的秘密。」她眼裡閃著好奇的光,「有沒有這樣的地方?」
  
  「天下知名的藏書閣不少,但若像你要求的那般,大概煙海樓最是符合。」他頓了一下,「『浩若煙海』的『煙海』。」
  
  「那裡有世上一切學問?」
  
  「怎麼可能?」蕭衍被她的稚氣逗笑了,「這世上知識如瀚海汪洋,任誰畢生都無法窮盡,又怎麼可能全數收錄?只是煙海樓原為浩黎國開國大帝的私人書閣,裡面珍藏許多史前秘錄、王朝異聞。浩黎國滅之後,煙海樓幾經易主,卻未毀於戰火,反在後世屢有增補。去那裡埋首窮經,就能知人所不知。」他最後補充一句,「現在麼,它歸晉國所有。」
  
  他有一句話沒說:那裡也是晉國禁地,進出須得晉王諭令。眼前的馮妙君不過是個鄉下女娃,一輩子都進不去煙海樓,這就不必說與她知。
  
  馮妙君的眼睛卻亮了。
  
  鰲魚的詛咒就像一枚不定時炸彈,時常讓她寢食難安。她做夢都想解開它,可這事情又不能拿出來跟人講。她也不認為這種雲崕都不知曉的秘聞會隨隨便便印在什麼坊書傳奇上,所以最可靠的途徑大概還是查找秘卷異聞,看看有無辦法可想。
  
  浩黎國的開國高祖是個牛人,他收藏的孤本想必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很爽快:「好啦,現在輪到我回答問題了。」
  
  原本繞在嘴邊的話,他突然沒興趣問了,於是改成了這個:「我問你,你推倒王婆後說的話,當真是縣衙上交代的那幾句?」
  
  「那是當然。」馮妙君瞪大了眼驚詫道,「我對縣令老爺不打誑語的。」她明知道那套說辭不能令人信服也必須一口咬死了,絕不能反水。她就是安夏國餘孽這件事,萬萬不可暴露在魏國公子眼皮底下。
  
  「那就沒事了。」蕭衍自嘲地笑了一笑,自己這話問得大失水準,七歲小兒都知道不能翻供。
  
  馮妙君眨著眼問他:「您是不是想當我後爹?」
  
  徐氏今年也不過二十七歲,風華正茂,滿身都是成熟婦人的風韻。蕭衍此來,的確存著一親芳澤的意思,不過被馮妙君說破,反倒皺了皺眉:「你可願意?」
  
  「當然願意。」她眼裡滿是驚喜,「聽說上都比我們這地方繁華千倍,我想去見見世面,我娘還可以在那裡買大宅子,來往的都是貴人,還能請來好多的僕役服侍我,我看哪個不順眼就炒了他!」
  
  聽她絮絮憧憬,蕭衍更不悅了。他縱然一時驚艷於徐氏的美貌,可是他見過的漂亮女子也不知有多少,要是真納一個鄉下寡婦回都城,平日裡接人待物也這麼小家子氣,那是給他堂堂魏國公子掉份兒。
  
  馮妙君空有一副美人胚子的外表,卻少了應有的教化,由此可以推斷徐氏本人的教養了。
  
  終歸是,上不得臺面啊。
  
  這麼想著,他心裡那一點熱切也就化了,淡淡道:「說笑而已,不必當真。」站起來就往外走。
  
  馮妙君滿面可惜地送他出了大門,一轉頭嘴角就掛上了笑容。
  
  目地達成。
  
  徐氏若被蕭衍看中,此後可以平步青雲,但兩人身份必要被翻來覆去查個清楚,才被允許陪伴王子衍。安夏王后安排的身份能不能經得起這樣的查證,馮妙君可沒把握。
  
  這個險最好不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6 10:26 PM

第17章 瞬息萬里的真相

  再者,雲崕看來與魏國王室有些瓜葛,她要是隨母進都,離這人無形中就更近了,這也非她所願。
  
  傍晚,徐氏歸來,馮妙君將此事說完才問她:「您想不想跟著他?」
  
  「我不願。」徐氏想也不想就搖頭,「對我、對馮記或有益處,可是安安怎麼辦?我不能為一己之私,將你置於危險當中。再說,王子衍那樣的人物註定飛在天上,實非我等良配。」
  
  馮妙君喉間微噎,好半晌才笑了:「您放心,他不會再來找您了。」
  
  養母能看清其中利害,那真是極好,不必她再費唇舌。
  
  「安安這麼自信?」養女的話越來越令她信服了,這莫名的變化是何時開始的?好似從馮妙君那一回失蹤以後。
  
  「那是當然。」她知道,無論古今中外,有一種女子總是最招男人討厭:
  
  咄咄逼人的。
  
  她今日扮演的就是這樣的角色,問蕭衍的話又用上了小技巧,不說「您是不是喜歡我娘親」,而以「您是不是想當我後爹」來偷換主體,讓蕭衍將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他對徐氏的心本就不誠,現在不喜歡她,自然連帶著也就不喜歡徐氏了,這便是移情作用。
  
  其實,這天午後馮妙君如果出莊門重走事故那天經過的老路,當會發現沿河二裡外的一截廢堤上站著熟人。
  
  河水十來年前改了道,這一段堤壩荒廢已久,坍塌多處,連荒草都長得比人要高了。
  
  隨從們正在忙碌,雲崕腳下的陡坡已被清理出五丈見方,露出底下布設的一個陣法來。
  
  這陣法是很規整的圓形,線條繁復、文字玄奧,皆以銳器入石三分,不見一絲紊亂。陣法四個方位上分別鑿有小小凹槽,這會兒都是空的。
  
  走出馮家莊的蕭衍踱了過來,蹲在地上仔細觀察:「窮鄉僻壤還有這等玄機,怪不得你要趕來。這陣法之繁復,是我平生僅見,作何用處?」
  
  雲崕凝視著它,一邊答道:「這是搬山陣。」
  
  「搬山陣?」蕭衍大訝,「傳說中能讓人一步邁出千里之外的搬山陣,這就是?」
  
  「沒有那般誇張,但幾百里總是有的。」
  
  蕭衍嘖嘖稱奇:「不是早就失傳,怎麼會出現在聚萍鄉?」
  
  「它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四十年前。陣法縱然難繪,可是靈石難得才是它失傳的主因。」雲崕也半蹲下來,伸手順著石縫摸索到凹槽,「靈石就嵌在這裡。搬山陣每啟動一次,就需要消耗四塊紫色靈石。」
  
  「這麼貴!」蕭衍噝了一聲,「天地靈力褪減,已經很難再尋到高品質的靈石了。能一口氣拿出四塊紫色靈石,這種人世上寥寥。」這可是有價無市的好東西,連他都搞不到。
  
  他看了雲崕一眼:「你已經知道這人是誰,想幹什麼了?」
  
  「莫提準。」
  
  這名字一經說出,蕭衍面色當即沉凝下來:「莫提準?晉國的莫提準?」
  
  雲崕嘴角彎起,笑意終達眼中,忽然將他畫中仙一般的面龐襯得無比生動:「他想截個胡,沒想到掐錯了時間。只怕這回是竹籃打水,瀝了一場空。」還賠進去四塊紫色靈石。
  
  蕭衍怔怔道:「他想截誰的胡?」以莫提準身份,能被他截胡的人也是非同小可。
  
  雲崕笑得更燦爛了:「我的。」
  
  蕭衍不明所以,雲崕卻站起來拍拍手上的泥土:「你方才去馮家莊?」
  
  蕭衍聳了聳肩,知道他不想多說上一個話題。
  
  「你看中那個寡婦了?」
  
  蕭衍微微吃驚:「這你都知道?」真不愧是……揣度人心的本事厲害。
  
  「你要帶她上路?」馮家有甚值得蕭衍紆尊光臨?當然是那個漂亮的寡婦主人了。這位王孫生性風流,動機不難猜測。
  
  「罷了。」蕭衍卻搖頭,興味索然,「送你返都才是我的正事。再帶個女人回去,父王不知怎樣看我。」
  
  雲崕也不多說:「好了,此間事了,我們上路吧。」
  
  他來找什麼,找到沒?蕭衍不清楚,卻已經習慣了他行事的神秘莫測。眼前這位看起來很好說話,其實任性得很,想不買誰的賬就不買誰的賬,不管是他蕭衍還是……
  
  雲崕轉了個身,率先往回走。
  
  事實已經很清楚了。莫提準此前也發現了升龍潭裡的鰲魚,他打起的算盤和雲崕一樣,也想趁著它化龍之際摘取龍珠。但這裡是大魏國境內,升龍潭附近又被雲崕動過手腳,莫提準自己也是雜務纏身,不好頻繁往返,因此在聚萍鄉設了個搬山陣,想著鰲魚升龍那一天就直接由這裡傳送到升龍潭去。
  
  他這陣法布下去已有些時日了,因此坡上重新長滿野草,將陣法掩蓋得嚴嚴實實,加上這裡原本就人際罕至,也就無人發覺。
  
  至於那一日莫提準為何沒有及時趕到,反而被雲崕從容斬殺了鰲魚,雲崕只能推測他看錯了鰲魚的道行,也算錯了它化龍的時間。
  
  畢竟這個錯誤雲崕自己也犯過,這頭鰲魚的體征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些,據此作出來的推斷也容易出錯。
  
  不過這個錯誤實是太美妙了些。莫提準動用了靈石趕到升龍潭,卻發現鰲魚的龍珠早被人捷足先登,當時他臉上的神情一定很精彩。
  
  這一刻,雲崕面上的笑容發自真心,不過很快就又淡去。
  
  所以,這就是全事件的來龍去脈了嗎?莫提準偷雞不成蝕把米,沒妨礙到他摘取龍珠還賠進去一個搬山陣,一切都朝著他預想的方向發展?
  
  鰲魚升龍的同一天,在聚萍鄉馮家莊發生的那起糾紛也只是個意外?
  
  為何都與聚萍鄉有關,莫非真是他多心了?
  
  然而他還是隱約覺得,總有一處不對勁。
  
  蕭衍派人清理堤坡的動靜很大。他們原也不打算瞞天過海,因此附近的鄉鄰很快就知道了,一傳十,十傳百,貴人離開以後這裡就迎來了一撥又一撥訪客。
  
  馮妙君聽說以後,心中不由得一動,帶上蓬拜也去湊個熱鬧。果然堤上站著十來個路人,多他們兩個也不嫌多。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地上奇怪的線條吸引,看上一會兒就有人嚷嚷頭暈。馮妙君深有同感,彷彿凝神投注進去,地上的線條都像蛇一般遊動起來,幾息的功夫就繞得人眼花繚亂。看過了這個世界的種種神奇,她回頭瞅了蓬拜一眼,見他微不可見地點頭,於是退出人群。
  
  他們都未留意到,長草叢裡有個身影一閃而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7 10:27 PM

第18章 壞人好事

  回到馮莊,蓬拜面上的古怪之色都還未褪去:「小姐,那是個陣法。」
  
  「做甚用的?」
  
  「不清楚。」蓬拜有點慚愧,「我用過不少陣法,但繁復如此還是頭一遭見。以我的本事,解不開。布陣者必是高手中的高手。」
  
  馮妙君嗯了一聲,兀自沉浸在思緒當中。那段堤坡她是有點眼熟的,在原主的記憶當中,推罵王婆以後她就沿河而行,跑到了那裡去。這段坡道滑陡難行,雜草阻礙視線,她當時眼裡又噙滿淚水模糊了視野,因此走不上幾步就滑倒了。
  
  貌似、好像、可能……她滑到了那個古怪的圖案上去?
  
  呃,她隱約明白馮妙君為什麼會出現在寒潭當中了,十有八九就是這個陣法搗的鬼吧?這丫頭當時直接摔倒了,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失去了知覺。等到這副身體換主人時,已經被送到了寒潭當中。
  
  蓬拜眼中慢慢露出明瞭之色,大驚道:「小姐,那天、那天您莫不是……」
  
  馮妙君莫名出現在四百里外的深山當中,還是他親自去接回來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怎會空降在那種地方?他思慮多日都不得其解,今天見著陣法之後,終於是豁然開朗!
  
  「噓,安靜!」馮妙君正在心念電轉中,嫌他太吵。
  
  蓬拜閉上了嘴,安靜如雞。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馮妙君的指令在他這裡越來越有份量了,他執行起來已經不假思索。
  
  馮妙君卻覺頭疼。她本就奇怪這具身體怎麼會出現在寒潭,現在謎團反倒越滾越大,最重要的一個無非是:
  
  陣法是誰畫的?
  
  首先排除了雲崕。理由很簡單,如果他是始作俑者,用得著差人特地把它清理出來嗎?
  
  顯然繪制陣法者另有其人,並且就水準而言又是一位大拿。
  
  那麼這就帶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雲崕望見陣法以後,應該認為傳送去寒潭的也是另一位大人物,而不是她這戰鬥力不足零點一的小老百姓。
  
  也就是說,哪怕她原本在他眼裡還有那麼一絲嫌疑,現在也該洗得乾乾凈凈了。
  
  如非還有下一個壞消息壓軸,她簡直想歡呼雀躍了:
  
  糟心事是,那天她好像搶行了人家的快捷通道!
  
  從她在寒潭裡醒來,一直到抓著魚背離開水道,除了雲崕以外她都未見到第二個人。布設陣法的人花了恁大力氣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只可能是一個理由:
  
  她摔下堤坡,無意中先他一步用掉了傳送陣法,而這玩意兒大概是一次性的?
  
  所以,這位倒楣的牛人沒能趕上鰲魚升龍的夜晚,從而被雲崕捷足先登了?
  
  倘真如此,這人現在一定非常、非常火大!
  
  如果他知道馮妙君壞了他的好事,估計會將她大卸八塊吧?
  
  想到這裡,她後背立刻躥上來一股子寒意。
  
  與雲崕不同,這人始終隱在暗處,她連對方長什麼樣子、是什麼身份都不清楚,就將人家得罪死了。
  
  呵呵,她這滿腹冤屈又要向誰傾訴?
  
  馮妙君猛然站起來,在室中來回踱步。聚萍鄉這地方,真是不能再待了。
  
  在這不知名的敵人找上門之前,她必須先一步離開此地。
  
  次日上午,徐氏母女合桌用飯。
  
  馮妙君一夜沒睡好,嘴裡乾澀,就想吃些甜爽的。她看一眼桌面簡單的兩三樣吃食就噘起小嘴:「怎麼沒有小豆涼糕?」當孩子就是好,可以理所當然地任性。
  
  徐氏拍拍她的腦袋:「胡萍今晨沒來,你先將就著吃。待她上工,我讓她給你做涼糕。」小豆涼糕是用紅小豆做的一道點心,冰涼沁甜又爽口。過完穀雨,天氣就越來越熱,孩子們都愛吃開胃的小食。
  
  馮妙君應了一聲,乖乖吃飯。原來胡萍擅做涼糕,這廚娘曾經與她串過口供,是安夏王后留給她的人。
  
  結果一碗薏米粥還沒喝完,王婆案的審訊結果就傳過來了。
  
  趙大召果然是受人指點才去告官。這人通過吳嬸對他說,告贏了馮家能得很大一筆錢財,能比五十兩多出幾倍、幾十倍,於是輸得手頭緊巴巴的趙大召心動了;這人還告訴他,要告到縣裡才有用,偏巧這幾天縣裡有貴人路過,只要人家開口幫忙,他就一定能打贏官司。
  
  這個人,就是同鄉的鄭大戶。
  
  鄭家原本是地方上的富戶,和馮家一樣做糧食買賣,商鋪遍及五鄉,規模不小。但馮家老爺經營有方,搶走他不少生意,鄭家作為地頭蛇自然不服。馮老爺過世一年,他們沒少給馮記添堵,這回更想藉著趙大召下狠手,打馮家一個翻不得身。
  
  至於溺殺老母之事,趙大召從來一口否認,直到最後熬不過刑才畫了押。他品性不端,最近輸了不少錢,左鄰右舍就翻出許多陳年舊賬,不止一人聽到他賭輸回家打罵王婆、又動手搶奪老母血汗錢的全過程,甚至王婆也跟要好的老姐妹吐過槽,因此殺人動機也有了,殺母案坐實在他頭上,再賴不掉。
  
  許縣令順藤摸瓜,把鄭富戶摸出來了,由於蕭衍先前表現出的「關愛」,這案子是非審出結果不可,所以鄭富戶的教唆和構陷罪是鐵板釘釘跑不掉了。一頓板子下來,再坐兩年大牢,鄭家面子裡子都給丟了大半,元氣大傷不說,還被馮家掙得了生息的機會。
  
  徐氏聽完,又是歡喜又是解氣。但馮妙君對鄭富戶的下場沒興趣,因為她已不打算在聚萍鄉、甚至在淄縣久留。
  
  飯畢,她將蓬拜叫到自己小院裡:「當年王后怎樣將我托給馮家?」
  
  生身母親封后,母族必得提攜,任選哪一家都比馮家有權有錢有勢。為何王后最終選了八竿子都快打不著邊的馮氏夫婦?托孤之舉有預謀、有計劃,說明安夏王后事先考察了馮家很久,這才安心將寶貝女兒交給他們。
  
  蓬拜道:「王后並無直接賞賜,只暗中指了幾單生意給馮家去做,後者心知肚明。王后說,馮瑞山夫婦難得在務實敦厚卻不失圓轉,得他們照料,您必能平安體面地成長、出嫁。可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8 10:53 PM

第19章 追上門來

  他苦笑一聲,「聰慧如王后,亦算不到馮瑞山突然患病離世。」
  
  的確,人算不如天算。馮妙君點點頭,又道:「王后給我留了什麼?」
  
  蓬拜微一猶豫:「鋪面、田產若干,在魏國、晉國都有,原是給派過去的細作掩蓋身份之用,掌握在國舅手裡,王后討來給了您。」頓了一頓,小心提醒她,「這些都有專人打理。王后說過,這些要等您出嫁或者及笄後才能交由您掌管……」
  
  馮妙君打斷他:「如若我活不到及笄呢?」
  
  「這……」
  
  「這次意外你也看到了,你手下人對王婆的處置不當,讓馮家吃了官司不說,還引來了魏國王孫。這可就在你眼皮底下,還不是遠在天邊的魏晉產業,你的『專人打理』都出了紕漏;再說那個陣法,我還不知無意中得罪了誰。照這樣下去,我可沒信心活滿十五歲。」她冷哼一聲,「自己的小命,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好。」想要活得好,就要把力量掌握在自己手裡。
  
  蓬拜一臉黑線。這次的禍事豈非是小祖宗自個兒惹出來的?不過她說得有理,王后安排給她的力量暫時由他代管,並未被很好利用,收拾善後不力只是其中一個表現。
  
  「再說我們後頭還要搬家,光憑養母手裡那點兒家底遠遠不夠。」
  
  蓬拜微微一驚:「您想搬離淄縣?」
  
  「難不成在這鄉下地方住一輩子?那陣法被我用了,它的主人早晚要找到這裡來。我們不搬,難道等著被收拾?」其實她還想到雲崕和她打過照面,也看清了她的偽裝身份,甚至知道馮莊和王婆的糾紛恰好與他收取鰲魚龍珠發生在同一天。萬一將來他察覺出什麼蛛絲馬跡而她還待在聚萍鄉,豈非被這煞星一抓一個準?
  
  趁著危機暫時過去,三十六計走他娘的!
  
  唔,說到這個,她還得勸動養母。徐氏要守著馮家產業,大概不願輕易離開淄縣。經過幾日相處,馮妙君已看出她是真心實意待自己好,因此不能留下她直面未來的未知危險。
  
  能被派到馮妙君身邊,蓬拜忠誠卻不刻板,這時也想通了其中利害,點頭道:「小姐說得是。」遞過來一枚魚形玉符,「這是信物,您收好了;人員名冊都記在我腦中,不落於紙筆。」說罷,與她細細道來。
  
  這一談就談到了日上三竿,馮妙君如願以償,很是滿意。蓬拜正要告退,兩人眼前驀地一暗,有勁風撲面。
  
  蓬拜一步跨到她身前擋住,厲聲道:「小心!」
  
  她的視線被蓬拜擋住,見不著前方物事,只隱約覺出是個人。而後就是砰砰兩聲響,蓬拜急聲道:「小姐快……!」
  
  話未說完,就是一記悶哼。
  
  馮妙君頭也不回,拔腿就往院門跑。蓬拜都對付不了的人,她在這裡能頂什麼用?雖說變生肘腋,但她立刻反應過來對方是來找她的。
  
  再不逃,小命休矣!
  
  她的速度不慢,不過還未跑到院門邊上,侍衛偌大的身板從後方打橫飛過來,先她一步重重砸在院墻上,滑下來時嘩啦啦打碎了一大片種花的瓦盆,又擋住了大半扇門。
  
  馮妙君眼前一花,門前就多了個不速之客,呵呵沉笑兩聲:「哪裡去?」
  
  這人一身勁裝,個子高得嚇人,微敞的前領隱約可見鼓起的古銅色胸肌。國字臉,年紀約在三旬左右,兩頰上還有絡腮鬍。
  
  他的眼睛很亮,馮妙君與他方一對視,就覺寒氣似從對方眼裡侵襲過來,刺得她腦海劇痛,不由得尖叫一聲彎下了腰。
  
  她不知道這是氣勢和實力上的壓制,卻體會到這人毫不掩飾的惡意!
  
  這人大步前進的動作忽然頓住了,抓起地上的蓬拜扔在她腳邊:「馮妙君?」
  
  蓬拜掙了幾下,愣是沒能爬起,顯然身受重傷。馮妙君小臉蒼白,瞪著壯漢道:「你是誰!」對方都找到她的小院來了,她再否認身份也沒用。
  
  馮家莊人少,院裡發生這些不尋常的響聲,也沒驚動旁人。
  
  這壯漢的眼神像要吃人,卻不復先前的刺痛人心:「我的搬山陣是被你用了?」
  
  這話就如一柄利刃,直接紮在了馮妙君的心口上!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正憂懼暗中的敵人,他就找上門來了。這速度實在快得駭人,莫不是聽到了她的心聲?
  
  饒是她向來鎮定,這一下也怕得狠了,一顆心高高提起,就要瘋狂跳動。但她強壓下翻滾不休的諸般念頭,擺出怔忡之色:「什麼?」
  
  壯漢先聲奪人,就是要迫她失態,可這會兒沒聽到她的心律紊亂,也在暗暗稱奇,口中卻道:「別裝了,十一天前你推倒那個老婆子以後就跑出家門,沿著河邊一路去了廢堤,由搬山陣傳進四百里外的升龍潭中。」
  
  「什麼升龍潭,我幹嘛去那裡啊?」她顫聲道,「你是誰,為何闖進我的住處!是要錢嗎,我娘親有錢,可以給你拿錢,你別傷我!」
  
  壯漢臉色黑沉,「喀啦」一聲扭折了蓬拜的臂骨。後者猝不及防,慘呼出聲!
  
  馮妙君小小的身子跟著一抖。她從前的經歷算不得一帆風順,但從未有人在她面前受過這樣的傷害。
  
  蓬拜是她的侍衛,護著她從深山老林中走回家。她畢竟不忍心讓他遭此酷刑。
  
  壯漢就見到眼前的小姑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要傷害他,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以他身份,要脅小女孩也是頭一遭兒,自己心裡同樣不自在:「我要真相!」
  
  馮妙君哭得直抽氣:「可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原來那口深潭叫作升龍潭,倒是很貼切。潭裡發生的事是她的忌諱,她不願對任何人提起,包括蓬拜。
  
  壯漢冷冷道:「那天,田裡有人見到你沿著河下游跑了。」
  
  她出聲辯解:「可是我哭完就回莊了啊。」
  
  「是嗎?」壯漢斜眼望著她,聲音裡像聚起冰碴子,「我怎麼聽說你好幾天都沒回來?」
  
  她一下連哭都忘了,呆呆道:「你聽誰說的?」
  
  「你家的廚娘,胡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19 11:11 PM

第20章 國師莫提準

  「她為甚這樣說?」馮妙君一臉懵圈,心裡念頭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個。胡萍是安夏王后派給她的人,表現與常人無異,除了在縣衙替她作假證——莫不是這一點被壯漢發現了?
  
  可是蓬拜對她甚是信任,顯然胡萍的嘴很牢靠,忠誠度不須懷疑。壯漢這時提起她,要麼是詐一詐馮妙君,要麼是對胡萍動了刑,拿到自己想要的線索。
  
  可是胡萍會說什麼呢?想到這裡,馮妙君心裡打鼓。她失蹤那幾天的去向,對王婆案並無影響,縣令甚至沒有細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倘若雲崕發現她有幾天下落不明,恐怕就會將她和升龍潭聯系在一起。正因這層顧慮,她才特地叮囑胡萍,作偽證時一併放出馮妙君和王婆衝突後的幾天均在莊上用飯的煙幕。橫豎她是廚娘,要不要給小主人備飯她最清楚。
  
  田裡的作物都長高了,擋人視線,常有農娃躲在裡頭嬉戲。就算有人望見馮妙君出了莊子,也不能篤定她沒回來。
  
  馮妙君迅速冷靜下來,氣呼呼道:「她胡說八道,你喊她來跟我對質!」
  
  壯漢望著她的眼神帶上了幽幽之意:「你推脫得這麼乾淨,端的是讓人寒心。」
  
  馮妙君咬唇道:「我沒做過的事,你也不能硬栽到我頭上。縣令老爺審案還要事理分明呢。你說我去了那個……什麼潭,有證據嗎?」
  
  要能拿到直接物證,他還會對她這麼客氣?
  
  他冷笑:「胡萍就是人證。」
  
  馮妙君盯著他道:「那你把她喊出來作證,我要她親口對我說!」怪不得胡萍今早沒來上工,原來是被這怪人抓去了。若說方才她還有懷疑,在兩次三番要見胡萍而不得之後,就基本可以確認:
  
  胡萍死了。
  
  這傢伙刑求她而不得真相,大概隨手就將她殺了,自己摸上馮莊,準備詐馮妙君一把。否則他將胡萍帶到她面前,還用費這麼多口舌嗎?
  
  怪不得壯漢方才有言,她把責任推脫到胡萍身上會「讓人寒心」。
  
  想通這一層,她並沒有鬆一口氣。胡萍是為守住她的秘密而死,鞠躬盡瘁,她心裡怎能不難過?
  
  「小小年紀,嘴還很硬。」壯漢幽幽道,「我倒想看看,是不是比他的骨頭硬。」話音剛落,「哢巴」一聲又拗折了蓬拜的另一隻手臂!
  
  小姑娘比他想像中更聰明,他是不打算跟她講理了。
  
  這回蓬拜有心理準備,咬住牙一聲不哼,卻痛得目眥盡裂。馮妙君看懂了他的眼神,撲過來拽著壯漢手臂尖叫道:「你殺他有什麼用,你想要的東西我都不知道。」
  
  「殺他沒用?」壯漢點了點頭,「那麼徐氏呢?」他見馮妙君眼中露出恐懼之色,暗道一句「這才對」。小姑娘又是哭泣又是尖叫,他卻沒從她眼中看出多少恐懼,直到現在被他抓住了軟肋。
  
  「你說不出我想聽的,我就殺了徐氏。」壯漢一字一句道,「她就住在莊子東頭,我走過去不用十息時間。」
  
  馮妙君的眼淚忽然不流了。
  
  她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然後拿袖子擦了擦臉,凝聲道:「我要先知道,你是誰。」
  
  她前一秒還楚楚可憐,下一秒就鎮定自若,連聲音都透著兩分涼意,哪還有半點驚慌的樣子?
  
  果然是裝得好像。這壯漢臉一沉,正要放話,她卻已搶先道:「你敢翻墻進來威脅婦孺,卻沒膽子報上名號嗎?我的見聞要是對小人說了又給傳出去,我們娘倆還是沒命,死前又要受許多苦!倒不如被你一掌拍死在這裡。」
  
  她越說越堅定,淚水洗過的眸光也越發清亮,都挑明瞭這是她的底限。
  
  這麼說來,讓他自報家門還是她看得起他?壯漢今日盛怒而來,到現在反覺事件進展荒謬得令人想笑。
  
  他抬起拇指,輕輕戳了自己胸口兩下:「大晉,莫提準。」言簡意賅。
  
  他只自報了國別和姓名,馮妙君還是一頭霧水,正要再問,卻聽仰在地上的蓬拜一口冷氣抽得老長,她都擔心他岔氣。
  
  他的聲音裡滿滿都是震驚:「你真是莫提準?你竟是莫提準!」
  
  壯漢輕蔑地哼了一聲,沒言語,但誰都知道答案了。
  
  這人很有名嗎?馮妙君求科普。
  
  蓬拜不等她提問就轉頭過來:「小姐,莫提準是晉國的國師大人!」
  
  國師?
  
  她在原主的記憶裡翻箱倒櫃,好半天果然刨出一個模糊已極的概念,好像那真是挺了不起的大人物。甚至安夏未滅之前,長樂公主也見過本國的國師幾眼。只不過馮妙君這位正主兒的前九年生命都在懵懂玩耍中度過,並無早慧,因此對國師並沒有清晰的定義。
  
  她就冏了。
  
  頂著這麼端莊大氣稱號的牛人,難道不該是個長袍飄飄、道貌岸然的白鬍子老頭嗎?怎麼會是景陽崗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武督頭形象?
  
  她也沒錯辨蓬拜語氣裡滿滿的震驚和崇敬,這至少說明,莫提準的名聲跨越了國別的限制。
  
  她上下打量壯漢幾眼,口氣裝滿懷疑:「是麼,你說你是莫提準,有證據?」
  
  要怎麼向一個陌生人證明「我就是我」這麼經典的難題呢?這世界又沒有身份證。壯漢抽了抽嘴角,拿出一塊黑鐵權杖在她面前一晃:「看清楚了。」
  
  牌子呈長條形,上頭以她辨不出的古怪獸首為吞口,除了黑底金邊,牌子上沒有其他紋飾,只簡單寫著四個大字:
  
  奉天承運。
  
  每一個字都是酣暢淋漓、霸氣側漏。
  
  她面無表情:「看不懂。」
  
  拿塊有字兒的權杖出來,就能證明他是莫提準?開玩笑,她去廚房拿塊月餅範本也這麼晃上一晃,就敢說自己是大魏國君了!
  
  壯漢默了默,強壓下親手掐死她的衝動:「堤坡上的傳送陣法為我親手布設,稱作『搬山陣』,可送單人最遠至數百裡外,只能使用一次。」頓了一下,再度補充,「當世之中能繪制搬山陣的,總共不超過三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0 11:22 PM

第21章 噬心蟻

  「當今世上有幾位國師?」
  
  「六。一國僅有一人。」
  
  「也就是說,多數國師都不會咯?」
  
  「……」這邏輯好像……也沒錯。
  
  「那麼,那個漂亮哥哥看到陣法以後,就猜到你是誰了?」
  
  壯漢不吱聲,默認了。
  
  蓬拜在一邊低聲道:「莫大國師立過誓,此生決不打殺孩童。這事兒有名,四海皆知。」
  
  所以,自打這個人現身,取了胡萍的命、折了蓬拜的胳膊,盡管兇神惡煞卻沒有碰她一根頭髮,乃是因為立誓不傷孩童?
  
  其實從他自報身份開始,馮妙君就信了七分,畢竟氣度騙不了人,山賊就算闖進門叫囂殺人也不是這副模樣。
  
  她也安靜了幾秒鐘,而後道:「所以,莫大國師特地跑來我家威脅幼童?」
  
  莫提準黝黑的面龐慢慢發紅,不是害臊,而是給氣的。他扯起一個扭曲的笑容,捏緊的指關節發出咯啦幾聲脆響:「我真希望自己從未發過那個誓!」
  
  下一秒馮妙君就正色道:「莫大國師能保證我說的話不會被第四人聽見?」
  
  莫提準輕嗤一聲:「我進來之前就布好了結界,院中發生的一切,外人都不知曉。」
  
  難怪她的啼哭和蓬拜的慘叫都沒引發任何外界反應,原來早就被隔離起來,徐氏和下人們根本沒聽見。
  
  「罷了。」馮妙君咬了咬唇,似是下定決心,「我就說與你聽——」
  
  「——其實,你殺錯了人。」
  
  莫提準瞇起眼,聽她接下去道:「那天我和王婆起了衝突,氣得跑出莊門,胡萍怕我出事,追了出來,在廢堤附近將我攔住了,要我隨她回去。我不肯,情急中推了她一下,就、就……」
  
  莫提準厲聲道:「就怎樣?」
  
  「她沒站穩,從坡上滑了下去,然後就、就不見啦!」馮妙君吞吞吐吐,「我下去撥開草叢,卻找不見她的影子。我還以為她掉下堤坡了,在附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哪知過了幾日,她又出現了。」她在心裡對胡萍默默說了一聲對不起,可是忠誠的廚娘是為保護她而死,她不能辜負了胡萍的好意。
  
  「然後?」
  
  「她跟我說起,自己滾進深潭裡去了,費了很大力氣才出來。」她怯生生抬眼去看莫提準,「所以你要找的正主兒是她,你反倒把她殺了。」
  
  莫提準不動聲色聽完,忽然一笑:「你的意思是,掉進搬山陣的是胡萍,被傳去深潭的也是胡萍?」忽然反手,砰地一下將院門拍成了碎片,「騙三歲孩子的話,你指望我能信?」
  
  她細聲細氣:「我說的是事實,你不信也無法。」
  
  「既是她的遭遇,你有什麼不敢啟齒的,還敢說會連累你們母女?」莫提準卻不上當,陰惻惻道,「我看你是真不想保徐氏的命了!」
  
  不等她開口,他自懷中抓出一枚紅色核桃攤在掌心:「對著它發誓你方才所言全是真話,我就信你。」
  
  她警惕地盯著核桃,發現它色澤鮮艷如血,上面還布滿了無數細小的孔洞:「這是什麼?」
  
  「蟻巢。」莫提準敲了敲核桃,於是小洞裡面就鑽出了十來隻小蟻,每一隻都細小如塵埃,卻長著跟身體不成比例的嘴鉗,差不多占到了身長的一半,「這叫噬心蟻。別看它們小,吃光一個成年人的心臟也不過是五、六息的功夫,你這樣的小孩——」他打量了馮妙君一眼,「最多只用兩息吧。」
  
  馮妙君驚恐地瞪著螞蟻。她本來就很怕死,遑論這麼恐怖痛苦的死法。
  
  「我不傷孩童,但若你違了誓,自有這些小東西代天收拾你。那就與我無關了。」莫提準咧嘴,一口白牙閃著寒光,「發個誓,你今晚就算過關了,如何?」
  
  她的嘴閉得比蚌殼還要緊,神情有點兒蔫。
  
  在這個怪力亂神的世界,飯可以亂吃,誓不能亂發,因為——真地很靈驗啊。
  
  她只得頹然垂首:「行了,你贏了。」她只是稍作掙扎,因此也不覺得特別失望。
  
  莫提準好整以暇抱臂,就聽她道:「那天我出了莊子,心情不佳,走到堤坡上就摔了下去……」說過幾遍的細節不需要再贅述,略略略。
  
  他臉皮抽動。這小鬼就跟滑坡過不去了是吧?「正好摔到搬山陣上,就被傳到四百里外了?」
  
  他都會搶答了。她特別無辜:「你都知道了還問我。」
  
  莫提準怒極反笑:「你以為我那麼隨意,花費鉅萬佈置的搬山陣是個人就能傳過去?」開什麼玩笑,搬山陣需要特定的咒語才能啟動。否則那廢堤雖然荒僻,但偶爾去個人、跑個野雞小鹿什麼的也不奇怪,難道直接就將它們傳送過去了?
  
  呵呵,那四顆紫色靈石的身價,夠買下幾十個聚萍鄉了!他再壕也不會這麼跟錢過不去。
  
  不對,那個品階的靈石是有錢也買不著的。
  
  這麼想著,他的心又要滴血了。
  
  馮妙君臉上波瀾不驚:「你是說,我先打開了你的傳送……嗯,搬山陣,然後把自己傳送到四百里外?請問,知道方法的人有多少個?」
  
  「不超過……三個。」這話是從他牙縫裡迸出來的。莫提準暗中把矛頭指向她的時候,就已經將馮家粗略調查了一番,馮妙君的身世看起來沒什麼疑點。這就說明,要麼她真是個普通的商賈之女,要麼偽裝得非常高明。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學會啟動陣法的咒語。除了他自己,當世僅存的另外兩人他都是認得的。這小姑娘和他們八竿子都沾不上邊。
  
  這是個說不通的死結,但並不是他探究的重點,所以他只能閉上嘴,目露兇光。
  
  「我一醒來就看到水底有個大怪物,龍頭魚身……」馮妙君聳了聳,將她在寒潭的見聞說了一遍,當然略去了鰲魚魂魄和第二枚龍珠的事情。她話裡的驚心動魄其實很有說服力,莫提準考究了幾個細節,她不假思索就能答上,格外流利。
  
  他提出來的問題莫說是個十一歲的稚女,就是久負盛名的方士都未必知曉,她憑空捏造的可能極小,因此這回他基本是信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1 10:36 PM

第22章 蒙混過關

  聽到雲崕劈開鰲魚腦殼挖走龍珠,他沉默良久才道:「你看得仔細,他有吞下珠子?」
  
  「有。」
  
  「那珠子是何模樣?」
  
  「隔得遠了,看不真切,被雨水洗一會兒就灰裡透亮,有些兒像珍珠。」她想了想,伸手比劃一下,「這麼大。」
  
  那東西她不僅看過、摸過還吃過,所以描繪起來與他所知完全一致,莫提準的肩膀頓時垮了下去。他雖面無表情,馮妙君卻能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沮喪。
  
  他雙目發直,隨口問道:「你怎麼離開升龍潭?」
  
  「我是跳下潭去的。升龍潭看似封閉,底下水道卻與外界相連。」她方才就打好了腹稿,這時回答得眼都不眨,「潭裡的大魚都圍著龍頭怪物轉,沒空理我。我水性不錯,就從水道逃出來了。」
  
  莫提準雖然心細,畢竟是高來高去的大能,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哪裡需要濕噠噠去潛地下水道?因此他也根本不曾見識過水潭以下有多麼復雜曲折。不說別的,那長達半里、全程黑暗無光的水道就絕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姑娘能活著走完的。
  
  然而他此刻心不在焉,也根本未往這方面去想,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蟻巢:「立誓。」
  
  馮妙君立刻對著那一窩子滿臉兇相的紅蟻起誓:「我馮妙君對天起誓,方才對莫大國師所言都是真的,絕無一字虛假。如違此誓,教我被噬心而死。」
  
  說罷,她瞬也不瞬盯著螞蟻。
  
  話音剛落,噬心蟻們就邁動大長腿,瘋狂朝她撲來。先前站在巢外的只是哨兵,這一下傾巢而出,黝黑的桌面立被蓋滿,像鋪上了一層血紅色的新絨氈子。
  
  馮妙君渾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幸好這窩螞蟻走不出兩尺就忽然停住腳步,馮妙君還能望見它們捋了捋頭上的觸鬚,而後又懶洋洋地掉了個頭,魚貫鑽回巢裡去了。它們出擊迅若雷霆,返程的速度卻比烏龜還慢,無精打采地,像是知道今天沒機會加餐。
  
  這窩螞蟻抽的什麼瘋?馮妙君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再看莫提準也是一臉莫名,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多管。
  
  在他眼中看來,她的命可能還比不上一頭噬心蟻重要吧?
  
  但無論如何,螞蟻沒撲到她身上就說明她沒說假話。
  
  其實方才她對莫提準所言,的確字字都是真的,只不過隱瞞了鰲魚魂魄和第二枚龍珠故事。莫提準都從未想過還有這兩樣東西,怎麼能考究它們的存在?再說她離開深潭的方式,的確是「從水道逃出來」,只不過當時抱住了一尾被鰲魚魂魄附身操控的大魚才遊出來的。
  
  只不過一點點文字小遊戲,老天爺也不能判定她撒謊了啊。
  
  她發過誓後,莫提準眼裡最後一點希冀的光也淡了下來,直起身子。馮妙君忽然明白了:「原來你是想確認,珠子是不是被漂亮哥哥吞掉了?」
  
  莫提準沒有否認。他對龍珠志在必得,才花血本佈置了搬山陣,哪知自己沒能用上,被一個鄉下小姑娘亂入了。等他第二日清晨趕到升龍潭,也只見到鰲魚的屍體,卻尋不見龍珠。從鰲魚身上留下的創口,他能基本推斷捷足先登的人是誰,等在聚萍鄉見到雲崕以後,他心裡更涼了——但還存有萬分之一的希望。
  
  萬一雲崕只是路過,並沒有殺鰲取珠呢?那莫提準是不是還有機會尋回至寶?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才追查到馮家莊來,哪知兜兜轉轉,最後馮妙君還是給了他最不想聽到、卻又不得不接受的答案。
  
  雲崕已經吞掉了龍珠,他沒機會了。
  
  莫提準喃喃道:「為什麼,他還要回來?」雲崕吃掉龍珠就算大功告成,為什麼還要來到聚萍鄉,還要興師動眾掘出他埋在堤坡上的搬山陣法?
  
  雲崕還在尋找什麼東西嗎,與龍珠有沒有關聯?
  
  馮妙君驀地出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原來你害怕漂亮哥哥不敢惹他,才來找我麻煩!」見著莫提準聚精會神的模樣,她實是有些心驚肉跳。畢竟她也心虛,不願他在這裡深想,於是出聲打岔。
  
  莫提準果然猛一瞪眼:「我不敢招惹雲崕?哪個告訴你的!」
  
  馮妙君冷笑道:「前幾天你倆都在這裡,你為何不直接向他求證,反要偷偷摸摸地殺我廚娘、傷我護衛,又脅迫於我來弄清真相?」
  
  莫提準頓時噎住。
  
  他對雲崕的確深深忌憚。再說,即便他是威能強大的國師,潛入魏國的地盤和這等強敵公開較勁也不是明智之舉,甚至可能挑起兩國衝突。
  
  可是這其中復雜已極的利害關係,他要怎麼跟個十一歲的小姑娘說清?
  
  他犯得上嗎?
  
  莫提準一臉的意興闌珊:「何必跟你多費唇舌?」邁開腿正待離開,不意外頭突然有個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莫兄既來我國作客,何不知會雲崕?實在太也見外。」
  
  這聲音時遠時近,乍聽之下近在耳邊,仔細辨究卻像是回蕩在整個聚萍鄉上空。
  
  說話的人有一把好嗓子,悅耳、慵懶又富磁性,有種讓人想一直聽下去的魔力,按照馮妙君的說法,耳朵都要懷孕了。不過現在她和莫提準都是心中一懍。
  
  雲崕的聲線獨特,她在縣衙裡聽過一回就再也不會忘掉。無論雲崕在任何時候出現,都會牽動她敏感的神經;莫提準卻是心驚於這強敵明明已經離開淄縣,突又殺了個回馬槍,精準地抓他一個正著。
  
  是有意為之?
  
  莫提準嘿嘿兩聲,大步走了出去。
  
  他不願和雲崕正面衝突,可是對方找到他頭上來,他也夷然不懼!
  
  莫提準這麼一走,小院裡的馮妙君頓時長長舒一口氣,坐倒地上,只覺後背都濕透了。
  
  麻雀在老鷹面前是什麼心態,她方才在莫提準面前就是什麼心態了。在這種大Boss面前,她想活都不一定能活,想死也不一定能死,只能提起全副心神和他周旋,又要小心翼翼不露馬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2 10:30 PM

第23章 雲大國師

  說實話,她前世充其量是個心思活絡的普通人,從未受過專業的心理訓練,能做到這一步已是竭盡己能,幾乎耗盡了全部心神。
  
  她抹掉額前冷汗,才爬到蓬拜身邊道:「我去喊人,你再忍忍。」
  
  蓬拜一直怔怔發呆,聽她開口才回過神來,勉力抬身靠在樹上:「我還能走,您別擔心……方才莫提準說起了『雲崕』這個名字?」
  
  他眼裡帶著傷患不該有的明亮。馮妙君見了,驀地記起一個被她忽略的細節:
  
  盡管她想方設法想要打探雲崕的真實身份,甚至曾向蕭衍求證,卻未在蓬拜面前提起過。可是蓬拜既然曉得莫提準,那麼可以和莫提準相提並論的雲崕,她這位忠心耿耿的護衛也沒道理不知道啊。
  
  聰明人辦糊塗事,她真是捨本逐末了。大概雲崕其人其名對她來說已如魔咒,是提也不願提起的忌諱。
  
  「對。」馮妙君在心頭默念這個名字,一如既往地不舒服。「他剛才進來馮家莊了?」要是雲崕能精準地找上馮家莊來堵截莫提準,那麼她真地死定了!
  
  「不。」蓬拜搖頭,「聽起來很近,實則雲崕大……雲崕不知道在哪裡。他只是借用這項神通向莫提準宣戰。」
  
  他勉強將「大人」兩字收了回去。盡管雲崕是敵國的國師,可當初打敗溫泊揚是堂堂正正的對決,他們這樣的武人最敬服強者,國仇家恨那是另外一說。
  
  像是印證他的話,遠處傳來幾下悶雷也似的響聲,連帶地面都震動不休。她側耳細辨,似乎發生在七、八里外,那就和馮家莊萬萬扯不上關係了。
  
  還好,雲崕方才不知道莫提準在她的院子裡。馮妙君真正將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四肢總算恢復一點力氣。
  
  她奔出院子,一路暢行無阻,顯然結界因為莫提準的離去而消失。這時候遠處的聲響還在斷續傳來,這回不僅有震動,似乎還夾雜著古怪的呼嘯,不像人類發出的聲音。
  
  戰況升級成咸蛋超人打怪獸了嗎?想起這個世界神怪橫行,沒什麼能被稱作驚世駭俗的。
  
  雲崕的神通驚動了整個聚萍鄉,也包括了馮家莊所有人。她隨手抓住一個下人連夜去請跌打大夫,又迅速返回自己院落,問出了最關心的話題:
  
  「雲崕……是什麼人?」能讓莫提準這樣滿身傲氣的大國師也視若勁敵。
  
  「他就是魏國的國師。」
  
  馮妙君動容。她知道雲崕必然是個牛人,卻不曉得他身份尊貴若此。一國才有一個的名額都讓他占走了。「這麼年輕就能當上國師?我還以為這位子要由更、更德高望重的人來坐。」而不是一個妖孽級的美少年。
  
  好吧,她承認自己以貌取人了。
  
  蓬拜滿面肅容:「五年前,魏國突然任命雲崕為護國國師,在此之前誰也沒注意過有這號人物。不過他上任後很是做了些驚天動地的大事,最有名的一件即是……」說到這裡,他咽喉微哽,咽了下口水才道,「即是挑戰我安夏國的國師溫泊揚,並正面擊殺之!」
  
  馮妙君腦海中浮起一張蒼老的面龐,五官已很模糊,只能勉強辨出輪廓。這是原主記憶中的安夏國師面貌,原來這人是死在雲崕手裡的。
  
  「國師護持一國之國運。溫泊揚身殞,安夏國勢急轉而下,越見衰微。後來……」說到這裡,蓬拜住口不語。
  
  後來發生的事,她都知道了。安夏王、后雙雙殉國,安夏國被魏國吞併,從頭到尾整個過程中,雲崕恐怕都沒少出力氣。
  
  她皺眉:「五年前?當時雲崕才幾歲來著?」看雲崕的外貌,彷彿不到弱冠。五年前最多也就是十五歲左右,竟能護持一國之運勢了?
  
  「不知。」蓬拜的面色因疼痛而越發蒼白,「溫泊揚的弟子從前見過他,當時驚為天人,這麼多年過去,他好像也沒什麼變化。」
  
  「這人打哪兒冒出來的,該不會是精怪變的吧?」
  
  「國師之職非常人能任,魏王應該探清他的底細才敢重用。」
  
  說得也是,人家要上崗那得經過三篩五查,輪得到她來操這心?她壓下心頭諸多疑慮,去倒水給蓬拜喝了。過不多時大夫趕到,給蓬拜接骨上藥,又開了方子。
  
  聚萍鄉地方小,來來往往都沾親帶故,這大夫從小是馮老爺的玩伴,馮妙君懇求他替蓬拜的傷勢保密,他欣然同意,這才拿著馮小姐給的大銀走了。
  
  雲崕邀戰莫提準的當晚,她的護衛雙臂卻讓人折斷了,這話若是傳開,有心人大概會疑心莫提準當晚人在哪裡、為什麼去了那裡。她是萬萬不想跟兩位大國師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隨大夫一起過來的還有養母徐氏。
  
  今天事件不斷,她連午覺都沒睡好。和馮妙君預想的不同,徐氏見到蓬拜負傷也並沒有驚惶失措,而是很冷靜地將找大夫的下人喚來,塞給他二兩銀子堵嘴,這才回頭找馮妙君要說法。
  
  馮妙君將方才對莫提準的說辭復述一遍,徐氏聽完,半晌無語,俏靨悄然轉白。
  
  馮妙君趁機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蓬拜經過一番安頓,狀態有所好轉,這時也幫了腔:「小姐既然捲入了他和莫提準的糾紛中,還是要及早離開淄縣的好。」馮妙君的身份敏感經不起這種大人物追查,可別到時候城門失火,他們遭殃,那可真沒地兒說理去。
  
  徐氏抿著唇不置可否。她何嘗不知養女所言有理,可是馮氏祖業在此,幾代人努力經營才打開現在的局面。讓她拋下亡夫最看重的根基流亡他鄉,她實在捨不得。
  
  馮妙君這幾日來對她性格已經有所瞭解,遂低聲提醒她:「馮記在這裡吃過官司,人人都知道了。這幾天的生意不好做罷?」
  
  王婆案鬧得很大,不僅在縣城開審,甚至還驚動了王子蕭衍,引動無數人關注。雖說最後抓到的兇手是趙大召,人們對「無辜」被捲入的徐氏母女也抱有同情,然而只要看見馮記的招牌和商貨,立刻就會把它和一條人命關聯在一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3 10:21 PM

第24章 成功撤離

  對於一個品牌來說,這是很難消除的負面印象。更糟糕的是馮記若做別的營生倒也罷了,偏偏做的是糧食生意,要入口的東西和血腥的殺人案聯想在一起,總教人倒胃口。這是人的潛意識在作祟,與喜惡無關,也根本無從克服,所以馮記的生意自案後一落千丈,徐氏已經頭疼好些天了。
  
  不過人們的忘性也大,再過上一兩個月,王婆案就會被百姓淡忘,馮記生意還能重新紅火。可是正如馮妙君所言,她們大概沒有時間等下去了。再說,這和目前遇到的麻煩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徐氏抬頭,細細觀看養女眉眼,忽然嘆道:「是我糊塗了,只想守著馮家的生意,卻忘了你越來越大了。」
  
  「??」馮妙君表示一頭霧水。
  
  「這地方的男人,怎麼配得上我家安安?」徐氏笑了,面上倒有一種自我開解的釋然,「能娶到安安的,也該是神仙一般的男子。我看這位雲大國師的風姿儀態倒是很不錯呀,只可惜身子骨不太好,要是給我當了女婿後有個三長兩短,我家安安可怎麼辦……」說到後來,居然面帶愁容。
  
  呵呵,誰願意跟那個煞星……馮妙君趕緊咳了一聲,將養母從白日夢裡震回神,雲崕再好都不關她的事,他們就是兩根快樂的平行線。
  
  徐氏回了神,面不改色道:「……無論如何,你的夫媚也絕不該是鄉野鄙夫、布衣商賈。」
  
  不管怎樣,她也曾是王親國戚,眼前的小姑娘也曾貴為公主,她怎麼能讓心愛的養女在這種鄉下小地方陪一個粗鄙漢子平淡終老,過得如同普通婦人?「你說得對,我們該換個好地方。」
  
  「咦?」馮妙君微愕,未料到養母的腦迴路能從全家的生死存亡一下子跳轉到她的終身大事上。不過只要能說動養母,她可以厚著臉皮認了:「娘親說得對極,這裡的男人根本配不上我!」
  
  被晾在一邊的蓬拜:「……」
  
  徐氏卻怔住了:「你、你喊我什麼?」她沒聽錯罷,長樂公主認她為養母兩年來,就算有侍僕在場也不喊她娘親,私底下更是最多一句「徐夫人」。她沒想過馮妙君有一天能改口。
  
  「娘親呀。」馮妙君的神態自然,趁她愕立當場的機會飛快地抱了抱她,一觸即放,「我餓了,好似聞到晚飯的香氣了。」這時候常人家裡都是一天兩頓飯的,即早午飯,稱作「過午不食」,富人家裡會給長身體的孩子另開小灶。馮妙君自小得雙親寵愛,家裡就一直有用晚飯的習慣。
  
  徐氏對她極好,改口也是應當。馮妙君本人放不下架子,但她可以。不過她鮮少跟人親近,這一下輕擁也到了她的極限。
  
  徐氏美眸中有可疑的水光閃動,她匆匆轉身走出去,一邊道:「我去看看,晚飯得做得豐盛些……」穿過迴廊,不小心還被木柱刮了一下。
  
  次日一早,徐氏就趕回縣裡的馮家老宅去做些佈置。馮家人丁不旺,還有兩房子孫都在異國,想見上一面都得隔好幾年。如今的祖宅也只有兩三個老僕守著,徐氏好生囑托交代一番,又趕回母女倆在淄縣的家。
  
  她不敢找人搬家,唯恐動靜太大,只指揮幾個忠心的奴婢收拾細軟和重要物件,準備輕車簡裝出發,裝作出遊模樣先去聚萍鄉捎上養女,再順向去往數十里之外的姚城,而後再往東輾轉。她繼承丈夫家業,本就要東奔西走,姚城又有馮記的分號,徐氏母女的行為不致突兀。
  
  方方面面打理下來,想動身至少也要兩天時間。馮妙君早就打點完畢,許多漂亮但繁縟的衣服丟著不要,隨身的物什全裝進包袱裡,一隻手就能提動。
  
  天亮以後,她特地前往七八里外、兩強相爭之處走了一圈,沒想到那裡原是鄭家的曬穀場,原本特地平整過的地面已變作了滿目瘡痍,有許多來歷不明的深坑邊緣都呈放射狀裂紋,也不知道是什麼怪物放了大招,坑底還有些焦黑的、雞蛋大小的殘礫。
  
  曬穀場邊上就是三大排糧倉,全部沒能倖免。幸好還沒到秋收季節,裡面存糧早都見底。
  
  面對這樣的結果,鄭家欲哭無淚,昨晚的動靜明白告訴他們,肇事者惹不起,因此連狀都沒去告,老老實實自認倒楣;馮妙君卻是心懷大暢,午飯都多吃下去半碗。鄭家暗中指使趙大召對付馮記,要是按馮妙君前世的手段,能花式吊打他們。雖然鄭大戶進了牢獄,馮妙君自認小肚雞腸,還是希望他家慘點、再慘點。
  
  至於胡萍,屍骨不見,她在本地沒有家屬,也就無人去問她的下落。馮妙君囑咐蓬拜,一定要將二百兩銀子送到她遠方的親人手中。
  
  三日之後,徐氏母女就到了姚城。這裡是大魏國最東邊的隘口了,再往東行就是嶢國國境。
  
  一路風平浪靜地走到這裡,馮妙君鬆了口氣,徐氏遠離故鄉的不捨也慢慢被沖淡。她倒不太擔心自家車隊的安危,畢竟她知道安夏王后留下一支力量暗中守護著長樂公主,這時必定也跟著馮家的車隊。
  
  比起其他商旅,她們可安全多了。
  
  馮妙君則是為了遠離聚萍鄉而歡欣鼓舞,第六感告訴她,她不幸在蕭衍和雲崕那裡都留下了印象,聚萍鄉就不適合久留。
  
  商隊在姚城稍作安頓,就繼續東行跨過邊境,又花了一天半的功夫走到了甜水。這就進入了嶢國最靠西的城池。
  
  與其說是城,甜水其實只有縣鎮的規模,但是嶢國在此駐軍,又是往來商旅的必經之地。魏、嶢兩國在此設立榷場以供貨運交易,擁地利之便,因此也很是繁華。
  
  馮家車隊走在大街上,馮妙君就見這裡人頭攢動,車馬舉步維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四處張望。越往東走,地氣越熱,從聚萍鄉到這裡翻過了兩座大山,倒彷彿是一步入夏,連衫子換成薄絲以後,她坐在車裡還覺額上冒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4 10:18 PM

第25章 月黑風高殺人夜!

  這裡倒像民風開放,路上行走的男子常見赤膊,年長者喜留鬍髭,處處風俗都與魏國不同。她們來得湊巧,甜水城再過兩天就要舉辦「水節」。這在當地是很有份量的節日,十里八鄉的居民和商賈都要趕來。
  
  馮家人馬上就感受到了節日帶來的不便:
  
  各大小旅舍爆滿。
  
  徐氏不喜高調行事,出門在外又不願露財,本想找個中檔潔凈的客棧住下,哪知走了幾家都沒有客房。最後往城中心而去,找進一家門臉兒相當大氣的甘露棧才聽說有房。
  
  根據女主人的要求,馮家的管事趕緊要了兩間上房,正要掏錢付定金,邊上有人強行擠過來,將他推到角落裡去,一邊道:「我們何大少要五間上房,快點!」
  
  掌櫃小心翼翼:「這不剛被訂走兩間,上房只剩兩間了,中鋪倒還……」
  
  這人往側邊一呶嘴:「拿不出五間上房,你這差事也別幹了。」目光一掃馮家管事,冷笑道,「他不還沒付定金嗎,不能算定。」
  
  管事氣惱道:「你這人怎不知先來後到?我先要的房……」
  
  掌櫃見到邊上站著幾個身錦富貴之人,其中一個滿面不愉的正是何大少,只得對著馮家管事苦笑道:「我們也是小本生意,只得委屈您了。正好還沒付上定金,求您別讓我們為難。」
  
  馮家管事哪裡肯讓,恰好徐氏挽著馮妙君的手走了進來,美目在現場一掃就大概明白了始末,遂出聲道:「讓便讓吧,我們走。」出門在外,講究一個和氣。她獨立經商兩年,對這道理已然領悟透徹。
  
  她戴著帽帷,身段卻是姣好的,手裡又牽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顯見得一大一小都是美人。雖遇家國之難,馮妙君卻一直都被嬌養,一張小臉還有幾分嬰兒肥,嫩得像剛出爐的精白麵包子,軟嘟嘟地讓人恨不得掐上兩把。再看一雙烏玉眼,清澈透亮得沒有半點雜質,這往廟裡一站,就像財神爺邊上立著的招財童女。
  
  只消再過幾年長開了,就是大美人一枚。
  
  小的這麼好,大的自然也不差。
  
  那幾名闊少裡走出一個身材頎長的,微彎下腰對馮妙君笑道:「把房讓給你們一間如何?我與何兄秉燭夜談正好。」
  
  他長得眉清目秀,衣裳得體、氣質溫文,尤其眼睛很亮,看起來是那一群四、五個人裡最出挑的。
  
  馮妙君哼了一聲:「不用你的。」拉著徐氏的手晃了晃,「娘,這地方亂糟糟的什麼討厭鬼都有,我不要住這裡!」
  
  小公主嫌棄,徐氏自然就往外走:「嗯,不住。」
  
  身後那幾人也沒把這小插曲當回事,繼續談笑晏晏。她就聽到何大少對方才想讓房給她們的少年道:「女人都小家子氣慣了,莫理會。子遙兄,晚上我帶你去個好地方,那邊的姐兒們就熱情多了。」
  
  竟把她們和那種女子相提並論?馮妙君皺起眉,就聽到那位「子遙兄」笑道:「不急,先看看你帶來的果王,據說早就是今年水節奪冠的熱門。」
  
  馮妙君最後聽到的,是何少得意洋洋地誇他一句:「有眼光。左丘家什麼奇珍異寶沒有,但小弟敢擔保,這比人還高還大的果子,子遙兄一定是沒見過的!」
  
  從大路拐進小道,馮家車隊幾乎把甜水城趟遍了才在城西的角落裡找到一家客棧安頓下來,這裡位置偏僻,條件自然遠不如中央主街,收的價格卻沒便宜多少。客房後頭就緊挨著馬廄,味兒不好聞,店家的臉還臭:愛住不住,有的是人要住,晚了就真沒地兒了。
  
  徐氏還是想讓養女住得舒服些,單獨給馮妙君開了一間客房。人員安頓好之後,她們就帶上管事去外頭看熱鬧了。蓬拜也在這裡住下,但兩臂上的傷遠還未好完全,只得憩在客棧裡,遙控暗衛去護住小公主。
  
  要說甜水城在馮妙君看來雖然熱了一點、髒了一點、亂了一點,卻當真是個好地方。本地水土極佳,專出各種水果,是方圓千里有名的瓜果之鄉。一行人在街邊隨便買了幾片切好的寒瓜西瓜,咬下去竟然是要一口甜出糖尿病的節奏。
  
  早就有人開玩笑,但凡是帶個「瓜」字的,在甜水種出來就比別的地方至少甜上一倍。
  
  當然,地瓜不算,此物在本地被稱作紅白薯。
  
  每年「水節」的重頭戲,就是「瓜王賽」、「果王賽」,各鄉選個頭最大、甜度最高者參賽,一旦奪冠就是對本鄉特產最好的宣傳了,所以每年都辦得轟轟烈烈。
  
  總歸是舟車勞頓,徐氏母女沒有溜噠太久就回客棧了。馮妙君在養母那裡邊沐浴邊聊天,直到秀髮半乾才回到自己房間。
  
  天上的雲很厚,時常遮住了月光。甜水城又起了風,滿莊的樹木被吹得嘩啦作響,讓馮妙君翻來覆去,睡得不甚踏實。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窗欞「咯」地一響,聲音細微,夾在風聲中幾乎聽不見,可不知怎地,居然就將她吵醒了。
  
  馮妙君揉揉惺忪的睡眼,忽然望見床邊的木椅被一個碩大的、黑乎乎的影子占住!
  
  黑暗中,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盯著她瞧。
  
  有賊人入戶!瞇成縫的眼睛一下瞪大,她不假思索地尖叫出聲,身體往斜後方急縮,就要從床尾跳下去。
  
  那黑影向前一傾,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搶先一步將她的尖叫堵了回去。他手掌寬厚,指尖順勢內扣,扼住了她頸上的大動脈。只要輕按這裡,她就會頭暈腦脹。
  
  只這麼一式,她就叫也叫不得,掙也掙不得。
  
  黑影另一手伸指在自己唇前,輕輕「噓」了一聲:「是我。」
  
  聲音不陌生,再說這時天上的烏雲剛好挪開,月光灑下來,照出一嘴她已熟悉的絡腮鬍。
  
  莫提準!
  
  這傢伙陰魂不散嗎,她都走出百多里了還能撞上他!都說月黑風高殺人夜,這尊大神潛入她閨房想幹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5 10:44 PM

第26章 要脅與揭發

  莫大國師該不會有戀童癖?聯想到他不傷孩童的誓言,她身上掠過一陣惡寒。
  
  莫提準不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經被扭曲得面目猙獰,只低聲道:「你莫叫喊,我就放手。」
  
  馮妙君翻了個白眼給他,點了點頭。
  
  她既不顫慄,心跳也回復如初,顯得很是鎮定。莫提準將手挪開,一指放在桌上的包袱:「你要逃去哪裡?」
  
  她搖頭:「娘親帶我出去踏青。」
  
  他咧了咧嘴:「你出門踏個青還要藏金子?」
  
  原來他看到了包袱裡面藏著的五兩金子,除了首飾外,那可是她手頭的全部。馮妙君板著臉:「男女授受不親,莫大國師半夜潛進來有何指教?」
  
  這小丫頭一張嘴就提醒他注意身份,注意時間。莫提準往後靠在椅背上:「我要在你這待上幾天。」
  
  「什麼?」馮妙君吃了一驚,「不行!」
  
  莫提準頓時沉下臉來。他身份尊崇,平素誰敢這樣嚴辭拒絕於他,況且還是個平民小姑娘?
  
  馮妙君也意識到這一點,乾笑道:「莫國師日理萬機,怎麼能在我這裡浪費時間?」
  
  莫提準哼了一聲:「今回算我有求於你。此事過後,必有重謝。」
  
  聽他話裡,怎有一股虎落平陽的味道?馮妙君眼角餘光在他身上來回掃個不停,終於發現他肋下有一大塊濕濡,只不過衣作灰褐,方才她沒瞧出來。
  
  再一細嗅,空氣中彷彿飄著淡淡的血腥氣味。
  
  「受傷了?」她手邊就有止血藥,卻不打算狗腿地替他包紮。就這麼淌著吧,挺好,能促進循環,國師平時大概也沒多少機會流血,「你果然打不過雲崕!」
  
  「胡說八道!」莫提準瞪圓了虎目,「你又沒見到雲崕,怎知他沒有損傷?」
  
  馮妙君才發覺他的面容黯淡如今晚月色,怎麼看怎麼不好,顯然傷勢比看起來的還要沉重。並且他印堂發黑,眼角卻爬滿了淡淡的紅絲,倒像還生了病,或者是……毒?
  
  她偏了偏頭:「他的傷有你重?」原來雲崕還用毒?
  
  「……」他終於明白這小姑娘為什麼不招人喜歡了,她字字句句都能往人心口捅刀子。「我是受了點傷,也有快速痊癒的辦法,但運行涅槃術期間會失去六感,不言不動,形如活死人,直到二十個時辰後一身修為恢復如初。」
  
  所以,他要龜縮在安全的地方冬眠兩天?
  
  這是受了「點」傷?這傷都快要命了才讓他這樣孤注一擲吧?
  
  馮妙君面色怪異:「你隨便在荒野挖個地洞自埋兩天不行嗎?挖深一點。」就算他身負重傷,堂堂國師想挖個地洞也比別人容易吧?
  
  他輕輕搖頭:「不成的,有山精水靈追蹤我的下落,把我在野外的舉動上報。」
  
  所謂山精水靈,換個接地氣的叫法就是土地公、溪河水神。這些原本都是有道行在身的小妖怪,後遇機緣被點化,可以享受人間香火,但要護庇於地方。馮家莊後方的山上就有山神廟,馮妙君也聽過不少傳說,可到今晚才知道國師居然也能指揮山精水靈。
  
  想想也是,它們在人類的地盤上能夠公開活動,本身也就是接受了招安吧,那就得替人幹活。
  
  所以,莫提準對上雲崕,竟然是這般狼狽嗎?
  
  馮妙君卻快要氣瘋了。
  
  這世界車馬不便,她好不容易躲出百餘里,連國都換了一個,以為從此天高任鳥飛,哪知道莫提準又把雲大魔頭給引到她面前來了!
  
  她到底造過什麼孽,才擺脫不了這種宿命?「你是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讓雲崕非得窮追你不捨!」
  
  莫提準摸了摸鼻子,自顧自接下去道:
  
  「我們這兩天纏鬥已經奔出二百餘里,他決料不到我掉頭返回。再說他自己也傷得不輕,至少三天內,他都不會追到這裡來。」
  
  打個尖住個店,放在平時對莫提準來說算個事兒嗎?偏偏現在他龍遊淺灘,行將就木,最怕的就是被人惦記。
  
  他的話可沒讓馮妙君安心多少,雲崕的行為要是那麼容易預測,莫提準又怎會這樣狼狽?「慢著,你該不會是走回這裡的吧?」
  
  「我奪了一輛游商馬車趕來的,從頭至尾並未暴露於野。」他知道她在怕什麼。他藏身的小破車走得忒慢,否則早就趕到了,「這麼巧,剛進城就看到你了。」
  
  那時她打開車窗看熱鬧呢,想不到被這喪門星一眼看見。馮妙君目光閃動:「我回頭賣了你,還能賺不少賞金。」
  
  莫提準面色越加灰敗,卻咧嘴一笑:「你若不怕沒命花,就只管去告發。」
  
  馮妙君往他衣襟裡瞄一眼:「又想拿蟻巢來威脅我?」
  
  「這倒是個好辦法。」莫提準像是一怔,「多謝提醒!」
  
  「……」她好想摑自己一巴掌,半夜沒事多什麼嘴!
  
  莫提準呼出一口長氣,微微闔目:「你的案底也不乾凈,不敢賣我。」
  
  「哦?」
  
  「那個名作胡萍的廚娘吃不住我的手段、早早就自盡而死,普通婦人不會烈性至此;還有你身邊的侍衛武力高超,不是普通商賈之家能請到的護院。」
  
  她眼也不眨:「就這樣?不夠。」原來胡萍是自殺以全忠義。想到這裡,她心下難過。
  
  「怎麼不夠?」莫提準無聲笑開,「胡萍是你的人,那麼她在縣衙裡作的就是偽證,王婆的死就有疑點。當你在馮家莊推倒她以後,估計不小心說出了自己的秘密,後面才著急把她滅口吧?」他看著馮妙君的眼神一攤手,「怎麼?淄縣那場審判我也去了呢。」
  
  「照這樣看來,保不準另外那個寫了口供的婦人才道出了真相。」他莞爾一笑,「所以趙大召告你是安夏國餘孽,好似真沒告錯呢。你若想將我供出去,先想好怎麼解釋我會出現在馮家莊。」她和安夏國有瓜葛,必不想跟魏國的人馬打交道,免得禍及己身。
  
  馮妙君連呼吸都放輕了。
  
  該死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6 10:56 PM

第27章 條件交換

  這人真不愧是晉國的國師,就算身體不利索了,腦子依舊是一等一的好用,只憑一點蛛絲馬跡就將真相拼湊了個八九不離十。
  
  怎麼辦,她好想將他殺人滅口啊!
  
  許是莫提準嗅到了她心頭湧動的殺意,不急不徐豎起食指:「我先前說了,你替我護法二十個時辰,我必還以重謝。可由你任提一個條件,在我力所能及範疇內。」如果他不拋出甜頭,這小姑娘鐵定會趁著他虛弱期毀屍滅跡吧?
  
  十一歲的女娃,就拿殺人不當回事了,這是安夏國哪一家權門之後?不過若非她多謀善斷大異於同齡人,也不值得他紆尊降貴與她談條件了。
  
  晉國國師的承諾:要求隨便提!到他這般身份地位,不屑於言而無信。所以,這樣巨大的誘惑,莫提準和馮妙君都知道她拒絕不了。
  
  馮妙君目光微動:「就一個?感覺不太夠用呢。」「小姑娘,莫要得寸進尺。」莫提準聲音沙啞,眼裡閃著狼一樣的光,「我們現在是一根線上的蜢蚱。」
  
  她白白嫩嫩的指尖在桌上輕輕磕了三下,這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帶來的習慣:「三個,不然魚死網破。」看在胡萍份上,也絕不能讓他舒坦了!
  
  莫提準的目光冰寒徹骨,她看得清楚:「被我這樣的小小女童脅迫,你就算能守諾也不甘心,我要留一個條件自保。」
  
  她對他的不信任真是毫不掩飾。莫提準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兩個,這是底限。」不然,就魚死網破。
  
  她說得沒錯,被一個小姑娘脅迫至此,是奇恥大辱。若非他立過誓,早一掌拍得她腦瓜迸裂。以後每次見到她,他都會想起這段經歷。所以馮妙君說得沒錯,他大概會越來越討厭她。
  
  年紀這麼小,就對人心這樣瞭解了?他微微瞇起了眼。
  
  她也不想將這大煞神逼急了,犯起性子來通殺一陣。相處時間不長,可她確信莫大國師骨子裡是個狠人。「好,成交。另外,你殺了我的廚娘,這筆賬總要算清罷?」
  
  莫提準呵了一聲:「好。」不知從哪裡找出一柄匕首,紮在自己肩膀上,頓時血流如注。
  
  匕刃埋入大半,他卻神色如常,好像中刀的是別人:「這一刀,抵給她。」
  
  這人太麻利,馮妙君沉默了幾息才道:「你現在就要睡著嗎?」
  
  「越快越好。」
  
  她側頭:「雲崕知道你傷得有多重?」
  
  「嗯。」
  
  「那他知道你會這個……涅槃術嗎?」
  
  「應該不知。」這是他壓箱底的保命技,怎麼能輕易透露給別人知道?向馮妙君和盤托出是迫不得已,他也很想弄死這個唯一的知情人。
  
  「最後一個問題。」她向他伸出手,「為防意外,你得給我一個保命的寶貝。」
  
  莫提準望著她,吃不準她是思慮周全還是想敲竹槓,又或者二者兼備。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傷勢越發沉重,他極須休眠,於是順手從懷裡掏出那枚蟻巢,輕輕摩挲。
  
  馮妙君總覺得他是以奇特的頻率敲擊蟻巢,就如同某種密碼。而後這人就將蟻巢扔到桌上:「滴上你的血,蟻后就認你為主,此後聽命於你。」
  
  這些小東西出擊時迅若閃電,她可是親身經歷過,趕緊咬破指尖。這時蟻巢中冒出一個肥肥白白的身影,雖然在她看來還是小不點,但對比其他噬心蟻已經有十餘倍之巨了,正是蟻后。
  
  她下了床走到桌邊,拿指尖血餵給蟻后吃下。
  
  它才剛剛喝掉,其他噬心蟻爬上來替它擦嘴,馮妙君心底就多了一絲奇怪的感應。
  
  就好像她和蟻后共用了視界和感受,雖然它腦海裡一片空白,不存在喜怒哀樂。
  
  她心念一動,蟻后即遵照她的要求,拿腦袋拱了拱她的手指。
  
  果然很聽話。
  
  她玩得不亦樂乎,莫提準真是看得人累心也累,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翻身趴床:「睡了。」
  
  幾息以後,就沒了動靜。
  
  馮妙君又等了一會兒才走到床邊觀察。莫大國師雙頰酡紅如飲醉酒,卻連呼吸都停頓了,胸口更沒有半點起伏。隨後的一個時辰裡,他更是連體溫也降了下來,身軀逐漸變得冰涼,若非肌肉依舊柔軟,當真和死人無異。
  
  出門在外不比在家,這事兒馮妙君不打算一個人扛著,第二天清晨就悄悄知會了蓬拜和徐氏。
  
  兩人都狠狠吃了一驚,繼而想到其中的好處。莫提準的身份何等尊貴,若非種種巧合,他們平時連看一眼國師都難得,何況讓他欠自己人情?
  
  國師的人情之貴重,不能以單純的金銀來衡量了,這是馮妙君難得的機緣。徐氏更是想到一家子背井離鄉,另起爐灶正需助力,心裡並不排斥,只是養女自從王婆事件之後就越發精明有主見了,連這等大事都能自己先應承下來。看來,馮記後繼有人了。老爺在九泉之下也該欣慰。
  
  三人商議之後,還是決定在甜水多待兩天直至莫提準醒來,否則一路上車馬顛簸,不知道對他施展的神術效果有什麼影響;再者,徐氏對甜水的瓜果也很有興趣,本就想要借機考察一番。
  
  甜水城地方雖小,街頭巷尾卻遍佈水井,據不完全統計有八百七十多口。這裡的井水可不是甜的,嘗起來反而有輕微的鹹味兒,但並不難吃,甚至還有一樁奇特的功效:將新採摘下來的瓜果浸入其中就可以大幅度延長鮮期,連櫻桃都可以保鮮達十五天之久,其他品種的果蔬更不必說。
  
  這就大利於果品的運輸,加上品質出眾,甚至這裡的果蔬也時常特供給嶢國的王都。馮記的生意裡,不妨也加上這一項。
  
  馮妙君被鳩占鵲巢卻還要替人守門,以免莫提準的行蹤洩露。好在外頭雖然熙熙攘攘,卻沒發生什麼大麻煩,時間慢慢推移,轉眼就到了第三天午後,這時離莫提準醒來的規定時間已不足兩個時辰了。
  
  眼看莫提準就要順利欠下自己人情債,馮妙君正覺滿意,不意外房門忽然被人敲響,兩長兩短。
  
  這是她和手下們約定的暗號。她先將床前的帷幕放下兩層,確保裡面的人被遮得嚴實,這才開了門。
  
  一臉嚴肅的蓬拜站在門外,邊上還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進來說話。」
  
  蓬拜胳膊沒好,但不妨礙走路,進來先關上門:「這也是咱們的人,叫陳大昌,我派他在外頭勘察風聲動向。」
  
  那少年陳大昌向她行了一禮,自顧接了下去:「甜水忽然來了大批軍衛,先把城封了不讓進出,再兵分幾路搜查住家和驛棧。據說城裡混進了逆賊,在附近的大城刺死了縣令以後流躥到這裡,駐紮城郊的兵營就把人都派進來了,對照著畫像挨家挨戶搜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7 10:26 PM

第28章 李代桃僵

  馮妙君心裡咯噔一下,運氣不會這麼差吧:「你可見過畫像?」
  
  「見過,如今城內大小街巷上都在張貼。」陳大昌顯然記性不錯,「年約四旬左右,圓眼睛,額角有顆痣,滿面絡腮鬍,長得粗獷。」
  
  ……運氣果然很差。這畫像就是照著莫提準繪的吧?樣樣全中!
  
  「還有多久能搜到這裡?」
  
  「兵衛分了幾個方向,往這裡的——」陳大昌估算了一下時間,「現在在主街東頭,最多一個時辰就能到咱這了。」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怎麼算都不夠啊,莫提準醒來還得兩個時辰,這可如何是好?由來好事多磨,她就知道國師的人情不好拿!
  
  見她蹙眉苦思,蓬拜往窗外看了一眼:「城裡水井多,客棧後頭就有一口。」
  
  他的意思,是要把莫大國師塞進井裡?這主意有些缺德,那口井水是餵牲口用的。馮妙君若非心事重重,大概會直接笑出聲來。
  
  陳大昌插了句嘴:「他們也搜井,有水沒水都派人下去。」
  
  連井都不放過?蓬拜和馮妙君的臉色都不好看了。要麼這人情不要了,把莫提準丟出去自生自滅?可是眼下風聲鶴唳,客棧裡已經滿客,人多眼雜,莫提準快要二百斤重的一個大活人不等出門就被發現了,到時候他們還是脫不了干係。
  
  難道就這樣束手待擒?
  
  馮妙君抓著椅背喃喃道:「還有兩個時辰,只剩兩個時辰……」要能熬過兩個時辰,莫提準醒來自能應付眼下的困境。可她要怎樣才能做到?搬動莫提準幾乎是不可能了,可這小小房間壓根兒沒有藏人的地方,追兵進來一搜,人贓俱獲。
  
  怎麼是好?
  
  陳大昌低聲道:「不若我去製造事端,將他們引開?」
  
  「不成的。」蓬拜搖頭,「他們也知道這是引兵之計,不會上當。」
  
  「那可未必,只要我們引得恰當!」馮妙君的眸子卻慢慢亮了,「往這個方向搜查的兵衛只有一隊,只要將他們拖住兩個時辰,就算我們過關。」
  
  她對蓬拜道:「咱手下裡,可有原本就長鬍子的?越濃密越好。對了,人得靈巧些,跑得快。」
  
  蓬拜和陳大昌互視了一眼:「有,他原本是山賊出身。但鬍子可沒長到腮邊……」時人多蓄美髯,找個鬍子哥不難。
  
  馮妙君將下午逛街買回來的小玩意兒一股腦兒倒在桌上,翻揀幾下,找出兩樣東西,其一是罐透明的軟膠。這東西叫雀兒膠,原產自一種樹身,黏性很好但是遇水則脫,當地人常用它來捕鳥,馮妙君也想買一點來試試,現在卻有了別的用途。
  
  蓬拜看懂了她的企圖,猶疑道:「上哪裡再給他弄鬍子去?用頭髮裁的話,時間不夠……」
  
  馮妙君笑了,露出潔白的八顆小牙:「找什麼頭髮,這不有現成的?」
  
  蓬拜看她呶嘴的方向,正朝著床。
  
  是他想的那樣嗎?不不不!
  
  在蓬拜呆滯的目光中,馮妙君親自動手,在莫提準的下巴和兩腮均勻刷上一層軟膠,基本覆蓋了這一嘴大鬍子。
  
  尊貴的莫大國師無知無覺,任她擺布。
  
  再等上一小會兒,膠就乾透了。她反身去問陳大昌:「帶匕首沒?讓我看看你的刀工——你給別人剃過鬍子沒?」
  
  「沒。」陳大昌從實招來,「就在老家時收拾淨豬刮過毛。」
  
  「行,都一樣。」
  
  蓬拜心裡:「……哪裡一樣了啊喂?」
  
  馮妙君一指莫提準:「你把這人的鬍子緊貼臉皮刮下來,要完整、完整、再完整。」
  
  陳大昌哪裡管那個無知無覺的人是誰,公主的指示就是違抗不得的聖令。於是他果然抽出匕首,仔仔細細地給莫大國師刮鬍子。
  
  其實他再小心也依舊有兩回刺到了皮膚,正憂忡間,刃尖卻受莫大阻力,居然刺不進去。
  
  莫大國師的臉皮,也堪稱厚到刀槍不入了。
  
  陳大昌卻是個識貨的,不由得對床上的人另眼相看。他不笨,一掀帳子就知道衛兵搜捕的人被自家公主包庇了。可是他只要幫助公主辦事就行,至於理由,他不需知道。
  
  等到鬍子刮完,軟膠也變成了一張透明的軟皮,上面黏滿了濃密的鬍子。蓬拜把那山賊手下叫過來,將假鬍子分作幾塊補到他臉上,再稍事修剪,居然真地變作了一臉絡腮鬍。馮妙君比照著本尊,拿出朱砂幫假大鬍子點在額角,再用墨刷成黑色。
  
  這是莫提準的面部特徵,一定要讓人認出來才行。
  
  乍一看,這人和莫提準還真有幾分神似,反正畫像也畫不出莫提準的身高。至於眼睛夠不夠圓,那真是見仁見智了。
  
  「現在兵衛走到哪了?」
  
  陳大昌默算了一下:「快到街心吧?」
  
  於是馮妙君對大鬍子吩咐幾句,這人點點頭,戴著帽帷、拎上水囊就出門了。
  
  城裡來往客商多,戴著帷帽的人不少,他也不算顯眼。
  
  蓬拜留在客棧,馮妙君對陳大昌道:「走,我們去看個熱鬧。」呆坐在這裡空自心慌,不如出去隨機應變,有事也好想對策。
  
  陳大昌領著她就往主街而去,兩人都很瘦小,在人群中見縫插針,行進速度倒也不慢。
  
  馮妙君的目的地,正是甜水城主大街上的甘露棧。
  
  此時已過了飯點,但甜水城這兩天客流量大,甘露棧裡打尖的人也不少,大堂坐滿一小半。馮妙君先進去要了一碗甘草水果,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慢慢吃,陳大昌則是捂著肚皮去了後邊兒。
  
  本地的井水特別適宜浸泡瓜果,除了保鮮之外還能提鮮,若加甘草等四、五味藥料煮成汁,醃入水果,就得酸、甜、鹹之巧味。馮妙君特地多交六文錢額外加了兩小塊冰,在酷暑天吃起來愈顯清涼沁潤,彷彿把周身火氣都打壓下去。
  
  馮妙君嘗過之後就贊不絕口,忍不住多要了一碗。這時陳大昌的身影在窗邊一晃,馮妙君抬頭,見他朝她飛快地擠了擠眼就轉身走掉,不由得微笑起來,心裡的大石稍微放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8 09:3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5-28 09:32 PM 編輯

第29章 全棧大搜查

  目前為止,一切都如預料。
  
  甚好。
  
  第二碗甘草水果才吃掉一小半,街上就起了騷動,有人聲嘶力竭地高喊:「逆賊、逆賊在這裡!」
  
  緊接著雜亂踢踏的腳步聲往這裡而來。馮妙君往窗外瞥了一眼,恰好見到假鬍子蠻橫地撞開人群,大步流星衝向甘露棧門口,還站在那裡頓了一頓,似乎正在猶豫進不進來。但馮妙君明白,他這動作是要讓更多目擊者發現自己。
  
  這傢伙還真懂得給自己加戲。藉著舉勺的動作,她嘴角微彎。
  
  哨聲此起彼伏,響自四面八方,長短不一的同時也越來越近了,顯然大鬍子的行逕驚動了該驚動的人。
  
  他回首望了一眼,保證周身三百六十度讓附近的所有人看清,這才繞過前廳,一箭步衝向了甘露棧的後堂!
  
  也就在他背影消失之時,一隊衣甲鮮明的兵衛自從遠處排眾而來,首領喝道:「在哪了,逆賊逃去哪裡!」
  
  千夫所指,都是甘露棧。
  
  隊長揮了揮手,二十餘名手下散開來將甘露棧團團包圍,他才帶人踏入前廳,朗聲道:「本營奉令緝拿逆賊,客棧封閉,人員不得進出,阻撓公務者同罪併罰!」將權杖按在櫃上,讓掌櫃看個仔細,「老劉,得罪了!」
  
  掌櫃的臉都苦了,卻對這些兵爺們脾氣瞭解得很,不敢有違,只能打發幾名小二:「陪軍爺們一起去,好好給客人解釋!」
  
  甘露棧是甜水城最大的客棧,光是馬廄的面積就抵得上別家客棧整個地盤了,有五十多間普通客房,後頭一水兒紅磚小樓,那都是上房。
  
  天熱人就容易犯睏,許多人睡得迷糊被喊醒,火氣不小。馮妙君坐在大堂,欣賞整個甘露棧一時雞飛狗跳。
  
  不過房間多反而變作了兵衛們的負擔,他們挨個兒敲門,等不及就闖入察看,客房裡時常聽見女子的尖叫聲響起,並附有客人的喝罵。這裡地處邊境,許多客賈富豪本非嶢國人士,也懶得給這些嶢國的兵什麼好臉色。
  
  等到客房都排查完,也過了兩刻鐘了。
  
  甘露棧裡鬧成一團,許多客人也無心午憩,打著呵欠下樓找位置。馮妙君看見何大少面色不愉,和那位「子遙兄」一同走了下來,招手要了一壺柑橘茶。
  
  其他兵衛同樣去了後方搜查。不止一個路人說,大鬍子逆賊就是往那裡去的。
  
  不過搜了一圈,他們還是兩手空空回來。小隊長臉色不好看:「搜不到?」甘露棧從外圍看是個封閉的旅店,他們到得又及時,每處牆根下頭都守著人,逆賊該是插翅難飛才對。方才外頭「逆賊在這裡」的聲浪響得跟打雷似的,他今天回去怎麼跟上頭交差?
  
  「再搜!」他拿出畫像看了一眼,「把客人再盤查一遍,不要光盯著鬍子,重點看他額角的痣!」鬍子可以刮,只有這種顯著的面部特徵不容易改變。
  
  客人們的客房被搜過一遍了,現在又要刷臉才能過關,脾氣大的立刻就不幹了。馮妙君縮在角落裡老神在在,她這樣的小姑娘第一時間被排除在嫌疑人外,是現場最輕鬆的看客了。
  
  那位「子遙兄」品茶的模樣也很悠閒,抬眼看門口時也掃過了馮妙君。兩人四目相對,他對她微微一笑,顯然還記得她。
  
  馮妙君卻皺了皺眉,露出厭色,而後移開目光。
  
  時間一點一點推移,逆賊還是下落全無,兵衛隊長不甘心,帶隊搜過了前廳就親自往後堂而去,一處一處細細翻找。既然目擊者都說逆賊跑進了這裡,那麼這裡就是排查的重點。
  
  後頭的地形就有些複雜,客房後頭是一排雙層的迴廊小院,出手闊綽的客人都住這裡,有竹林假山池塘,造得精美,現在看卻是哪裡都像是能藏人。再往外兩進就是一大片空地,種些果樹,建了馬廄,還有專供客商卸貨的雜間。
  
  當然,還有廚房、食窖、茅房……
  
  這麼細細找下來就要消耗不少時間,最後搜到驛廊的時候,忽然指著上鎖的一間道:「這間怎麼回事?」
  
  驛廊雖說是廊,其實是給客商寄存貨物的雜間,這裡一排十一、二間都敞開著,但凡箱、櫃都被兵衛打開一陣翻找,其主人早早都趕了過來,以免貨物被別人趁亂撈走。可是角落裡這間卻是鐵將軍把門。隊長橫了手下一眼:「方才沒檢查?」
  
  「查過了,那時門是開著的。」
  
  雜間有小窗,只兩個巴掌大。他趴在窗邊往裡看,偏巧這時院中光線已暗,他只能模糊看到一個碩大的、黑乎乎的影子,不由凝重道:「這裡面是什麼!」
  
  「是我家的果王,水節上參賽上之用!」手下沒答上,反被另一個聲音插話了,隊長皺著眉轉身,望見何大少站在他身後。
  
  「打開。」
  
  何大少只好喚人來開鎖:「方才你人呢,不讓你在這裡守著嗎!」
  
  他家的夥計耷拉著腦袋:「突然腹瀉得厲害,這才在上茅房之前把門鎖了……」蹲坑回來以後想偷個懶,就沒再開門。可他被拎過來,試了幾把鑰匙後也傻眼了:「少爺,打、打不開了。」
  
  隊長面色陰沉:「你家的貨,你打不開鎖?」
  
  驛廊只提供場地,門鎖都由客商自備,自家貨自家上鎖。
  
  夥計趕緊又試幾下,可是越緊張越開不得。他苦著臉道:「軍爺,這真不是我們的鎖。怪了,難道剛才我上茅房那會兒功夫被人換了鎖……」
  
  「胡說八道!」隊長氣極反笑,「不是你的鎖,難道是我的?來人,把門砸開。」
  
  有士兵拿來大斧,咣咣咣幾下將木頭門閂給砸開了。
  
  這是廊驛最寬敞的一個雜間了,放兩輛四駕馬車並排進來都綽綽有餘。現在這裡只有一部特製的貨車,車上擺一巨瓜,幾乎就把雜間填滿了。
  
  空間都被堆滿,莫說是個人,就算再擠條狗進來都會被看得一清二楚。
  
  隊長心事重重,見著這瓜也不由得吃了一驚:「這麼大?比人都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8 10:43 PM

第30章 落井下石

  大南瓜不稀奇,甜水城慣能養各種瓜果,可眼前這只抵得上一個小房間,著實大得有些奇葩,並且形狀也是方方正正、非常規整。
  
  何大少眉眼都笑開了:「可不是麼,今年我家必能奪魁!」瓜不是越大越好,還得形狀美觀,他家都是按照評審標準來培育的。
  
  哪知隊長下一句就是神轉折:「這麼大的瓜,別說一個人了,就是兩個、三個也塞得進去。」揮了揮手,「來啊,把瓜給我破開!」
  
  何大少沒有懵太久,撲上來拽住他的胳膊,捏著一錠金子就往他手裡塞:「高抬貴手、高抬貴手,沒了這瓜我家拿什麼參賽!我爹非剖了我不可!」
  
  隊長搶過金子砸向他鼻樑:「公然行賄,阻攔我剿查逆賊,你何家不想安穩了是吧?」這個蠢材,眾目睽睽之下就敢給自己塞黃金,是怕看到的人不夠多嗎?想起上峰對這次搜捕逆賊的重視,他都要打兩個寒噤了。
  
  喊逆賊還是輕的嘞,據說這次要抓的是反賊!
  
  何大少被打得鼻血長流,反倒開了竅,急中生智:「左丘淵也來觀賞水節,就與我同行,就在這甘露棧裡……他能為我作保,這瓜是清白的,求您網開一面!」
  
  「左丘淵?」隊長一愣,「哪個左丘?」
  
  何大少挺直了腰板:「大嶢國能有幾個左丘?」
  
  「是麼,也在這裡?」
  
  「就在前廳飲茶。」
  
  隊長微一思忖:「我守在這,你去請來一見。」上峰的命令固然重要,可是左丘也不是他、甚至他的上級得罪得起的。
  
  眼見得兵衛頭子接到手下匯報就匆匆趕去後堂,又過不久,何大少也帶著自己的人趕了過去,馮妙君知道好戲的高潮部分要開演了,卻又有些擔心自己人的安危。
  
  可她忘了自己是個外鄉來的漂亮女娃,而身邊沒有成人陪護。
  
  這時就有個中年男子靠過來滿面堆笑,想要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小姑娘,你在等誰呢?」
  
  「等……」她一抬頭,烏眸放亮,笑嘻嘻道,「叔叔!」
  
  這小姑娘警惕性倒是很高,是要讓他知難而退?中年男子還是坐了下去:「叔叔一會兒給你買糖……」
  
  「吃」字還未說出來,p股上突然挨了一腳,先撲到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後面陰他這人用力極大,他跳起來怒道:「誰敢……」一回頭,見到一人狠狠盯著他,個頭不高,身板卻壯實。
  
  這人低喝一聲:「滾開!」
  
  他刀頭都見過血,望過來的眼神就帶著可怖的殺氣。中年男子腿顫兩下,頭也不回地溜進自己座位。
  
  馮妙君卻笑得舒暢:「去得有些久了,你還好嗎?」
  
  他點了點頭。
  
  這自然就是她的山賊手下了,不過此時他已經揭開偽裝,恢復本來面目,連額角的假痣也沒忘了洗掉。看到他的第一眼,馮妙君就真正放鬆下來,知道此計已成。
  
  離莫提準的二十時辰之約,只有不到兩刻鐘了。兵衛隊在這裡耽擱太久,已不可能在他甦醒前抓住他。
  
  她目光偶然瞥過全場,忽然發現有些兒不對。
  
  少了個人。
  
  坐在何大少那一桌的「子遙兄」不見了。
  
  這人方才還坐在那裡悠閒品茶,結果中年猥瑣油膩大叔來糾纏她時,也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竟然不知這人是何時離座的。
  
  她的觀察力向來敏銳,這時就發現何大少桌上的四色果品都被吃光了,並且——
  
  並且桌上只剩下一個茶盞、一副碗箸。
  
  有趣,看來今天甘露棧裡上演的大戲好像不止一臺。她撫了撫下巴,毫不介意這個動作在手下看來太成熟了一點。
  
  過了一會兒,何大少被兩個兵衛帶回,一見自己的桌子就傻了眼:「子、子遙兄,哪去了?」
  
  兵衛不耐煩道:「哪裡有人?」
  
  「他原本就坐在這裡!」何大少不死心,帶著兩兵回到上房找尋一遍,甚至茅房也去了,就是不見他的「子遙兄」。
  
  倆兵衛被他帶著白繞了大半圈,一無所獲,不由得怒道:「你消遣我們?這桌面上分明只有你一人份的食具,哪來的第二個人!」
  
  何大少這才留意到桌面情況,不由得面色發白。
  
  這時候他再愚鈍也知道事有不對了,兵衛恰好站在馮妙君邊上,順便就低頭問她:「小姑娘,可見到那張桌子上坐過兩個人?」
  
  馮妙君順他手指方向眺望一下,又想了想才搖頭:「沒太注意,那裡坐過兩人嗎?我好像只見到這位大少爺。」
  
  兵衛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何大少也認出她來了,指著她的鼻子氣急敗壞:「你報復我!不對,這些是不是都跟你有關係,小小年紀心腸這麼毒辣……」
  
  沒等他撲上來掐她,兵衛就把他拖走了。見他頻頻回頭、怨毒地望著自己,馮妙君衝他擠了擠眼,笑得好不天真。
  
  那隻碩大的南瓜裡當然沒有藏人,所以兵衛切開來確認以後就撤銷了對甘露棧的封鎖,繼續向城西搜索逆賊。
  
  這個時候,最後一絲陽光也消失在對街的屋頂上。
  
  時間到了。
  
  她順利地拖過兩個時辰,完成了護衛莫提準的任務。
  
  大國師這會兒該醒了——要還醒不過來,那就是天意要弄他了。
  
  馮妙君將最後一塊點心塞進嘴裡,然後站起來拍了拍裙子:「走,回去用飯。今晚要大吃一頓。」
  
  她出甘露棧,目光從何大少的桌前掃過,心裡仍存一絲疑慮:「怪了,那人去了哪裡?」
  
  那人確實存在過,不是她眼花。可是甘露棧封鎖期間無人可以進出,他是怎麼消失的呢?
  
  罷了,橫豎這事兒跟她沒關係。
  
  她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該再有額外的好奇心。
  
  她回到下榻的客棧時,莫提準果然不見了蹤影。
  
  蓬拜說,這人準時醒來,然後發了一通脾氣就走了。
  
  發脾氣?她不懂了:「我救了他,他還發的什麼脾氣?」
  
  蓬拜下意識摸了摸腮幫子,提醒她:「他鬍子沒了。」
  
  他永遠不會忘記莫提準醒來以後摸到自己臉頰的神情,那真是……一言難盡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29 10:44 PM

第31章 馮妙君開出的條件

  莫大國師沒在暴走之下直接將這客棧拆了,說明涵養功夫爐火純青。
  
  馮妙君渾不在意:「不就是沒了鬍子,又不是沒了腦袋。要不讓他鬍子物盡其用,他腦袋早都不保。」鬍子有什麼好,她從來都不長。
  
  小姐不會明白,美髯公忽然沒了鬍子,就像貴女忽然沒了頭髮,狗忽然被剃光了毛……等等,他想到哪裡去了?蓬拜定了定神:「我也是這般跟他說的。所以莫國師說他趕著去處理點急務,夜裡會再回來。」
  
  趕去處理急務?馮妙君嗤笑一聲,多半是趕去報點仇罷?
  
  不過她很快也笑不出來了,因為養母徐氏心急火燎地趕過來,見到她就一把抱住、兩眼飆淚:「安安小祖宗啊,你怎麼甚事都敢一個人幹!我在外頭見著滿城雞飛狗跳就趕緊回來,滿哪兒都找不見你!若真有個三長兩短,要我怎辦是好!」
  
  這幾天養女對她越發親和,不似從前那樣堵著有形無形一道隔閡。徐氏有意無意中察覺出來,對她也隨意得多,不須總是自我提醒養女的公主身份。
  
  馮妙君只得安慰她:「莫哭,我不是好端端回來了?全鬚全尾、不長不短!」
  
  徐氏忍不住噗哧一笑,蓬拜也在邊上道:「屬下早已說過,小姐必能平安歸來。」方才徐氏衝動之下要趕去甘露棧,被他拼命攔下。他可沒想到徐氏力氣那麼大,撞得他肋骨生疼。
  
  徐氏想起方才自己的莽撞,不由得臉紅,下意識收了收淚:「都妥了?」
  
  她也好,蓬拜也好,下意識對這小小的女孩兒都寄予了莫大信任,似乎她說能辦成,那麼事情就一定能辦好。
  
  「妥了。」馮妙君笑吟吟地,「待兵衛一會兒搜過這個客棧,我就陪娘親用飯吧。」她出了上房,吩咐管事去買些下酒菜。
  
  危機過去,大夥兒心情都好。徐氏喝了兩杯就有些不勝酒力,提早回房歇著了,臨走反復叮囑養女不許喝酒。
  
  或許她知道馮妙君和莫提準有約。面對這位大國師,客棧裡所有人都不堪一擊,因此她也不擺出護犢之態了。
  
  養母是個聰明人。馮妙君抿著果酒,輕嘆一口氣。
  
  這一等,就等到月上中天。她年紀小熬不得夜,也不知打了多少個呵欠才聽見窗欞被敲了兩下,而後有人翻窗而入。
  
  她看看窗,再看看人,就納悶兒這麼個彪形大漢是怎麼從那麼小的視窗鑽進來的,他有縮骨功?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我睡太晚會長不高的!」孩子做什麼都不方便,她著急長大了。
  
  莫提準身上殘留的那一點殺氣頓時洩得無影無蹤,沉聲道:「我來回奔馳了一百三十里,才能漏夜趕回來。」
  
  他身上果然帶著長途跋涉特有的微寒氣息,她一豎大拇指:「莫大國師真乃信人也。」然後很有眼力價地撤下殘羹冷炙,另換一套席面上來。
  
  她日子過得講究,車上也放了一整套特製的廚具。現在房間裡用的小爐就是從車上搬進來的,上面烘著特製的四格食盒。
  
  這食盒的底部可以打開,讓熱氣循環上去。只要注意火候就有保溫效果。她只從食盒裡取出來一盤醬牛肉就令莫提準食指大動。
  
  這是附近老字號的出品,據說一鍋滷湯已經養足了三十年。她讓管事買的是最貴的一種,取自黃牛的金錢腱,老滷之後切得燈光都可以透過,於是看見肉片中間有大理石紋般的筋腱,嚼在嘴裡爽口彈牙,絕無渣滓。
  
  而後一道菠蘿雞球,一道冬瓜蒸火腿,再加一盆子熬成了奶白色的鯽魚湯上桌。東西不算貴重,勝在樣樣開胃。當然,還有兩壇號稱是甜水城最烈的老酒。
  
  莫提準奔波一夜,聞到香氣就覺饑腸轆轆,於是不客氣地揀起木箸開吃,心裡倒佩服馮妙君對他的口味抓得很準,這桌上樣式不多,卻都能令他胃口大開。
  
  小姑娘這麼會算計人心,恐怕將來是禍非福哦。
  
  馮妙君托著腮幫子看他風捲殘雲。莫提準看起來神完氣足,坐得近了,還能感受到他全身氣血鼓蕩,絲毫不見長途奔波的勞頓,一雙眼睛又變作了頭一次見面時那般明亮。顯然涅槃術的確起效,能令他恢復如初。這個世界的神術真是了不起,能辦到這樣匪夷所思之事。
  
  莫提準將牛肉吃掉一小半就問他:「開出你要的報酬。」
  
  她圓滿完成任務,護他二十個時辰。現在,該輪到他了。
  
  「可要想好了。」他慢慢道,「你若求財,我可以給你十輩子也花不完的金銀財寶;你若求官,晉國也有女官,我可以在朝堂上給你尋個位置,未必重要,但肯定安穩,足以蔭庇馮家。」
  
  馮妙君輕嘆一口氣,心中頗多感慨。同樣是十輩子花不完的錢,上一世她得費盡手段,這一世卻來得如此輕鬆。
  
  其中起決定作用的因素,是哪一個呢?
  
  錢,還是權?這選擇題很俗,但莫提準和她都深明其中的涵意。這是一個普通人所能追求到的、世俗力量的極致了。其他所有一切精神追求都從中衍化而出,無論卑賤還是高尚,隱晦還是光明。
  
  可是重活一世,尤其生存在這樣的世界裡,她要止步於原有的追求嗎?
  
  如今的馮妙君,就站在了十字路口上。如果順著莫提準的口風要了這兩樣,基本可以完成自己初臨本界的心願:活下去,並且比多數人活得都要好、都要滋潤。
  
  可是,現在這還是她想要的嗎?
  
  莫提準見到這小姑娘的眼中有光華流轉,某一瞬間亮得驚人。
  
  然後他就有不祥的預感了。
  
  馮妙君對他笑了笑:「我想好了。」
  
  「你要什麼?」
  
  「我聽說,世間一切疑問都可以在煙海樓找到答案?」
  
  他嗤笑一聲:「膚淺,哪個傻子告訴你的?」
  
  「魏國二王子蕭衍。」
  
  「……」莫提準沒好氣道,「要真能解決一切疑問,晉國早就一統天下,重現浩黎風采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30 09:59 PM

第32章 是瞞不是騙

  她悻悻道:「帝王心術,我不關心。」一統天下這種事都要順應形勢而為,根本不是光讀書可以解決的好嗎?
  
  他想了想:「奇門左道,秩史野聞,倒是記載不少。」
  
  「好,那麼我的條件就是我要進煙海樓看書。」馮妙君頓了一下,再作補充,「你要保證我有隨時進入煙海樓閱讀的權利。」
  
  這條件真是神來一筆,連莫提準都有罕見的失神:「什麼?」
  
  「無論何時,只要我想進煙海樓看書,就能進去。」她重復一遍,「莫大國師辦得到嗎?」
  
  「你想找什麼?」他不明所以,「我替你取出來不就完事?」
  
  「聽說煙海樓攬盡世間一切學識,而我什麼都想知道。」她露出最誠懇的眼神,「所以我想自己看。」
  
  她進煙海樓只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找出解除鰲魚詛咒的辦法!
  
  這目標誰也不能透露,尤其是莫提準。只要他知道她和雲崕同命相連,定會毫不猶豫地取她小命。殺雲崕有多難,殺掉她就有多簡單,反正殺了她就等於幹掉了那個大魔頭所謂不殺孩童的誓言神馬的,不要太當真,莫大國師有一千種方法可以假手旁人做掉她。
  
  莫提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神經病:「煙海樓藏書超過一千七百萬冊,否則怎麼對得起煙海之名?在裡面找書並不容易。」
  
  「我會盡我所能。」尋到自救之法,尋到斬斷她和雲崕這一段孽緣的辦法……尋到自由之法。
  
  莫提準長長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面現鬱悶。
  
  這小姑娘不要名利,只求看書,是傻裡傻氣還是理想遠大?狗p呀,在他看來都不是。
  
  只說最簡單的一點:
  
  煙海樓的準入門檻高得嚇人啊,你道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溜進去嗎?不,每次進入都要「奉旨」!
  
  莫提準不可能讓白丁之身進出煙海樓連他都沒有這等權力。沒有那一道旨意,就等著被打成篩子吧。機要重地,連他都未必有把握闖入。
  
  晉王怎麼會給普通人特批一個長期的通行令?所以,這其實牽涉到馮妙君的身份問題,她必須與莫提準有密切關聯,晉王才有可能看在他的面子上這樣做。
  
  也就是說,馮妙君必須進入晉王、進入晉國王廷的視野,這其中牽涉到的利害糾紛,就不是「復雜」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他就知道這小姑娘極盡刁鑽,提出來的條件必定沒有簡單的。
  
  馮妙君也瞪大了眼看他,眸中填滿了無邪和信任。呵,她早知這事不如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蕭衍當時就是敷衍她,果然人如其名。可是簡單的事她又怎麼捨得麻煩莫大國師?她也曾是個生意人,甘願用一輩子榮華富貴去換一個機會,只能說明這機會帶來的效益要遠遠大於前者。
  
  莫提準將壇子裡最後一口烈酒灌進肚裡,打了個飽嗝:「你知道我剛剛做什麼去了?」
  
  「殺人。」他方才進來時,身上帶著濃濃的狠戾之氣,她從雲崕身上也體會過。
  
  「嗯。」
  
  馮妙君慢慢斂起笑容:「追殺你、讓你這麼狼狽的人,並不是雲崕,我說得可對?」
  
  「你看出來了。」莫提準手上動作一頓,玩味一笑,「的確不是他。他與我一戰之後再未追來。魏國現在還不願與我們為敵,嘿嘿,沒好處的事他怎麼會做?」
  
  也就是說,從聚萍鄉一戰之後,雲崕和他的戰鬥就停止了。馮妙君想一想也就明白了,魏晉兩國並沒有接壤,中間還隔著嶢國以及其他的小藩國。殺人國師是大仇,這時候魏國也沒必要把晉國往死裡得罪。
  
  馮妙君終露出氣惱之色:「你利用我!」
  
  若非他說追兵是雲崕,她怎麼會管他死活?早早就將他扔在原地自己跑了。
  
  莫提準聳了聳肩,一臉心安理得:「我從未說過追在我身後的人是他,你想左了,我沒有糾正而已。」他是瞞,不是騙。這小妮子要怪就怪自己沒反應過來。
  
  畢竟還是個孩子,思慮怎及成人長遠?
  
  她嫩嘟嘟的小臉氣得鼓鼓地,讓人很想伸手掐上一把。卓提準看著,心情都無端好了幾分。
  
  的確,卓提準重傷出現以後,從未明確說過那副模樣是拜雲崕所賜。她不知道這兩人的實力孰強孰弱,但想來同是國師,卓提準當真要跑的話誰能攔得下?雲崕作為升龍潭事件的既得利益者,大概也不想費這個勁兒。
  
  馮妙君也知道自己這回失察了,不過能換回莫國師一個大人情,這買賣就做得不虧。自個兒不是不聰明,而是對天下大勢一無所知,視野太狹隘,做出來的判斷就有偏頗。
  
  站得高,才能看得遠。一輩子做升斗小民,也就只能和柴米油鹽較較勁兒了。
  
  再說了,她告訴過卓提準的消息也曾是「瞞而不騙」,沒說假話,只是隱瞞了真相。卓提準只不過原樣奉還,她有什麼好惱?
  
  她想通這點就不再糾結,轉而問他:「追殺你的人,今晚被你反殺了?」
  
  「呵,這小兔崽子被我逮住後還想抵賴,被我剁了雙手雙腳才一五一十招供了,只求一個速死。嘿,我能讓他如願嗎?」
  
  「我割了他的聲帶,將他扔在黑軍蟻的蟻巢邊上。他要是運氣好,興許能在螞蟻把他吃光之前流盡鮮血死掉。」莫提準森然道:「對了,這個叛徒就是我的三徒弟。」
  
  他和雲崕一戰之後即返,三徒兒到嶢國境內來接他,照顧得一如既往的體貼周到。他戰後受了點兒傷,也就專心療養,未多設防,沒想到這逆徒在他食水中動了手腳,後暴起發難……
  
  客房的溫度好像突然下降,馮妙君搓了搓胳膊覺得好冷,莫國師好似很喜歡蟻巢?她趕緊轉移了話題:「弒師可是大罪,他是受人指使了吧?」以下犯上,人所不容。既然坐擁國師弟子這麼風光的頭銜,何苦去背負那麼沉重的道德壓力?
  
  錯非為了報仇,就是要追求更高的利益。
  
  「我的對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30 10:41 PM

第33章 交底

  馮妙君瞪圓了眼,滿滿都是不可思議:「我還以為你權傾朝野了,原來還有對頭!」
  
  「怎麼能沒有對頭?」他哂然一笑。
  
  這個「能」字,就夠她回味半天了。
  
  他又接著道:「你以為雲崕在魏國就能一手遮天?即便他為大魏刺探天機成了病秧子,還有許多人看不慣他,爭著想參他一本。」
  
  她想起雲崕蒼白的臉色,想起他時不時的輕咳,想起公子衍特地送他返都。所以,這廝真的有病?
  
  她有些不自在,似乎哪裡有滿滿的違和感。
  
  等等,他該不會得了什麼絕症吧?不要拖累她啊!
  
  「他得了什麼病?」
  
  「心疾,據說是藥石難癒了。」
  
  馮妙君眼前一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不、不要啊!
  
  莫提準當然不會忽略她難看的臉色:「你到底是怕他還是喜歡他?」這妮子提起雲崕就一副見鬼的模樣,他還道她怕對方入骨。現在看來,好像不全是?
  
  「那他還能撐多久?」她還沒活夠、還不想死!
  
  「能撐很久。」莫提準嘿嘿冷笑一聲,「鰲魚可是龍屬,生命力之強大遠非普通妖怪能比。他吃下龍珠,心疾應該好了大半。」
  
  雲崕更強大了。這次與雲崕交手,他確信龍珠的確被對方吃掉,才導致實力的增長。
  
  「哦...」還好還好,她鬆了口氣。大概前世惡疾纏身,深受病痛折磨,她對雲崕倒有幾分同病相憐。
  
  「你竟然擔心他的死活?」莫提準一臉古怪,「你不是安夏國亡民嗎?」
  
  「誰讓他長得帥?」她信口胡謅,「好好色、惡惡臭,豈非人之常情?與我身份無關、與我立場無關。」
  
  莫提準居然點頭贊同:「有理。我見過的亡國遺民都為仇恨蔽目,你能看清這一點也是不易。」
  
  馮妙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原來扮個花癡也能被表揚?她聽到莫提準緊跟著話鋒一轉:「小姑娘眼皮子淺薄,你知道他多大歲數?」
  
  「不知道。」她估莫著,「十八,或者十九?」
  
  他「哈」地一聲笑:「那你以為我幾歲?」
  
  猜歲數這種事她一般不幹,特別容易得罪人。馮妙君還有求於他,只得往嫩了說:「三……十?」可別說,莫提準刮去鬍子以後好像連滿面的滄桑也刮乾凈了,看上去一下年輕了二十歲,只剩下成熟男子的沉穩。再說他原本五官也生得不錯,線條硬朗、輪廓堅毅。
  
  他嘴角一咧:「我曾孫都比你大了,今年剛行完弱冠禮。」
  
  曾孫?她這才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從莫提準數起都已經第四代了,並且曾孫已滿二十歲,也就是說,這丫至少也是七十歲,最可能是到了耄耋之年!
  
  明明年歲近百,可他現在看起來不過三十許人。
  
  她在震驚中猶記得禮貌:「大爺……咳,我說的是大人,那雲崕多大壽數了?」
  
  莫提準對她的呆若木雞很滿意:「我怎知道,他的來歷成謎,年歲就也成謎。不過人類的壽數不比從前了,我們也不能倖免。」說到後來,輕嘆一聲。
  
  「從前,是怎樣?」
  
  「浩黎帝國以前,人間靈氣充裕,人不須修煉有成即可輕易活過三、五百歲,容顏不老。如今....」他搖了搖頭,「諸如我輩,也未嘗能逾二百年。」
  
  馮妙君卻瞪圓了眼。能活二百歲還保持顏不老、身不衰,這就已經匪夷所思了好嗎?這些人要求可真高,她能活得久一點、不短命就滿足了。
  
  「言歸正傳。」莫提準輕咳一聲,把放飛的話題再扯回重點,「你想進煙海樓看書,就要與我沾親帶故。無論你目的為何,勢必捲入大晉某些糾葛之中。其中利弊得失,你能算得明白?」
  
  她往前傾了傾身子:「你那對頭,勢力很大?」
  
  他眼也不眨:「不小。」
  
  也是。巨無霸的真正對手,多半也是巨無霸。
  
  回溯莫提準方才所言,對方能策反他的親傳徒弟對付他,本就非易與之輩。那一方勢力估計也想得明白,這一回若不能趁著莫提準受傷要了他的命,後面就要面臨大國師狂風暴雨般的報復,所以莫提準過去幾天的日子想必是很不好過的。
  
  這股子憋屈和怒火,回去必要渲瀉出來,她若隨莫提準回國,立刻就有好戲可看。這種非常時刻,她作為莫大國師身邊出現的新面孔,想必會引來多方關注。
  
  馮妙君不過是無權無勢的亡國遺民,承受得起這樣的關注嗎?
  
  她沒有猶豫,點了點頭:「我要進煙海樓。」
  
  看雲崕那模樣就是個能吸仇恨的,連莫提準都險些被人算計而死,她怎麼敢指望雲崕平安活到二百歲?自己的命,她要自己作主。
  
  這一回,她要的不是小富即安,而是將自己的命運真正把控在手。
  
  假若出師未捷身先死,她也認。至於雲崕,就委屈他給她陪葬吧。
  
  她苦哈哈地想,有個驚天動地的大帥哥以身殉己,怎麼說也是很風光。
  
  「好。」莫提準也是言簡意賅。利害都剖析給她聽了,他還從未替外人這樣著想過,她要一意孤行,他也不攔著。那就只剩最後一個問題了:
  
  「你到底是誰?」莫提準目光深邃,「你不是普通的安夏遺民。」她身邊有忠誠的護衛,自己有冷靜的頭腦和絕佳的決斷力。縱然民間也有可能臥虎藏龍,但他更偏向於她身世曾經顯赫。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只能打洞,這話並不是沒道理的。
  
  莫大國師當然不會帶一個底細不明的人返回晉國,即便他不追究,也不能保證別人不追究。所以馮妙君早就想過這個問題,這時就很自然地張了口:「當然不是。」
  
  在莫提準的注視下,她一字一句道:「我是長樂公主。」既然下定主意要去晉國,要托庇於莫提準,那麼首先就要取得他的信任。
  
  莫提準驀然動容,目不轉睛地盯住她很久才道:「安夏國破之日,王后抱女飲毒而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31 09:46 PM

第34章 即將到來的分離

  他縱覽七國形勢,對各國王室當然了若指掌,馮妙君只提「長樂公主」,他就明白了她的身世。
  
  「死的只是替身,不是我。」她依舊淡定,「母后早早將我送出宮中,由馮家撫養。」
  
  「證據呢?」他笑了,「口說無憑,怎能為公主?」
  
  她從腰上取下一尾青玉小魚,將魚嘴擰開,莫提準就看到魚身上印著「長樂」兩字。
  
  「就這樣?」
  
  蘿蔔章誰都能刻。
  
  馮妙君將魚頭安回去,在兩側魚眼的位置同時按下,才再次擰開魚嘴,找了張白紙蓋了個印。
  
  印文當然還是「長樂」兩字,顏色卻是青裡透著金,細看又變作紅色。
  
  這是安夏國宮特有的印泥,稱作青裡金。安夏王平時所用的印泥也是紅色的,只有極少數場合才用青裡金蓋戳,比如傳位、嫁娶。
  
  青裡金的提煉過程極其特殊,外間仿製不得,莫提準也見過以它落章的文書。
  
  馮妙君低聲道:「這是我個人的私印,用來證明身份足夠了罷?」
  
  除了私印,當然還有公章。她這便是在告誡莫提準,奪走她手中這枚私章也無濟於事。
  
  莫提準沉吟良久,才問她:「你想報國仇家恨?」
  
  這話很有誘導性,她卻連眼都不眨:「或許。」
  
  馮妙君的平淡如水終令莫提準滿意,他忽然拊掌大笑:「好,好極!妙,妙極!」
  
  「我原先還在煩惱給你安插個什麼身份才能帶進晉王宮。」他伸了個懶腰,「現在好了,有什麼身份能比亡國公主更妥當!」
  
  她淡淡道:「你看著辦就好。」
  
  秘密並不是藏得越深越好,有時候,它會是最有用的武器、最有力的憑恃。為此,她可以冒險將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
  
  莫提準幫她進煙海樓,說白了不過是樁交易,並不牽扯人情。情面這種東西無法衡量,她向來是不信的。她馮妙君怎麼知道自己哪一天不會被這位大國師遺棄不管?畢竟對於契約精神的解釋可以有無限多種。
  
  只有讓他覺得在她身上有利可圖,他才會盡心盡力保住她。
  
  「你可以開始考慮第二個條件了。」他懶洋洋道,「該睡了,明天啟程回晉。」
  
  她走出去找養母了,認命地把房間留給他。
  
  為了讓養母睡個好覺,她選擇第二天才告知這項決定,只不過撒了個小謊,說莫提準主動看上了她……的天賦,非要收她為弟子不可。
  
  徐氏二話不說,非要跟去。
  
  「我們於晉國一無所知,娘親何不按照原計劃行事,先留在嶢國。等我站穩了腳跟、觀察了動向再決定?」馮妙君勸她,「莫大國師在晉國很有些對頭,他們對付不了莫國師就拿馮記出氣怎麼辦?」
  
  人家對付不了莫提準就對付馮記?她也太把自家商號當回事了,說這話時,馮妙君默默汗顏。
  
  可是徐氏不這麼想,丈夫留給她的東西大過天,在她心目中自然是最好的。「那你也別去!」她的聲音轉作哀懇,「安安,王后的遺願也是希望你一生順遂,嫁娶生子,像個平凡姑娘那般過活。這些我們都可以辦到,你何苦去個陌生國度經歷風雨。我沒進過王廷,想來那裡絕不是個安生地方,你這樣柔弱的小女娃去了,說不定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嶢國對我們來說也很陌生啊。都是從零開始,何不選個起點更高的?」馮妙君眨眼,「再說宮廷。我原本就出身王室,現今只不過重又回去,算不得進虎穴狼窩。何況莫大國師會護著我、不令我吃虧的,娘親請放心!」
  
  徐氏這回格外堅決,見女兒不為所動,當即美目泛紅,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淚下如雨,連綿不絕。
  
  馮妙君對她一言不合就放大招的作法也是萬般頭疼,連連嘆氣道:「我把蓬拜留給您用好不好,莫哭了!」
  
  徐氏哭聲一頓:「我、我要他幹嘛?我只要我的好女兒!」
  
  「家裡沒個男人,您在家過日子、在外頭做買賣都會被人欺負,王婆的案子、鄭家動的手腳,不都因此而起?」馮妙君說了兩句,抬頭看徐氏一臉呆滯,不由得哭笑不得,「您想哪去了?我是說把蓬拜給您當靶子,許多拋頭露面的事就可以交給他去辦,您不須親自出馬。」蓬拜安排大小事務也很妥貼,忠誠度更不必說,把他留給徐氏她放心。
  
  徐氏卻變了臉色:「我想什麼了!你這孩子說話不著邊際。」想起丈夫離世後她一人撐起內外事務的艱辛,不勝唏噓,最後仍然道:「你是嫌棄娘親沒本事讓你過好日子嗎,巴巴地要去晉國!」
  
  馮妙君無法,只能祭出最後的殺手鐧:「好好,我不去了,不去了!那您去跟莫大國師說,讓他別收我這個弟子。」
  
  徐氏一噎。莫大國師是什麼身份,哪裡肯聽她的話?他和養女不同,自己再怎麼哭,那種男人也是鐵石心腸。
  
  她恨得直咬牙:「這人怎地那般可惡,非要生生拆散別人骨肉!」
  
  樓下的莫提準無端打了個噴嚏。
  
  這是哪個王八蛋在詛咒他。
  
  徐氏一下子喪氣,明白養女的晉國之行是無可避免的了。馮妙君再接再厲勸她:「娘親,我讓您留在嶢國是有理由的,咱做事都要留好退路。萬一我在晉國混不下去,或者莫國師打不過別人倒臺了,我還能回來投奔您;如果您也去了晉國,到時候咱讓人一窩端了怎麼辦?」她笑嘻嘻道,「當然,我要是在晉國混得風生水起,也辦個商號跟馮記對接,這樣您不就把生意做到晉國去了嗎,還不必以身犯險。」
  
  樓下的莫提準又打了個噴嚏。
  
  徐氏沒好氣道:「什麼混、什麼一窩端了,堂堂公主在哪裡學到的一嘴胡話!」
  
  「這世上早沒了長樂公主,只有安安。」她抓起徐氏軟綿綿的小手,也拿出撒嬌大法,「好娘親,您還不信我的本事麼?我保證在晉國也能如魚得水,到時讓馮記遍地開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31 09:51 PM

第35章 暗算者

  「想得挺美,能保住你自個兒的小命就不錯了。」女兒的機靈,她見識過了,可安安畢竟還小,孤身一人去了異鄉,能不能應付得過來?
  
  「我長得美,自然也想得美。」馮妙君聽出她語意中的鬆動,趕緊再加一把薪火,「王后還留了一套人馬給我,他們能護我周全。」
  
  這倒是。徐氏不知道安夏王后給馮妙君留下了多少人,但想來王后也是個疼女兒的,決不至於虧待了安安。有這些人守著,比徐氏自己一介女流有用十倍不止。
  
  她這裡想通,馮妙君立刻察覺,又說了一堆好話,這才放開她去找蓬拜了。
  
  蓬拜的反對之激烈,不下於徐氏。畢竟安夏王后給他下過的死命令就是保護長樂公主的安危,留在馮記給徐氏打下手是幾個意思?
  
  可是馮妙君只用一句話就讓他啞口無言:
  
  「如果莫提準都護不住我,你能管什麼用?」
  
  看著忠誠的屬下一臉羞愧欲死,她也知道自己說話重,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好聽,卻是實話。王后讓你護著我做一個普通人,我卻這麼不安份,所以錯不在你。我親娘在晉國也佈置了人手,依你之見,他們可靠嗎?」
  
  蓬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忠誠應是無疑。但……」但小主人畢竟年幼。
  
  馮妙君微微一笑:「你怕他們看輕我?」
  
  蓬拜囁嚅。成人對孩子可以寵愛,卻很少信任。
  
  「不獨為馮記。大後方需要由你來坐鎮,我只信任你。這樣,進可攻,退可守,與我做好往來應合。」馮妙君再度壓低了聲量,「陳大昌人也機靈,我會帶他同去晉國。」
  
  「他的功夫不錯,也有些修為在身。」蓬拜跟了她幾天,也隱約明白她做下的決定再難更改,只得無可奈何道,「我修書一封給您,裡面有暗號。以書信為憑,我們留在晉國的力量會奉您為主、聽您號令。」頓了一頓,「我既要待在嶢國,身邊只留幾人做事便好,餘下的我會令他們潛入晉國,為您助力。」
  
  馮妙君望著遠處徐氏忙碌的身影,輕輕道:「養母就拜託你了,替我照顧好她。」
  
  「是。」
  
  啟程前,甜水城風聲鶴唳的氣氛已經消失不見。
  
  他們用早飯時,聽說逆賊昨夜出現在六十里外另一個縣城,所以追兵都趕去了那裡。她看了莫提準一眼,見他面色如常地灌下一大口豆漿,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他的鬍子刮得乾凈,額角的痣也神奇地不見了,不曉得他用了什麼障眼法,現在看來只是俊朗漢子。
  
  但馮妙君知道,追兵轉向一定是他動的手腳。莫大國師身康體健的時候,當世能留下他的人不多。
  
  飯畢,馮記買的兩匹快馬也到了。
  
  分離的時刻終於到來,徐氏抓著馮妙君的手,哭得情難自已。
  
  莫提準瞥了她們一眼,翻身上馬,道一聲「走了」,即往東行去。
  
  陳大昌扶著馮妙君一同上馬,她俯首在徐氏額上軟軟糯糯地親了一口,低聲道:「娘親放心,等我書信。」
  
  在這世上,她終於也有了一絲捨不下的羈絆。馮妙君只覺眼睛微澀,趕緊合眸道:「走吧。」
  
  陳大昌當即轉過馬頭,朝著莫提準離去的方向喊了一聲「駕」!
  
  馬兒放蹄前行,擾動風聲呼呼。在徐氏依依惜別的目光中,馮妙君沒有再回頭。
  
  恰逢日出東方,前方一片金輝灼灼而來,將這世界映得生機勃勃。
  
  奔出去三十里左右,莫提準帶著兩人從官道拐進小路,越走越是荒僻,到最後前方就是一片荒野,連車馬轍印都沒有了。
  
  也不知他怎樣辨認的方向,九拐十八彎以後在林間找到一間獵戶廢棄的小木屋,屋門用千斤大石頂住。
  
  他搬開巨石就像拂開稻草一般輕鬆,而後推門進去。
  
  這裡頭髒、亂、差,連一張能坐人的板凳都沒有,地上卻半躺著一人,傷痕累累,流出的血都打濕了地面,四肢都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聽見開門聲,他望向莫提準的眼神中充滿了忿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一般。
  
  馮妙君細看兩眼,發現這人年紀很輕,也就是十七、八歲,小麥膚色,五官周正,原本也是俊俏兒郞,只是這會兒滿臉猙獰,眼珠子瞪得都快滾下來了。
  
  莫提準卻輕笑一聲:「這一晚上就恢復精神了,年輕真是好,不耽誤趕路。」
  
  這人口中模糊不清地說了幾聲,馮妙君才發現他下頜有點問題,似是被卸掉了下巴。莫提準不緊不慢從懷裡取出藥丸,強迫他吞下,再一回頭,發現馮妙君正要往外走,於是問她:「你就不好奇這人是誰?」
  
  「你的俘虜唄。」她搖了搖頭,「其他的,我都不好奇。」
  
  她這是不想沾包兒。莫提準心裡明白,卻嘆了口氣:「我猶豫了一晚,要不要將他殺了,到現在都拿不定主意。」
  
  馮妙君聳了聳肩:「堂堂大國師都舉棋不定,我這樣的小姑娘能有什麼辦法?」
  
  莫提準也不繞圈子了,直截了當道:「你想不想在晉都裡過得舒服點?」
  
  「……想。」她是真心不想被捲進這人代表的麻煩中去,尤其見了木屋裡藏著的這個俘虜。莫提準連自己的親傳弟子都殺了,卻不嫌麻煩地留他一命,這說明什麼?
  
  說明這人地位比莫提準的三弟子高很多。
  
  大晉國師的弟子,不敢說在晉都裡橫著走,但至少比她這落魄公主受人追受人捧吧?
  
  莫提準更是指著這人道:「他已經看過你了。」
  
  所以她再想置身事外也是不能了。馮妙君悶悶道:「他是你那三弟子的同黨。」
  
  「何止!」莫提準嘿嘿兩聲,這回是冷笑了,「他就是喬裝打扮後殺掉縣令、嫁禍給我的人。」
  
  馮妙君長長地「哦」了一聲,遞給這年輕人一個悲憫的目光。對於想殺掉自己的人,莫提準當然不會客氣。他既逃過一次死劫,那麼這少年的下場就是可以預料的悲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5-31 10:35 PM

第36章 仇恨與顧慮

  不過莫提準為什麼猶豫?「你要將他帶回去當人證?」
  
  「有此設想。」莫提準沉沉道,「可無論是他,還是我的三弟子,都算不得人證。他們之間沒有留下可用作證據的通訊或文書。」目光在少年身上轉了兩圈,「你知道他是誰?」
  
  看他滿臉「瞭解一下」的神情,馮妙君無語:「我可以不知道嗎?」權貴之間的恩怨,她不想瞭解。
  
  「他是大晉右相李師龍的第三子,李元伐。」
  
  她懂了:「你和丞相不對付?」李元伐還不到二十,能和國師結什麼仇?
  
  「是李丞相和我不對付。」話音方落,李元伐「啊」了兩聲,似是不服想辯,卻說不了話。
  
  莫提準將他下巴給按了回去,又將其脫臼的四肢都歸了位,李元伐即作了個動作:
  
  咬舌。
  
  莫提準也不阻止,只笑吟吟看著他:「軟筋丸起效了,你連咬傷自己都辦不到,還是先煩惱後頭怎麼吃飯罷。」一把將他提出屋外,扔到馬背上。李元伐想要掙扎,手腳果然軟綿綿地沒有半點力氣。
  
  「時間緊迫,先上路罷。」
  
  到這天夜裡,他們已經跑出了四百多里,中間幾乎沒有停歇,除了換馬。
  
  路遇大城,莫提準重新買了兩匹好馬,一刻不停地繼續往東北方向而行。全程快馬加鞭,結果奔到此時,馬兒周身汗氣蒸騰,連呼哧聲都越來越響,疲態盡顯。
  
  莫提準本人面色如常,跟沒事兒似的;陳大昌有功底在身,也勉強可以支撐,馮妙君卻有些吃不消了。她原是嬌生慣養的小女孩,哪裡吃過這樣馬背上連續顛簸六、七個時辰的罪?
  
  連乾糧都是在馬背上吃的,顛得她險些吐出來。
  
  陳大昌讓她將坐姿改為側坐,底下加鋪了兩層軟墊,希望她乘得舒服一些。可是走一趟這樣的長途,她還是累得面色鐵青,神情懨懨。
  
  陳大昌好幾次想出聲請求莫提準停下歇息,都被馮妙君攔住了。
  
  她知道莫提準這麼玩命往回趕的用意:他要趕在對頭接獲暗殺失敗的消息前後抵達晉王都。
  
  時間,就變成雙方角力的第一要素。
  
  老實說,莫提準昨晚明明已經追出來數十里了,結果又折返回去找馮妙君履行承諾,一直等她到淩晨才出發,已可算是仁至義盡,她不能要求更多。
  
  至於李元伐,莫提準沒要了他的命就算客氣了,這一整天也不管他死活。脫臼的手腳雖被接回去了,但傷口沒處理,在馬上顛了這麼久,裂了又合,合了又裂,昏死過去不知道幾多次。
  
  馮妙君忽然動了動小瑤鼻:「前面有水。」空氣很潮濕,帶著岸邊特有的泥土和青草氣息,可以推斷前面的水源地一定很豐沛。
  
  莫提準再度帶著三人走上一條山路,地勢越高越高:「過了湖就是晉國了,不能帶著他。」
  
  也即是說,現在就要決定李元伐能不能活?
  
  陳大昌轉頭去看李元伐,見他悠悠自昏迷中醒來,恰巧聽到這句話,面色略顯黯淡。
  
  再是視死如歸的猛士,自盡一回不成,那求死的心態就淡一分。被莫提準帶了一路,他或許又想活下去,結果死神不期而至。
  
  他坐在莫提準前面,不能唾他滿臉,只得往前啐了一口:「老匹夫,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
  
  莫提準陰惻惻道:「這麼急著上路?」轉頭問馮妙君,「你說我殺還是不殺?」
  
  「我說的有用?」她就一小姑娘,除了陳大昌還能左右得了誰?
  
  莫提準莞爾:「不試試你怎知沒有?」
  
  這次連李元伐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了,想看她怎樣回答。莫提準的性格,李家人都瞭解,他不難發現國師對這小姑娘的縱容程度超乎尋常。
  
  連處置他這樣重要的俘虜,莫提準都要徵詢她的意見,說出去幾人能信?這時再細看小姑娘,花骨朵般的年紀,面貌綺麗,眼裡已含起一泓秋水,可以想見綻放時的芳華。可這世上不缺美人,她有什麼地方能讓莫提準看重?
  
  馬速放慢了,馮妙君才能跟他開口說話:「你若想殺他,就不會提他一路了。」
  
  「這時殺了也不麻煩的。」莫提準說,「一點兒也不。」
  
  「那殺了吧。」
  
  沒料到莫提準應了一聲「好」,大掌張開,就要往李元伐腦門兒上拍落。
  
  他力道到底有多大,馮妙君不清楚,但李元伐的腦袋肯定要開花。她從未見過有人血濺自己面前,千鈞一髮之際終是忍不住道:「慢著!」
  
  莫提準的手掌應聲而停,留在李元伐頭頂一寸之處,不多不少。
  
  後者額角滑下來一滴汗珠。
  
  馮妙君無奈道:「別殺,做人留情面,日後好相見哪。」莫提準臉色快要陰轉暴雨,她才快速道,「你發愁的不是殺不殺他,而是怎麼對李丞相發難吧?」只是莫大國師抹不開面子,不想直接問她,就對李元伐連恐帶嚇的。
  
  罷了,他想聽,她就說吧,不藏私了。
  
  莫提準這才正眼看她:「說下去。」
  
  「我想,你應該沒將自己去升龍潭的原因告訴徒弟?」
  
  莫提準點頭。哪個當師父的有向徒弟匯報行程的習慣?再說他去奪龍珠也是隱秘行動,連自家人都不知道,何況姓李的?
  
  「也即是說,你和雲崕戰鬥受傷是個意外,你三徒弟和李家事先都不可能預測。並且這事情還發生在嶢國。」馮妙君慢慢組織語言,「這樣看來,李元伐和你徒弟的行動,是臨時起意,又叫作見機行事。」
  
  的確是這樣。莫提準指了指李元伐:「他到附近辦事,和我三徒兒聯系倒挺緊密。那孽徒得我不少真傳,這回倒都用在我身上了。嘿嘿,還有腐心之毒,這是李家給他的罷?」
  
  李元伐不語,三人都當作他是默認了。
  
  就這麼三言兩語,馮妙君就能想見莫提準幾天前真是被三徒弟暗算得狠了,除了重傷難支,還不慎服下了腐心之毒。這毒物聽名字就很難纏,否則堂堂國師也不至於落魄到被衛兵圍剿卻沒有還手之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 09:44 PM

第37章 自己坑自己

  由此可見,他對三徒弟原本還是真心疼愛的,否則不會傳了真本事又對其那般放心。
  
  「你還是逃出來了,他們卻害怕得很。」馮妙君最擅長的就是抽繭剝絲,揣度人之常情,「你要能活著回到晉都,等待他們的就是大國師的瘋狂報復了,家人族親都會被連累。」
  
  「正是。」莫提準往李元伐兩腮一按,撬開他下巴給馮妙群看,「瞧見他這顆斷牙沒有?裡面原本塞了劇毒,用力就能咬破。這小子想服毒自盡,被我攔下。」
  
  這動作和對待騾馬差不多,李元伐羞憤得連連擺頭,當然掙脫不得。她吐了吐舌頭:「李家人性子好烈,動不動就自盡嗎?」換了她,好死不如賴活啊!誰也別想讓她死得那麼乾脆。
  
  莫提準放開了手,她就聽到李元伐咬牙切齒:「我哥哥是死在他手裡的!」
  
  馮妙君聽出這好像又是另一段恩怨,也不想追究,只問他:「殺縣令這個主意,誰想出來的?」
  
  李元伐瞪了她很久,她漠然對視,好久才聽見這少年道:「我。」
  
  「真聰明。」
  
  這回換莫提準瞪她了。她把手一攤:「我又沒說錯。你受了重傷外逃,這時候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借助官府或者軍隊的力量,地毯式搜捕。他們那時人在異鄉,想去搜你也是大海撈針,身邊又沒人手,最好的辦法大概就是借力。」
  
  李元伐雖然年少卻有急智,這時真被他想出辦法來,那就是喬裝作莫提準的模樣,光天化日之下去擊殺縣令,現場還特意讓許多目擊者看清自己面貌。
  
  謀殺命官可是一等一的大罪,官府立刻就會加派人手到處搜捕。莫提準原先一嘴大鬍子,這個特徵太明顯了,很容易模仿。再說這等鄉野之地,哪個能知道他是晉國的國師?也都只當是窮兇極惡的罪犯了。
  
  等到官方將他逮住了,李元伐兩人再設法前去暗殺。如此,就將這一場狙擊國師的行動成功補救。
  
  馮妙君安慰李元伐道:「你這花招雖然異想天開,成功率卻很高。可惜,你命不好。」她可是知道莫提準被追捕到何等狼狽的境地,如果沒遇到她……
  
  所以說,這兩個孩子比她還倒楣。
  
  「再有一說,這也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她誠懇地看著他,「你把自己也坑了。」
  
  坑了自己,這是什麼意思?李元伐早認定她和莫提準沆瀣一氣,本不打算跟她多說,眼裡卻忍不住透出了疑問。
  
  「我對晉國的規矩不太瞭解,不過想來暗殺其他國家的命官這種事,不能拿到公開場合談吧?」她撥了撥額前的青絲,「你殺了嶢國的縣令,晉王就不能當廷公開處理此事。」
  
  李元伐腦海裡「嗡」地一響,終於明白自己這大半天的忐忑來自哪裡了。
  
  她說得都沒錯!
  
  他殺了嶢國命官,這種事晉王當然不能放出來廷議,否則透過無數雙耳朵無數張嘴,消息不出幾天就會傳到嶢國,雙邊關係立刻交惡。也就是說,這件事會被暗中處理掉,絕大多數王臣們或許根本都聽不到隻言片語,也根本沒機會為他、為李家說話!
  
  他現在死了,就是白死了!
  
  看見李元伐面如死灰,莫提準放聲大笑:「對極,就是如此!這小狗只想著將李家從這趟渾水中摘乾凈,未曾想把自己搭進去了。」他聲音中滿滿都是嘲諷,「世人都讚李三少聰穎過人、少年奇才,我看你還沒十一歲的女娃娃想得周全!」
  
  李元伐咬唇好一會兒,才沉聲道:「倘若時間倒流一次,我還會這麼辦。只不過,你可沒運氣再逃脫!」兩害相權取其輕,在保住李家和保住自己之間,他還會選擇前者。
  
  這時兩騎走到半山腰,望見前面出現一棟山莊。
  
  莫提準道:「這是我的莊子。」
  
  聞得馬蹄聲近,莊內走出幾人,向莫提準行禮。後者將李元伐丟下去:「看好他,別讓他跑了,也別讓他死了,這個人很重要。」同時遞了兩瓶藥丸,「軟筋丸,兩天讓他吃一粒,他不會有抬手的力氣。」
  
  說罷也不逗留,帶著馮妙君、陳大昌兩人掉頭走了。
  
  接下來又跑了兩個時辰,馮妙君的坐騎突然馬失前蹄,狠狠滑摔出去!
  
  在馮妙君驚呼聲中,陳大昌扶著她中途跳出,這才沒有一同摔地。
  
  此時天色已晚,四周黑沉,道路又濕滑,實不適宜再行馬了。
  
  摔倒的棗紅馬前腿斷了,口鼻溢血,已被活活累倒。莫提準返回來看了一眼道:「騎不成了,好在已到湖邊。」他也棄馬步行。
  
  這種荒郊野外,夜裡時常有虎狼行走。陳大昌將棗紅馬的腦袋一掌拍爛,才背著馮妙君往前飛奔。
  
  鉆出一片矮樹林,豁然開闊。
  
  眼前,一片水光粼粼,數十裡煙波浩渺。馮妙君坐到木樁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水汽浸潤自己滿是灰霾的肺部:「好大的湖!」
  
  這一坐下,她渾身的酸痛都湧了上來,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每一聲骨頭都在喀吱作響。
  
  莫提準好像看不見她的狼狽,也沒有一絲憐憫。她是自己要跟上來的,吃不住苦就自己滾回去好了:「這是白象湖,一半在嶢國境內,一半在晉國境內。」
  
  也就是說,過湖就到晉國了。她就聽莫提準接下去道:「走旱路要繞遠,得多走一千二百里,我們抄水道更快。」
  
  她在來路上粗略聽陳大昌描述了嶢國和晉國的地形,知道這兩國交界處就是高聳入雲的白象山,山上終年風雪交加,飛鳥難渡,再往南則是遼闊的白象湖。多數人是爬不了山的,而要走旱路基本就得繞湖環行小半圈。
  
  湖岸線可是非常曲折的。
  
  夜色下的湖面很平也很靜,湖邊的棧橋上繫著幾只木舟,空無一人。馮妙君皺眉:「現在沒有擺渡人了,我們自己划?」就算陳大昌會划船,恐怕也沒有這個臂力,莫提準要親力親為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 09:52 PM

第38章 超尊貴版巡洋艦

  能讓大國師給自己撐船,好有面子。
  
  結果莫提準嗤笑一聲:「湖中暗流無數,這種小船根本走不去湖心,只能在岸邊轉轉。」他走到棧橋上俯下身來,將一物探入水中。
  
  那是一根純白色的號角,但比一般的牛角尖而細,反倒有幾分像指揮棒。莫提準對準細一那一頭鼓勁兒吹了過來,可岸上兩人都未聽到半點聲音。
  
  莫提準收起白角,站直。
  
  良久,湖面上一片祥和安寧。
  
  除了湖水咕嘟拍岸,什麼異樣也沒有。
  
  歇了快一個時辰,馮妙君終於緩過氣來,不確定道:「你在找人幫忙?」方才那陣音波顯然是走在水下。
  
  莫提準笑了笑:「不是人。」
  
  「嘩啦——」
  
  語音方落,像是印證他的話,湖面水花乍現,從中躍出來一個龐大的身影。
  
  這身影平、扁、寬,像一張巨大的毯子,躍出水面兩丈以上,將投射向眾人的月光都擋住了。
  
  待它落回水裡,又是一陣推波助瀾,馮妙君但覺臉上細細落雨,都是它濺出的水點。
  
  這東西出現以後就不再潛回深處,只靜靜浮在水面上,讓人一窺它的全貌。
  
  馮妙君卻驚得瞪圓了眼,伸手指著它道:「湖裡怎麼會有這個!」
  
  此物身長三丈(十米),寬度卻達到了五丈(十六米)!這樣橫向發展的生物真是不多見。背部光滑呈墨綠色,中心拱起,覆有細小的白點。馮妙君和陳大昌都找不見這東西的眼睛長在哪裡,卻看見它p股上拖著長長一條尾巴,細得跟鞭子似的,和龐大的身形完全不成比例,看起來有兩分滑稽。
  
  方才它跳出水面,她注意到它的肚皮雪白。
  
  這形象太特別,馮妙君其實不陌生:
  
  鰏鱝。
  
  她想不通的,只是這東西明明生活在海裡,怎麼會出現在一片淡水湖當中?並且這一頭還是駝背的。
  
  它靜靜停在莫提準跟前,後者拍了拍它的腦袋,扔了一塊氈毯到它隆起的背部,自己先躍上去,而後對二人道:「上來吧,小心滑倒。」
  
  好高級的擺渡工具,馮妙君嘖嘖稱奇。陳大昌背起她正要跳上去,鰏鱝忽然往後一轍,濺起大片水花。
  
  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莫提準也很驚訝,伸手輕拍它的背部,示意它稍安勿躁。
  
  待它平靜下來,陳大昌作勢欲登,結果鰏鱝又讓開了。
  
  三人:「……」
  
  莫提準又是一陣安撫,這回打量兩人的目光充滿懷疑:「你們身上帶著什麼物事,讓小白這樣害怕?」
  
  馮妙君和陳大昌面面相覷,都搖了搖頭。後者自然一無所知,馮妙君從剛才起就發覺小腹微熱,其中分出一股暖流遊走四肢百骸,熱乎乎地好不舒適,周身的疲憊也因此稍解。
  
  見到莫提準起了懷疑,她心裡有些著急,那股熱流像是感知到她心意,驀地縮了回去。
  
  於是陳大昌第三度登背,鰏鱝準了。
  
  三人坐好,這巨大的、毯子一般的生物就緩緩開動,向著對岸遊去。
  
  它的速度越來越快,背部卻沒有半點起伏,比跑馬不知平穩多少倍。一般鰏鱝行進時,水流會從全身經過,包括寬平的背部,只有這一隻後背高高隆起,才能將眾人都托在水面上。
  
  馮妙君暗自鬆了口氣。
  
  別人不曉得,她自己心裡能怎麼沒點數兒:
  
  鰏鱝怕她,大概因為她吃掉了龍珠之故。鰲魚身為龍屬,對水族或有震懾作用,這頭鰏鱝能長這麼大多半也是成精成怪,對龍的氣息格外敏感,因此懼怕。
  
  她就慶幸莫提準聽不見這頭怪物的心聲,畢竟他知道她去過升龍潭。
  
  她正思忖間,莫提準扭頭上下看了她幾眼道:「它怕的是你。」
  
  「我?」她一臉驚奇無邪,「它塊頭這麼大,為什麼要怕我?」
  
  「這就得問你了。」莫提準沉沉道,「你在升龍潭還動過什麼?」
  
  果然,他有所懷疑!
  
  馮妙君心念電轉,臉上卻作苦苦思索狀:「沒什麼呀,我掉進潭裡喝了幾口水,然後又爬到岸邊……」說到這裡露出厭惡之色,「是因為我喝過那條怪魚的血嗎?它的血把大半潭水都染紅了,好腥。」
  
  她嗆水,當然也喝下了鰲魚血,這程式不難推導。
  
  莫提準這才面色稍霽,顯然也想到了鰲魚的來歷,點了點頭:「是你一點機緣。吃了鰲魚血,你今後都不容易生病。」
  
  「這麼好?」她先是驚喜,而後扼腕,「早知道我就忍腥多吃塊肉了,說不定這輩子就無病無災。」
  
  「想得倒美,你能啃下它一塊肉才算。」
  
  莫說啃了,就是切都切不下,她試過了。
  
  莫提準陰沉的臉上抹開一絲笑容:「也幸虧你沒吃下。鰲魚血肉富含天地靈氣,不是你這樣的小女孩承受得起的。你喝幾口稀釋過的血倒是無妨,要是把肉也一起吃了,保不準當場就爆體而亡!」
  
  她後背一涼,渾身毛骨悚然:「不、不會吧,這麼厲害!」
  
  那她吃掉了一整顆龍珠又要怎麼算?一整顆!
  
  所以她千防萬防,還是在身體當中埋了一顆不定時炸彈嗎?
  
  「那換作是國師,你會怎麼吃?」馮妙君定了定神,虛心求教。
  
  「我可以囫圇吞下。」堂堂國師,身體強度自然和馮妙君不可同日而語,「但為了功效最大化,最好還是煉作丹丸,有序服用。」
  
  吃塊肉都這麼麻煩,她吃龍珠的步驟也太糙了吧!都怪雲崕給她做了個生吞在前的壞榜樣,鰲魚魂魄那廝也是個土鱉,居然教她糟蹋好東西。
  
  唔是了,它本就希望她吞下龍珠後趕緊掛掉,爆體而亡是最乾脆不拖延的死法了吧?
  
  可惜對她沒生效,雲崕不也安然無恙?
  
  她後知後覺地體會到鰲魚魂魄的險惡用意,才發現自己在懵懂無知時已躲過一次死劫,滿心後怕不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 10:12 PM

第39章 元力的秘密

  此時鰏鱝已遊在大湖中央,四面八方都是平滑如緞的湖水,唯向西遠眺能望見遠山連綿,好似怪獸伏地。清涼的月光照在山巒,白雪將銀輝折向湖面,少了氣勢,多了柔光,一派含情脈脈。
  
  其實鰏鱝也不取直線前進,馮妙君看出它繞過的水面有一處處細小漩渦,想來底下是暗流洶湧,絕不似表面平靜,它也不願與之抗衡。沒有這頭精怪代步,常人就算乘上小船也划不到白象湖心,欣賞不了如此美景。
  
  都說無限風光在險峰,此地也是一樣。若無過人之處,怎麼能欣賞到常人無緣的勝景?
  
  馮妙君輕聲道:「它怎肯載我們過湖?」
  
  卓提準閉目養神,任清風吹拂面龐:「三十年前為人所獵,我出手救過它。它就將尾針贈我,但凡我要過渡,喚它幫忙即可。」
  
  馮妙君想起他方才所用的白角,再往鰏鱝尾部看去,果然在鞭尾頂端生著兩根尖刺,看形狀與他吹響的白角毫無二致。
  
  「白象湖這以大,它怎麼能聽見你的號角聲?」聲音在水中的傳播同樣會遞減,一定範圍外是聽不見的。
  
  「很簡單,我來時也是乘著它渡湖。」莫提準拍了拍大傢伙的背部,「它就會在那附近等著我返程。」
  
  她嘖嘖稱奇:「真有靈性,妖怪也不賴呀,不但知恩圖報,一報還這麼多年。」這麼盡心。
  
  莫提準嗤了一聲:「妖怪也不能一概而論。和人一樣,不同妖怪的性情截然不同。越是道行高深就越精明,紀元前的大妖往往比人聰明,每多驚才絕艷之輩;即便是現在,也還有妖怪混入官場,拿俸祿斷案子的秩聞。」
  
  她聽得悠然嚮往。這個世界不合常理之處真是太多了,比如腳下的這個大傢伙:
  
  「這東西不是生長在海水裡嗎,怎麼會進白象湖?」
  
  「白象湖有水體與其他大河相連,最後入海。」卓提準低聲道,「一旦有了道行,這世界對你便寬容了。」
  
  最後一句話,好巧不巧說中了她的心事。馮妙君終於小心翼翼開了口:
  
  「我能不能,也有道行?」
  
  這位面有許多事物遠遠超出她認知範疇,若可窺得一二,才算真正見識了世界的五彩斑斕。
  
  莫提準睜眼看向她:「你想拜我為師?這是你的第二個條件?」
  
  「我就是問問。」她乾笑一聲,「還沒想好呢。」
  
  莫提準哼了一聲:「即便你有道行,也還要爭取元力加身。你是不是也還未想好,要不要加入晉國?」
  
  她喃喃道:「元力?」
  
  「你貴為公主,安夏居然沒有教授你這些常識?」
  
  她難得赧然一次:「大概是有罷?但我我幼時不慧,光顧著玩耍了,沒留下多少印象。」長樂公主從小就是一副美人胚子,人見人誇,可惜外表和內裡不成正比,和天資聰穎半點兒也掛不上邊。以至於馮妙君在她的記憶裡都找不到多少有用的東西。
  
  莫提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這麼精明近乎妖的小姑娘,根本難以想像她從前愚鈍。不過孩子的成長是個很玄幻的過程,智力啟蒙得晚一些也不稀奇。
  
  「天地靈氣日漸凋零以後,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都再沒有搬山移海的能力。就單體力量而言,人類更加弱小,最後卻堂而皇之占據了最富饒的土地,反將妖怪都趕回了深山大澤裡。這其中起關鍵作用的,就是元力。」
  
  「人結成了國,也就將無數人的力量集結在一處,稱作元力。以元力對抗妖物,就是傾舉國之力,妖物多半無以抗衡。久而久之,國家越發龐大,妖物則越見弱小,很快遁入深山,再不得出。」
  
  「原來這便是元力。」她聽得怔然無以回神,「普通人大概運用不了?」她這一路走來見過的人類和原本的世界看起來並無什麼不同,或許更強壯些,卻不似有本質區別。
  
  馮妙君不知道自己運氣極好。元力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世人早就傳得玄乎其玄,同時流傳的至少有三百個版本,說不好裡面能有幾分真實。天底下能將它三言兩語就講解得深入淺出者,不過寥寥,而莫提準恰巧就是其中一人。
  
  「當然不成。」此時三人泛行於湖上,也沒別的事可做。眼看趕路進度沒拉下,莫提準心情不錯,也就不介意給她做做科普,「元力的調度和安排都由國師來完成,藉此再分配下去。越是強大而忠心為國者,分配到的元力也就越豐厚。你原本若有一分道行,再得一分元力,那麼最後能釋放出來的威力就超過了三分。」
  
  也就是說,元力對於個人的加持作用是一加一大於二。她打量著莫提準,像是頭一次見到他:「沒料到莫大國師的權力這麼大!」
  
  他哼了一聲:「你以為元力可以隨便亂分?自有一套守則,國師必須遵守。」頓了頓,又對她道,「修行難,分取元力更難,這條路沒有你想見的那麼風光。安夏國滅,你再想爭得元力勢必要加入其他國家,或者——」
  
  「你能讓安夏重新復國。」
  
  這話是告誡還是試探呢?馮妙君避而不答:「我還有一事不明。你是掌管著一國之力的國師,為什麼晉國還有人敢殺了你?他們不害怕元力從此由強轉衰嗎?」
  
  莫提準輕笑出聲:「國師這位子,多的是人想頂上來。」
  
  「可是安夏國就是國師為雲崕所殺,後面才……」
  
  「彼時安夏國運衰減,已是無力回天。這個『力』,也指元力。」莫提準悠悠道,「國家和人一樣,想要否極泰來,哪有那麼容易?」
  
  馮妙君不說話了,盯著水面怔怔出神。
  
  除了元力之外,還有國運嗎?
  
  她在長樂公主的記憶中倒是時常找見「國運昌隆」這幾個字,卻從未細想過其中深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2 10:27 PM

第40章 出謀劃策

  湖面空曠,風力呼呼。陳大昌拿了件披風替她圍擋,這動作卻將她從沉思中喚回神來,轉頭見到莫提準雙眉緊皺,目光卻沒有焦距,顯然也是滿腹心事。
  
  即便尊貴如國師,也不能為所欲為,也有自己的煩惱。
  
  莫提準敏銳,察覺到她的目光,眼神就瞥了過來:「方才你說得對,只憑這一次偷襲案,不好對付李府。」
  
  馮妙君哼哼道:「我還是個孩子。」他可是國師吔,什麼問題處理不了,非要問她?
  
  「你說晚了。」莫提準不為所動,「你現在還想抽身事外,莫非和李元伐一樣蠢笨?」
  
  「這麼個蠢笨的李元伐,不還是讓你好生為難?」
  
  莫提準嘴角一抽:「你若能解決這個麻煩,我就讓你在晉都過得舒舒服服地,享公主禮遇。」
  
  反過來麼,他沒有明說,但她懂的。
  
  馮妙君苦著臉道:「你把你的煩惱說說,我看何以解憂。」
  
  「徒弟和李元伐合起來算計我,可是將他們全拎到王上面前,也不能證明李家想要對付我。」莫提準哼了一聲,「甚至不能證明李元伐對我下手了。」
  
  他說得含糊,可馮妙君想了一路,也算是明白。莫提準的徒弟暗算他,和丞相府能扯上什麼關係?拿去跟誰說,人都只能笑話莫大國師有眼無珠教出個狼心狗肺的徒弟。
  
  所以他殺徒時半分猶豫都沒有,就是知道留下那傢伙也沒用。
  
  至於李元伐有什麼證據能指認他和莫提準的徒弟狼狽為奸、謀害國師?僅憑莫三徒兒的供詞,那是完全沒有說服力的。就算御前告狀,丞相府也能理直氣壯地反駁:這是誣告,是莫國師操縱弟子想要陷害李家。
  
  所以,莫提準這回結結實實吃了大虧,卻還找不著給自己出氣討公道的辦法,實是憋屈!
  
  馮妙君偏了偏頭:「你是國師,就不能念個咒畫個符什麼的,咒他全家?」國師若不能神通廣大,那還叫什麼國師了?
  
  「照你這麼說,整個王廷誰與我作對,我都能輕易用神術害了他家性命?」莫提準看她的眼神可以說是很奇異了,「違綱亂紀,我便失去國師資格了。」
  
  好吧,她把注意力從歪門斜道上拉回來:「李師龍的性格怎樣?」
  
  「老奸巨猾。」他冷冷道,「老成穩重。」這回的偷襲事件若是讓李師龍自己操刀,莫提準可沒把握能活著回來。
  
  「李元伐在家裡得寵?」
  
  「李師龍有一女三子,長女已嫁,次子幾年前死了。所以,沒錯,他很疼愛剩下的兩個兒子。」
  
  她點了點頭:「若是不告,又會怎樣?」
  
  「什麼?」莫提準沒聽明白。
  
  「你若不去御前告狀,李府會如何?」
  
  「不會如何……」他吃了虧,怎能讓李府跟沒事人一樣?
  
  「你以為就你吃了虧,李師龍丟了兒子不著急?」馮妙君看透了他的想法,「我想,李元伐出手偷襲你之前,必定往家裡寄出秘訊交代過了。當然,這封信你是截不到的,李家拿到了也是第一時間銷毀。」李元伐以十七歲的年紀對付堂堂國師,心裡肯定是沒有底的,必要做好兩手準備。萬一身死,也要讓家人知道自己是死在誰手裡,所以這封秘信裡一定將他的計劃托出。
  
  「卟」,莫提準腦海裡頓時有靈光一閃,就像瓶塞子突然被拔出來。他也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不由得失聲道:「明白了!」
  
  是了,是了,他總想著回去要怎樣先下手為強對付李家,卻忘了自己手裡同樣握著讓李師龍忌憚不已的籌碼:
  
  李元伐。
  
  他不能將李元伐作為人證推到晉王面前,可那又怎樣?
  
  李元伐還是李師龍的骨肉。寶貝兒子不見了,老子難道不著急?尤其李師龍接到兒子最後一次來信,信裡明明白白寫著,李元伐要對付的人是莫提準!
  
  這難道還不夠讓這老貨心裡七上八下打足了架子鼓嗎?
  
  莫提準只要按兵不動,得不到兒子音訊的李丞相只會越來越急躁,越來越想弄清他是生是死。那麼……
  
  莫提準笑得很開懷。
  
  只要想通了這一點,後面的事他自能安排。
  
  馮妙君看了他一眼:「我在晉國的吃喝玩樂,各項用度都要最好的。」
  
  「好。」莫提準答應得很爽快。拿出這點蠅頭小利,就能解決心腹之患,他何樂不為?
  
  三個時辰後,鰏鱝終於抵達了湖對岸。將乘客送走,它也重新下潛不見。
  
  三個人都沒有馬,好在這裡已是晉國境內,莫提準順手徵用了驛站的快馬奔進城裡,在這裡換得了兩隻異獸,名為獨尾猙。
  
  這種怪獸皮毛微紅,形體如豹,卻比豹子要大上兩倍不止,頭上長著一隻獨角,聲音如玉石鏗鏘,所以得名。然而它們其實只帶有「猙」的部分血統。真正的猙長有多尾,皮毛色作血紅。
  
  兩頭獨尾猙據說是城主的寶貝,但是莫提準時常徵用,倒好像人家是特地替他養著的。
  
  獨尾猙跑起來騰雲駕霧,比凡馬不知道快多少倍,也不知舒服多少倍。這樣再走上三個時辰,就能到晉王都豐邑。
  
  馮妙君再也撐不住了,昏昏睡去。
  
  這一覺既得既深且甜,她甚至夢見自己返回故鄉,身體健康無病無災,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可有一回出門旅遊,當街就被人套麻袋抓走。她一路都在盤算劫匪會開口勒索多少錢,結果她被拎出麻袋看到的第一眼,居然是雲崕那張好看到極點的臉。
  
  他笑得無比邪惡,然後告訴她,她找到的法子根本不管用,兩人之間生命連接還未解掉,所以他一路追了過來。他還給她準備了一間小黑屋,那是她下半輩子的歸宿……
  
  馮妙君趕緊醒了過來,粗喘了兩口氣,一時分不清自己身處現實還是夢境。外間的小丫環聽到動靜拂帳進來,關切道:「姑娘的臉很紅呢,可是做了噩夢?」紅得像蘋果,偏是肌膚嫩得好像能掐出水,任誰見了都想啃一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2 10:32 PM

第41章 睡不好

  可不就是噩夢麼,噩得不能再噩了。馮妙君定了定神:「這是哪裡?我睡了多久?」
  
  「您在國師府上,已經昏睡了四個時辰。」
  
  她一骨碌爬了起來。孩子的身體生機無限,明明累得透支,睡上一覺又是元氣滿滿。「莫國師呢?」
  
  「奴婢不知呢。」丫環的笑容始終沒增半分也沒減半分,比馮家嬤嬤那張臉大方得體不知道多少倍。
  
  看見沒,這才叫專業!
  
  馮妙君也知道她不過是個小丫環,莫提準的下落怎會透露給她知曉?當下伸了個懶腰:「有東西吃嗎,我好餓呢。」忽然又想起一人,「我那護衛呢,也叫來。」
  
  她在別人府上,指使別人家的下人,倒是得心應手。可她清楚,府中的下人態度,就反映出主人對她的態度。
  
  國師府的廚子,效率不知道比馮家高多少倍。僅僅是兩刻鐘以後,美味佳餚就陸續擺上了桌。馮妙君大塊朵頤的同時也見到了陳大昌,她揮退了下人問他:「莫提準去哪了?」
  
  「您睡去以後,我們用了三個時辰趕到晉都。」陳大昌面上殘留萎頓之色,顯然還未從長途跋涉的勞累中恢復過來,「莫國師命人將我們送到府上,自己不知去了哪裡。」
  
  「還能去哪?」莫提準這麼日夜兼程,快把他兩人累脫力才緊巴巴趕回晉都,不就為了搶在對頭前做些安排?她敢拿雲崕的性命打賭,這會兒國師大人九成九已經去見過晉王了。
  
  接下來,恐怕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她才初到貴地,就輪上好大一波風起雲湧,可真不是好事呢。
  
  「你也先去休息,接下來這十天半月都不要在街上溜噠。」她不過是隻小蝦米,不想被晉都的大漩渦吞得屍骨無存,還是老實點待在這座避風港裡好了。「有什麼事,放著以後再說。」
  
  酒足飯飽,馮妙君就精神奕奕地找丫環帶她遊逛國師府去了。
  
  晉都寸土寸金,國師府卻大得她兩個時辰都走不完,莫提準享受的榮寵可見一斑。國師府的花草雖美,山石雖巧,可是樓閣肅穆大氣、用色樸重。馮妙君從這一項就看出,莫提準的心境果然不似外表看上去那麼年輕。
  
  倒是林間半掩半映的幾個小院顯出幾分輕快,遠望即見別致,常有迎春藤和紅杏探墻而出,隨風招搖。
  
  這些地方,丫環卻不帶她靠近。走到最後一處,馮妙君終是好奇道:「那是哪裡?」
  
  丫環抿嘴一笑:「那是幾位小夫人的住處。」
  
  小夫人即妾的婉稱。馮妙君也笑了,難怪院子都打理得生機無限,原來自有用意。「你家莫國師有幾位小夫人?年齡呢?」
  
  「有七位。」小丫環也有些臉紅,「最年長的將近三十,最小的剛過完十七歲生日。」
  
  馮妙君乍舌。作為年歲近百的「老人」,莫大國師真是精力無限哪。
  
  「他夫人可真大度。」能讓丈夫在院子裡放這麼多女人。
  
  丫環卻低著頭,小聲道:「國師夫人很早之前就、就已經去了。」
  
  正說話間,眼前院子裡走出一個女郎,年齡在二十三、四上下,面如敷粉、暈生雙頰,果然是羞花閉月的美人兒,氣色也好。
  
  這一天逛到夕陽西斜,馮妙君也老實回到自己暫住的小院,叫來陳大昌:「我若想修煉,得從哪裡開始?」自保的本錢,當然是越雄厚越好。又有一句老話,靠人不如求己。
  
  陳大昌吶吶道:「需要先經過專門的測試。擁有修煉天賦的人極少,萬不足一。」他言止於此,馮妙君卻聽明白了。
  
  她貴為公主,出生後怎可能不經檢試?直到現在還未習得一星半點神術,只能說明……
  
  想到這裡,她腦海裡隱約浮起幾個畫面,似是公主很小很小的時候,安夏王后曾嘆著氣告訴她,沒有通過測試。王后一向喜怒不形於色,那天卻少見地露出滿面悵惘。小長樂公主不明所以,卻記得母后的失落。
  
  大概,那時候安夏王后就明白長樂公主只能和普通人一樣成長、嫁人、老去了?也或許就因為這樣,她才不願長樂公主為安夏復仇?
  
  現在馮妙君的心情,比安夏王后還要失落。要是這條路走不通的話,她接下來就將行動目標放在煙海樓裡,盡快找出解除鰲魚詛咒的辦法,然後跳出眼前這一灘渾水,從此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去。
  
  不過前一晚剛做了噩夢,她心情不佳,總覺事情不會順遂簡單。這一輾轉反側,就到了深夜才睡著。
  
  眠得淺,她好似沒睡多久就被吵醒了。
  
  天熱了,窗在夜裡都開著,就有陣陣哭泣聲被晚風吹來。馮妙君凝神細聽,似是有個女子哭道:「我受不住了……大人放過我吧……」
  
  聲音細切嗚咽,上氣不接下氣地很痛苦,卻又像貓叫。
  
  誰在半夜裡對個弱質女流施展酷刑,還敢在國師府動手?馮妙君呆呆聽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那女子恐怕就是白天見過的小院主人,那院子離這一排客房其實挺近,就隔著一叢矮樹、一堵高墻。
  
  馮妙君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忍不住呸了一聲。
  
  第二天清早,莫提準邀她用飯。
  
  這人神完氣足,目透精光,好似每一根頭髮絲都精神奕奕。
  
  馮妙君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黑著臉問他:「你大半夜回府啊?」在王宮還浪不夠嗎,回家接著浪!昨天那貓叫聲持續了一整夜,好像還不止一隻,直到天亮才堪堪結束。
  
  莫提準微訝:「你怎麼知道?」
  
  她翻個白眼:「整個國師府,誰人不知?」
  
  莫提準的心腹就立在一側,這時上前向著莫提準耳語兩句,後者這才恍然,望向馮妙君的神情也有兩分不自在。
  
  重返晉都之後,他忙到昨兒半夜才回了府,真不知道馮妙君被安排的住處湊巧離小夫人那麼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2 11:04 PM

第42章 煙海樓

  偏馮妙君還聳了聳肩:「看來你昨晚王宮之行很順利。」
  
  的確不錯,至少完成了某些目標。他與雲崕鏖戰在前,遇伏擊在後,又接連奔波兩天回都,正是精神亢奮的時候,昨晚難免找了三位小夫人渲瀉一下。莫提準乾咳一聲,飛快地轉移話題:「準備一下,今日隨我進宮。」
  
  馮妙君也不意外,點頭應了聲「好」。昨日莫提準將手頭要務辦完,就開始履行對她的承諾了,效率不可謂不快。
  
  王宮很大,建築一派端莊大氣,卻沒有她想像的花團錦簇、亭臺樓閣。馮妙君在原主的記憶裡翻了半天,才明白這些一般在後宮和園林,她所走這一路只能望到高屋黑瓴。
  
  走了一個半時辰,直到晌午過後,她才在晉王的書房見到了這位王者。
  
  晉王今年三十五歲,正是精力旺盛、雄心勃發的年紀,一見面就免了馮妙君的跪禮。按理中土禮節,公主身份不須跪拜除了君父以外的其他君主,但馮妙君本國已亡,這身份就有些尷尬。
  
  她這輩子頭一次覲見君王,還是活生生的,不由得多看兩眼。
  
  眼前這位看上去還不到三十,卻有不怒自威的氣場,目帶精光。
  
  莫提準事先向她介紹過,晉王十五歲即位,執政超過二十年,經驗豐富。他昨日就聽莫提準提過長樂公主,今日喚過來問了幾句場面話就笑得格外親切:「你幫了寡人的國師,就是幫了寡人大忙,論功當賞。但國師提議,暫時將你的身份繼續保密。你在晉都的身份麼——」他望了莫提準一眼,「就是國師新收的弟子了。」
  
  他不再盤查馮妙君和莫提準的相遇過程,以及長樂公主的身份,即是顯示對莫提準的信任。至於身份保密云云,莫提準今晨也告訴馮妙君了,她反倒歡喜,覺得這樣更便於行事。
  
  晉王接著笑了笑:「那麼我便來錦上添個花,賜你宅邸一套,就在國師府邊上,另賜黃金百兩,明珠十斛,冰絲兩匹,藍白狐裘各一領。」
  
  馮妙君口中恭敬謝過,心裡卻暗嘆一聲,自己終是被架上了莫提準的船。
  
  晉王要她隱瞞身份、留在晉國的原因很簡單:保不準哪天,就會用上「安夏亡國公主」這顆棋子。畢竟安夏才滅國兩年,其國土雖為魏國吞併,但諸多子民仍稱自己為安夏人。
  
  在那之前,他會為她提供庇護。
  
  晉王又賜了一塊玉牌給她:「這是煙海樓的進門令,在我收回之前,你可以一直使用。記著,你若想進去,一定要在曹德煥帶領下。」拍了兩下巴掌,即有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從外頭進來跪地。
  
  「這是曹德煥,專司煙海樓進出事宜。」晉王對曹德煥也交代兩句,讓他今後照應馮妙君。
  
  到這裡,事情就算辦完了。
  
  晉王和莫提準還有事要議,馮妙君很識相地告退了。她不會遺漏晉王眼裡的陰戾,顯然莫提準遇襲的後續還遠沒有結束。
  
  她走出來,剛好和曹德煥一起出宮。她以為宦侍都很陰沉,哪知後者笑瞇瞇地和她打招呼,既不孤僻也不托大:「馮姑娘,想進煙海樓就請到城西小孤山,把權杖給山腳下的哨衛驗看即可上來。」
  
  煙海樓之事進行順利,晉王答應得痛快,馮妙君心情也自開朗,笑著問曹德煥:「曹公公,小孤山離王都還有些距離?」
  
  「約有四十里。」曹德煥知道她是外鄉來的,對本地不熟,「山路崎嶇,可要注意安全。」
  
  馮妙君笑著謝過了。
  
  注意安全嗎?王都之外四十里,也算在晉王眼皮子底下呢。
  
  宮女將他倆送出去,馬車就候在宮門不遠處等著。馮妙君上車之前,往宮中回望了最後一眼。
  
  總覺得,方才有人盯著她呢。
  
  這一夜,客房周邊很安靜,馮妙君美美地睡了一覺。
  
  她沒有時間可以浪費,第二天清早就從小門出了國師府,輕車簡裝往城西小孤山而去。隨行的除了陳大昌以外,還有莫提準派給她的侍衛。
  
  小孤山得名不虛,王城附近一馬平川,只有西邊立著這麼個小山包,高度不過一百丈,卻派了一個營的兵力來把守。
  
  晉王給馮妙君的那塊牌子,就是這裡的通關令。
  
  一塊權杖,一個人。
  
  所以陳大昌等人止步於此,只能在山腳下的茶鋪裡候著。
  
  山下就是官道,車馬往來如梭,山上卻清寂幽靜,唯有風聲鳥鳴。馮妙君攀上半山腰,就看到一棟紅墻小樓。兵衛指了指樓前拴著的一枚銅鈴,轉身走了。
  
  她上前搖了搖鈴,樓門打開,曹德煥迎了出來:「馮姑娘起得真早。」陽光還不猛烈,顯見得這姑娘還未到雞鳴時分就出門了。
  
  「輾轉反側,整夜難眠,就想一睹煙海樓風采。」她很誠懇地張嘴說瞎話,手裡卻塞了一尾小金魚過去。
  
  晉王賜下來的金銀中,有二十隻純金錁子都鑄作魚形,制工精細份量還足,用來送人甚是好看。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曹德煥還得晉王信任,這以後三天兩頭要打交道,小錢該花還是花了。
  
  曹德煥接了,微笑這才發自內心:「隨我來。」抓著一個籃子往樓後走去。
  
  馮妙君這才發現,小樓後的山坳裡居然藏著個山洞。洞口很窄,只容兩人並排穿過,小紅樓又擋得巧妙,旁人從樓前經過,九成九是看不見洞穴的。
  
  煙海樓名為樓,實則是個洞?她一邊想著,沒漏看洞口上方鐫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似乎自成一個陣法,而後她隨曹德煥走了進去。
  
  洞壁嵌著一排小燈,個頭比桃子略大,裡面盛滿了暗紅色的液體,但燃出的火焰卻是蒼白而明亮的。她曉得那叫作鬼木臘,只需要一點點空氣就能燃燒,且幾乎不產生煙氣,只要尾指大小的一節就能持續四十餘天。
  
  傳說世上曾有鮫人油,一缸就能燃燒上萬年。可惜這些奇珍異寶和傳說一起被埋進了歷史當中,世人能收集來的最好替代品就是鬼木臘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3 10:31 PM

第43章 所謂「膨脹」

  巖壁濕漉漉的,地縫裡還有苔蘚。她想,山洞這種地方其實不適合藏書,潮氣重,書頁腐爛太快。
  
  這個山洞越走越幽深,越走越寬廣,她甚至還遇見了一條地下河。周圍一片死寂,只有河水聲潺潺流淌,這時候她心裡七上八下,懷疑晉王要把她弄來這裡殺了。畢竟這實在是殺人棄屍的好地方。
  
  可她旋即自嘲,她有什麼了不起的,晉王想殺她何須費恁大功夫?
  
  好在這時前頭的曹德煥終於停下了腳步:「到了。」
  
  到了?
  
  他們的確抵達一個寬闊的石窟,面積約莫有小半個足球場,窟頂高度至少有四丈(十三米)。可她並未看到任何書架的影子。「所以——」她不確定道,「書藏在哪了?」
  
  「地下這樣潮濕,怎可能直接存放古籍繕本?」曹德煥說完,往前兩步,執起一根棒槌,輕敲身邊的黃銅大鐘。
  
  馮妙君這才發現他腳尖前方地面上刻著一根紅線,異常醒目,似含警告之意。而曹德煥也一步都沒有多走。
  
  在這樣幾乎封閉的環境,鐘聲一遍又一遍回蕩,震得她腳下的地面都有些顫動。
  
  不過她很快確認,顫動不僅源於聲波震蕩,因為正前方的地面忽然「抬」了起來,一直抬升到他二人頭上兩丈處,才停了下來。
  
  接著,它快速變色。
  
  這裡的石頭因為與世隔絕之故,色如白雪,因夾雜石英、雲母等礦物,甚至會閃閃發光。可是馮妙君眼前這塊地面卻在兩次眨眼的功夫變作了深綠色,表面還有不規則的暗紅斑紋。
  
  她忽然打了個寒噤,倒退兩步。
  
  這哪裡是平地,分明是一頭長相奇特的怪物!
  
  它趴在地上的時候居然能把自己壓薄成毯子一般,看起來沒有厚度,但吸口氣就能渾身鼓起,讓人將它真面目看清——她算是頭一次明白了「自我膨脹」的真諦!
  
  兩人先前看到的「地面」,其實是怪物的額部。它寬而扁平,像一面四方形的巨鏟,只有抬起來時才能看見底下左五右五共十隻眼睛對稱排列。其四肢修長,交疊在身側,卻長著一個圓而鼓的大肚皮。
  
  這傢伙看起來就像蟾蜍和扁頭鯊的結合體。馮妙君兩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怪物,不由得色變:「這是什麼妖物!」其實她一下注意到怪物四足像是「長」在地面,與石質完全相融,因此並不能往前挪動分毫。
  
  站在紅線以內,就十分安全。
  
  小姑娘沒尖叫出聲,曹德煥已經驚訝於她的鎮定了:「這不是妖怪,而是魔物。它的名字就叫『膨脹』,很貼切吧?」
  
  「魔物?」對她來說,這又是一個新名詞。曹德煥轉過去朗聲對魔物道:「這個小姑娘最近都會進煙海樓看書,你認清她的臉,別隨便把她吃了。」
  
  魔物幾隻眼一齊向她看了起來。馮妙君這才發現它左臉有一道深而長的傷痕,因此左眼其實瞎掉了一隻。她不由得好奇:「它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它幼年受到攻擊,奄奄一息,被浩黎大帝撿到救治,才活了下來。」曹德煥揭開籃子上蓋得嚴嚴實實的棉布,從裡面拿出一大塊羊肉丟了過去。
  
  羊肉有她兩個巴掌大,烤得金黃微焦,異香撲鼻。馮妙君聞著,總覺得羊肉裡還加了些秘料。
  
  這魔物顯然也很興奮,一張嘴就把肉吞了下去。它的嘴竟然長在額頭上,平時緊閉得連條縫都看不見,想來它慣用的伏法手法大概就是隱蔽起來,待獵物走到額上就張嘴,讓它掉進滿是尖牙的巨口當中。
  
  小太監一邊投餵,一邊嘆氣,「這東西的嘴刁得很,只吃六個月大的小嫩羊。多長一個月的不吃,頭、腿和尾巴不吃。嘿,它不吃的,才輪到我拿回去下酒。」
  
  馮妙君好奇道:「它多大年紀了?」浩黎大帝親自抱養的魔物活到現在,那歲數……
  
  「『膨脹』每滿二百歲就長出兩個眼睛。」
  
  這傢伙有十隻眼睛,那就是——「一千歲!」她乍舌。這東西和神龜同樣長壽了。
  
  他一連投餵了十二塊,才對魔物拍了拍巴掌:「可吃得滿意?該幹活了。」
  
  馮妙君看了看他的籃子,好奇其中怎麼能藏下那麼多肉。
  
  「膨脹」聞聲大喘氣,像是把自己身體當中的所有空氣重新又擠了出來,龐大的身軀重新變作了緊貼地面的乾癟地毯。
  
  最後,它將大嘴完全張開,不動了。
  
  馮妙君不明所以,指了指石窟面:「我要繞著它走過去?」傳說許多寶藏都會有守門獸,這一頭大概也是吧?
  
  「不,那邊什麼也沒有。」曹德煥笑得促狹,他最喜歡這一刻,「歡迎來到煙海樓。」
  
  「等等,等等!」馮妙君面色發白,連連搖頭,「你該不是告訴我,煙海樓在它嘴裡吧!」
  
  「不是。」馮妙君神情一鬆,卻聽曹德煥接下去道,「在它肚子裡。」
  
  小太監肅容,催促她道:「從『膨脹』張嘴算直起,煙海樓最多開放五個時辰,你不進去,它也在計時。」
  
  「到時我怎麼出來?」
  
  「它會把你趕出來的。『膨脹』和先王定過契約,不能胡亂吞吃有權進入煙海樓的人。」曹德煥的耐心用完了,「你到底進不進去?」
  
  把自己送進一張吃人的大嘴,實在太需要勇氣。馮妙君心裡念叨了無數遍「不瘋魔不成活」,又做了兩次深呼吸,這才硬著頭皮走上前,兩眼一閉,跳進去了。
  
  魔物的大嘴驀地合上,這裡又變成了一片空曠的平地。
  
  曹德煥打了個呵欠往回走,決定再睡一次回籠覺。
  
  短暫的黑暗過後,眼前景象大變。
  
  不再待在魔物帶著腥氣的喉管裡,她發現自己身處一處奇妙所在,不知天有多高,因為天空灰濛濛地目測不出遠近;不知地有多厚,因為灰白色的地面連條縫也沒有,從足下一直延展到遠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3 10:35 PM

第44章 所謂元力

  而在天地之間,是一排又一排整齊的書架,縱然窮盡目力也看不到盡頭。每排都有三層樓那麼高,上面琳瑯滿目,都是卷籍。
  
  馮妙君轉了下身,發現前後左右都是書架,自己彷彿置身書海之中。若從空中看下來,所有書架呈放射性向外排列,而她恰好就站在圓心。
  
  換句話說,這裡像是所有知識的起點。
  
  浩若煙海,果非虛言。想想莫提準說過的,這裡的書卷數量過千萬,她就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過,在茫茫書海中怎樣能找到她想要的資料?
  
  總不成進入這裡查資料的每個人,都要徒手翻架去找吧?那實在太不人道。
  
  正在她犯難時,有個聲音忽然響起:
  
  「你找什麼?」
  
  有人?她循聲看去,卻沒見到活人,只瞧見身後的紅木大桌上有一隻巴掌大的鎮紙。
  
  鎮紙的形狀就是魔物「膨脹」,只不過她先前瞥過時記得它的眼睛都閉著,現在卻睜了開來,冷冷地盯住她。
  
  馮妙君不由得好奇:「這裡每本書的位置,你都記得?」
  
  「是。」它的聲音木訥呆板,不似生命體。
  
  「能幫我找到?」她比起初臨異界時已多了兩分見識,煙海樓既然藏在魔物肚皮裡,那麼這個小鎮紙多半就是它的魂魄了?只是不知道它為何這樣機械。
  
  「能。」
  
  馮妙君大喜:「那麼便麻煩你幫我找……」「鰲魚」這個名字都到了舌尖,她心頭忽然一動,換了個問題,「且慢,我在這裡的言行舉止,會有別人知道嗎?」雖說此地看起來像是封閉空間,可是這世界不合常理之處太多,她還是謹慎些好。
  
  哪知魔物的回答立刻讓她心涼了半截:「會。每過三日,進入者的行動都被報與晉王。包括你在這裡待了多久,看了哪些書、哪些頁碼。」
  
  「……」也就是說,她找過什麼資料,晉王都會知曉?
  
  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至少,她不能直接找出鰲魚的資料來看,否則晉王及其幕僚很容易推斷出她的目的。晉王日理萬機,這些監控資料多半由其他人先挑揀觀看,莫提準身為國師,是不是也有此權限呢?
  
  馮妙君站在原地做了幾個深呼吸,以此平復自己的沮喪。
  
  按照她原先的打算,在這裡找到自己想要的訊息以後就離開晉國,畢竟她還有一個條件放在莫提準那裡未開,大可以讓他放走她。
  
  可是現在看來,竟是沒有那般容易。
  
  她抵達晉都的時間不長,卻接二連三地接到壞消息,先是記起這副身軀的修行天賦不足,再來便是這裡發生的一切逃不過有心人之眼。
  
  最近的運氣,好似一直都有點背啊。
  
  她在桌前坐下來,閉目瞑思了好一會兒才重整旗鼓道:「就從國師的由來開始罷?」
  
  千辛萬苦進來了,沒有入寶山空手而回的道理。作為一枚新人小白,將這個世界瞭解得越透徹,今後的日子才能過得越發遊刃有餘。
  
  她秉性堅韌,從不輕言放棄。既然最渴望的兩個目標都無法達成,不如暫且先放到一邊,先從博覽群書開始。
  
  或許,還會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雲崕是國師,莫提準是國師,她對這職銜好奇不已,不知他們到底擁有多大權力。
  
  「國師嗎?」魔物沒有停頓,「第一百一十二區,三百三十七排,第三層。記著,這裡的書不能帶回外界,看完要放回原位。」
  
  這排書架在很遠很遠,她千辛萬苦走過去,沿著木梯爬上三層,然後傻了眼:「哪一本?」這一層又分作三格,目測每格都超過五十本書,她該怎麼選?
  
  「這些都是。」魔物陰惻惻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
  
  「……」好吧。
  
  她認命地揀起最薄的一本看了起來。
  
  開頭和莫提準先前所說差不多,在紀元之前,這片大陸上靈氣充沛,由此繁衍出無數生靈。有強大已極的妖怪和異族橫行人間,有偷天換日之能,人類當中也出現強大的修行者可與之對抗。
  
  可是三者之間相爭不休、不見止境,終於天地再不能容之。天崩地裂的一場浩劫過後,多數強者都已死去,活下來的十不足一。
  
  可怕的是,浩劫之餘,並不是幸福新生活的開始。
  
  異族消失,強大的天魔卻出現了,重和人類、妖族成三足鼎立之勢,依舊爭鬥不休。
  
  天魔越發強大,威脅到整個世界的秩序,終於驚動了神明。
  
  沒有人知道那一戰的經過。
  
  反正從那以後,天魔被封印,而神明也不見了蹤影。
  
  人類和妖怪呢?也沒能討得了好。
  
  還沒能從上一回重創中緩過來的世界再度被撕裂,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的劇變,靈氣銳減,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依賴靈氣生存的強者即便能茍延殘喘,其子孫道行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從前人類和妖族當中的大能修為臻頂,就有「飛升」之說。現在麼,休想。
  
  直到數百年前,天地之間的震蕩才基本消停,靈氣也不再快速消減——可這時候,它已經很稀薄了。從前很輕易就能施放出來的術法,現在卻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魔很早就已消失,這個世界上還剩妖族與人類爭奪稀缺的靈氣。單就個體力量而言,無法借助靈氣的人類更不是妖怪對手,因此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妖物橫行人間、為禍四方——直到人類無意中找到了對付他們的全新辦法,那就是集結為國,傾一國之力以拒之。
  
  元力這種東西,莫提準只作過粗略的闡述。事實上,它由全體國民的精、氣、神以及信仰構成,匯聚在一處就形成了極其強大的力量。國泰民安、百姓富足,則元力蒸蒸日上,漸趨鼎盛;反過來說,天災橫行,戰亂不斷,則元力衰減頹敗,愈顯凋蔽。
  
  因為這二者聯系如此緊密,久而久之,元力也變作了衡量國家是否富足、百業是否興旺的綜合標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3 11:20 PM

第45章 父子連心

  最重要的是,人們還發覺元力與天地靈氣之間並不相悖,反而互促互融。對修行者而言,元力可以大幅度強化修為;對軍隊而言,元力可以短時間內大範圍提高戰鬥力;對一國之疆土而言,元力可促進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俱有大用。
  
  國師一職,也就應運而生。
  
  在她一目十行翻閱的幾本書中都明確提到,國師最重要的權責,就是負責元力的分配。
  
  元力再強盛也總有個限度,分配在農工事務上的多了,分配在軍事上的就少了;分配給這人的多了,分配給別人的也就少了。居中調度分配、使各方協調者,就是國師。
  
  看到這裡,馮妙君微微吸氣,終於明白雲崕和莫提準這兩個傢伙有多牛掰了。自從人類懂得運用元力起,這摸不見看不著之物就變成國之重器,輕易便可以決定百萬人、千萬人的安危存亡。
  
  由此也引出了第二個概念:國運。
  
  世事無常,國家亦然。元力鼎盛如烈火烹油時,或許就悄然轉衰;窮途末路、旦夕危亡之際,又常如死灰復燃。對於元力的精微調配,有時就關聯上了運道。如能順天而為則既壽且昌,若是逆世而動,那麼便可能江河日下,萬劫不復。
  
  書裡舉了人盡皆知的例子,就是浩黎國。它曾經如日中天、不可一世,彷彿可以屹世長存,可到最後幾年也還是群魔亂舞,元力之衰竭照樣一發不可收拾。
  
  後世的普遍看法,便是它「氣數已盡」,甚至引動天魔襲城——天魔都已經被封印了多久,依舊聞味而來。而所謂「氣數」,指的就是國運。
  
  馮妙君看到這裡也不由得搖頭,「天意」這種東西怎麼推測得了?所謂順天還是逆天,不過是後世的蓋棺定論而已,當時身處局中的國家也好,君主也好,國師也好,百姓也好,又怎麼能認定如何做為才符合「天意」?
  
  這責任太大,也太考驗人了。
  
  既然利弊同樣駭人,那麼操縱和把控元力之人必然經過了精挑細選,重重考驗,並且還要受到諸多限制。同時國師在上體天心的時候往往免不了要窺伺天機,損了自身氣運和壽命。有好事者統計,從浩黎開國至今,出現過的國師逾百人,能得善終者卻不超過三分之一。
  
  馮妙君想起了雲崕的「心疾」,那是不是他為了國師之位所付出的代價?
  
  這一番徜徉書海不知時日,直到雙眼發澀,魔物才提醒她:「你該走了。」
  
  這麼快便過去了五個時辰?
  
  馮妙君將書卷歸回原位,正要轉身回去原點,忽見遠處的書架似有不同,下意識伸手一指:「那些架子上怎麼沒有書,只有玉片?」
  
  「那是玉簡,浩黎大帝的收藏。神魔時代,人們以玉簡記錄訊息、傳遞文書,比紙本不知便捷多少倍,且更易保存。如今的修行者也會用之。」
  
  馮妙君好奇道:「我能看看嗎?」
  
  「可以。」她能進來這裡,就有閱覽權限,魔物不會阻攔,「然而玉簡要以神念探視。你沒有道行在身,看不了。」
  
  她走過去試著取下一片,這是尾指大小一塊玉玦,瑩潤有光、入手微溫,光這玉質就是上品,拿去拍賣行能值老多錢了。不過魔物說得不錯,這玉玦在她手裡就只是一塊玉石而已,任她揉來捏去也沒得到什麼有用的訊息。
  
  最後她只能輕嘆一聲,物歸原位。太可惜了,要是她能借閱玉簡,魔物根本不會知道她看了哪些頁數。
  
  返身前她又看到一物,目光不由得微凝。不過這時魔物已經連聲催促,她只得再看一眼,匆匆往回走。
  
  所有書架正中那張紅木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黑黝黝的臺階,彷彿通往地下室。
  
  她拾階而下,從黑暗走到光明,而後就發覺自己又站在地洞當中,那一條紅線之後。
  
  再回首,身後半個足球場大小的地面依舊平坦。
  
  這裡靜悄悄地,但她知道魔物「膨脹」就偽裝在側。這東西一副翻臉不認人的樣子,沒被再次餵飽之前,她不會靠近。
  
  出了山洞,天都暗了。
  
  她好言好語謝過曹德煥,就下山尋自己的護衛回府了。

  ……
  
  這天傍晚雲霞漫天,李丞相回府後就待在書房裡。四子李元裴見書房裡並未掌燈,摸黑進來一看,老父坐在窗邊,一語不發。
  
  「父親還在擔心三哥?」
  
  李師龍默然。
  
  接到三兒子的密函,他心裡就直打突。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連他安排在莫提準身邊最重要的一顆棋子都擅自動用了。可他也不得不承認,李元伐抓到的機會千載難逢,莫提準負傷的機會有多少?身負重傷卻又孤身在異國的機率,又有多大?
  
  錯過了,或許就再沒有了。
  
  所以他連罵了不知道多少聲「胡鬧」,卻還是翹首以盼這次行動的結果。當然,他最掛懷的依舊是兒子安危。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莫提準回來了,神完氣足,看著和沒事人一樣;反倒是想要行刺他的李元伐不知所蹤。
  
  所以,李元伐到底有沒有下手?
  
  李元裴也是這樣安慰父親:「或許三哥審時度勢,臨時收手,消息一時還未寄回?」
  
  「都這麼多天了。」李丞相聲音很低,「我今天從宮裡知道兩個消息。其一,王石浩失手了,被莫提準格殺!」
  
  李元裴頓時瞪大了眼。
  
  王石浩就是莫提準的三徒弟,也是他們費盡心機,早早安插在國師身邊的人,一向很得莫提準青睞。
  
  現在莫提準卻殺掉他,只能說明——
  
  李元伐確實動手了。
  
  已知王石浩身死,那麼李元伐遭遇了什麼,人又在哪裡,會不會落得和他同樣下場?
  
  李元裴喉嚨一緊,旋即道:「父親莫憂,莫國師若是發現三哥暗算他,也不會直接害他性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4 09:37 PM

第46章 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樣做對他半點好處也沒有。他必定將三哥押回王都告狀,哪裡會是現在這樣?」莫提準始終尋找掰倒李府的機會,這回終於逮著一個痛腳,必要借題發揮,哪能是現在這般風平浪靜?
  
  李師龍胸膛起伏,把心頭悶氣緩緩吐出。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懂,可是知道和忍受兩回事。兒子下落不明,哪個老子能淡定?
  
  「父親,第二個消息呢?」
  
  「是王妃那裡傳過來的:莫提準去見王上了,說他新收了個十一歲的女徒。王上大悅,賞賜若干,包括賞給他徒弟一棟宅子,就在國師府邊上。」
  
  李元裴眉毛輕皺:「莫提準這回收的徒弟很趁王上心意嗎?前面三個徒弟也沒有這等待遇。」國師收徒,晉王看在他面子上添個喜頭也不奇怪,可是這樣的厚賞?
  
  李師龍擺了擺手:「王石浩刺殺莫提準,這事情必然已經報給王上知道了。王上給出賞賜,或許意在安撫莫提準。不過這個女徒出現的時機有些兒巧了。」
  
  王石浩刺殺失敗,莫提準返都時就帶回了新的徒弟。時間上太巧合了,這兩件事當中是不是有關聯?
  
  李元裴想了想道:「她還小。」
  
  父子相視一眼,念頭相通。
  
  第二天馮妙君起得更早,依舊乘著那架平平無奇的馬車去往小孤山。曹德煥打著呵欠幫她開啟了煙海樓。
  
  這一回,馮妙君想要習得的知識是珍禽異獸。她首先對「膨脹」本身表示了興趣,因此順著魔物的指示找出一堆相關書籍,挨個兒翻閱。
  
  當今世上,仍有許多奇特生物藏匿在深山大澤、人跡罕至之處,紀元之前更不必說了,那是珍禽異獸滿地跑的年代。不過「魔物」這一大類,卻不是天地生成的靈獸,而是後天製造的產物。
  
  它們是異族的手筆。
  
  異族這個種族太神秘,馮妙君在煙海樓裡能翻閱到的紙本裡面,提到他們的只有寥寥幾句。他們邪惡而強大,還曾一度在與人類和妖怪的交鋒中占據上風,而「膨脹」就是為戰爭而創造的生物。
  
  紀元前,許多強大的妖獸自帶腹中乾坤,那是可以容納活物的儲藏空間。異族也據此而研製了「膨脹」,它們沒有強大的攻擊力,但生命力頑強,可以耐受各種嚴苛的環境,還有長途遷徙的能力。當然,最重要的是它們擁有龐大已極的腹中空間,一次可以裝載大量物資以供戰爭中使用。
  
  在久遠之前的戰爭中,它們用於裝載和運輸;而在後世,這一隻「膨脹」就變成了浩黎大帝的私人藏書院。
  
  她一本一本翻看下來,終於在細綱裡看到了鰲魚的名字,心裡微微一跳。
  
  這才是支撐她在煙海樓裡孜孜不倦的真正原因。她也想好了,自己去過升龍潭、喝過鰲魚血的經歷,莫提準是知道的,因此她表現出對鰲魚的適度興趣並不會引得大佬懷疑。
  
  前提是,適度。這意味著她安全翻看這些資料的機會和次數都不多,因此馮妙君看得很慢很細致,力爭將每一個字都印在腦海裡。
  
  鰲魚,龍屬,過三九天劫蛻變為龍,遨遊九天。所以,她掉進升龍潭那天遭遇的電閃雷鳴,是鰲魚在度劫嗎?
  
  是了,它化龍之前一定會修煉到最圓滿的境地,雲崕和莫提準都相中那個時候想要出手,大概是龍珠裡面蘊含的靈氣最滿?
  
  書裡也提到,無論是龍還是龍屬,一身道行都凝結在龍珠當中,這就相當於妖怪的內丹,其存儲妖力,可隨時供主人取用;反過來說,內丹也是妖怪最重要的至寶,要是碎了或者被人剜走,這妖怪一身道行盡廢。生命力強韌者,或許還能重新凝出一顆內丹,但這機率小之又小。
  
  內丹沒了,妖怪就廢了?馮妙君眨了眨眼,沒漏看裡面的量詞「一顆」。
  
  也就是說,妖怪們只能擁有一顆內丹嗎?否則碎掉或者被剜掉一顆,頂多是修為下降,怎麼會直接被廢?
  
  那麼,龍屬呢?
  
  她趕緊重新翻找「龍」這個類目,又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在書裡看見一行小字:「龍,龜,蛇皆產元珠。」
  
  元珠可不是龍珠,而是那具身軀的主人感悟大道而形成的寶物,常帶有特殊的屬性,比如雷元珠就可以使掌控者發出的雷系神術威力更大,水元珠則對應控水神通,等等。
  
  馮妙君呆住了。
  
  假設龍珠只有一顆,且已經歸雲崕所有的話……難道她吞下去的是鰲魚的元珠?那也不對,因為書裡同樣有交代,龍元珠產於腦部,蛇元珠產於首尾,而龜元珠產於背殼底部。
  
  她記得清楚明白,自己是鑽進鰲魚的嗉囊裡才取出那顆珠子的,那部位和「腦部」相隔甚遠。
  
  她不由得想起鰲魚魂魄說過的話:
  
  「雲崕錯估了我的道行。」
  
  「我年過四百歲以後,就能再凝出第二枚龍珠。他只取走了一枚。」
  
  可是看完今日的資料以後,馮妙君心裡浮起深深的疑問——鰲魚真會凝出第二顆龍珠嗎?
  
  誠然每一個生物單體都存在特殊性,或許這頭鰲魚比較特殊,真能凝出第二龍珠。可是書上這些常識連她都能查到,雲崕會不懂嗎?
  
  他都能推算出鰲魚化龍的精確時間,又怎會錯估它的道行?
  
  當時他都劈開鰲魚的腦殼了,馮妙君不信他沒有細細找過幾遍,但他卻也只找到一顆龍珠呢,並沒有所謂的元珠。
  
  這說明瞭什麼?
  
  龍珠很可能……真地只有一顆。
  
  那她吞下去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那個該死的鰲魚魂魄,果然騙了她!馮妙君不由得伸手按著胸口,大概是心理作用,她現在有些煩悶欲吐。
  
  接下來該怎辦?她連吃下去的是什麼都不曉得,就算身在煙海樓又要從何查起?
  
  她揉了揉太陽穴,勉強自己打起精神,把這事情從頭再捋一遍。鰲魚魂魄騙她吃下那顆珠子,目的在於讓兩人共用生命,這樣弄死她也就弄死了雲崕。也就是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4 09:41 PM

第47章 凡人步仙訣

  也就是說,她吞下的珠子裡包含了詛咒的力量?
  
  所以,接下去她又該查一查詛咒是神馬東西?馮妙君苦笑,以她淺薄的見識,這已經是她能夠揣度的極限了。如果這些事情能夠直接問莫提準或者雲崕就好了,這兩人應該相當於活著的百科辭典吧?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沉吟。打從知道了鰲魚的險惡用心,她退避雲崕唯恐不及。可是以這人的見識和本事,能不能解開生命相連的詛咒?答案若是肯定的,那麼她在這裡獨自摸索就沒有任何意義。
  
  可答案若是否定的……咳,那她去找他就是肉包子打狗了。馮妙君打了個寒噤,權衡片刻還是捺下了這個很有誘惑力的念頭。
  
  風險太高,不值得押寶。
  
  她將思緒放空,也將滿心沮喪暫時丟到一邊去,開始了新一輪的閱讀。
  
  走過昨晚那排書架,她目光無意中又掃向了玉簡區。這裡簡直就像玉器展覽館,色澤、形狀、大小各不相同的美玉瑩瑩生光,看得人眼花繚亂。但這麼一來,也就將其中一物襯托得更加格格不入。
  
  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不到一指厚,外皮像是用某種動物的皮料製成,閃著淡淡的銀光,表面光滑如洗,居然不落塵埃。裡面的紙頁色作乳白,看起來嶄新。
  
  封面不經任何設計,只有龍飛鳳舞的五個大字凡人步仙訣。
  
  這幾個字並不潦草,卻有一種奇特的氣概,望見它們就好似望見神龍現於雲端,張口探爪,威風不可一世。
  
  它擺在那裡黯淡而不起眼,又是放在書架最下一格,並不容易被尋到。也不知怎的,馮妙君昨日卻一眼看中了它。只有細瞧之下,才能發現它好似有些不同。
  
  她滿腹好奇:「這本書怎麼給歸在這裡?」
  
  魔物一向木訥的聲音裡居然帶上了兩分無奈:「上一個看過這本書的人,覺得放在這區比較好。後來者無人異議,它就沒再挪位。」
  
  魔物可是跟她反復強調,看完以後書歸原位。上一位閱覽這本書的人卻可以辣麼任性,顯然在身份地位上和她不可同日而語。「那人是誰?」
  
  「郝明桓。」
  
  她明明未曾聽過,卻依稀有些耳熟。於是魔物又補充一句:「今人通常稱喚他的謚號,黎厲帝。」
  
  馮妙君呼吸微頓,繼而失聲道:「黎厲帝,擋住了天魔襲城的那個黎厲帝?」
  
  一個王朝放在後世任人評述,最容易被記住的大概是三類帝王,一為開國高祖,二為中興之主,這第三類麼,大概就是眼睜睜看著家國壞在自己手上的國君了。
  
  光從黎厲帝死後得到的謚號上就能看出,毫無疑問他屬於第三類君主。而馮妙君昨日才讀過關於他的一星半點事跡,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這位帝王前半生有多英明,後頭就有多昏聵,倘若他死得早,或許就會被稱作賢明之主,而不被世人以「厲」冠之。
  
  後世普遍認為,正是他的暴虐招致了天罰,「天厭棄之」,才給浩黎國惹來天魔襲城這樣的空前大劫。雖然皇都應水城是守住了,但天罰並沒有結束,而是一直延續到十幾年後浩黎國瓦解。
  
  這麼一位大名鼎鼎的帝王,居然也看過這本小冊子?馮妙君對它的興趣更濃厚了。
  
  取下翻開,扉頁上赫然又是一排小字,看字跡與封面同出於一人之手。
  
  「聆玄天聖音四十九日,靈臺清明有所得,乃增補步仙訣以導引世人、順應天命。習此訣者,步步登仙。」
  
  落款人並未手寫全名,而是蓋了個大紅印章,至今看起來也是鮮艷如血。
  
  印文看著像隻昂首擺尾的猛獸,她辨認半天才勉強看出是個「虎」字。
  
  太象形了。「膨脹,你知道這本書是誰人所著?」
  
  「當然。」魔物的聲音平鋪直敘,「你見到的印鑒,即為浩黎大帝所留。」
  
  馮妙君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本冊子是浩黎國的開國大帝所著,黎厲帝作為人家的直系子孫,當然有必要觀瞻高祖遺筆。不止是他,也許浩黎國歷任皇帝都會捧讀這本書。
  
  這麼一本小小冊子在她心目的份量,一下子增加了十倍不止。
  
  浩黎大帝說得很清楚了,他把自己心得都寫在書裡,來引導平民一步一步修成仙人,並且把這作為順應天命的利民舉措之一。至於聆聽聖音什麼的,她看不太明白,想來是這位皇帝對自己的溢美之辭吧?還有,「增補」是何解,為什麼不用「著述」?不過這都是小節,她掃過一眼也就不再深究。
  
  讀懂這本書就能修成神仙嗎?她輕吸一口氣,翻開了後面幾頁。卻見每頁上都繪著一人,姿勢各不相同,邊上落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釋,想來是口訣。從前往後翻,就會發現圖中人物所做的動作越來越難,關節和四肢擰起的程度匪夷所思。就算前世的她練過瑜珈,也決無法做出那麼多奇葩的姿勢。
  
  那麼,要試著學上一學嗎?
  
  馮妙君半點都不曾猶豫。
  
  好在這副身軀雖然沒有功底,但自幼在安夏王宮中浸泡過許多秘藥,筋骨柔韌超過常人,兼之年紀尚小,骨骼還遠未長成,她一連試做了幾個初始動作尚不覺難。但是配合小字注解中的呼吸法門,卻有些手忙腳亂了。
  
  僅僅幾息功夫,渾身就熱了起來,四肢百骸有熱氣汩汩流動,好不舒服。
  
  再想模仿後面的動作,立刻就是心跳如鼓,汗如雨下,不一會兒頭暈目眩。她立刻停下,知道這些超過自己身體極限,只能日後徐徐圖之,強求不得。
  
  信手再往後翻上一頁,忽覺有些不對。
  
  這一頁的字跡與前圖相比,完全不同。
  
  說起來開篇幾張圖上的小字和扉頁上浩黎大帝的字跡不同,也不知她怎麼沒有注意。直到這一頁又見風骨,她才發現這完全就是兩個人的筆跡。
  
  再往後翻,有時隔著七八頁,有時隔著三四頁,有時隔著十來頁,又會出現浩黎大帝的圖著和文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4 10:15 PM

第48章 浩黎大帝的孤本

  原來「增補」是這個意思嗎?《步仙訣》原就存在,浩黎大帝對它做了補完?
  
  她閉了閉眼,忽然問「膨脹」:「浩黎大帝有創作過別的修行著述嗎?」
  
  「有,除了你手裡這本以外,還有七部絕學是他一人獨創。」魔物答道,「論創作時長,哪一部也不及《凡人步仙訣》,浩黎大帝用了四十九年才完成。」
  
  這本書的珍貴之處,可見一斑了。浩黎大帝肯在它身上花去將近五十年功夫,說明他真地相信它可以導引世人修成正果。
  
  這也更堅定了她好好研習的決心。
  
  人在全神貫注的時候,時間都過得飛快。在馮妙君而言,似是一眨眼的功夫,五個時辰又過完了。
  
  如此過了五天。
  
  這一日回到晉都,天色已晚。
  
  好在晉都富庶繁華,乃是有名的「不夜城」,並無宵禁這一說。十四個城門時刻不停接納南來北往的車馬。
  
  馮妙君還從後門悄悄進到國師府。不過方才遠眺正門的時候,見到門口停下兩隊車馬,裝飾華麗,車廂上還鐫有徽記。她都不認得,看一眼就走了。
  
  不過她才回院沒多久,國師府的總管就給她送了清單過來。她好奇接過來一看,不由得直了眼。
  
  這赫然是張禮單,上面的格式是某某將軍府,禮金多少,某某都尉府,禮金又是多少。而禮金的涵蓋範圍也是很大,從血珊瑚到玲瓏玉,從雪蓮到五百年人參,金銀反倒不多。
  
  合著外頭的人馬都是來送禮的?
  
  她粗略掃過一眼,禮單有兩張,羅列得密密麻麻,這麼一看至少有二十家送了禮物,未必稱得上至寶,但身價絕對不菲,都拿得出手、撐得住場面。
  
  「這是什麼?」
  
  「晉都勛貴恭賀國師大人收得愛徒,也就是小姐您。」總管微笑道,「明後兩日應該還有,國師令我先將這批禮物保管在庫房裡,待您的宅邸過幾天收拾下來了,再給您送過去。」
  
  馮妙君一時笑逐顏開:「多謝國師大人。」把禮單看了兩遍,仔仔細細收好。
  
  昨日她還覺得晉王的賞賜很豐厚,但和今日堆積如山的禮物比起來卻不算什麼了。當然她也明白,這是晉王先出手作了榜樣,權貴們才紛起效仿。最先來送禮的,必是晉都中的一等豪門,消息才能這般靈通;明後日再來送的,那麼身份地位就要稍次一些。
  
  並且總管列好的清單必是按照門閥高低來排序的,她拿在手裡,就能對晉都的勢力構成有一個粗淺的認識。
  
  現在好了,半個晉都都知道莫提準將她收為親傳弟子了。她初臨王都的姿態實是情非得已的高調,後面恐怕要生許多波瀾。這與她原先預期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背道而馳,卻只能慨然接受。
  
  既來之,則安之。
  
  莫提準也明白她一直想當縮頭烏龜的心理,別人送他的禮,他又盡數轉送給馮妙君,一來兩人並無師徒之實,國師有些清高,這些東西他收著也不算理直氣壯,二來權當謝禮,謝她在李府之事上幫出的點子。
  
  不過這樣一來,她原本的計劃就要推後了,畢竟現在暗中關注她的目光太多。
  
  總管又遞過來一張描金請柬:「隨禮一併送來這個。」
  
  她打開來,瞧見落款人寫著「眠花夫人」,不由得皺了皺眉。再看內容,卻是眠花夫人兩日後要辦安洛雅集,也邀請國師的新徒兒參加。
  
  所謂雅集,即是騷人墨客討論學問的集會。她自認肚子裡裝的多半不是墨水,並無興趣去附庸風雅。
  
  總管知道她初來乍到,不識主辦方何許人也,特地給她解釋:「眠花夫人是狼突將軍的遺孀,素有才學好風雅,每年籌辦的安洛雅集都是晉都盛事。狼突將軍生前飽受敬重,兩年前不幸為國捐軀……」
  
  莫提準正好從外頭走進來,接腔道:「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會賣眠花夫人一個面子。」
  
  馮妙君抬頭看他:「你去嗎?」
  
  莫提準嘿了一聲:「半個月前她就遞柬給我了,算是禮數,因我從不參加。」
  
  馮妙君笑道:「好大架子。」
  
  莫提準也是一笑:「不能不大。」
  
  這四字饒有深意,馮妙君不須細想就明白了。身為國師,位高但權不能重,他要是像眠花夫人一樣長袖善舞,晉王就該坐立不安了。
  
  她慢慢斂起笑容:「半個月前就發了請柬?」
  
  她就知道這種活動的籌辦不會僅有兩天時間這樣倉促。眠花夫人廣撒請柬是在十五六天之前,顯然接到國師納徒的消息才把馮妙君給添進了邀請名單。
  
  刻意和順便,區別可是很大的。
  
  於晉都而言,馮妙君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眠花夫人為什麼著意邀請她,是為向國師示好嗎,還是說……
  
  她又看了看請柬,盡管其中言辭端整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馮妙君還是猶豫一下,問莫提準:「我能去嗎?」
  
  「隨你。」畢竟赴會的是他名義上的徒兒,不是他本人。再說晉王對馮妙君的真實身份也是心知肚明,堂堂安夏公主去參加將軍夫人舉辦的雅集,有什麼不可以的?
  
  「我去。」她眼珠子轉了轉,「但你得找人保護我。」
  
  「小事耳,就怕暗箭易躲,明槍難防。」莫提準抬了抬脖子發出哢哢兩聲,想起一事對總管道,「去吩咐廚房,做一碗冰糖燕窩。」
  
  總管走了出去。
  
  接到馮妙君投來的復雜眼神,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看什麼,又不是我要吃!……對了,在煙海樓找到你想看的東西沒?」
  
  她搖頭,面露沮喪:「還沒有,倒是找見一份浩黎大帝的手筆,稱作《凡人步仙訣》。我看了大半天。」
  
  莫提準「哦」了一聲:「那是個孤本,與民間流傳的版本不同。」
  
  她奇道:「民間也有流傳?」
  
  「自然是有。不獨是晉國,整片中土習用最廣的就是《步仙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5 10:06 PM

第49章 民間版與加強版

  「它是修行的入門功法,溫和卻無屬性要求,有最初級的強身健體之效,眾多平民武者亦習練之。即便是修行者,也有許多人選用它作為基礎法門。」
  
  她一字一句聽得認真:「我也能練?」既有這等普適性,就說明它對普通人照樣管用。什麼是普通人?就是那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不能成為修行者的都是普通人!
  
  「能。」她臉上方露出一點喜色,莫提準就給她接著澆一盆涼水,「不過光練它,你是沒辦法真正修行的。」
  
  她果然被打擊到了:「為何?」
  
  「你的體質和多數凡人一樣,不親靈氣。光練習《步仙訣》,你依舊無法接引天地靈氣入體,形成自己的內丹。修行者用它打好基礎後,也要另外選擇合適的法門才行。」莫提準倒是不厭其煩給她普及這些常識,「你可知內丹的重要性?沒有它,靈氣無處安放,從哪裡來又回哪裡去,不能在你身體當中貯存、馴化、溫養,也就不能為你所用。」
  
  也就是說,普通人的身體就像個竹籃,辛辛苦苦打完水還是一場空。
  
  莫提準很欣賞她生無可戀的神情,不過她大概從來不知道死心為何物:「那麼,浩黎大帝的孤本和坊間的《步仙訣》總會有些區別吧?」不然這位帝王何必花上四十九年時間去增補?
  
  「當然有。」沒料到莫提準的回答是這樣的,「浩黎大帝寫就《凡人步仙訣》,它才逐步被推廣到人間。因為世間多數都是普通人,它就摘去了『凡人』二字。」
  
  「民間的《步仙訣》,內容和煙海樓裡的一樣?」倘真如此,浩黎大帝的孤本擺在煙海樓裡就只是個紀念作用了。
  
  「不,有很大改動。」莫提準搖頭,「這卷孤本的寫作貫穿浩黎大帝即位前後,距今不止一千年了。在那之後,天地靈氣又經過層級衰減,直至稀薄到接近現在的水準。彼時修行者就發現,浩黎大帝的版本已經不適用於當下,其中許多口訣在靈氣匱乏的現狀下根本難以練就,反而阻礙了常人對它的研習。因此在《步仙訣》誕生四百年後,浩黎國官方又組織專人對它進行了大修,刪掉其中不適宜普通人修習的部分,這就是到現在也廣為流傳的版本。」
  
  「所以,這是未經修改過的原件?」馮妙君苦苦思索,「那也不對啊,浩黎大帝在扉頁親手寫了『增補』二字,也即是說,他也是在前人基礎上進行了改動。那麼最初的版本在哪裡?」
  
  「不知道,從未見諸於記載,連煙海樓裡那頭魔物也不曉得。」莫提準很乾脆地雙手一攤,「這事兒也不重要,都過去那麼久了,你就當他是筆誤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出路,哪知轉眼又被堵死。她現在的心情,已經不能用沮喪來形容了。莫提準倒有兩分好奇:「你練到第幾頁了?」一頁就是一式。
  
  她沉浸在自己的苦惱當中,順口答了:「第五頁。」
  
  「都練熟了?」
  
  「嗯吶。」
  
  莫提準點了點頭,心裡卻微咦一聲。那卷孤本他也看過、也記得,僅用了這麼幾天的功夫就練到第五式,小姑娘的天份和勤奮都值得贊賞。最重要的是,第五式在後世版本中已經被刪掉了,也就是說它不太適合常人練習。
  
  馮妙君能將它練熟,是因為她的身體柔韌度超過普通人?
  
  這樣的心性和才智,不能修行真是可惜了啊。莫提準暗嘆一聲,並不認為她還能繼續練下去。《步仙訣》後面的部分只會越來越難,身體當中倘若沒有靈氣的支撐,根本難以完成。
  
  馮妙君卻有些茫然。
  
  她相信《步仙訣》還有個最初版本。可是浩黎大帝用了將近半個世紀的時間,反而將一部常人原本能夠習練的功法給改難了嗎?
  
  這個結果,她不願接受。
  
  當然,她最不願接受的是自己依舊不能修行的事實。
  
  已經辛苦了五天,在獲知了真相以後,她還要繼續練下去嗎?
  
  現實,果然比童話要殘酷百倍啊。她這樣獨自在黑暗中摸索,何時才能摸到門道呢?
  
  她慢慢調整心態,一邊問莫提準:「對了,我們在嶢國卸下的貨,還安全嗎?」
  
  「今天才來了消息。」莫提準扯開一抹懶洋洋的笑,「一切照舊。」
  
  雖說無論是查找詛咒的解除之法,還是尋找修行之途,她好像都撞到了死胡同裡,可是馮妙君最近也無事可做,乾脆還是去煙海樓飽覽群書打發時間。
  
  她前世命短,沒來得及體驗人生的美好,學會的都是經驗教訓。
  
  耐心和積累,總會得到回報,這是她很早之前就獲取的心得之一。她現在已經坐擁世人無緣一近的煙海樓,裡面萬千藏書任她擷擇。要知道在大半個月之前,魏公子衍還認定她這輩子也沒資格踏入煙海樓一步呢——是的,她能讀懂他當時的眼神。
  
  這何嘗不是她為自己爭來的一次勝利?
  
  回頭去想,能將雲崕也瞞過的詛咒,哪裡是那麼好解除的?即便她最後能在煙海樓裡找到答案,這恐怕也是一場持久戰,她應該有更充足的心理準備。
  
  至於《步仙訣》,馮妙君也沒有放棄。雖然莫提準似乎將它定義為雞肋,可是國師眼中的雞肋在別人那裡或許就是寶貝了。就算《步仙訣》不能將她引向修行之途,但強健肌體的作用卻是無庸置疑的,只要她鍛煉得身手靈活、反應機敏,也就有自保之力,畢竟這世上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她勝過其中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巨大的勝利了。
  
  嗯,自我催眠阿Q精神完畢,她該去看書了。
  
  朝陽兩度東升,雅集就在安洛河中央舉辦。
  
  安洛河流到晉都北郊,河面就驟然開闊,常年霧汽彌漫。河上有諸島零星分佈,最有名的稱作雙魚島,形如太極雙魚頭尾相銜,中間含一口內湖,水色瑩藍,與外河截然不同,蔚為奇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5 10:11 PM

第50章 安洛雅集

  晉人在島上遍種花樹花田,精心養護,每年從春到秋專供貴族上島賞玩。
  
  往河心島去的辦法,當然只有乘船。
  
  馮妙君帶上陳大昌和莫提準指派給她的兩名護衛,登上主辦方配給的船隻,渡過一片煙波浩渺後就上了島。
  
  饒是她前世見過無數人工造景,這一刻依舊感覺到了心曠神怡。水邊百鳥嘰啾穿梭,紅花綠樹間掩映著亭臺樓閣。穿過一片擋盡陽光的密林,緊接著豁然開朗:
  
  眼前一片紫花爛漫,高過她大腿的薰衣草從這裡一直蔓延到遠處的湖畔。
  
  熱情、濃烈、奔放。
  
  馮妙君輕吸一口氣,只覺胸腔中布滿了特殊而寧靜的香氣,連靈臺都為之一清。
  
  時下造景藝術講究半掩半露,島上卻將花田直接種得這麼開闊,主事者必是個妙人。
  
  島中湖畔已經有麗人穿梭,彩衣雲鬢,比花解語;又有許多文士三兩聚合,談笑聲順著風傳進了馮妙君耳裡。
  
  小廝領著她進來,就有迎賓唱了句喏:「國師高徒,馮妙君到。」
  
  周圍一靜,無數雙眼睛看了過來,馮妙君總覺得面上微微刺痛,卻還微微昂首,維持著笑容不減半分,一邊跟著小廝往遊廊走去。
  
  天氣已經很熱了,湖邊的遊廊連著涼亭和冰室,是最涼爽的地方。八角亭中有個體態豐滿的美婦盈盈走出,笑道:「原來這就是馮姑娘,半個采星城都等著見你一面呢。」
  
  不消說,這就是雅集的主辦人了。馮妙君也笑得好生燦爛:「眠花夫人好。」
  
  眠花夫人親熱地拉著她的手,給她介紹亭中坐著的貴女:「這位是晗月公主,雅集終於有幸集到了公主的題詞。」
  
  馮妙君低頭一看,果然亭中案上的白宣上寫著「觀瀾」二字,墨跡未乾,筆力秀致中隱見挺拔,聽起來就是這位晗月公主的手書。馮妙君來晉十天了,對本地情況稍有瞭解,曉得晗月公主排行第三,今年十三歲,是王后所出,身份尊貴。上頭兩個姐姐又都出嫁,所以晉王視她為掌上明珠,格外寵愛。
  
  十三歲的姑娘面貌已經漸漸長開,晗月公主果然不負晗月之名,生得花容月貌,肌膚微顯杏色,一雙大眼睛顧盼之間愈顯明快。
  
  馮妙君當然不會缺了禮數,隨後眠花夫人又給她介紹了幾位貴女。
  
  眾人都知道她並無甚厲害背景,只是被國師突然相中為徒帶回晉都,對她反而更加好奇了。莫提準知道徒弟叛變的消息傳出去可不怎麼好聽,所以對外只宣稱是三徒兒隨他公幹途中暴病而亡。不過大夥兒有眼會看、有耳能聽,莫大國師的三徒兒剛死,他就火速收了一個女娃娃來補位,說這其中沒有貓膩誰信?
  
  再看這位國師的新徒弟,站在這許多貴女面前兀自對答從容、神情自若,哪有一點平民小戶的拘謹作派?
  
  氣度、涵養,這些可不是天生的。
  
  再看她膚白如雪、烏髮紅唇,活脫脫一枚美人胚子,那是嬌養在溫室裡才有的花骨朵兒。眠花夫人上下打量她幾輪,才輕笑道:「國師終於換了個標致的徒兒,青年俊彥今後可有眼福了。」
  
  人群最外頭有兩女不禁低頭咬起耳朵:「國師怎麼突然收了這麼個嬌滴滴的女徒弟,我看可不像修行神通的料子。」
  
  「國師也是男人,莫不是終於開竅了……」
  
  兩人說著,吃吃笑了起來。馮妙君這幾天勤習《步仙訣》談不上小成,耳聰目明的效果倒有幾分,這會兒隱約聽了個大概,明眸盯在她二人身上,既非怒目瞪視,也非輕描淡寫,目光中卻有一點叵測的壓力,直盯得這兩人慢慢斂起笑意,垂首不語才移開。
  
  既然站在最外排,地位就低,也配在這裡笑人嗎?
  
  這時侍女紛紛呈上剛剛採洗好的櫻桃,瑪瑙一般的果子快趕上銅錢大了,上頭還掛著晶瑩水珠,賣相可不是一般的誘人。雙魚島也種了幾十棵櫻桃樹,結出來的果子滋味竟是出奇的好,每年也要特供給王宮,上島的普通貴族可未必吃得到。
  
  果子才上桌,不遠處就響起了笑聲:「好啊,這裡在偷吃櫻桃,也不叫上我等。」
  
  卻是一群文士走了過來,有十來歲的翩翩少年郎,也有長髯寬袍的長者,倒都沾得一個雅字。先前開聲的是個青衣男子,眉目深邃有英氣,馮妙君瞧著莫名有兩分眼熟。
  
  眠花夫人往遠處一指,笑罵道:「你們那裡離得遠些,這不也送到了?自個兒的捨不得吃,卻要來占姑娘們的便宜。」
  
  浩黎國立世二百年後禮數漸漸嚴謹,未婚的青年男女平日不得嬉戲同遊,除非特定節日。不過歷經三百年戰亂,人在朝不保夕的時候就不太講規矩了,所以各國民風重又開放,不忌談笑。
  
  遠處的侍女們趕緊將櫻桃提了過來,供應這許多人吃用。
  
  「這裡的櫻桃更紅,想必味兒更好,待我嘗嘗。」青衣男子順手拈了一顆放進嘴裡,「方才可是打斷了姑娘們的談興?」
  
  「談不上。」晗月公主望了馮妙君一眼,「我們正和國師高徒聊天。」
  
  「這位便是?」青年男子看起來興致勃勃,馮妙君卻從他眼裡看到了專注和探究。
  
  眠花夫人正好向她介紹:「這位就是李丞相家的老四,李元裴。」
  
  李師龍的第四子,李元伐的弟弟!
  
  馮妙君心裡微微一懍,暗道一聲:「終於來了!」
  
  李元伐落進莫提準手裡將近十天了,李府那裡音訊全無,想必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不過李丞相沒法子去找莫提準質問,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了。
  
  於是她向著李元裴甜甜一笑:「久仰。」
  
  李元裴果然接著她的話道:「哦,久仰?馮妹妹在哪裡聽說過我?」
  
  誰都明白馮妙君只是一句客套話,他這是打蛇隨棍上了。馮妙君笑容半點不打折扣,一口小牙白晃晃地:「我來晉都不久,就聽說李府四公子學識過人,我師父也說丞相家裡淨出人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5 10:54 PM

第51章 熟面孔

  這話聽起來就更客套了,邊上人的眼裡隱隱都有幾分笑意。以莫提準和丞相府的關係,他嘴裡能說出什麼好話?再說這也絕不是莫提準的口吻……馮妙君是以這種方式告訴李四,他再問下去只會更尬。
  
  小姑娘有點意思。
  
  李元裴可不顯半點難堪,摸了摸下巴道:「我們都很感興趣:莫大國師可是鐵石心腸,輕易不收徒弟,馮妹妹是怎麼打動他的?」
  
  這話替很多人問出了心底謎團,投向她的目光更多了。
  
  馮妙君斂起臉上笑容,肅然道:「家師路過甜水城時夜宿我家,見我還算是可造之才,於是收我為徒,給我改了名字帶來晉都。」
  
  眾人還在等著她的下文,等來等去見她小嘴緊閉,才有人道:「這就完啦?」
  
  「啊。」她點點頭。
  
  眠花夫人眼露失望:「我們還以為這過程離奇曲折呢。」
  
  「我頭一次拜師,也不知道還該有什麼曲折。」馮妙君小心翼翼道,「家師收前三個徒兒,可有什麼驚人的內幕?」
  
  這個……眾人都是搖頭。不是沒有,而是不清楚。
  
  晗月公主眼珠子一轉:「國師與你家裡可是舊識?」誰家有那麼大面子,能把孩子送到國師那裡當徒弟?
  
  馮妙君很認真地想了想,搖頭:「我家裡只做小本生意,應是不認得國師。」
  
  原來是商賈之女。不少人眼裡閃過一絲鄙夷,可是轉眼就消失不見。
  
  商賈之女又如何?她拜入莫提準門下,晉都就有她的一席之地。這等平步青雲的運氣,普通人是羨慕不來的。
  
  「你家在甜水?做的什麼生意?」這回是李元裴開口。
  
  「糧食和飾品。」她張口就來。這些對答早在她見過晉王以後就已經擬好了。就算李家派人去查,也只會查到甜水的確有姓馮的人家經營糧店和金樓,他們家的女兒也是十一歲,生有慧根,十幾天前被新拜的師父接走了。
  
  李元裴當然不會死心,張了張嘴還待再問,不遠處忽然響起侍者的聲音:
  
  「大嶢國左丘淵到!」
  
  這名字也有點耳熟呢。馮妙君正想著在哪裡聽過這三個字,人群裡已經嗡嗡開了:「左丘?嶢國只有一家左丘吧?」
  
  眠花夫人撫掌笑道:「這便要給你們一個驚喜,左丘淵前日才到晉都,就應了我的邀請前來。」
  
  顯然左丘淵這人很有份量,李元裴深深看了馮妙君一眼,也不得不撇下她,與眾人一起向外迎去。
  
  這可比馮妙君初來時受到的禮遇規格高出不知多少倍。她信手拈了一枚櫻桃入口,暗讚一聲「好甜」,酸甜適度,充滿了漿果的清香,卻又飽滿無渣,難怪王室把它定作貢品。
  
  這是外頭買不到的好東西,她撈著機會多嘗了幾個,抬眼恰見一名白衣男子在眾人簇擁下走進來,風度翩翩,俊秀斐然,望向旁人的眼裡總是充滿了溫和的笑意。
  
  她去拿第四枚櫻桃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頓。
  
  巧了,這個人她真地見過。
  
  就在甜水,她藏匿重傷的莫提準、作弄何大少當天,這人也在甘露棧裡!
  
  此人當時的確被何大少稱作「左丘兄」,頭晚還想讓出一間上房給她和養母呢。後來兵衛搜查甘露棧的時候,他卻消失無蹤,留下何大少在那裡吃啞巴虧。
  
  這幾日馮妙君忙得團團轉,無暇去想這樁怪事,沒料到這人自己蹦到眼前來了。
  
  她邊觀望邊思忖,邊上即有女子笑道:「左丘風采過人,馮妹妹年紀這麼小都看得呆住。」
  
  馮妙君剛才的確是望著那人出神,聞言嘻嘻一笑:「是很好看呀。」
  
  她的目光清澈純淨,充滿了孩童的好奇,於是旁人知道她說「好看」就只是真的好看而已。這時對面那位左丘淵目光掃向涼亭,恰好與她對了個正著。
  
  馮妙君就見他臉上微現錯愕,顯然也認出了她,不過這絲異色轉瞬即逝,他又與周圍人談笑晏晏了。
  
  這個人在甜水見過她,知道她是外鄉人,否則怎會去住甘露棧?只這一點,就能戳破她方才撒的謊了。不過他好像並沒有上前招呼的打算,馮妙君自然樂得裝作不識。
  
  這時晗月公主卻哼了一聲:「都說左丘淵風華過人,我看不過就這樣。」
  
  邊上有貴女笑道:「是,是,誰能跟您心目中的雲崕雲大國師相比?」
  
  雲崕?馮妙君沒料到站在安洛河的正中央也能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轉頭望去,只見公主面色微紅,嘴角卻微微翹起,顯然被打趣後心情反而更好。
  
  有女懷春的模樣,大略都是如此。於是馮妙君知道她對雲崕動了心思。
  
  她側了側身:「雲大國師是誰?長得更好看麼?」
  
  「那是魏國的國師,我們公主兩年前見過他一面。」那貴女知道她原是鄉間小民,不識這些大家,遂笑著給她科普,「驚為天人,吾等亦同感。」
  
  馮妙君想起自己初見雲崕的那一幕,若非當時他的目光實在冷厲,她也應該能感受到這種驚艷的。「國師都必須長得好看嗎?」
  
  眾女噗地一聲笑了,有人道:「誰說的,你是沒見過安夏國的國師,那一大把白白鬍子。」
  
  「還有,我們的莫國師也是一把大鬍子。」
  
  馮妙君一本正經:「家師這回剃了鬍子,已經是標準的美男子了,不信你們到廷上看。」
  
  眾女笑聲中,晗月公主抿著嘴道:「聽說雲崕身體欠妥,近來深居簡出。想再見他一面,恐怕越難了。」
  
  身體欠妥、深居簡出?馮妙君想起雲崕在人跡罕至的大山深潭中揮劍斬殺鰲魚的模樣,呵呵,和這八個字能沾一點邊兒?小姑娘真是太好騙了。
  
  晗月公主又冷笑道:「又有人要挑戰他了,時間定在半個月後。這些人可真不要臉,只懂得落井下石!」
  
  馮妙君呆呆道:「挑戰……國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6 09:51 PM

第52章 大霧行船

  「國師之位一向是有為有德者居之,自認修為通天的就能夠去試煉,通過了可向國師發起挑戰,勝出即可取而代之。」有人給她科普,「以莫國師而言,他成功捍位三十七年,晉國內莫不知他威風,已經很多年沒有挑戰者了。」
  
  「魏國卻不一樣。雲國師任職不過短短幾年,身子骨也不大好,時常就有人覬覦他的位置。魏王敬重他,卻不能阻攔別人來挑戰他。」
  
  能守住自己寶座的,都不是易與之輩啊。「挑戰輸了,會怎樣?」
  
  「挑戰過程生死不忌。」
  
  馮妙君在心裡默默給這群人點了個蠟,表面卻很吃驚︰「這麼殘忍?」
  
  「若不需承擔後果,挑戰者必然越來越多。」晗月公主恨恨道,「那麼多人上去車輪挑戰,累也累死他了。」
  
  馮妙君贊同地點了點頭,暗道公主原來喜歡病嬌款的。
  
  那貴女柔聲提醒道︰「公主,國師門下只能與庶民通婚。您身份尊貴……」
  
  晗月公主更加意興闌珊了,擺了擺手︰「我省得。再過兩年我也要嫁人了,這時還不許我喜歡誰嗎?」
  
  她在這裡地位最高,既變了臉色,其他貴女也就不敢盡情談笑。馮妙君默默揀著櫻桃吃,一邊聽著風聲吹來的隻字片語。
  
  不遠處那群男人正在高談闊論,說的都是天下大勢。她耳力有長進,如果風向正確,也能聽個七七八八。
  
  她首先聽到的就是「安夏死灰復燃」這等字眼。
  
  馮妙君來到這裡以後基本與世隔絕,對亡國又無留戀,莫提準也沒透過消息給她,這還是頭一次聽人提起安夏國,不禁有些好奇。
  
  吃掉七八顆櫻桃,她也拼湊出大概。安夏可不小,在原本的七大國中居於最北。立國近三百多年,出過許多人傑。滅亡兩年來,常有舊民思念故土,鼓吹復國。其中勢力最大的一支安頓在燕國境內,據說首領乃是安夏王的堂侄,名為傅靈川,手下有近萬之眾。
  
  不過萬人,尚不知精銳幾成,談何復國?馮妙君微微搖頭。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遺民實有些天真了。魏國對安夏地區嚴加管控,否則反抗勢力為何游離於各國,而非駐紮在安夏本土?
  
  再說這世界還有一樣極重要的因素,便是元力。國家覆亡、宗廟被毀,哪裡還有元力可以分配給修行者?元力的存在,令修行者變成了擇木而棲的猛禽,又有多少人會對流血流汗復興亡國感興趣?
  
  可是沒有修行者這個大殺器,復國就只是一紙空談,永遠也落不到實處。
  
  她這裡神遊物外,赫然又聽一人神秘道︰「你們可知,安夏公主或許未死?」
  
  馮妙君剛好要吃一顆碩大櫻桃,冷不防被嚇上這麼一跳,櫻桃忽然卡在喉嚨。
  
  她一下咳得驚天動地。
  
  聲音有點大了,連那幫子男人都轉頭看她。
  
  馮妙君趕緊背轉過身,裝作取水,一邊豎起耳朵聽下文。
  
  不一會兒,那人又接著道︰「據聞安夏公主假死以逃過一劫,如今已被傅靈川接走,他們都在燕國。」
  
  聽眾都道︰「這就有趣了。」又有人趁機請教左丘淵看法。
  
  馮妙君聽到這裡,一顆心放了回去。
  
  原來「安夏公主」已經被找到並帶去燕國了啊。有那個放在明面上的靶子在,馮妙君今後的行動可以更加自在。而知曉她真正身份的晉王和莫提準都沒找她問話,顯然也知道那必是個假貨。
  
  她要收回那句「遺民很天真」的話。這位據說是素未謀面的堂兄傅靈川,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啊。
  
  把目光放向場中,她這才知道左丘淵是冪國欽天監監正的獨子,修為和品性都很出眾,早被視作監正的接班人。
  
  各國對於國師從來又愛又敬又怕,明知這位置上必須有人,卻又要想方設法約束他,絕不讓他握有權勢。除了「位高權不重」這個普遍共識之外,還有晗月公主方才所說的,國師及國師門下只能與平民通婚,這就阻隔了國師與權貴的進一步密切聯系。
  
  再來,就是諸國又設有各自的限制,比如冪國的欽天監原本是觀測星象、推算節氣的官署,後來經過改動,其首領監正只比國師低半級,名義上是國師的左右手,實際上起監視和掣製作用。
  
  可以說,欽天監監正與國君的關係更加親密,左丘淵作為接班人,在冪國內當然炙手可熱。
  
  他目光幾度掃過來,不待與馮妙君有眼神上的交流就移開了。
  
  這是不將她放在眼裡?不,好像不對。
  
  她心底那種怪異的感覺更濃烈了。
  
  時間過得不緊不慢,島中湖的霧汽更濃了,連大風都吹不散。身後的陳大昌湊近一步,低聲道︰「小姐,再不走霧就更濃了。」
  
  這島上建有精美的館舍,並且看起來多數貴族也打算在這裡過夜,因為據說夜裡的雙魚島另有一番美態。不過馮妙君並沒有這個心思,陳大昌說得對,現在不走,等天色再晚、霧汽更濃時就走不了了。
  
  她當即站起來向眠花夫人和公主辭行。眠花夫人剛回了禮,卻有一隻彩羽靈鳥不知自哪裡飛來,停在晗月公主肩上親昵地拱了拱她的脖頸。
  
  晗月公主當即往後頭的花林走去。
  
  馮妙君不以為意,向眾貴女打了個招呼,帶著身後三人走了。
  
  穿過密林來到岸邊,才發現河面上白汽沼沼,視距已不到五十丈了。
  
  「這麼濃的霧。」她若有所思。
  
  三人很快走到渡口。塢很小,數十船隻都擠在這裡,一眼望去密密壓壓排出去很遠。陳大昌上前,對坐在那裡打盹的船老大道︰「我們小姐要回去了,解一艘船出來。」
  
  「哪一位小姐?」
  
  「國師府的。」
  
  馮妙君指著最外側的小船道︰「解那艘吧,比較容易些。」
  
  「哎喲,這可不成。」船老大趕緊道,「貴人們的等級不同,乘的船也都是定好了的,哪艘船來就哪艘船回去,可不能亂了套,不然我們要挨板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6 09:57 PM

第53章 麻煩來了

  貴族之間等階森嚴,座駕確有不同。
  
  馮妙君側了側頭︰「那我的船是哪一艘?」
  
  船老大拿出紀錄看了看,指著遠處︰「那一艘,我找人給您解出來。」
  
  光是解船就解了一刻多鐘,河上的霧汽更濃了。馮妙君看著划水的船夫道︰「給我配的船夫也得一樣才是,我記得來時不是這個人。」
  
  船老大一怔︰「這……只剩他了,其他人都被派去了湖邊。」
  
  馮妙君在岸邊拴船的木樁上坐了下來︰「無妨,我可以等。」
  
  船老大呃了一聲︰「那您等會兒,我這就找人去。」
  
  這麼乾脆?看來船夫沒什麼問題。馮妙君待要說「好」,林中忽然轉出一行人匆匆往這裡趕來,打頭的正是晗月公主。
  
  她面色肅穆,周身都透露出一股沉重,不似先前雅集中的輕鬆愜意。不待走到近前,她身後的近衛就趕上前喝道︰「公主要趕回都城,速速開船!」
  
  船老大一呆︰「公、公主的畫舫在島中湖,還未開回來……」
  
  晗月公主柳眉直豎︰「開去那裡做甚!」她心情不好,言語中就帶上了煞氣,駭得船老大更是戰戰兢兢,「應公主您的要求去、去收取湖中的金砂。」
  
  晗月公主一時語塞。雙魚島湖中的細砂潔白細膩,隱現金芒,陽光下熠熠生輝,被稱作金砂。她的確要求手下載些回去佈置自己的靜心池。
  
  那艘畫舫太大,一時半會兒開不回來。晗月公主目光一轉瞧見馮妙君,於是指著她跟前那艘船道︰「這船是你的?」
  
  馮妙君應了聲是。
  
  晗月公主對船老大道︰「不用那畫舫了。」轉頭向著馮妙君,「我跟你一起走。」
  
  她的話不容商榷,馮妙君摸了摸鼻子,也不堅持換船夫了︰「遵命。」
  
  眼看連公主帶侍衛七八號人麻利地登上了馮妙君的船,岸上的船老大傻了眼︰「這、這個,公主……」這於禮不合啊。
  
  晗月公主冷笑︰「怎麼,這船我乘不得?」
  
  「能、能的!」船老大回過神來,趕緊解開繫岸的纜繩。船夫將船撐離岸邊,緩緩向河對岸駛去。
  
  ¥¥¥¥¥
  
  河面上的風不知何時停了,只有水聲汩汩,越見靜謐。濃白如漿的霧汽令小舫更顯遺世獨立,彷彿天地間只剩這一艘孤舟。
  
  晗月公主盯著河面,目光卻閃爍不停,偶爾咬住紅唇,顯然心神不寧。馮妙君也不開口,只倚在船裡閉目養神,並不像其他貴女那般對公主噓寒問暖。
  
  非不能為,是不願也。她這幾日挫折連連,想找的線索俱都斷去,雖說生性堅韌令她兀自咬牙堅持,可心情卻糟糕到頂,實不願再費精力跟旁人虛與委蛇。
  
  晗月公主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道︰「你就不問我,為什麼急著趕回去?」
  
  馮妙君緩緩睜眼︰「公主為什麼急著趕回去?」
  
  「……」
  
  她是木偶嗎,提一下才動一下。晗月公主幽幽道,「小翠飛來告訴我,娘親頭風犯了,比從前都嚴重。」
  
  「小翠」就是那隻拖著長羽的鳥兒,身形比稚雞大,毛色是罕見的鮮艷,此刻就停在外頭侍衛的肩膀上,眼睛也像主人一樣圓而大,顧盼之間還有幾分威勢。
  
  馮妙君不知說什麼好︰「王后娘娘吉人天相,必然無事。」
  
  晗月公主不由得瞪了她一眼︰「頭風又不是絕症,說什麼吉人天相!」
  
  馮妙君笑瞇瞇點頭︰「對極,又不是絕症。」
  
  月公主聽到小翠傳來的消息,娘親這回頭風發作空前劇烈,疼得直在床上打滾。母女連心,她這才急得撓心撓肺,聽馮妙君這樣一說,心裡忽然冷靜許多。
  
  是呵,又不是絕症,趕回去好好侍奉,娘親定能緩解。
  
  晗月公主還是瞪著她道︰「發作起來還是厲害得緊,不得如此輕慢,否則治你的罪!」
  
  「公主所言極是。」
  
  晗月公主總覺得哪裡不對,與她相視而坐這個小姑娘明明每句言語都很恭敬,她卻能察覺出其中透出的漫不經心,彷彿情緒也不太好。
  
  平時她是不大理會這種沒出身的小女孩,但晗月公主現在心裡還餘一點焦躁,想說話︰「國師的三徒弟是怎麼死的,我不信他會暴亡!還有,國師為什麼收你為徒?」
  
  她前不久還見過王石浩,此人正當年富力強,聽說一身本事盡得國師真傳,怎麼會突然暴死在異國他鄉?生在王宮那種地方,她見識到的陰暗古怪比別人更多,不難斷定這裡頭必有貓膩。
  
  那幾句謊言本來就是忽悠外人的,晗月公主真想知道自會去打探,只不過探聽來的消息不曉得是第幾手了,中間又有多少添油加醋。與其如此,索性從她這裡出。再說,她為什麼要替莫提準保密啊?
  
  馮妙君眨了眨眼︰「好,我也不瞞公主了。王石浩中途叛變,偷襲師父,被反殺。師父到我家裡來養傷,才收我作了徒弟。」
  
  三言兩語說完,晗月公主一時沒反應過來,呆了兩秒才一下拔高聲量︰「你說,王石浩想殺國師?!」馮妙君概括得這麼簡潔扼要,她卻聽得驚心動魄。連國師都受了傷,這一架打得是有多慘烈?
  
  「不是想,而是已經付諸行動,未能得手而已。」
  
  晗月公主還在消化這個訊息︰「為什麼?」馮妙君沒有必要編造這麼聳動的理由來騙她,所以可信度還是很高的。
  
  馮妙君雙手一攤︰「非我能知,我只是個新人。」
  
  這消息雖然驚駭,卻比莫提準放出來的毫無誠意的理由更站得住腳。晗月公主怔怔看了她好一會兒,大概還是接受了這套說法,嘴角一撇︰「你運氣可真好。」能被國師收作徒弟,這是多少王親國戚想都不敢想的機緣。
  
  連她都好生羨慕啊,可惜父王從不讓自己的王子王女與國師親近。
  
  馮妙君眼裡有無奈一閃而過。這是運氣好嗎?個中艱辛,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正說話間,晗月公主的侍衛忽然匆匆奔進來道︰「公主,不好了,船底進水,船艙被淹了大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6 10:01 PM

第54章 來自……的襲擊

  這可是在河心,晗月公主立刻站起︰「來人,下船底看仔細些!」
  
  話音剛落,陳大昌也奔了進來,滿身是水,手裡抓著一塊板子︰「船底被人鋸開好大一個洞,用膠堵著。大概是船走動起來,膠都溶了,船底就開始進水。」
  
  侍從接過來一看,木板邊緣的確還沾著大團軟膠。
  
  「堵不上?」
  
  陳大昌搖頭︰「太大,再說龍骨都被動了手腳。」
  
  馮妙君指著木榻道︰「拆了,能堵多少算多少,爭取多堅持一會。我們幾時能靠岸?」見公主點頭,眾護衛七手八腳拆了大塊木件,潛下艙底堵破洞去了。
  
  船老大高聲道︰「還得半個時辰。」
  
  二女這時已走到甲板上,低頭一看,河水已經填掉了小半船艙,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再吃水進來,船可要沉了。
  
  「照這樣下去,哪能再堅持半個時辰?」晗月公主怒道,「馮妙君,你敢連累我!」巴掌抬起,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扇下去。漫天大霧,這裡離岸還不知多遠,她縱然會水也遊不回去。
  
  馮妙君長嘆道︰「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可事已至此,還是先想想怎麼逃生。」陳大昌等人剛好搬出一個大木桶,呼啦啦從船艙往外舀水,她就指著桶道,「萬一船真地沉了,公主就坐進去吧。我們另外找幾塊板子當浮具。」
  
  這是個洗菜的大桶,邊緣上還掛著兩片青黃葉子。晗月公主臉都綠了,她竟然淪落到坐個髒兮兮的木桶逃生嗎?她瞪著自家護衛道︰「快些呼救啊!」河上船來船往,指不定有救兵呢?這些蠢蛋裝什麼矜持,難道要堂堂公主親自吶喊?
  
  她一聲令下,侍衛們就扯開嗓子呼救。霧汽雖濃,也擋不住男人們渾厚的聲音四下飄蕩。
  
  ……
  
  可惜,晗月公主運氣不好,等了半天也沒等來過往的船隻。
  
  哪怕盡力堵截,河水依舊漫到了甲板上,吃水這麼深,船是划不動了,船夫如喪考妣。晗月公主和馮妙君小心翼翼蹲坐在船舷上,不願像男人們一樣濕身。
  
  晗月公主恨恨道︰「你到底得罪了誰,才會這麼死無葬身之地!」她心裡怨懟馮妙君,可是這船是她自個兒要爬上來的,人家可沒邀請她。除了怪馮妙君是個掃把星以外,還有什麼話能順理成章罵出口?
  
  最無奈的是,就算她現在將馮妙君打死也頂多出口氣,卻解決不了眼下的困境。
  
  「我初來乍到,能得罪誰?」馮妙君挽起打濕的袖子,「多半是我師父的仇家。」她看了晗月公主一眼,「我師父的對頭多嗎?」
  
  「……不少吧?」母后說過,國師那個位置很得罪人。
  
  「這人知道我來安洛雅集,又清楚我坐哪條船回去,看樣子也在雅集上。」馮妙君輕聲道,「公主莫怕,一會兒必有人來。」
  
  大概是她終於時來運轉,河水漫過鞋底的時候,濃霧裡忽然飛出一隻巨大的蝙蝠,一下趴在船帆上,動也不動,惟一雙小眼睛閃著紅光。大夥兒正覺奇怪,霧裡又躥出一葉輕舟,往這裡駛來。
  
  眾人喜極大呼。
  
  小舟點水而來,駛近以後眾人才看清,這是一艘薄底快船,最大載人量也不會超過十二、三名,此刻上面已經坐了五人,都是目透精光的漢子。
  
  馮妙君不動聲色地透了口氣。她沒有料錯,的確會有人來,當然目的不僅是救人這麼單純。
  
  溺死她沒有任何意義,對方要的是活口。
  
  霧汽濃厚阻擋視線,對方也是駛近才發現即將沉沒的船舫上居然有這麼多乘客,皆是一怔。即有人對首領道︰「人數不對。」
  
  首領看了看蝙蝠,肯定道︰「就是這艘船。」蝙蝠負責追蹤,他們負責追著蝙蝠。上頭交代他們,把船上一名小女孩帶回去。可現在看來,那船上有兩個女娃娃!
  
  上頭要的是哪一個呢?
  
  他索性一揮手︰「兩個女娃都帶走!」男的就留河裡餵王八吧,橫豎船裡坐不下這麼多人。
  
  沉船這邊,侍衛也對公主道︰「那船太小,我們不能全上。」
  
  晗月公主忍不住皺眉,自己這邊就有七人了,再加馮妙君四人,對方船隻的確坐不下。怎麼辦,難道……
  
  她還未煉出父輩的鐵石心腸,有些不忍。
  
  馮妙君忽然伸手一指︰「來者不善,公主不必煩心了。」
  
  兩船即將相踫,晗月公主一看,對方紛紛亮出兵器,目露凶光,她不由得大喜︰「來啊,把船給我奪過來!」
  
  她原本還盤算要把誰趕下去,看在國師面子上她得捎上馮妙君,護衛卻少不得要留下幾個了。結果那一整船都不是好人,她奪起船來可就暢快了。
  
  她身後侍衛頓時撲上前去,與對方打作一團。馮妙君一招手,兩個護衛也加入戰鬥,只有陳大昌護著兩女,以防流矢暗器。
  
  這一架莫名其妙就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誰也不敢留手,很快河水裡就見了紅。
  
  對面船上的大漢都是好手,可晉王撥給愛女、莫大國師撥給「徒兒」的也是精銳,又佔了人數上的優勢。即便對方身手再靈活,在船上狹小的空間裡也沒有騰挪的地方,轉眼就有兩人被捅成了馬蜂窩。
  
  晗月公主急道︰「快些!」她裙邊都濕了!
  
  陳大昌突然道︰「不對,怎麼只有四個人!」方才敵舟靠近,他看得清楚,對方分明有五個人,剩下那一人呢?
  
  要知道,這艘小舫已經大半沉進水裡了!
  
  他心頭一跳,眼角餘光忽見水下冒出一團黑影。陳大昌來不及細想,一下張臂將兩個女娃撲倒在地︰「小心!」
  
  話音未落,船舷邊水花驀地炸開,一個龐大的身影衝了出來,逕直撲上船身。
  
  它瞄準的就是兩女,若非陳大昌見機得早,她們身上恐怕已經被戳出幾十個血洞了——這赫然是一條灰皮巨鯊,從頭到尾長兩丈有餘(七米),一張血盆大口張開來,裝下兩個馮妙君都綽綽有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6 10:08 PM

第55章 互有所感

  陳大昌頂開兩女,自身就毫無防備地暴露在鯊口下。巨鯊大嘴一合,數十顆獠牙釘子一般紮入他半邊身體!
  
  馮妙君兩人只聽到陳大昌半聲慘呼,連鯊帶人都撲進了船裡。
  
  這船已被淹掉大半,再壓上鯊魚幾千斤的重量,一下子加速往下沉落。水浪席捲而入,把晗月公主的尖叫聲都壓回了嗓子眼裡。
  
  灰鯊也知道咬錯了人,奈何大頭卡在船板裡。巨尾在水裡扇擺幾下,就要借勢後退。
  
  安洛河段離海洋有萬里之遠,怎麼會冒出鯊魚?馮妙君後背都炸出一片冰涼,雙腿如同灌鉛,卻沒像晗月公主那樣嚇得呆掉。
  
  陳大昌為救她們二人,生死未卜,她不能拋他於不顧。
  
  水下又是這龐然大物的主場,待這鯊魚重新遊入河裡,還有她們的活路嗎?這一剎那她腦海中空白一片,連恐懼都丟到九霄雲外,懵懂間記得鯊魚渾身堅皮鐵骨,只有眼睛最是脆弱。
  
  眼看它就要退出船體,她想也不想,撲上去摳它黑沉沉的眼珠子。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練了幾天《步仙訣》,雙手十指卻在無意中勾起如爪,狠狠順著鯊魚眼眶插了下去。
  
  幾乎與此同時,一股狂暴已極的氣機自丹田處升起,順著經脈沖刷過雙臂,匯聚於指尖。
  
  細白柔嫩的十指突然變得有如鋼釬,戳豆腐一般紮碎了鯊魚的眼眶。近在咫尺的晗月公主甚至聽到「卟」的一聲脆響,像是氣球被打爆。
  
  她怔怔看著馮妙君戳破了鯊魚眼兀自餘勢未消,連雙臂都探入了原本堅硬的顱骨當中,沒至大臂。
  
  那雙手已經往鯊魚腦袋裡探進了十寸之多,而後狠狠一抓!
  
  灰鯊瘋狂抽搐起來,就像活魚被丟進了滾沸的油鍋。它力量奇大無比,這一發狂,馮妙君當即被甩飛出去,恰好她的護衛察覺不妙回身來救,一把將她接個正著。
  
  晗月公主也被人救起,爬上了小艇。巨鯊此時已經退出了沉船,大嘴鬆開,陳大昌即被浮力托了起來。
  
  它又抽搐兩下,不一會兒白肚皮朝上翻起,再也不動了。
  
  它的腦子被攪爛了。
  
  輕舟上的敵人被殺掉了三個,只餘下一人重傷成了俘虜。馮妙君被巨鯊撞飛後吐了口血,先是五臟六腑火燒火燎彷彿被燙得起泡,繼而又像沉入了冰水當中,連骨髓都要凍僵。
  
  這具身軀嬌生慣養,哪裡受過這種苦楚,二話不說就昏了過去。周圍的驚呼聲、怒吼聲,還有晗月公主的尖叫聲,彷彿一下子消失。
  
  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感覺到那股古怪的力量原路返回,重新鑽入她小腹當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它好像比原來還壯大了一丁點兒。
  
  ……
  
  與此同時,魏國王宮。
  
  將軍赫連甲洪亮的聲音向來可以繞梁三日︰「……姚洪遠發回戰報,南歧山邊境上的匪徒與外敵勾結,隱藏了一萬人,此時增兵已然不及,他請求派發元力以提整全軍戰力……」
  
  話未說完,「啪嗒」一下,雲崕手中的狼毫筆忽然應聲而斷。
  
  魏王頓時投去關注目光︰「怎麼,可有不妥?」
  
  赫連甲望著國師,哼了一聲,不滿之情溢於言表。他替下屬請求元力加持,這人直接摁斷了毛筆是什麼意思?
  
  雲崕目光閃動一下,才搖頭︰「無妨,可以派發。」這麼一會兒功夫,他臉上的異色就已收起,重新變得雲淡風清。
  
  就在方才,他的靈力好像憑空消失了一丁點兒。
  
  如果說他積蓄的靈力如蒼海,那麼消失的那一點兒就是水滴。
  
  下一秒,他心神沉入內視,正打算檢查一番,異樣感卻已不見。
  
  蒼海還是蒼海,一滴水也不曾少。
  
  三人又議了一會,魏王輕咳一聲︰「那便這樣安排。對了,龍虎金丹到月底就會用完,雲卿你看……」
  
  雲崕放下手中筆︰「兩個月前才進的丹藥,王上您就……?」龍虎金丹,他手下的藥公每三月給魏王煉制一批,結果魏王不到兩個月就用光了?
  
  魏王忍不住捋了捋頜下長鬚。他今年五十有二了,年輕時四方征戰,老來怎樣保養也是體力大不如前。服食多年丹藥,只有龍虎金丹能令他鬚髮返黑,連頜下稀疏的鬍子也變得濃密烏亮,每每低頭見了,心裡總是舒坦。
  
  民間有雲︰怕老不怕窮。其實何止平民如此,帝王也憂懼不已。
  
  「桐國剛送來美人十個,有國色天香。」魏王斜睨著國師,「雲卿可有興趣?寡人送你兩個。」
  
  王賜美人,稱作洪福。雲崕捂著胸口,唉聲嘆氣︰「無福消受。」
  
  「你手下能人煉得出龍虎金丹,卻治不好你的心疾。」瞧著他連女人都羨慕不已的俊俏皮囊,魏王縱聲長笑,好不得意,「可惜,可嘆!」
  
  邊上赫連甲用力咳了一聲,雲崕瞥他一眼,對魏王道︰「我請藥公再煉一批,月中即可奉上。不過——」他目光在魏王身上反復打量,後者卻不計較他的無禮,「金丹雖好,王上用量卻要有節制,須知過猶不及。」
  
  魏王擺了擺手︰「寡人自有分寸。」言下盡是敷衍。
  
  雲崕知道他們另外有事要議,知機告退。
  
  夕陽已經下山,偌大的王宮沉在昏暗中,連精心養護的花草都失去了白天的多彩。
  
  偶然一陣風吹過簷角,嗚嗚聲如人幽咽。
  
  雲崕就是在這樣的風聲中舉步走出內宮。
  
  大臣們進宮,車馬都置在外庭,待主人出宮再候去門口。雲崕一路垂首思索方才感受到的靈力異動,不覺信步走到了外庭。
  
  國師府的馬夫一溜煙兒跑過來行禮,貓著腰給主人拉開車門。
  
  雲崕正欲登上,身形忽然微微頓住,目光往車廂裡一掃。
  
  他還是進去了,而後車門被恭敬地關上。
  
  車廂的光線很暗,他倚在廂壁上,忽然道︰「想被扔出去?」
  
  他對面的那個黑乎乎的角落裡忽然翻下來一張暗褐的薄毯,而後有個窈窕的人影撲倒在他腳邊,哀求道︰「國師大人,求您救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6 11:28 PM

第56章 異國公主

  聲音嬌柔婉轉如黃鸝,雖然帶有異國口音,聽起來反而更有韻味。
  
  「哦?」雲崕似乎來了興趣,「我為什麼要救你?」
  
  國師大人不按理出牌,難道不該先問眼前人的身份?這人呆了一下,還是快速道︰「我是桐國公主,奸人害我,將我放昏之後充作貢女送來魏國。可無論我怎樣解釋都無人肯信!據說今晚國君就、就要……」她聲音哽咽,「大人若不想兩國開戰,請救我逃出虎穴,桐國必有報答!」
  
  他嗯了一聲,歸納總結︰「你不願跟著王上?」
  
  「絕不能這般輕賤!」一國公主,自不能像進貢的美女一樣讓人用掉。
  
  雲崕撫著下巴道︰「抬頭。」
  
  這女子果然仰面看來,光線雖暗,卻不妨礙雲崕看清眼前人柳眉菱唇,眼波輕柔得像要滴下水來,膚白勝雪且不說,更難得的是輪廓比一般美人更深,也就顯得五官越發出挑。連他也不由得嘖嘖讚嘆︰「果然國色天香。」
  
  下一句就是︰「誰讓你找我的?」
  
  「有個宮女告訴我,國君很信任您。只要您替我求情,他一定會聽!她幫我潛到這裡來的。」
  
  雲崕笑了︰「她說得……倒也沒錯。」
  
  這女子喜道︰「您、您願意幫我?」
  
  「何樂而不為?」他微微湊近,這女子依舊看不清他的面龐,卻察覺眼前這位國師大人似乎很年輕,眼裡的光更是明亮而邪異,被他這麼目不轉睛地瞧上幾息,她都有些迷迷糊糊了,一時忘了驚惶憂急,彷彿盯著強光久了,漸漸頭暈眼花。
  
  「你是桐國哪位公主?」
  
  不多時,雲崕磕了磕車廂︰「回府。」
  
  車輪這才碌碌動了起來。
  
  ……
  
  走不上幾十息的功夫,就過了宮門。
  
  車夫正要抖開韁繩,斜刺裡忽然奔出幾騎人馬橫在車前,當先一人是個精壯的十二、三歲少年,天庭開闊、虎頭虎腦。他敲了敲車門笑嘻嘻喚了聲︰「國師大人!」
  
  車窗打開,雲崕從裡向外看著他,面色平和︰「公子吾今日不用做晚課?」
  
  這少年正是魏王第三子,蕭吾。「今日不用。我聽說你進宮了,想找你下盤棋。」
  
  「可以,回宮吧。」雲崕正要吩咐車夫調頭,公子吾大聲道︰「不用不用,不耽誤你回府的功夫。你繼續往回走,咱在車上手談如何?一盤棋才需要多久功夫,車到你府上,棋也下完了。」
  
  這話說完,雲崕並沒有接腔。公子吾眨著眼道︰「國師大人,可是有什麼不便?」
  
  雲崕望著他緩緩笑了,笑容卻沒到眼睛裡。公子吾素來膽大,這時不知怎地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寒氣,彷彿被洪荒猛獸盯住了,後背寒毛直豎。
  
  他剛咽下口水,再定睛細看,國師又變回了那副病弱模樣,輕輕扣著門板道︰「停車,請公子吾上車!」
  
  公子吾打開車門跳了上去,眼珠子骨碌碌四下察看,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國師的馬車雖大,到底不如屋子復雜,他抬腿兩步就能走完了。
  
  「要教你失望了,我這裡可沒準備點心。」雲崕似乎不知他要找的東西,自顧自在矮幾上擺起了棋盤,「坐罷,我看看你棋力可有退步,明日報與太傅,就算你一門考試。」
  
  公子吾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國師出手次數不多,但回回都能殺得他片甲不留,怎麼看出他棋力有進步?太傅考核嚴格,國師要是說他兩句壞話……
  
  雲崕一邊落子一邊問他︰「這麼晚了,誰讓你來找我下棋?」
  
  「我、我自己想來。」才怪。他一直不喜歡國師,這人看著比他大不了幾歲,城府卻好像跟父王一樣深,雖然每次見著他都笑瞇瞇地,但公子吾始終覺得他壓根兒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邪氣得很。
  
  雲崕微微一笑。馬車轉了個彎,他往外看,視線剛好就落在東邊一片宮殿群上。黑暗已經降臨,那裡只有一片烏壓壓的屋影和樹影,普通人勉強能看出個輪廓。
  
  ……
  
  這廂赫連甲憋了半天,待雲崕走掉就迫不及待道︰「王上,龍虎金丹邪門得很,您不好再吃。我聽方士們討論,那東西很可能是抽取了別個活人的性命煉成的,號稱以命補命。」
  
  魏王瞪他一眼︰「你用過?」
  
  「沒,沒有。」赫連甲連連搖頭。那是特供給王上的藥,怎麼輪得到他用?
  
  「藥公當著寡人的面拿出藥材煉成龍虎金丹,何曾用過什麼活人!」魏王的神情明明是恨鐵不成鋼,「你是堂堂大將軍,怎麼學著婦人聽風就是雨?」
  
  赫連甲一下脹紅了臉,好半天才吭哧道︰「只怕吃多於您金軀有害。」
  
  魏王看他一眼,忽然道︰「你今年有四十沒?」
  
  話題轉得太快,赫連甲怔了一怔才回答他︰「臣已三十有六了。」
  
  「三十六,正當壯年。」魏王呵呵一笑,「寡人運道不如你,三十三歲南征桐國時傷了根本,後面……直至雲崕舉薦了藥公,寡人才又尋回當年雄風。」他聲音慢慢轉厲,拍了拍扶手,「你以為寡人不知丹藥不可多用?可坐在這張椅子上就要勵精圖治,大魏不需要老朽守成之君!」
  
  龍虎金丹藥如其名,徐徐服用能令人精神百倍,偶爾多啖一顆就可以助他龍精虎猛,重找回少年人的活力。又妙在沒感受到副作用,名為「丹」實為膏,可以作為膏方長期服用。
  
  他一開始也有疑慮,可是找人試了一年半也未出現後遺症,反而紅光滿面,他也放心自用。這一用之下,就再也停不下來。
  
  赫連甲依然覺得他對雲崕太過倚賴,虧在不擅言辭,最後只能吶吶道︰「是。」
  
  君臣又說了會兒話,魏王目光頻頻閃動,顯然心不在焉。只可惜赫連甲不像國師那般識相,魏王最後只得出聲將他趕走。
  
  望望窗外,天快黑了,國君不禁有些心猿意馬。
  
  龍虎金丹還有一樁大大的好處,那便是能讓他在榻上也重振雄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7 09:58 PM

第57章 轉贈美人

  想到美貌女子在他身下的婉轉哀求的模樣,魏王重又覺得意氣風發。
  
  ……
  
  赫連甲啟程回府。
  
  他從邊關奔波回都述職,本已疲憊,這會兒馬蹄踢、車廂輕簸,他剛剛闔上眼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回到將軍府。
  
  車停穩了,他正想站起來開車門出去,忽然聽到近處有「叮」地一聲輕響,像是金屬落地。
  
  真是極近,就在、就在車裡!
  
  赫連甲謔地站起,手扶長劍,目光在車廂內逡巡,最後盯住坐榻厲喝一聲︰「滾出來!」
  
  他這馬車經過改造,榻下有暗格,平時放置些機密物件,鮮有人知。這會兒,裡面卻傳出聲音。
  
  在他注視下,軟榻輕輕掀開來,坐起一個女子,雲鬢亂了,其美貌是他平生僅見,面上神情卻兼具了茫然和驚懼。
  
  她身上,還穿著內侍的服飾。
  
  赫連甲心裡忽然湧上一陣不祥。這女子必是從宮中一路跟他到這裡,那地方重兵把守,竟然還能被一個大活人溜出來,說沒人幫忙是不可能的。如今人在他車裡、府裡,這可就棘手了。但他仍是沉聲道︰「你是誰!」
  
  ……
  
  這天夜裡,魏王宮中起了一波小小騷亂,而將軍府一夜太平,無人進出。
  
  次日清晨,赫連將軍整裝進宮,向魏王請罪。
  
  雲崕進來時,恰逢赫連甲和大太監陳僖從對面走近,赫連甲看著他咬牙切齒︰「好你個雲崕,竟然栽贓給我!」
  
  雲崕聽了,就知道他已經向魏王和盤托出。出逃的貢女要找的人是國師,結果卻被送到了赫連將軍的馬車上,魏王和赫連甲都知道是國師動了手腳。
  
  他側了側頭去問陳僖︰「怎麼處理?」
  
  陳僖對著他恭敬而一本正經道︰「王上念將軍勞苦功高,特賞賜美姬一名。」
  
  這就是將出逃的貢女賞給赫連甲了。她和赫連甲同乘一輛馬車那麼久,後來又進了將軍府,這女子就是再美麗,魏王也不能要了。
  
  這是桐國進貢的美女當中最出色的一名,魏王原本昨晚就要寵幸她的,現在卻得忍痛割愛。
  
  雲崕撫掌道︰「赫連將軍得的賞賜,好教人羨慕。」
  
  人可不就是他塞到自己車上的?赫連甲臉都黑了︰「你要?我送你!」心裡卻微微一懍,國師好似連他的馬車結構都一清二楚。
  
  「她的身份,好似不能隨意轉送。」雲崕好整以暇道,「赫連將軍,莫負美人恩啊。」
  
  最後一句挑高了語調,充滿了調笑意味。赫連甲喪妻已久,這幾年都未續弦。
  
  他衝兩人擺了擺手,去見魏王了,留下赫連甲若有所思。
  
  此事上報給魏王以後,魏王也要求派人去桐國打探消息,倘若這美姬真是桐國公主,那麼後頭還有麻煩。可是人既然已經進了將軍府,他就脫不清干係。
  
  有人想暗算雲崕,後者就將這份「大禮」轉給了他,誰讓他在王廷上和國師有些不對付呢?
  
  不過以此人性格沒有再幹些更出格的事,那已算是手下留情了。
  
  至於她怎麼會出現在國師的車上……那是有人想給他找不痛快。
  
  這人也知道,單憑一個美姬不可能撼動國師的位置。這樣做,不過想讓魏王對雲崕心存芥蒂而已。
  
  君臣離心,往往始自小事。
  
  兩天後,王后寵愛的一隻白貓突然狂性大發,抓破了主人的手臉。雖然貓兒隨後就被處死,但王后的面頰還是被劃出長長幾道血口子,傷口入肉兩分,差點兒就劃瞎眼楮。
  
  王后破相,即便有太醫的好藥,最快也要一個多月才能消除痕跡。
  
  受此驚嚇,王后一連數夜噩夢連連,讓人來施放驅邪咒都不管用,不出七日,人已消瘦一圈。
  
  魏王無法,只得請來雲崕道︰「愛卿可有法子?」
  
  兩人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魏王等足了七天才來找他,是先放軟了身段。雲崕就等著他開口,於是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護符遞過去︰「清心符不離身,王后就不會再做噩夢。」
  
  目光淺薄的女人,算計到他頭上來了,莫不是以為宮裡那一套齷齪能對他生效?
  
  魏王這幾日脾氣起伏很大,看向雲崕的眼神復雜,有怨懟、有責備、有不滿、有無奈,但胸懷天下的王者,必要容得下恃才傲物。想來想去,他心裡的話最後只化成一聲嘆息︰「罷了,你是國師,莫與婦人一般見識。」好在王后這次給雲崕使絆子是暗中進行,沒幾人知曉,王室的顏面還得以保存。
  
  雲崕輕笑,應了一聲「是」,眼中有光芒閃動。
  
  他的確不會與婦人「一般」見識。受人點滴,豈非當湧泉以報?
  
  ¥¥¥¥¥
  
  馮妙君恍惚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卻很不舒服,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幾欲不能呼吸。
  
  最後她用力咳嗽幾聲,醒了。
  
  睜開眼,正上方是熟悉的青色帳帷,帳頂垂下來一串彩貝。
  
  這是她的臥房。晉王賜下來的宅子在三天前就已拾掇好了,國師府臨時借給她一些人手,比如現在陪在床邊的丫環。
  
  聽見響動,小丫環喜道︰「小姐,您終於醒了!」
  
  「水。」她嗓子眼像著了火,這是睡了多少久?
  
  小丫環趕緊服侍她喝了水,馮妙君才有氣無力道︰「陳大昌和公主呢,可救回來了?」
  
  丫環自然沒有親歷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但她說︰「國師吩咐過,待您醒來就告訴您,一切安好。」
  
  看來晗月公主沒事。馮妙君猶記得自己昏過去之前,公主除了受驚之外並未有甚損傷。她帶著那麼多護衛,應是安然被送回岸上了。相比之下,馮妙君更關心的是︰「陳大昌的情況?」
  
  「您的護衛受傷很重,但國師說,他不會有性命之憂。」
  
  馮妙君真正鬆了口氣,一轉眼又沉沉睡去。
  
  ……
  
  再睜眼,就是晚上了,從視窗望出去能見著滿天星斗。
  
  真是個好天氣。
  
  帳外有人影閃動,莫提準沉穩的聲音傳了進來︰「醒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7 10:06 PM

第58章 關於靈力的猜想

  豈止是腦袋,四肢都像繫上了鉛球般沉重。她費力地抬手撫額︰「我睡了多久?」
  
  「安洛雅集已是五天前的事了。」
  
  她大吃一驚︰「我睡了五天!」
  
  「你差一點就沒命了。」莫提準在帳外的檀木椅上坐了下來,「你被巨鯊擊飛後受了極重的內傷,筋脈都斷了幾根。我費了好大力氣,還用掉幾顆丹藥,否則你現在已成廢人,終生不能直立。」
  
  差點兒她就成殘廢了?馮妙君這才知道後怕,喃喃道︰「什麼鯊魚,能那麼厲害?」
  
  「那是一條鯊妖,有一百多年道行了。」莫提準也聽過護衛描述當時的場景,能下準確判斷。
  
  她瞪圓了眼︰「果然是妖怪?」她就說那鯊魚大得異乎尋常,又能在淡水裡出現,原來是成了氣候的妖怪。當時敵舟上才少了個人,水裡馬上躍出來一條大鯊魚,這其中的聯系太明顯。
  
  她降臨本界後只遇到過兩隻妖怪,沒有直面過活著的鰲魚,所以這算是她正面剛的第一頭妖怪了。
  
  果然……很可怕啊,馮妙君打了個寒噤。若要重來一次,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撲上去。
  
  「我還以為晉都這地方不會有妖怪。」這可是晉國的心臟地帶,妖怪不該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待著嗎?
  
  「也有些妖怪混在凡間,他們化出神智以後也需要進入紅塵歷煉本心,尤其是有人容留的話。」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陳大昌傷勢怎樣?」
  
  「肺、腎、腸、胃都被刺穿出血,脊椎有穿孔,肋骨、大腿骨折斷,不過避開了頭部,心臟和命根子沒有受損。」他頓了一下,「我找來手下最好的方士救他,也用了促進生長的藥物。」
  
  馮妙君聽得一顆心沉了下去。這樣的傷勢放在另一個世界,也是一台大手術︰「他會恢復吧?」是她太輕率了,以為拿晗月公主當擋箭牌就能安然無恙,卻忘了這世界的詭秘離奇超出了她的預期。
  
  認識上的這一點偏差,幾乎要走一個忠心護衛的命。
  
  她後悔了。
  
  「你這護衛本身也是練家子,肌肉和骨骼的硬度超過常人許多,生機又很旺盛。只要傷情不反復,三個月內應該可以下地行走。」
  
  馮妙君長長透出一口氣,心下稍安。莫提準又道︰「再說說你。晗月公主很肯定,她看到你直接用手擊穿了鯊妖的顱骨。」
  
  她也清楚,自己在危急關頭的表現太異常,聞言「嗯」了一聲︰「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當時怕得狠了,又想把陳大昌救出來,就去摳它的眼珠子……」
  
  「鯊魚周身只有軟骨,硬度與其他妖怪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常人再怎樣發狠,也不可能徒手打穿鯊魚頭骨。」莫提準微微一哂,「我施救時曾檢查你周身經脈,與常人並無不同,並無靈氣蹤影。」不出所料,她的丹田當中並沒有結丹的跡象,那麼,她的力量源自哪裡?
  
  莫提準還有個古怪的念頭沒對她提起,只因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馮妙君的內傷,或許不全是被鯊妖擊飛所致?會不會是她脆弱的身軀承受不住反震之力,自己把自己……擊傷了?
  
  這想法太無稽,一轉身就被他拋到腦後。
  
  聽完晗月公主口述,他也很想親眼看看鯊妖身上的致命傷。可惜它的體型太大,侍衛們帶不回來。大河又那麼寬廣,它這一漂走就再也找不著了。
  
  直到十多天以後,漁民才在下游幾十里外發現了它。但屍首已經泡得膨脹發爛,又被魚群咬得面目全非。事發當時的侍衛沒注意,後面的漁民當然更不會發現它被馮妙君擊死之後體型整整縮小了一大圈,連表皮都有些發皺。
  
  這些證據,早就被河水消滅了。
  
  馮妙君第一時間想起的卻是自己吞下的鰲魚珠子,不由得有些心虛︰「那,我到底怎麼了?」
  
  莫提準沉默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說不好,需仔細研究。」他是堂堂國師,斷然說不出「不知道」三個字。再說給他充足時間,或許就能弄清其中玄機。
  
  馮妙君最害怕的正是這幾個字,她是個有秘密的人,不喜歡別人過多關注自己。
  
  當時從丹田升起的那股子力量龐沛已極,她自個兒的力氣與之相較,就像大象邊上爬著的小螞蟻。力量的來源只可能有兩個,一是她吞下去的鰲珠,二是……
  
  其實她也有個瘋狂又無稽的猜想︰
  
  它會不會來源於雲崕呢?
  
  他已經和她共用了生命,如果說鰲魚詛咒的威力不止於此呢?
  
  可惜,沒人能幫她診斷。
  
  她先將這亂麻一般的思緒丟到一邊,輕聲道︰「我這一次歷險,讓你逮著丞相府的馬腳沒?」
  
  原來她回過味來了。莫提準輕笑一聲︰「逮著一個活口,回來後沒熬住刑,供認了丞相府。」晉都附近怎可能有成規模的流匪盜寇?誰都明白,被抓住的只能是某個勢力的下屬。「更妙的是,晗月公主遇險惹來王上大怒,著廷尉提去親審,於是拔出蘿蔔帶出泥,把前後那點兒事都牽連出來了。過去的兩天裡,王上分別傳喚了李師龍和我,要將來龍去脈摸個水落石出。現在,李師龍該是焦頭爛額。」
  
  馮妙君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聽出他話裡滿滿的快意︰「這其中也牽涉到你。待你傷癒,王上也要傳你進宮問話。你是長樂公主,也是人證,從現在起,你說出來的證詞有份量了。」
  
  莫提準又拿她當了一回棋子。她平時深居簡出,行蹤被嚴格保密,就算是每日要去小孤山,也在市集裡面悄悄換乘一次,以保後頭沒有尾巴跟蹤。這回她在安洛雅集公開露面,丞相府若想從她口中逼出李元伐下落,只有趁這機會逮著她。
  
  李元裴的手段也很高明,利用茫茫河水困住她,令她無處躲藏也無法向師尊求教。倘若不是晗月公主臨時急著要走,馮妙君這回恐怕有苦頭要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7 10:46 PM

第59章 你來我往

  但是對莫提準來說,這何嘗不是逼著李師龍自亂陣腳的機會?他原打算來個黃雀在後,追蹤捉拿馮妙君的人,並且為此做了不少佈置。不過現在的結果比他預料的還要好,馮妙君居然將晗月公主捲了進來,所以晉王也被捲了進來。
  
  她沉默了一小會兒,忽然問道︰
  
  「丞相府和你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和國師為敵,那可得有權有勢有決心。她原本無意過問這些權貴之間的恩怨,但戰火燒到她身上,她就有必要弄個明白。
  
  「五年前夏季,晉中地區忽然地顫,短短半個時辰裡房屋傾頹,高峽出平地,包括陪都在內的兩個大城幾無立木,死傷慘重。那兩個城池人口都超過三十萬,死的人太多,天氣又熱,後面疫疾緊跟而來,一時仿若地獄。王廷忙著賑災救民,櫛元國趁機擾我邊境,內憂外患,一時疲敝。」
  
  馮妙君等著他的下文。
  
  「當時受災者多達八十餘萬,百姓饑寒交迫,民間寇匪橫行,常見傷人、食人之例,大晉立國以來從未遇過如此天災,甚至有人趁機自立,拉起一方勢力。我和國君商量過,國內形勢更加嚴峻,因此元力分配主要放在止賑災情、平叛寇亂以安攏民心,少量加持邊軍,帶軍戍邊的正是李師龍次子李元雄。」
  
  莫提準深吸一口氣︰「那一戰,我們沒打贏,李元雄殉國。」
  
  「所以李師龍將兒子的死怪在你身上、想方設法要弄死你?」馮妙君翻了個身聽故事,「我還以為丞相肚裡能撐船,國利面前不計私仇呢。唔,照這般說來,晉國上下恨不得你死的人可是不計其數?」
  
  「丞相肚裡能撐船,這話你聽哪個二傻子說的?國師原本就是得罪人的職位。李元雄由文入武,屢有戰功,乃是被大大看好的武將,年紀輕輕就升作都尉,如果不死,前途不可限量。李師龍以小人之心度我,認定李元雄是被我故意加害。」莫提準輕笑一聲,「不過我和李師龍的的仇怨從他老子那一代就開始了,這一筆不過是雪上加霜,以後你就知道了。」
  
  馮妙君問他︰「李元伐怎麼處理,你會交給王上?」
  
  莫提準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王上既知前因後果,自然不會讓我繼續扣著李元伐。我已將藏犯地點交出,由王上派人去提。」
  
  晉王斷不可能坐視莫提準私殺李元伐、置國君臉面於不顧。
  
  馮妙君奇異地看他一眼︰「先前真看不出你是這樣寬宏大量。」
  
  莫提準一臉肅然︰「我身為國師,自然事事要替大晉著想,不能只為一己私利。殺李元伐,恐怕暗中還有人要笑歪嘴。我豈能如他們所願?」
  
  馮妙君輕輕給他鼓了兩下掌︰「佩服。」她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就以看客身份生活,從未對哪個國家有過歸屬感,包括早亡的安夏,也就體會不到「公而忘私」是怎樣一種情感。
  
  不過莫提準又接下去道︰「王上很快就會對此事作出裁決,李家逃不脫了。」
  
  「所以李元伐還是要倒楣?」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莫提準嘿了一聲,「暗殺國師,這罪名他根本當不起,得丞相府來擔!」
  
  所以莫提準這是放過一個李元伐,卻要拖整個李府下水的節奏嗎?想必晉王為裁決此事也是撓破了頭皮。
  
  這樁案子最大的麻煩在於,不能公開處理。李府對付國師的事實不外洩的話,晉王要怎麼懲處丞相府才好呢,又不能隨意找個理由發落了這一家子人,畢竟王廷上下無數雙眼睛盯著公允二字。
  
  馮妙君雖然醒了,卻暫時起不來床,晉王派人來細細錄了她的口供。她將能說的都說了,一五一十。
  
  轉眼兩天過去了,晉王並沒有處理。
  
  然後是五天、七天、十天……
  
  馮妙君一邊窩在府裡養傷,一邊質疑晉王是不是施展「拖」字訣來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提準對此嗤之以鼻︰「你當我是什麼!」
  
  國師之怒,連君主也不能輕視,更何況李府的輕率還危及晗月公主。晉王拖到現在還遲遲不能決,只能說明這事情真是令他難辦。
  
  越是棘手,晉王對丞相府就會越發氣惱。
  
  馮妙君嘿了一聲︰「我剛聽說,李丞相的大女兒李元瑛是王上的寵妃,還給晉王生了唯一的兒子。」人人都說枕邊風厲害,她沒機會吹、也沒被吹過,但想來英雄都難過美人那一關,李元瑛要是來個梨花帶雨替父弟求情,晉王說不定就心軟了。
  
  這些八卦消息,她都從莫提準的曾外孫女容秀雲那裡聽來。容秀雲聽說曾外祖父又收了新徒弟,就來府上看望。馮妙君受傷靜養,哪裡也去不得,倒和這直爽的婦人談成了朋友。
  
  晉王正當壯年,膝下五個女兒,卻只有一個男娃,正是李元瑛所生。其實十年前他還有過一個兒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母憑子貴正是李元瑛眼下的寫照。多瞭解到這一層關係,馮妙君才終於弄清丞相府對付莫提準的底氣在哪裡了。
  
  只衝這一點,晉王也不能真對丞相府下刀子。
  
  又過了半個月,這事情突然有了下文。此時已到盛夏,安洛河進入全汛期,水量一天比一天巨大。結果去年才在下游重新修建的一座大壩突然決堤,水淹數百里,平民死傷無數。
  
  負責修壩的地方官直接革職入獄,李師龍因為督導不力,失察於民,自請官降一級,罰一年俸,並把兒子李元伐也派去災區。
  
  結果李元伐在救人途中遭遇落石,雙腿折斷。即便後來被隨從找回,也過了醫救的最好時段,為防壞死,軍醫只得切掉他兩條腿。
  
  以莫提準涵養,接到這個消息時還是直接摔爛了酒杯,罵一句「沽名釣譽」!
  
  馮妙君卻費好大力氣才管住自己的手,不給李師龍鼓掌。藉天災化解自己的困境,丞相這一手玩得實在高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8 09:42 PM

第60章 雲崕的報復

  李師龍自請降職罰俸,是不令晉王再為國師被暗殺之事為難;李元伐斷腿,當然主要是讓國師和晗月公主能把心頭那口惡氣出了,可是藉著救災的名頭,妥妥地能在群臣那裡怒刷一波好感度啊!
  
  所以說,李丞相能爬到今日地位,決不僅僅是因為女兒肚皮爭氣。
  
  晉國這一場暗中風波到這裡就落下帷幕了,丞相府落在下風,莫提準也沒覺得自己佔了多大便宜。能令他感到慰藉的,就是李師龍的右相位置不保,被原本的左相顧佑青佔去了,算是大權旁落。同時李府在國君的命令下,也暗中向莫提準作出許多賠償。
  
  國師一張嘴就是血盆大口,啃得李師龍連皮帶骨都疼得要死。當然最讓丞相心疼的還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從此成了殘廢,也就無緣仕途。
  
  當然從此以後,兩家結怨更深。
  
  「對了,事情既已過去,丞相府不會再針對你行動了。」在馮妙君的宅子裡,莫提準把以上消息說完後就站了起來,「你安全了。」
  
  真相大白,李家再拿捏她也沒用。馮妙君本身份量太輕,不值得丞相府出手對付。
  
  這也就意味著,馮妙君可以安全地遊逛晉都去了——來這裡一個月了,她還沒出去壓過馬路呢。
  
  前提是她身體恢復。
  
  莫提準離開前,她忽然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立誓不打殺孩子?」
  
  一個人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心中自持就可以了。訴諸於口,還變成了毒誓,一定是因為有些不堪的過往。
  
  莫提準沉默,一動不動。
  
  又過了不知多久,馮妙君都以為他不會再說了,這人卻又突然開了口︰
  
  「我從前狠辣,對敵從來斬盡殺絕、不留餘地。後來女兒生產,不管怎樣小心保養,前兩胎都滑了,身子也落下病根。」他長長嘆了口氣,「我是國師,不難算出這是我殺孽太重,報應反而應在了她身上。」
  
  「我的罪孽不能由她來承擔,因此立了這個誓言以證心誠,再有仇敵,也是禍不及子孫。」也不知他何時收了顆石子兒在手裡,這時順著水面打出去,「噌噌噌」連跳五下,「在此之後,我才有了孫子。」
  
  「原來這世界還有天理之說?」
  
  莫提準聳了聳肩沒說話,轉身離開了。
  
  ¥¥¥¥¥
  
  半個月後,原安夏境內酉田鄉發生鄉民暴動,衝擊戍北大營,魏國派駐當地的署衙和邊貿榷場遭血洗。
  
  消息傳來,魏廷內外震動。
  
  在調兵遣將前去鎮壓的同時,魏王也指派小司察趕赴酉田鄉探明原委。
  
  後續就令人目瞪口呆了︰小司察抵達酉田鄉不過三天就身首異處了,身子正襟危坐,衣服連一絲褶皺也無,就是腦袋整個兒被放置在旁邊的桌幾上,一隻手被剁下來按在腦門兒上,蓋住了眼睛。
  
  這是想說,對方可以隻手遮天?魏王接到消息,氣得當廷將虎形鎮紙砸在地面︰「查,寡人要個水落石出!」
  
  第二位小司察也被派遣出去,只不過這回有高手護在身邊。
  
  民間的暴動很難與正規軍抗衡,不出五日,動亂就被鎮壓下去。
  
  可是魏王看著小司察呈上來的報告,臉色漆黑如鍋底。
  
  酉田鄉以礦山聞名,主產鐵礦。魏國入侵安夏以後,將大批精壯戰俘運到這裡開山採礦。此地生存環境惡劣,勞動強度極大,屢見虐俘事件。事發前下足了一個月的雨,土層鬆動,監工不聽勸阻,依舊強迫勞工進入礦區,結果礦洞坍塌,死了一千多人。
  
  看到這裡,魏王還不覺得有甚大不了的,重點在下面︰
  
  小司察親勘現場發現,鐵礦區居然伴生一條靈石礦脈!
  
  靈石礦原本藏得更深,不過礦洞塌掉以後掉下半邊山壁,它就顯了出來,坦蕩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小司察不是修行者,也斷然不會錯看那綠瑩瑩的、比翡翠還要鮮嫩的毫光!
  
  居然還是條從未上報的富礦。
  
  最驚人的是,靈石礦脈已有被開採的痕跡。其實也正因為對靈石的開採太過貪婪和草率,地質並未精確勘察,礦洞也沒有好好加固,這才釀成了塌方的慘劇。
  
  可是依大魏律令,境內所有靈石礦的開採權都歸為國有、嚴格監管,無論是地方官府還是王親國戚,皆無自行開採的權力。至於個人,發現靈石礦卻隱瞞不報者,斬!
  
  所以,到底是誰在私採這條靈石礦脈?
  
  這答案其實不難找。魏太子蕭靖今年三十四歲,已助王理政五年有餘,整個安夏南部土地上發生的事,八成以上都由他治理。私藏、私挖靈石礦脈這樣的大罪一旦曝光,魏王第一個問難的就是他!
  
  五十二歲的魏王大發雷霆,威勢一點不比年輕時衰弱。甚至在怒吼了一個時辰之後依舊中氣十足,這倒要歸功於龍虎金丹了。
  
  只有他身邊的大太監陳僖知道,為恐氣極攻心,魏王偷偷多吞了兩顆丹藥!
  
  魏王前跪了大半天的太子靖覺得,過去三十多年流出的冷汗都不及這一天多!
  
  當天夜裡在東宮,他雙手按在桌上,對著生母低聲咆哮︰「兒子說過多少遍,不要去招惹國師!您的手段對他無效,只會招來更猛烈報復!」
  
  「真是他?」鄭王后這一整天臉色都是慘白,「老二和他走得近,我想幫你……現在怎辦?」
  
  太子默然不語。母親出身門第不高,又久居深宮,對修行者不甚瞭解,才拿一般手段對付雲崕,倒把親兒子坑了一把。
  
  最終他還是找到了替死鬼,把大部分責任推卸出去。魏王當然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卻做不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可能真地要了他的命。
  
  最後,他也只能默認這個結果,將那幾個倒楣蛋五馬分屍了,再責太子一個馭下不嚴,讓他閉門思過三個月。
  
  可是太子靖明白,君父看他的眼神已經不對了。一國之君兀自生龍活虎,太子卻在暗中私攢靈石,其居心耐人尋味,也是對王權的叫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8 09:46 PM

第61章 二師兄

  從此以後,魏王對他恐怕要多一重防範了。
  
  讓太子鬱悶的是,私掘靈石可不是他一人專利。山川中新發現的靈石礦脈,大貴族秘而藏之的例子其實不少。
  
  可是這種事從來是看破不說破,直接被捅到魏王面前、魏人面前,他只有自認倒楣。
  
  丟了名聲、失了君心不說,他從此少了一條巨大的進項。更鬱悶的是魏王責令他限期追回從前被「下官」貪走的靈石。
  
  也就是說,他過去挖走的靈石,現在得還回一大半上繳國庫,才能填起這個虧空。老頭子的意思是,咱可以既往不咎,但從我這裡偷走的寶貝你得給我雙手送回來。
  
  他都花了、用了,怎麼個還法?太子一口老血好險沒噴出來,腦中嗡嗡作響之際只有一個念頭盤旋︰
  
  是不是老二蕭衍和雲崕搗的鬼?
  
  如果不是,怎會那般巧合,恰在母后給國師使了絆子以後?
  
  如果是,哪些環節被人家動了手腳?
  
  想起魏王大發雷霆時,站在他身邊的雲崕卻平靜如深潭,甚至望過來的眼中還有譏諷笑意,太子就氣恨難平。
  
  他原本還將信將疑,雲崕的眼神卻明白無誤告訴太子,這一切就是他的手筆。
  
  但太子抓不到證據,這個虧是吃定了。
  
  這個睚眥必報的小人!蕭靖伸手將架子上一隻彩羽斑斕的鸚鵡生生捏死,心中惡氣稍出,而後才想︰
  
  國師怎會突然頭角崢嶸?作為修行者之首,過去幾年裡他對王室說不上畢恭畢敬,卻有相當程度的禮讓。
  
  ……
  
  馮妙君收到安夏境內暴亂、魏國太子被當廷訓斥的消息時,身體已經恢復,又可以活蹦亂跳了。陳大昌年紀輕輕、生命力旺盛,也可以下地行走,但一時半會兒還不能與人動手。
  
  遞情報過來的是莫提準的心腹。國師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定期會轉發她的「敵國」消息。從這一點上,她就知道晉王將她這位亡國公主當成了後備的棋子。
  
  最後這心腹道︰「還有一個消息,約莫在四十五天前,魏國的鄭王后在花園裡被自己養的貓抓臉破相,差點連眼珠都不保。」
  
  外人走後,陳大昌露出解恨的神色,卻道︰「魏太子受的處罰太輕了。」
  
  「對魏國儲君來說,在乎的不是處罰,而是老頭子的喜怒。」馮妙君宅在這裡休養期間,也讓陳大昌給她講解過魏國的局勢,知道魏王除了太子以外還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她見過的蕭衍,另一名是稍長她兩歲的蕭吾。
  
  太子是王后所出,蕭吾的親娘死於生產血崩,因此蕭吾由小也被交給王后撫養。這兩兄弟一向比較親近,蕭衍與他們的關係就要生疏許多。
  
  蕭衍也已成年,前後立過兩次軍功,是王位的有力競爭者。她想起蕭衍和雲崕一起出現在聚萍鄉,想來這位王子有意拉攏國師。「王后負傷在先,太子後被責在後,這一對大權在握的母子先後倒楣,對手卻都不是人,天底下有這樣的巧事嗎?」
  
  傷了王后的是隻貓,坑了太子的是老天爺的暴雨,他們就算想尋個對手來出氣恐怕都找不到方向,這口氣要憋死了。太子倒楣,獲益者當然是另外兩個兄弟了,所以這事保不準是蕭氏兄弟哪一個搗的鬼,說不定雲崕也橫插了一腳?
  
  畢竟國師行事,神鬼莫測。
  
  魏王還沒有老糊塗,她能看出來的,他怎麼料不到?一來大概是沒有證據,二來……
  
  「看來雲大國師在魏國混得很開。」馮妙君幽幽道,沒漏聽「魏王派去酉田的小司察死得蹊蹺」這句話。
  
  自己派出去的人不明不白死了,魏王居然也不深究。她對這個世界的規則還不熟悉,但看晉王和莫提準的關係,似乎並不是這樣。
  
  陳大昌在一邊看著她,想說什麼卻又欲言而止。
  
  馮妙君注意到了,瞥他一眼︰「說不出口的,就別說了。」
  
  陳大昌︰「……」肚子裡的蛔蟲都沒小姐厲害!他身為安夏人聽到舊國傳來的不幸,本是滿腔悲涼,轉而想起王后的遺願,才硬生生將話都憋回去。
  
  無論他再怎樣不甘和悲憤,小姐只是一介弱質女流,不該背負著家國的仇恨而活。
  
  馮妙君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了。可這副身軀裡的靈魂已經不是長樂公主,她對復國和復仇都沒有興趣,也不會被旁人的道德義氣所綁架。她只專注於眼前的問題︰「安夏和大魏發生的消息,過了一個多月才傳到我們這裡來,估計連外頭的百姓都知道了。閉塞即是被動,須有個穩妥快捷的情報管道。」
  
  資訊才是最寶貴的資產,可她面臨無人可用的窘境。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離開甜水鄉前蓬拜說過的話,轉而問陳大昌︰「我們在晉都的人手,你可打過交道?」
  
  陳大昌搖頭。他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原本在蓬拜手下辦事,所知有限。
  
  馮妙君點了點頭,心裡有些盤算。
  
  早飯後,下人來報︰「許先生來了。」
  
  許先生大名許鳳年,是莫提準的二徒弟,真實年齡已經三十有九,可是身具修為的好處就體現在這裡了︰他看起來頂多就是二十出頭,唇紅齒白。
  
  河鯊事件後,她就厚著臉皮去找莫提準,要這個便宜師傅教她些真本事。雖說煙海樓裡藏書無數,有大把修行典籍可學,然而她深明一個道理——有師傅,少彎路。
  
  不然前世市面上那麼多教輔書籍,為什麼學校還得有名師來講學?
  
  經驗也是最寶貴的知識之一。
  
  她沒有修行的潛質,莫大國師當然不會花費寶貴時間親自教導,於是把這重任丟給了二弟子許鳳年,要教得她有自保之力。
  
  她這個掛名的三徒兒總是笑瞇瞇地喚許鳳年一聲「二師兄」。馮妙君本就長得可愛,許鳳年不知道這稱謂很特別,見她每次喚完都笑得格外討人喜歡,對她也多有照拂。莫提準原本要求他每四天去指導馮妙君一回,不過許鳳年這半年來閒居在都城,馮妙君乾脆將他請到自己宅邸裡住下,方便就近指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8 09:49 PM

第62章 反其道行之

  煙海樓是晉王室的私家藏書閣,還有其他王親貴族去用,可不能都撥給她一個人。因此她在煙海樓裡盡管找書看,有疑問不通之處就拿回來找許鳳年要答案。
  
  名師出高徒,莫國師的弟子在修為境界上就比一般修行者高出許多。有許鳳年之助,她的進展很快——當然,都局限於外家功夫。
  
  在二師兄的建議下,她以《步仙訣》為基礎大綱,再習許鳳年挑選的兩門功法為正統,而後就是從煙海樓裡記下的各類雜學了,許鳳年笑稱其歪門斜道。
  
  馮妙君有戳死鯊妖的案例在先,莫提準對她的體質很感興趣,約莫在五天前為她親測了一回。這是個水晶球般的物事,測試者將手按在上頭,越是靈氣親和的體質,球體裡被激發出來的光芒就越明亮。
  
  許鳳年擼起袖子先給她演示了一把,水晶球亮得像個五十瓦的燈泡。
  
  到她這裡,那亮度大概就是行將燒壞的燈絲。
  
  前後對比太鮮明,馮妙君忍不住嘆了口氣。她並不是靈氣絕緣,而是能引入身體的靈氣太少了,還沒到送入丹田就消逸無形。
  
  莫提準看她滿面寂寥,破天荒安慰道︰「不用灰心,我看你肌體的強度和柔韌性倒是遠勝常人,否則當初那股力量早將你經脈都撐爆了。」想來安夏王很早就知道女兒於修行沒什麼緣份,因此著重調理她的身體。
  
  希望兒女身康體健,這是每一對父母最基本的心願。
  
  馮妙君眨巴著眼道︰「是我太弱之故,才被震暈過去?」
  
  「是。」莫提準給她打了個比方,「你那情形就好比五歲幼童掄十來斤重的大錘,本不該能舉起的,偏偏成功了,但砸出去的同時也會被反震之力弄傷。」
  
  她順勢推導︰「也就是說,如果我筋骨經脈都練得足夠強健,是可以承受起那般力量?」
  
  莫提準好笑道︰「可以這樣說罷。但練到什麼程度才能承受得住,那就不好估算。」他沒親見鯊妖,也沒親身體驗過她猝然爆發的那股子邪力,給不出準確的評估。
  
  「那我要個快速強健體魄的辦法!」她遇過的挫折和失望太多,早就學會了淡然處置,哪怕還有幾分失落也不會影響自己行事的節奏。
  
  對莫提準來說,這只是小事一樁,隨口就應了。馮妙君此時又是泯然眾人矣,他縱還保有幾分好奇也不大將此事放在心上。國師日理萬機,一轉身就將馮妙君再度扔給許鳳年,自去忙碌。
  
  按照他留下的方子,馮妙君開始差人去抓藥。莫提準提供的方法不外乎「洗」、「煉」二字。所謂「洗」,即是藥浴,用一十六味藥材磨粉泡浴,成分要好、年頭要足;所謂「煉」,不是修煉,而是按照莫大國師的秘方取材料以文火熬九個時辰,慢慢提煉出藥膏,每日一劑配溫水服用。
  
  無論是服用還是泡浴都選在午時,這是一天當中陽氣最旺的時刻。莫提準提供的秘方就和他本人一樣,性子格外霸道,她服膏後泡上十幾息就要滿頭大汗,再堅持下去就是太陽穴突突直跳,心臟砰然作響,彷彿要從胸腔裡蹦出來。
  
  一直堅持到血管快要爆裂時,藥力達到最盛,她就得從浴桶裡出來揩乾身子,迅速運行《步仙訣》一遍又一遍,直至滿身浮動的氣血都歸順下去,這才算把藥力打散,不會反傷己身。
  
  這麼做就稱作「淬體」。
  
  許鳳年告訴馮妙君,莫國師成方的標準是修行者。也即是說,這副方子是初級修行者淬體所用,可以慢慢剔除身體裡的雜質,她能不能堅持下來就看個人的體質和毅力。
  
  雖然過程痛苦了些,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僅用過五次,她就覺得身體一天比一天輕盈,足底像安了彈簧,每走一步都像要往上躍起,軀體當中似乎蘊藏著用不完的力量。
  
  當然,她明白這些都是愉悅的錯覺,是自己還未適應身體的快速變化而產生的差異感。不過客觀的進步依舊存在︰她在藥浴中堅持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由一開始的十息,變作了十五息,然後是三十息……
  
  這說明身體的耐受程度正在提升。莫提準給出的藥方對於人體的打磨,注重由內而外,內煉筋骨、外養皮膜,借助藥效來拓展經脈強度。
  
  另一項未料到的好處,就是她的小臉因為旺盛的氣血而始終紅撲撲地,讓人看了只想狠狠啃上一口。
  
  許鳳年也想這麼幹,但他不能嚇壞了小師妹,只得手癢時去捏一把她的臉蛋。
  
  至於煙海樓之行,她也始終堅持。但凡要出發都起得比雞早,天不亮就跨上馬車趕往小孤山,看曹德煥餵魔物,然後在煙海樓一待就是大半天,至日暮方歸,每天的五個時辰都不浪費,隔天就以藥物洗煉。
  
  如此堅持六十日,她終在一天行功完畢之後盤膝坐了下來。《步仙訣》與一般修行口訣的不同之處在於,其他訣法都先教人吐納養息,先養內陽,《步仙訣》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力主由外而內,以血帶氣,血行則氣盛。
  
  因此它的吐納訣竅也在第十七頁才顯示出來。馮妙君試著運行了兩個周天,心神慢慢沉靜下去,從藥材中獲取的那一絲靈氣在她的千懇萬求下亦開始跟著血氣遊走全身。
  
  再然後,她就「看見」了自己身體當中的情況。那感覺分外奇特,明明不以目力視之,但臟腑的每一次顫動,血管的每一次輕微擴張和收縮,空氣在肺裡的交換穿行,都能清晰地為她所掌握。
  
  她知道,自己的第一次「內視」成功了。
  
  初學者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學會內視,真正掌握自己身體當中的每一點細節、每一處變化。學不好這個,後面的萬千變動都是泡影。
  
  這一步對於馮妙君來說,還有更深層次的意義︰
  
  她要看清,鰲魚騙她吃下去的珠子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8 09:53 PM

第63章 是借不是偷

  莫提準雖然以靈力檢查過她,但畢竟是個外人,只能打探到丹田裡空無一物,卻不像她內視看得這麼周全。
  
  她保持心神寧和,隨著靈氣潛入丹田。人人此處都闢有氣海,顧名思義是氣之海洋,靈力匯聚之所。修行者將吸入體中的靈氣貯藏在這裡,化作內丹,因此臍下又稱丹田。
  
  她在這裡「看見」的乃是一片霧濛濛的景象,初看小如芥子,細究卻又無邊無際,彷彿什麼都能藏得進去。
  
  不過很抱歉,她在這裡沒有找到內丹的影子。莫提準的判斷沒錯,她的身體與靈氣不親和,不能吸引它們在此久留,更不用說形成內丹。可是她如果曾經吃下鰲魚的龍珠,那東西當中蘊含的靈力可是豐沛得驚人,如果當時沒將她爆體的話,不管能不能被她驅使,珠子就應該留在丹田當中才對。
  
  可現在,這裡空無一物。
  
  足以見得,她當初的推斷很可能成真——鰲魚讓她吃下的,根本不是龍珠!
  
  她再作盤桓,好不容易等到霧汽飄開,才在應該生長內丹的位置上望見了另外一樣東西︰
  
  是個印記。
  
  這印記呈現鐵銹色,在暗紅的氣海中原就黯淡而不起眼,連她這主人都險些漏看了。這時仔細端詳,發現印記的形狀就像一頭縮小了千百倍的鰲魚,只是身形微彎,看起來像是頭尾相連,怎奈它不如蛇一般柔軟,只能做到頭部和尾部相對。
  
  這個姿勢乍看之下很是怪異,然而多瞧幾下卻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自然,甚至還越看越熟悉。
  
  真是見了鬼了,她在哪裡瞧見過呢?必定不是在這個世界。
  
  馮妙君光顧著出神,不想那一絲靈氣逸出身體,她也從內視狀態中退了出來。
  
  這個印記絕不是龍珠,甚至也沒包含多少靈力。可她並不氣餒,開始練習自己硬背下來的《步仙訣》第二十五頁口訣。從第十七頁突然跳到第二十五頁,這是她有意為之。
  
  這一頁只存在於浩黎大帝的原稿,後世的版本中已經裁掉。
  
  她看的上一頁還強調內視,這一頁講的卻是運轉靈力的辦法。後世之所以棄用,乃是因為它舉用的「抽絲剝繭」之法太雞肋。
  
  正常情況下修行者受靈力滋養而內外兼修,有多強大的靈力就有多強韌的身體來適配它。否則力量還未運到拳頭上就先把自己筋骨撐爆了,談什麼對敵?
  
  而這一頁的「抽絲剝繭」,講的是如何將內丹當中的力量條分縷析,導出為己用,務求春風化雨,潤體無聲。
  
  其他修行者的靈力運用都是一個念頭的事,如臂使指。但要練這第二十五式,就像你本該拿著消防水管去滅火,結果找來找去只有一根吸管,那能吸得上多少水來?
  
  當然浩黎大帝將它錄入《步仙訣》的本意也不是拿它戲弄人。在他的年代還有無數凶神惡煞遍地走,這法門就很適合奪下強大妖獸的內丹以後慢慢解析其中的力量為己用,畢竟人類和妖怪修成的靈力終有區別,要煉化就得徐徐圖之。
  
  可是放在千年以後的今日,那麼強大的妖獸早遁入深山密林,凡人終生都未必有幸一見,還練這種功法做甚?所以當今流傳的《步仙訣》版本裡早沒了這一頁。
  
  馮妙君看到它時,卻是如獲至寶!
  
  殺掉鯊妖的那一股子邪力,她更傾向於源頭是雲崕。假設這個判斷成立——現在她排除了鰲魚龍珠的可能,已經基本可以確定——雲崕對她來說就相當於妖獸,她如想變強就必須借用他內丹的力量。
  
  對於一個戰鬥力依舊為五的渣渣來說,想挪用國師之力就好比人類給巨鯨套上了鞍轡,想要馭它如車馬,那叫一個不自量力。可偏偏鰲魚的詛咒助她完成了這不可思議的一步。
  
  所以,接下來她就要學著如何誘導那股子力量,使它既能為她所用,又不至於傷害到她。
  
  說到底,她的肌體相對於國師的力量實是太弱,一不小心就會弄傷自己。這也是她想方設法提高自己筋骨經脈的原因︰身體越強健,能夠容納的力量也越強大。
  
  至於雲崕會不會發現、發現後有什麼反應,那暫時就不在馮妙君考慮的範圍內了。兩人現在天南海北,中間還隔著個冪國,相距不下數千里遠,他就是發現了自己靈力被盜又如何?茫茫人海,他怎麼找得到她?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找上門來,莫提準也不是吃素的,好歹能替她擋上一擋吧?
  
  想通這了一層,她就心安理得地準備誆騙雲崕的內丹輸送靈力過來了。
  
  她正襟危坐,按照口訣之法從丹田悄然引氣。
  
  其實內傷痊癒之後,她幾次三番想重新引動雲崕的力量再作嘗試,無一不以失敗告終,丹田裡面空空落落,什麼也沒有。好在接受許鳳年教導這麼多天,她也對氣機的運行有一點模糊的瞭解,知道力量的運用最重要的就是四個字「渾然天成」。
  
  所有人日復一日的勤懇修行,無非就為了力隨意動,一個念頭就能支使它來去自如,達到渾然天成之境。
  
  她當日瀕臨絕境、性命垂危,什麼也不去想,輕而易舉就將它「借」了過來。後面心心念念地在意它,反而誘不出這股力量了。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再度引它出來並且控制好閘門、掌握好水量,別讓洪水一下沖垮了自己這根小吸管。
  
  現在她照著《步仙訣》,耐心地將剝絲抽繭之法一遍又一遍地練熟。也不知過了多久,心神慢慢沉凝,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此時《步仙訣》也依舊在緩慢運行。
  
  而後,丹田處傳來一點異動。
  
  那感覺極是輕微,像是有物撩撥,又彷彿開啟了某個門戶,容外物進入。
  
  而後,一股鋒銳而冰冷的力量自她丹田裡湧現出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8 09:58 PM

第64章 新的道路

  它就像桀驁無情的猛獸,初臨異地就按捺不住性子想要四處搏殺一番,不過「剝絲抽繭」法將它巧妙地圍堵起來,令它只從氣海中探出了一星半點,而後再對它進行輕柔安撫。
  
  漸漸地,這頭猛獸安靜下來,終於一點一點化作細若遊絲的靈力,在馮妙君的引導下慢慢擠進經脈,開始跟隨血液而流經全身。
  
  其特質很是古怪,有時寒冷如冰,凍得她在八月天裡眉頭掛霜,有時又炙熱如火,皮膚燙得可以攤熟雞蛋。並且冷熱變化只在一瞬之間,連一點轉捩餘地都不留給她。
  
  哪怕這力量並不刻意傷害她,她的血管也受不了這樣極速的擴張和收縮。勉強運行了一個周天,她就趕緊收了功。
  
  這股靈力又縮回了丹田,嗤溜一下通過印記跑得無影無蹤。馮妙君知道,它是又回到了真正的主人那裡。
  
  她翻身下榻,渾身精濕,連蒲團都被汗水浸潤。
  
  馮妙君捂著臉,笑得悄無聲息。
  
  可是笑到一半,眼淚就流了下來。
  
  費盡千辛萬苦,她終於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摸索出一條求存之路。她可以修行,她可以變強,她有機會行走在這片戰火紛飛的土地上,卻不懼怕飛來橫禍!
  
  她心心念念的自由,終於向她伸出了橄欖枝。
  
  只要雲崕活著,只要雲崕強大,她也可以一天天變強。
  
  對於這人,她莫名地有信心。
  
  ……
  
  魏國,國師府。
  
  蕭衍在這裡用過了午飯,正與雲崕談論今年暴雨可能帶來的糧食欠收,忽見這人臉色陰沉下來。
  
  兩人正走在後花園裡,不知雲崕從哪裡弄來一枚石子抖手打出去,草叢裡隨即傳出「吱」地一聲尖叫,而後便安靜了。
  
  蕭衍不明所以︰「怎麼了?」
  
  「有碩鼠!」雲崕俊面上慣有的雲淡風輕不見了,代之以淺淺殺氣。
  
  又出現了!從前那一回果然不是錯覺。
  
  「……」雲大國師又不是貓,幹嘛見到老鼠就要喊打喊殺?蕭衍忍不住撓了撓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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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馮妙君破天荒地沒有去煙海樓,而是換上一襲青蔥色的夏裙,叫上陳大昌出門了。
  
  這三個月勤加修行,日子格外充實,但有一樣物事好似就不那麼飽滿了︰
  
  她的錢袋子。
  
  她初臨采星城時,得到晉王的賞賜和眾貴族的禮物,身家一下子變得很可觀;湖鯊事件以後,晉王也查明了來龍去脈,雖然晗月公主是因她才遇險,可這並不出於馮妙君的本意,並且她後來也出手相救,因此還是再次行賞。
  
  這樣馮妙君累積下來的財富,又足以讓小康之家舒舒服服地活個兩三輩子。可問題在於,她還有志於修行。
  
  她使用的藥材都是身價不菲,最便宜的一樣紅藍花有通紅活血之效,但產量稀少採集不易,藥鋪子裡半錢都要賣到三兩銀子,而她一次藥浴就要用上整整一斤。其他十五味藥材可都比紅藍花貴重,還不算她口服的軟膏……
  
  六十多天下來,哪裡是銀錢花用如流水?簡直就是個瀑布。
  
  節流是辦不到了,修行本身就是個燒錢的行當,俗話說「財侶法地」,財字被放在第一位可不是道理的,所以她現在要想的,是開源之計。
  
  此時即將入秋但暑熱未褪,街上行人仍著輕衣短衫。采星城裡高樓櫛比,百貨興旺,連普通人身上的衣物也比魏國和原本的安夏要鮮艷許多,常有富家子弟招搖過市,鮮衣怒馬。
  
  她邊走邊逛,看得不亦樂乎,身後跟著的陳大昌寸步不離。湖鯊事件已過去了三月有餘,馮妙君又是毫不心疼地砸進好藥給他,因此陳大昌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
  
  今天馮妙君有別的打算,並未帶暗衛出門。保護她的任務就落到陳大昌一人頭上,由不得他不警惕。雖說那事兒已經過去,丞相府也不再打算劫走馮妙君,但這種大城裡哪少得了人販子?他們熟用拍花手法誘拐孩童,自家小姐今年還不到十二歲,又長得這般精緻可愛,萬一被人拐走怎辦?
  
  馮妙君不知道他肚子裡的小九九,抓著他逛遊了最繁華的東城區中心大街。時間過得很快,她來晉都滿打滿算也有百多天了,這地方永遠都有新鮮事,晉都的貴族對國師的新弟子應該不再感興趣,所以她憋到現在才大搖大擺地出門,不虞身後有尾巴。
  
  逛過一圈,心裡有點數兒,她才指著一家門臉兒很大的酒樓道︰「走,進去喝碗茶。」
  
  這家酒樓位於街尾,招牌也大,上面寫著「望仙樓」,單門獨棟。眼下剛到巳時,已過了朝食時間,但還有早市提供。馮妙君兩人走進去,望見大堂寬闊,至少能擺下五十張桌子,並且三分之一都坐了人,於是知道這裡平日生意都很好。
  
  「雅間。」跑堂的夥計上前,陳大昌丟出銀子,於是兩人被領到了臨湖的雅間。馮妙君先要了一盤熟菱角慢慢剝著,而後問夥計︰「藕粉可有?」
  
  「有,有,都是鮮藕細磨的,加上昨日才醃好拿出的糖桂花!」
  
  「要一碗。」而後又點了一碗魚丸粗麵,兩個花卷,再要了一份地仙苗炒蛋。
  
  「地、地仙苗?」夥計沒聽過這個。
  
  「你只管交代廚房,人家會知道的。」馮妙君擺了擺手,「再來一碟子乾炸鰻魚段,給我放九層塔。」
  
  夥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櫃臺上垂掛著的餐牌,沒這玩意兒啊,小姑奶奶的要求可真不少。九層塔,他們是不是還得上藥房買去?
  
  馮妙君一轉眼看到陳大昌坐到雅間對面的桌子上去了,於是指了指他︰「照這些樣兒,給他再來一份!」
  
  好傢伙,夥計瞪眼。在這裡吃東西當然不像外邊的食肆那麼實惠大碗,可是花卷每個都有他拳頭大小,麵很磁實,她點的東西至少能餵飽三個小姑娘,結果只有她一個人吃?
  
  不過付錢的就是大爺,別的關他p事?他點了點頭,下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9 12:03 AM

第65章 娘親留下的助力

  馮妙君並未注意到自己被人安了個大胃王的印象。修行者的氣血運行極快,消化功能強大,食量也遠遠超過普通人,她還未修成正果,倒先練出了人家的飯量。當然像莫提準一頓飯就能吃掉半頭羊,她拍馬都追不上這便宜師傅。
  
  她給自己沏了杯茶,憑窗眺望。
  
  望仙樓位置極佳,身後就是一片小湖,雖比不上白象湖水天一線的壯闊,卻勝在岸邊楊柳垂堤、湖中紅蓮青葉,又有小舟泛波往來採摘菱實,望之一派閒趣。
  
  她的雅間正對著這一片好風光,恰逢窗外種著的茉莉開花,迎風送香,醺得人昏昏欲醉。
  
  藕粉先來了,色若琥珀,顫巍巍如果凍,嘗一口就是蓮子和桂花的清甜,彷彿能把暑燥都從肺腑中驅逐出去。
  
  再上來的是鰻段。晉都的大河接入海洋,才有小鰻生長,此季正當肥美,每一尾都裹上秘制的粉料油炸。假若火候正好,每咬一口都是脆生生的,只有魚香而未嘗土腥。何況她還要求放了九層塔同鍋,這玩意兒可是百聞不厭的香草。
  
  陳大昌也鮮少嘗過這樣的美味,才挾了兩條進嘴裡,就有個男子不緊不慢踱過來,居然走進馮妙君的包廂裡坐了下來。
  
  他目光一凝,正要站起喝問,馮妙君已經衝他擺了擺手,而後笑問來人︰「仝陽故人安好?」
  
  這男子面皮白淨,眉目細長,頜下長鬚修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年紀在四旬左右。他身形高瘦卻不顯文弱,看起來多半是因為他眼中光芒瑩潤,顯見得心智不俗。
  
  他原本就在端詳馮妙君,彷彿比對什麼,聽她這句話才微微動容,問了一個字︰「馮?」
  
  馮妙君點頭。
  
  這人面上現出感慨,長嘆一聲︰「八年前,我在明溪邊還見過您一面,當時杜鵑花開得漫山遍野,美極了。時光不饒人,這一轉眼都八年了。」
  
  馮妙君偏頭看了看他︰「望苔原的明溪?」
  
  這人笑瞇瞇道︰「是啊。」
  
  馮妙君撇了撇嘴︰「明溪附近不長杜鵑。」杜鵑喜酸性土壤,他所說的明溪位於望苔大草原,處地寒冷,乃是安夏王室的夏宮所在,那附近有榆樹,有烏、有石楠,偏偏就是沒有杜鵑。她料想那地方應該是鈣質土層。
  
  這傢伙不動聲色詐她呢。她若是附和或者無動於衷,此人八成要關門對付她了。
  
  這人終於笑了,笑意遞到了眼睛裡︰「您可持有信物?」
  
  剩下的幾個菜也端上來了,不過炒蛋用的是香椿而非地仙苗。待小二退下,馮妙君拿出自己的私鑒,順手在花卷上蓋了個戳。
  
  這人於是在座位上微微欠身,溫聲道︰「小姐,您終於來了,我是望仙樓的東家盧傳影。」伸手拿起花卷,撕掉了上面印著的「長樂」二字,放進嘴裡吃掉。
  
  馮妙君這才站起來,關上了雅間的門。
  
  盧傳影不待她開口即道︰「方才謹慎起見,請小姐見諒。三個月前我們就接到了安夏公主抵燕的消息,你又遲遲未至望仙樓與我們聯絡。」
  
  「那位『公主』不是我。」馮妙君笑道,「我初來晉都就惹到不必要的關注,不好直接到這裡來。」
  
  盧傳影點頭︰「現在我知道了,也放心了。」
  
  馮妙君進門後點的那五樣菜就是暗號。畢竟這裡食客如雲,為防認錯,暗號裡多加了九層塔和地仙苗這兩樣常規菜單上沒有的東西,盧傳影望見了,自然就來相見。
  
  九層塔倒也罷了,本地藥鋪裡還能找到,地仙苗這稱謂更是少有人知。其實這東西的本名是枸杞頭,也就是枸杞的嫩葉子。
  
  馮妙君深深凝視盧傳影道︰「我聽說您並非安夏人,娘親要我喊您盧叔。」
  
  她提起的「娘親」,指的自然是安夏王后。盧傳影的笑容淡了一點︰「不錯,我是燕國人,祖籍就在仝陽,外祖曾任燕國司士,外祖母是晉國人。我過安夏時生了一場重病,幸得你的……娘親援手救治,否則就要埋骨異鄉了。」他頓了一頓,似是有些唏噓,「當時她還未嫁與安夏王,我們相談甚歡,互引為知己。」
  
  馮妙君挑了挑細眉。在她印象中,安夏王后是個有手段、有城府也有遠見的女人,許多年前行過的善事還能給女兒留下福澤。盧傳影最後一句似乎有些故事,否則人心易變,安夏王後怎麼敢托孤給一個數年都不見面的異國人?怎麼能篤定,他一定會善待、幫助她的女兒?
  
  是的,盧傳影並非安夏王后的下屬,但是馮妙君離開甜水鄉之前,蓬拜曾經斬截鐵告訴她,盧傳影可以信任。此人本身就有晉人血統,又在這裡耕營許久,這就讓他的行動不易受人懷疑。
  
  從這一點上看,馮妙君就明白安夏王后是真心不希望女兒再反攻、復國了,只願她小富即安,因此並不給馮妙君留下更多助力。
  
  「盧叔辛苦了。」馮妙君誠懇道,「我是以莫國師三徒弟的身份搬來這裡,以後要多多麻煩您了。」
  
  盧傳影捋了捋鬚︰「蓬拜很早就來信告知,王女改名為馮妙君。這幾個月來莫國師收新徒的消息傳遍王都,我就猜到十有七、八該是你,卻又覺得不可思議。你幼時有些……」他笑了笑,「莫國師會收你為徒,其實很教我驚訝。」
  
  有些什麼,馮妙君明白他想說的是「有些不聰明」,這副身體的原主人貌美有餘,聰穎不足,正常情況下也不該得莫大國師青眼相加。盧傳影說得這樣直白,反倒讓她心生好感,知道此人不盲從也不唯諾。
  
  她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人長大了都會變的。」她一句就饒開這個話題,「我養母和蓬拜那裡如何了?」
  
  「他們最後選定了冪國的陪都鹿邑安頓下來,馮記已經開門做生意了,並且有心往冪都印茲城發展。」
  
  「還是糧食和布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0 10:14 PM

第66章 未雨綢繆

  盧傳影點頭︰「目前還是。蓬拜來信三回,都在催問你的下落,可惜我無以復之。看來,今天可以回信讓他們放心了。」
  
  馮妙君心裡的愧疚更深了。這幾月她深居簡出,基本就是宅邸-煙海樓兩點一線,雖然理由充分,到底讓養母擔心了。
  
  在這世上,徐氏才是真心記掛她、愛護她的人,自己實是該早些想法子遞消息給蓬拜才是。
  
  她咬唇好一會兒,才問盧傳影︰「在燕國的『安夏公主』是假的,我那堂哥傅靈川總不是假的吧?我印象裡好似沒有這號人。」長樂公主對於這位「堂哥」是一丁點兒印象也沒有,可能根本沒見過面。
  
  「傅靈川確有其人。」盧傳影早就做過功課,娓娓答道,「那要上溯到七代之前,安夏惠王第三子犯錯遷去西北邊地,從此在那裡繁衍。傅靈川是他後裔,隨的母姓,算起來你的確要喊他一句堂哥。」
  
  這是遠遠遠房堂哥啊,血脈被稀釋得很薄了,俗稱「面線親」,難怪傅靈川想復國就要打起安夏公主的旗號,以尊正統。
  
  馮妙君撫著下巴︰「我就好奇,他上哪裡找出那位公主的?」
  
  「據說還有信物,否則不能取信於燕王。公主你一直生長在深宮當中,見過你的外人很少,服侍你的僕從又都死在國滅之時,誰想找個人證都不容易。」
  
  她眨眼︰「燕王信了?」
  
  「信與不信,只有燕王自己知道。」盧傳影笑了,「重要的是,安夏公主還活著。魏國即便注意到了,目光也只會投向燕國,這就很好。」
  
  他的想法,倒與馮妙君不謀而合。接著他話鋒一轉︰「小姐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要定居采星城。」馮妙君早就想好了,「在這裡還能暫時抓著莫提準那棵大樹擋風遮雨,比別處好些。」雖說國師有職無權,但這樣明燈似的人物地位超然,當他的弟子身份也是高人一等,辦事方便。
  
  「那麼小姐名下還有些產業,這些年來都由我代為打理,共計是酒樓兩處、商號一個、商鋪十七間、大宅兩棟,民房七處,城郊還有兩個莊子,良田七百畝。」盧傳影給她細細算來,「除酒樓外,其他基本都租出去了。」隨口說了個數字,「這是七年來的營潤,分存在四家錢莊裡。另外您還有二十七人可用,皆有所長,您可以一並領去。」
  
  那數字超過了馮妙君的預估,顯見得盧傳影真是個人才。她擺了擺手︰「莫國師知道我是安夏公主,卻不知道我在晉都有這些。」
  
  非己族類,她得有防人之心。莫提準和晉王現在對她疏於看管,大概覺得她孤身一人在晉都掀不起什麼風浪。可要是知道她手裡有這些勢力,那或許就不同了,屆時她能不能有現在這般自由?
  
  盧傳影點了點頭︰「小姐不願暴露這些,那麼就由我繼續代管,但您也該有用度的合理來源。這裡面有一個莊子、三個商鋪租約馬上到期,依我之見,乾脆您假作掏錢買下以撐門面,以免國師起疑。」她假作購買自己的鋪莊,掏出來的錢回頭又到自己手裡,這麼一來就把產業給洗白了,正大光明地變成了她的。
  
  馮妙君抿嘴一笑︰「是個好辦法,但我不想讓盧叔陷進來。莫國師要是暗查這些鋪面的主人,會不會查到你身上?」
  
  盧傳影動容,細細看了她兩眼︰「小姐遠慮,莫不是還想著安夏舊事?安夏王后曾說道……」
  
  馮妙君有這考慮,就表明她不打算在晉都久居。這小姑娘莫不是掛念故國,還有些別的想法?她和盧傳影印象中的長樂公主有很大不同,而聰明人往往有更大的野心。
  
  馮妙君擺了擺手︰「我知道娘親的意願,她不希望由我去復國,目前我也沒有這螳臂當車的打算。可是世道混亂不堪,慧星一般崛起的國度和城池層出不窮,但最後有幾個能得善終?我不會把根在一個地方紮死。」
  
  她年紀這麼小,就思慮得這樣長遠了?盧傳影有些愕然,又有些心酸。馮妙君是「她」的掌上明珠,也曾是安夏國最尊貴的小公主,原該錦衣玉食,一生無憂無慮。時運卻迫得她隱姓埋名奔波於諸國之間,甚至要為自己的生計而籌措。
  
  這個世道,唉!他心裡感嘆,臉上卻扯開一抹笑容︰
  
  「你只管放心,這些產業都有不相干的合法執有人,誰也追不到我身上。」
  
  馮妙君終於點頭︰「那就多謝了。我隨國師修行,花銷很大,還是得想法子賺錢,最好能與冪國的馮記對接。」當下議定了商鋪和莊子的交割時間。
  
  她想了想,還是對盧傳影道︰「請盧叔收集各國情報,尤其是魏國,第一時間交給我。」接下來她會繼續挪用雲崕的靈力,這種異動鐵定是瞞不過他的。盡管她不覺得雲崕能發現盜賊是她,可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份內之事。我自有管道,不會比莫國師慢上多少。」他在晉都經營多年,早有自己耳目。
  
  她嘆氣︰「魏太子貪墨靈石礦脈之事,民間百姓比我知道得還要早。」
  
  「今後不會再發生。」盧傳影想也不想即道,「魏太子所為並非個例,權貴以靈石拉攏修行者為己用,就算發現了新的靈石礦脈也未必上報。」
  
  終於有個人能跟她說說話了,馮妙君大喜。此前在她身邊的人,無論是陳大昌還是蓬拜確都忠心耿耿,卻不能與她討論這些大事。若是去跟莫提準和許鳳年說吧,又不太合適。
  
  「盧叔對魏國國師雲崕知曉多少?」
  
  「此人嶄露頭角的時間不長,能打探到的情報不多。」盧傳影低聲道,「魏國臣民對他的印象兩極分化。」
  
  「哦?」馮妙君很感興趣啊,「怎麼說?」
  
  看她兩眼放光,盧傳影還道她對雲崕有好感,不由得暗自搖頭。漂亮男子對小姑娘的吸引力真大啊,哪怕是滅國的仇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0 10:44 PM

第67章 公主的婚事

  「魏國百姓景仰他,因他數次開壇祈雨都很靈驗,大大緩解了旱情,分配元力又合理,外戰的同時也兼顧了國內,沒有抽取民生。加上他前後打敗了兩個國師,平民都尊崇英雄,所以他在州野的呼聲很高。」
  
  「另外,魏國位置最是偏遠,西側、西南側都緊挨著深山大澤、史前遺跡,偶有大妖面世,一出來就是腥風血雨。雲國師率修行者前去鎮壓兩次,成效斐然。對於這樣的人物,人們自是歡迎。」
  
  「朝堂上卻不是這樣了。」盧傳影喝了口茶潤嗓子,「群臣分作兩派,一派擁戴,一派認為他蠱惑魏王對他言聽計從,甚至幾次想要破例給他封爵。當然,迫於王廷壓力,魏王沒能成功。我聽聞雲崕呈送的靈丹有枯木逢春之效,以魏王的年紀來說,這靈丹對他確有吸引力。」
  
  返老還童一直是人類的究極夢想之一,馮妙君毫不掩飾地「哇」了一聲。
  
  國師不得掌權、不得封爵,這是古已有之的傳統,是諸國經過了無數年的經驗教訓才立下來的規矩,天下莫不遵守。這廝可真是牛人,竟然能讓魏王動了破例的念頭。
  
  「他該不會是魏王的私生子吧?」
  
  這本是句玩笑,盧傳影卻咳了一聲︰「的確有人這樣懷疑,不過據說他和魏王長得半點不像。依我看,此人行的都是陽謀,不遮不掩,魏王卻非重用他不可,心計端地是十分厲害。」
  
  談話到此結束。她和盧傳影定好今後見面的暗號、地點、頻次,就帶著陳大昌走出望仙樓,心情舒暢。
  
  情報的問題終於解決了,她從此耳聰目明,不再覺得自己被這世界孤立。
  
  ……
  
  半個月後,她把原屬於自己的鋪面和莊子「買」了下來,兩個鋪面還做糧食生意,另一個改成了藥鋪子。
  
  采星城立城二百多年,業態發展成熟,只要是能賺著錢的行當都擠滿了人,連陸運和湖運都勾勒出了完整的生態鏈來。這種地方表面看似繁華,想掘金卻很不容易。她初來乍到,只能先打打外圍,真正賺錢的門當如賭坊、鹽鐵、煙茶根本不是小商戶能做得起的,至於煙花之地雖然一本萬利,但她根本連踫都不願去踫。
  
  幸好賣藥在哪個世界也都是暴利產業,她決定從這裡試水也是有原因的︰煙海樓裡儲有大量丹方,其中許多都可以給平民使用,有病治病,無病強身。煙海樓為晉王的私藏書院,普通人根本無權進入,據她所知王室無人經營醫館,所以藥方子與其埋在那裡蒙塵,還不如讓她拿出來謀財,哦不對,是普惠眾生的好。
  
  她順手摘了幾個藥方製成丹藥放進鋪子裡賣,反響不錯。
  
  當然采星城裡也有藥霸存在,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原想找莫提準幫忙,不過這時候晗月公主自己送上門來——
  
  雖說湖鯊事件主要針對的是馮妙君,晗月公主是被連累的,不過理清前因後果之後,她也明白此事的真正主使是丞相府,倒是怪馮不得。再說公主的命是馮妙君的人救下不假,馮妙君擊殺鯊妖的驚怵一幕又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此事過後晗月公主反倒對她好感度上升。
  
  馮妙君也覺出晗月公主雖然生性嬌縱了些,但還明得事理,因此兩女之間也有些走動。
  
  今回晗月公主得意洋洋道︰「雲崕又贏了。」
  
  「什麼?」馮妙君一臉茫然,實則盧傳影昨日已將這消息告訴了她。
  
  「又一個傻蛋挑戰雲崕失敗,被他轟下天絕峰,死得渣渣都不剩了!」晗月公主是雲大國師的迷妹,遙想他殺人捍位的英姿都兩眼放光。
  
  「哦。」她連死者的身份都不想知道,反正就一炮灰。
  
  「你怎麼是這個反應!」公主不滿了,「國師是修行者可以獲得的至高榮譽,調派一國元力、打理一國氣運、掌管所有修行者的命運!你知道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寶座嗎?就連挑戰雲崕的人也都赫赫有名,哪有一個是等閒之輩!」
  
  馮妙君知道啊。
  
  這幾個月她在煙海樓裡看史書,已經深刻瞭解到國師這個瓖鑽的職位有多麼牛掰。一個稱職的國師能合理分配國家元力,一個優秀的國師能使元力發揮出更大作用,而一個驚才絕艷的國師製造出來的奇效,普通人根本想都想像不到。
  
  就比如……浩黎帝國打退天魔入侵那一回。
  
  談到國力的比拼,就絕對不能忽略國師的高下。晗月公主說得沒錯,甚至挑戰國師的前置程式都是極度嚴苛的,除了修為絕高,還必須生為德智體美勞本身,否則挑戰者連夠到國師的邊兒都不能。
  
  「喜歡他有什麼用,我也不能嫁給他。」馮妙君打了個呵欠,「倒是公主您要多努力,我看好您。」
  
  晗月公主臉上的喜色一下淡了︰「國師不得與權貴通婚,我更沒戲了!再說,父王昨日給我指了婚。」
  
  馮妙君倒是忘了這條規定,旋即被她後半句嚇了一跳︰「您要嫁給誰?」
  
  「大晉與冪國多年前結盟時就有聯姻的約定,要把王女嫁給冪國二王子。」晗月公主道,「我們姐妹幾個,年齡大的太大,小的太小,父王說算來算去只有我合適。」
  
  「這可真是……」馮妙君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她慣不會安慰人,「要您何時出嫁?」
  
  「三年之後。」晗月公主時年十三歲,三年後十六,正當芳華。
  
  馮妙君當即鬆一口氣,笑嘻嘻道︰「您難過太早了。誰知道三年裡會發生什麼事?說不定雲崕不當國師了,您就可以考慮與他雙宿雙飛。就怕到時候您又看不上他了。」
  
  「我是這樣膚淺的人?」晗月公主美眸圓瞪,「即便他不當國師了,也還是我心中完美無缺的雲崕大人!只要、只要他還是長得那麼帥……」說到這裡忍不住捂臉。
  
  「……」馮妙君一翹大拇指,「不愧是公主,果然堅守本心。」毫不動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1 10:06 PM

第68章 你爭我搶

  晗月公主到底年紀還小,不考慮久遠之事。她找馮妙君吐完苦水,笑鬧一番,心情終於暴雨轉陰。
  
  馮妙君趁機將自己開藥鋪的顧慮說了,公主聽罷,拍了拍此時已經略微鼓起的胸口道︰「這事可以包在我身上,但你得分潤四成給我。」
  
  馮妙君皮笑肉不笑︰「兩成。」
  
  晗月公主瞪她一眼︰「我的金口玉言就值這點錢嗎?」
  
  「公主的金口玉言無價,我莫談錢才顯尊重。」
  
  晗月公主原本也看不上一個藥鋪子的營生︰「兩成就兩成罷。」幫馮妙君辦事,是還她救命的人情。
  
  馮妙君珍而重之地謝了。賣藥可不比賣糧食衣飾,別人想找茬子至少有一百種方法,舉個最沒技術含量的,只消說藥鋪子賣毒草害死了人,她這個東家就得吃官司。就算官司打贏了,口碑也被砸爛。
  
  做這一行的,靠的可不就是口碑?
  
  所以就算她想摸著良心賺錢,也得給自己找一柄強力的保護傘,比如王親國戚。
  
  晗月公主可幫了她的大忙。
  
  不過讓公主大感驚奇的是,這位新結交的朋友沒過幾天又盤下一家瀕臨倒閉的鏢局,換過招牌、招兵買馬,幹的還是走鏢的生意。問她,也只說圖個新鮮好玩。
  
  馮妙君卻有自己的想法。盧傳影那裡還要給她二十七個好手,她把人往哪裡安置才好?算來算去,正大光明開個鏢局最是妥當,人盡其才地給她賺錢,畢竟她這裡不養閒漢。同時也便於收集情報,甚至和冪國的馮記對接起來。
  
  到這裡,一切都走上正軌,她也算真正在晉都安身立命了。
  
  ……
  
  暫時擺平了生計問題,她將心神重新撥回到修行和詛咒的初衷上。
  
  雲崕靈力的屬性有極強的侵蝕性,輕易就能對她身體造成傷害,因此馮妙君不得不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一點一點適應。這法子就好比給自己的身體餵毒,只要精確掌握藥量,身體就有機會產生抗毒性。
  
  經過了無數次令人沮喪的嘗試、令人膽戰的痛苦,終於在十二歲生辰這一天,她成功地引導雲崕的靈力在己身走完了六個周天。
  
  沒被燙壞,沒被凍僵,她從此不再被靈力的極熱和極寒所困擾。
  
  反過來說,這種冰火兩重天的靈力也鍛造她的肌體,令她的身體強度得到快速提升。
  
  自那以後,隨著她的身體越來越強健,經脈越來越穩固,她偷借過來的雲崕靈力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馴服。那場景就彷彿猛獸走出了牢籠,但身邊始終跟著強大的馴獸師一般,令它興風作浪不得。
  
  但是距離如臂使指的純熟度還有很大差距。
  
  馮妙君知道這事情急也急不來,橫豎比起當初不能修行的境況已經是天壤之別。
  
  更重要的是,後來雲崕的靈力在她身體當中游走時,居然也能勾得動外界的靈氣進入。不過他的靈力一旦撤退,這些外來客也走了。
  
  她靈機一動,乾脆將雲崕的靈力留在自己丹田,然後果然發現外來的靈氣也停佇下來,不走了!
  
  馮妙君為此雀躍不已。
  
  說不定,說不定她能因此成丹?
  
  不過在她這般嘗試了十幾個時辰之後,丹田裡的詛咒印記突然傳來無可抗拒的吸力!
  
  緊接著,屬於雲崕的靈力就掙脫了她的束縛,一路狂奔回去再不回頭,跟著一起走掉的,還有她好不容易收集的天地靈氣!
  
  馮妙君氣得跳了起來,怔怔發了半天的呆,才推斷出這麼一個尷尬的事實︰
  
  既然她能偷用雲崕的靈力,那麼也許、或者、大概,雲崕也可以從她這裡反偷回去。
  
  反正,兩人不是共用靈力嗎?
  
  在冷眼旁觀了幾個月後見她霸著靈力不還,雲崕乾脆奪了回來?他身為國師,要揣摩出奪回靈力的辦法應該不難吧?
  
  她欲哭無淚。
  
  ……
  
  數千里之遙的魏國師府,靜室。
  
  盤膝而坐的雲大國師緩緩睜眼,俊面上閃過一絲冷笑。
  
  跟他鬥?這小賊真是太嫩了,居然半點兒還手之力都沒有。
  
  算算從對方那裡吸回來的靈力,總共也只漲回了微不可計的一絲絲。
  
  就連當作利息都嫌太少!
  
  是那人修為太高,導致他只能奪得這點兒,還是對方乾脆就是修為太差,全被他奪過來了也只有這一點兒?
  
  經過了長達數月的觀察,他基本能肯定是後者。
  
  這個人,真是不適合修行。
  
  不過對方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可真是太有趣了。他非得查出來這人是誰不可,除了弄清對方施展的神通以外,他還要回送一份大禮!
  
  ¥¥¥¥¥
  
  馮妙君還不知道自己被畫小人做記號了。
  
  不過就算曉得她也不放在心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以後的事兒哪管得了那麼多?
  
  接下去幾天,她特地選在三更半夜運行《步仙訣》,希望雲崕在睡夢中感受不到靈力的流失,可以多給她一點修煉的時間。
  
  國師也是人,總歸是要睡覺的吧?
  
  有趣的是,這一招還真奏效了,也不曉得他是不是真地睡著,還是借機觀察她的行止。
  
  再後來,她大著膽子在白天行事。雲崕也不急著奪回自己的靈力,反正她每次「借」過去的都只有一星半點,和他丹田裡的靈力總量相比,猶如滄海一粟。
  
  她也識趣學乖了,用完之後老老實實給人家「還」回去。
  
  相隔千萬里之遙、素昧平生的兩個人,不知怎地居然建立起一點奇怪的默契。
  
  這一日再臨煙海樓,馮妙君深吸一口氣,摩拳擦掌。
  
  多虧了雲崕靈力的支持,就在昨天,她終於修出了神識。從此,煙海樓最珍貴的那一部分書典再也不能向她藏拙。
  
  她垂涎那一排又一排的玉簡很久了。
  
  這些,才是煙海樓的精髓所在。紙書根本扛不住時間的糟蹋,就算魔物腹中空間很乾燥,書籍放個三百年也都發黃打卷,放置五百年以上的書根本就是眼觀手勿動,不然一踫就是一手碎片,膨脹也不肯給她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1 10:10 PM

第69章 共生與共爭

  可是那些久遠的、更接近真實的歷史,都記載在古籍當中。所以她更渴望養出神識以打探玉簡當中的資訊。
  
  現在,她如願以償了。
  
  如此,書海遨遊十日。
  
  她結合玉簡與史書當中斑斕駁雜的記載,終於將她最想探明的一段歷史給拼湊了個大概出來。
  
  這就是君主和國師的關係。
  
  這是她前世完全不曾接觸過或者聽說過的奇特關係,由於雲崕之故,她對此格外好奇。
  
  原來國君舉行封典儀式、拜祭宗廟和天地,除了向天下昭告自己榮登一國之主,還要從前代或者前朝那裡接過元力的傳續。
  
  國君在,元力在。
  
  而國師的職責,就是為國家調度元力。
  
  在浩黎帝國時期,國師之職多半出自皇族,或者乾脆就是帝王身兼兩職,比如浩黎大帝就是個典型。可是無論當皇帝還是當國師,都要打理異常繁重的公務,除非精力格外旺盛之輩,否則無法大包大攬。
  
  而廣大修行者為了獲取元力增強自身,也不得不放低了原本超然物外的身段,為國家服務。
  
  正是由於元力的出現,將他們綁在了國家的戰車上。
  
  這個時期,王權空前穩固。
  
  可是隨著天地靈氣的急劇衰減,世界的法則也發生了重大改變,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越來越多人失去了修行的資格,只有靈氣親和者可以觸踫無上大道的門檻,而這不再可以遺傳了。
  
  換句話說,修行者的孩子還有可能是修行者,但從更大概率來看會變成普通人。這種情況下,君王的後代很可能沒有修行天賦,而整個王室能誕生的修行者也是寥寥無幾。數量不足,質量就難上去,而國師卻是個高標準嚴要求的職位。
  
  何況再傳個一、兩代下去,王室或許就徹底變作了常人。
  
  但是元氣依舊存在,並且依舊只有最強大的修行者——國師才能給予分配。
  
  而從立國之始,元力已經變作了一個國家存續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所以國師的存在必不可少,無論王室裡能不能誕生修行者。一個了不起的國師甚至可以憑藉一己之能將元力發揮出額外的威力。
  
  新的制度應運而生︰為了國家考量,如果王室中沒有修行者,那麼君王就必須另外委任國師來洞察天機、統領修行者抵禦外敵,分配國家的元力。
  
  而缺少了「血緣」這種天然的凝合劑,君主和野生國師的關係就變得特別微妙了。
  
  國師是所有修行者的終極夢想和榮譽。無人不想成為國師,哪怕受到王權的限制,卻可以擁有更高的地位,分配到更多元力,可以離無上大道更近一步——
  
  上體天心的機會,名額寥寥。
  
  一方面,君王需要國師;另一方面,君王又要防備國師,因為後者的力量過於強大,殺掉一個凡人大概不會比捏死螞蟻更費勁。歷史記載著鐵一樣的事實,說明他們的忌憚不是杞人憂天︰的確就曾有過王國遭國師篡權、統治,原本的王族被打壓或者屠殺。
  
  因此這許多年來對國師的限制已經演變得五花八門,但總體上大致是以下幾種︰
  
  一是控制其親友家人。比如莫提準的子孫親戚都在晉都,六百來號人就放在晉王的眼皮子底下,雖能安享富足,誰說不是變相為質?
  
  二是國師及其門下不得入仕、不得封爵,不得與士族通婚,只可與庶族嫁娶。這是一力阻止國師參與行政,防備他與權貴勾結,架空君主權力。
  
  三,在元力的分配上遵循抓大放小的原則。重大調度上比如敦促風雨、事農止災、加持戰力,都需要國君與國師的共同指派方能生效,而在個人戰力調配上,國師才享有部分自主權。
  
  四麼,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各國都有迫令國師不得不效忠君主的秘法。這種秘密往往當世只有兩、三人知曉,一般不會正大光明地寫在史書裡,當事雙方更不會宣揚。
  
  馮妙群翻看了幾十本舊書,才發現了一小段未經證實的簡述︰一百七十年前杞國為國師所奪,就因為杞國君主對國師的要求不高,一旦叛變只讓他喪失全身修為七十二個時辰。這段時間內國師不可調派元力,也失去自保之力。可是此人只要有心作反,事先佈置,這七十二個時辰仍是有法子捱過的。
  
  順道一提,這位國師篡權登位以後就改國號為「燕」。沒錯,迄今它已發展為當世最強盛的大國。而它能盛極一時,除了天時地利、政通人和以外,還有最重要一點︰
  
  當今燕王與浩黎大帝一樣,以君王之身兼任國師之職。是以國師和中央權力機構的矛盾暫時得以化解,燕國可以一心一意謀求發展。
  
  而昔年那位篡權成功的國師變作國君之後,為了防止後世有人效仿自己,對國師一職進行了更繁縟、更強力的規則綁縛。如此戰戰兢兢十餘代後,終又好運地誕生了一名強大的修行者來兼任國君與國師。
  
  看到這裡,馮妙君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終於掩卷一聲長嘆︰
  
  國君與國師之爭,歸根到底是人類與修行者的博弈。繼魔、妖退出之後,權力的舞臺上只剩下這對兒舞伴了。即便受限於元力,以修行者的能力與驕傲,又怎麼甘心蜷居於普通人類之下?
  
  可是修行者的數量和質量,都不能再與千年之前相比。以安夏為例,人口二百餘萬,其中修行者不到二百人,比例不及萬分之一,其他各國莫不如是;再說能力,現今修行者有十餘人之力可謂精銳,有數十人之力可稱豪強,莫提準這樣的國師能擁百人之力,就已是鳳毛麟角。這與史前動輒翻天覆地的各種大咖不可相較了。也正因他們不再擁有壓倒性的優勢,普通人才終於真正登上了掌權的舞臺。
  
  如此,內外不穩。真正要解決這個矛盾,或許只有等到天地靈氣完全衰敗的那一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1 10:14 PM

第70章 車頂的不速之客

  弄清了這一對兒根本矛盾,她才敢說,自己真正開始窺見這個世界的真實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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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鬥轉星移,時間悄無聲息地過去了三年。
  
  這一千多個日子裡,不獨是晉國,連整個天下都呈現少見的風平浪靜,大型戰爭的腳步似已停止。
  
  不太平的只有一些邊陲小國。它們緊挨著深山大澤,不得不應付近年來頻頻異動的妖獸入侵。也不知怎麼回事,原本蟄伏起來的妖怪最近又蠢蠢欲動。
  
  人間就是如此,沒有天災就逢人禍,如果罕見地二者都不來,那麼還有妖族作亂。
  
  在魏國,大王子蕭靖、二王子蕭衍各領軍擊退一次妖獸入侵,戰功斐然。國師雲崕甚至親自出手,將妖怪首領的腦袋給割了下來,送回魏都懸掛在南城門之上。怪物的眼珠子是血紅色的,首級形似獅頭,卻比獅頭要大上四倍不止,環脖子一圈長著的也不是鬃毛,而是一層灰色的油膜,彷彿魚鰭一樣可以撐開來。
  
  光是這個腦袋,看起來就碩大而邪異,每天從城門下走過的人們在驚嘆不已的同時,又要由衷讚頌魏國英明的君主與強大的國師。
  
  馮妙君在晉都的生活過得古井不波,除了關照自己名下產業,以及定期和養母通信往來以外,她只維持最基本的社交,對其他權貴不冷也不熱。她明白自己在晉都中的位置有點特別,因此也不特意結交貴族子弟。因為她的身份之故,旁人反覺正常︰國師門下,原本就不該攀附權貴,以免君心不悅。
  
  她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找書和修行上。雲崕的靈力到底有多少,又是如何調動,她一概不知,人家好比滔滔江河,水量多得抽也抽不乾,她根本探不到底;為了不讓對方摸清自己的真實修為,她每日借多少靈力就還回去多少,自己辛苦修得的才留下來——說來也是古怪,她以雲崕靈力為引子弄來的靈氣,回他那裡走一圈再回來就變成了他特有的冰火兩重天屬性。
  
  而這種靈力因為詛咒印記之故,會被留在她的丹田裡,不至於散逸進空氣中。
  
  每天,她將採摘進身體的新鮮靈氣送還給他,留下等量的冰火靈力。從第一次雲崕沒有以實際行動表示反對開始,她就天天這麼幹了。
  
  三年來,儲藏在她丹田當中的靈力越攢越多,從原本的氣體慢慢凝出了液態,一滴、兩滴……
  
  馮妙君歡喜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覺,只因這是成丹的前兆。
  
  蒼天哪,她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沒機會修行了,哪知還有凝出內丹的這一天!
  
  成丹的意義對她來說太重大了。有了內丹,牽引天地靈氣入體的效率可就遠非之前能比。
  
  終於,秋分這一日,她在小孤山調息了整整十個時辰,由晨及夜,而後縱聲長嘯!
  
  丹成!
  
  那是圓溜溜一粒金丹,表面有仙氣氤氳,煞是好看。氣海沒有邊界,也就辨不出它的大小,但在她猜想不會比綠豆大上多少。
  
  金丹緩緩轉動,身周靈氣如受召喚,歡天喜地撲進她身體當中,一改先前愛搭不惜理的惡劣態度。馮妙君感受著靈氣滋潤經脈的舒沁,忍不住熱淚盈眶。
  
  沒有人比曹德煥更清楚她的辛勤努力,這時就上前致賀道︰「恭喜馮小姐踏上金丹大道,此後成就不可限量了。」
  
  天色已黑,已經超過了外人在小孤山的逗留時間,顯然曹德煥給她開了方便之門。馮妙君誠懇謝過,這才下了山,依舊由陳大昌陪護她返回采星城。
  
  她掀開窗簾眺望遠景,心潮如同遠方的山影般起伏不定。對其他修行者來說,結丹只是基礎;可對她而言,這是空前的、至關重要的一步!
  
  從此以後,她可以不再倚靠雲崕的靈力了,轉而運用自己的內丹來吸聚和轉化靈氣。
  
  兩人之間,不必再保持那樣奇特而尷尬的靈氣傳輸了。
  
  當然她很想大聲說出「他是他、我是我,從此再不相干」,可惜她還沒有這個資格。
  
  因為鰲魚詛咒之故,兩人的靈力本質上是一體的,馮妙君能抽取他的靈力,反過來也是一樣。她能保有靈力甚至凝出金丹,只不過因為雲崕自個兒夠用、暫時懶得理會她。哪天雲大國師和人惡鬥無休、靈力匱乏時,很可能就把她辛辛苦苦積存下來的靈力抽取一空。
  
  他一直冷眼旁觀、沒來掠取她的靈力,說不定打的就是這個算盤︰給自己外接一個靈力儲備庫。
  
  所以,她在慶幸從此可以自給自足的同時,也仍要想辦法斬掉兩人之間的聯系,各安各的天命。
  
  她這裡正在思緒翻飛,冷不防車廂頂上突然傳來咕咚一聲悶響,像是有重物撞擊。緊接著又是砰砰幾聲拳腳交擊,她就聽到陳大昌怒喝一聲︰「大膽賊子,滾下去!」
  
  他在馭車副駕,顯然有人跳了上來。
  
  「鐺」,金屬聲起,雙方動用武器。馮妙君握緊了袖中的分水刺。這是許鳳年送她的防身武器,左右各一,比普通匕首更加袖珍,可以綁在臂上。刀身窄而無光,乃是暗中行兇的利器。
  
  當然,她還沒拿它刺傷過人,今天是不是有機會飲血開刃?
  
  她正想去幫陳大昌,外頭忽然有個粗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中了暗算,後有追兵,請載我們一程。進了采星城,吾必重謝!」
  
  此人話音如同破了的風箱。馮妙君聽了即揚聲道︰「大昌,有人受傷?」這人說話像咳了痰,顯然肺部有些損傷。那麼,就不該是來對付她的人。
  
  陳大昌當即答道︰「兩人均有負傷,一輕一重。」
  
  馮妙君心下更安,朗聲道︰「交出武器,亮明身份。」她和陳大昌還打不過兩個傷員嗎?「不然就下去餵野狼罷。」
  
  另一個聲音即道︰「姑娘,我們少主……」聽這車廂裡傳出的女聲細嫩,料想還是個姑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1 10:18 PM

第71章 惹上門的麻煩

  先前那粗沉聲音一下子打斷了他︰「我是冪王次子苗奉先,此趟出使大晉路遇伏擊。想借姑娘馬車送我進采星城,絕無、絕無惡意!」
  
  馮妙君輕叱一聲︰「停車!」
  
  車夫本就疑懼不定,聽到命令即勒停了馬車。
  
  那兩人跳了下來,其中一個落地時身子搖晃,顯然不支,另一人用力撐住他。
  
  此時月光不甚明亮,但足以讓她看清眼前。這兩個都是精壯的漢子,身上掛傷,被挽住那個胸口、小腹都有鮮血汩汩流出,看起來就是「少主」了,另一人作侍衛打扮。
  
  她看得出對方傷口皮肉外翻,果然很是慘烈,可見兩人傷勢都不是偽裝,她也就更放心了。
  
  陳大昌上前,謹慎伸手。
  
  那兩人也知要搭這一班順風車不容易,只得將手中兵器交出。他們都受了傷,陳大昌這點子又有點扎手,要把他收拾掉恐怕還得費一番功夫。
  
  偏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陳大昌接過,又晃了晃手指。
  
  那侍衛翻了個白眼,自靴筒裡抽出一把匕首,滿面不甘地交了出來。
  
  馮妙君打開車門︰「重傷的上來,輕傷的去前面。大昌,你也去前面。」
  
  陳大昌驚道︰「小姐!」對方傷得再重也是個大男人,依舊會對她構成威脅。
  
  馮妙君擺了擺手︰「抓緊時間。」她沒殺過人,不代表沒和人打過手。許鳳年就是她餵招的好夥伴。
  
  侍衛見自家主子點頭,趕緊將他扶上馬車關好門,自己去了前頭,與陳大昌一起擠在副駕。
  
  蹄聲得得,馬車重新開動起來。
  
  馮妙君伸手撥亮矮幾上的銅燈,相對而坐的兩人這才看清對方。
  
  她對面這人身材高大,一坐進來就幾乎把整個車廂填滿。他看起來年紀不大,面部線條剛毅,嘴唇微厚,鼻子略顯鷹鉤,臉色因為失血而蒼白。
  
  燈光亮起的瞬間,這人卻望著她微微失神。
  
  方才只見一襲白衣,他知道這依稀是個身材苗條的姑娘,怎知她竟是這樣美?
  
  這姑娘素著一張小臉,連濃密的秀髮也只用一根木簪挽得隨意,靈眉細而彎,丹鳳眼狹長而神收,瑤鼻精巧,下頜微尖。暈黃的燈影在她面上、脖頸上跳躍,襯出肌膚如牛奶般細滑,又在她盈盈的眼波中輕顫,就算她坐在那裡不言不笑,只一雙眼睛看過來就有十分的嬌嬈。
  
  可她又絕不輕浮,那樣清冽而沉靜的眼神彷彿能直勾勾望到人心底裡去,讓你明白佳人不可唐突。
  
  這女子就如黑夜中靜開的曇花,有著和她年齡不相匹配的奢美芳艷,偏又不屑於旁人的注目和欣賞。有她在這裡,昏暗的車廂都好似一下子亮堂起來。
  
  晉國淨出美女嗎?他隨便攀上一輛暗夜中疾馳的馬車,就能見到如許佳麗?雖然看起來年紀小了些,她若再長大,出落得傾國傾城已是鐵板釘釘之事。
  
  他這裡發呆,馮妙君卻為車廂裡濃重的血腥味兒皺眉。她看出這人的傷口很深很重,像關不上的水龍頭,鮮血把榻皮都打濕了︰「冪國二王子?」
  
  「是,我……」
  
  馮妙君從椅下取出金創藥和布卷放在矮幾上︰「誰追殺你?」
  
  他接過來,不及考慮妙齡佳人的車上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應是魏國,它想阻止我和晉國簽下盟約。」最重的兩處傷,自己都不容易處理。他看了馮妙君一眼,也知道小姑娘不會幫他,只得道一聲,「得罪了。」撕開衣服,費力地自己給自己包紮。
  
  苗奉先露出肌肉塊壘的上半身,足顯精壯,馮妙君目光掃過來也不避嫌,盯著他的傷口瞧了好一會兒,直到他自己都有些赧然︰「你們的追兵很多?」他胸口和小腹的傷口非同一件兵器所為,其他劃傷流出來的血微顯黑色,卻是中了毒。於是她順手取出一瓶丹藥放在桌上,「闢毒丸。」
  
  苗奉先也注意到自己傷口裡的毒,望著藥瓶子怔了一怔,不明白為何她連解毒丹藥都備好了,一時有些猶疑。
  
  他自不知道,馮妙君始終活在警惕之中。遠有雲崕、近有丞相府和其他權貴,甚至晉王都對她造成威脅,她再不希望自己像湖鯊事件時那般手足無措。
  
  馮妙君瞧出了他的疑慮︰「你若不用,半個時辰後也會毒發身亡。」
  
  是他們主動找上這輛車的,又是在接連翻過了幾個山頭以後,敵人要作佈置,斷沒有這樣巧法兒的。苗奉先想了想,歉然道︰「多謝。」伸手取藥吃了下去,又將藥瓶擲給了前座的侍衛,讓他也吞服解毒。
  
  「追兵有七、八人,被我們分散在山中剁翻五個,我們也只剩兩人了。」他勉強包好了腹部的傷口,胸口卻兼顧不到。馮妙君看了看,忽然揚聲道︰「前面的,進來。」
  
  那侍衛求之不得,立刻躥了進來,抓緊給他收拾傷口。苗奉先一咧嘴︰「你不怕我了?」
  
  馮妙君覷他一眼︰「我怕麻煩會跟著你來,真該將你們趕下去。」她不想招惹這種麻煩,可是苗奉先貴為冪國王子,他要是有命躲過追殺,去晉王那裡告她一狀就不妙了。
  
  唔,她也沒說過自己姓名,不過晉王知道她的形貌出眾,也知道她經常從煙海樓回來,取道此路,不難聯想到她身上……
  
  罷了,此刻不是自怨倒楣的時候。趕緊把他治了,就算到時候算不上一分戰力,至少別拖她後腿。
  
  那侍衛低聲道︰「應該甩遠了。」
  
  「離晉都城門不到十五里了。」馮妙君搖頭,「敢在這裡動手,對方的準備很充分。」
  
  這裡可是晉國都城。她剛從山路下來,再往前就是一馬平川的開闊地帶,走上七里就駛入官道。那裡車馬往來絡繹,通宵達旦,能擠進去就算他們安全了。
  
  苗奉先暗道一聲「慚愧」,這一路走來他都繃緊神經,晉都在望難免稍稍鬆懈,哪知對方偏偏就伏擊在此。
  
  「請教姑娘芳……」
  
  最後一個「名」字還未說出口,車廂猛然一震,如受外力牽引,突然歪斜。
  
  馬車正在高速疾馳中,硬生生來這麼一下立失平衡,側翻著地。「轟」一聲震響,車廂擦著地面滑出去二十丈(六十多米)遠,在駿馬的悲嘶中勉強停了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1 10:22 PM

第72章 與雲崕的再一次糾葛

  車夫早早被甩飛出去,發出「啊喲」一聲慘叫就沒了下文,九成是昏過去了。
  
  車輛被拽倒瞬間,陳大昌也順著慣性飛了出去。這幾年裡馮妙君也悄悄將一些武書上看來的心得傳授給他,算是他跟在自己身邊的福利,因此陳大昌的修為亦是突飛猛進。他遇變不驚,腳尖在馬股上借力一蹬跳開,順勢在地上滾了兩圈就站起來,向著車廂撲過去︰「小姐!」
  
  事起突然,車廂裡面天翻地覆,馮妙君雙手一緊,指尖勁道吐出,刺穿廂壁上的軟墊,直接入木三分。她蜷身縮首護好要害,靈力源源不絕湧出,助她將自己固定在車廂中以對抗慣性。
  
  苗奉先有傷在身,再受這樣的猛烈撞擊不由得悶哼出聲。那侍衛嗆了一口血爬起,要去扶他,他卻一腳踹開車頂,先躍了出去,撿起散在地上的武器︰「護好她。」
  
  馮妙君沒受傷,秀髮卻在顛簸中散落下來,看著有兩分狼狽。侍衛扶起她從缺口走出去︰「小姐傷在哪裡了?」
  
  馮妙君搖頭。車裡狼藉一片,這兩人也無暇關注她方才的舉動。
  
  苗奉先立在當場,狼一般瞪視前方。那裡,有四個身影自黑暗中緩緩踱出,三名黑衣人俱是黑巾蒙面,只有當先一人無遮無攔,甚至連衣服都沒穿。
  
  他個子很高,比苗奉先都高出兩個頭,身材更加橫闊魁偉。遮著天幕的烏雲正好飄走了,月光灑下來,將他照得一清二楚。
  
  馮妙君下意識退開一步。
  
  盡管可以直立行走,但這傢伙竟然不是人!它渾身覆著寸許長的灰毛,看起來就像大猩猩,身後也有一條長尾,卻長著一張人臉!
  
  這張臉細眉細眼,看起來還有些文弱,和身子完全不搭。不過馮妙君注意到他丟開手臂上一條鐵鏈,可見方才拉倒馬車是他的傑作。
  
  四匹奔馬全力疾馳的衝勁有多大?這東西能一力挽之,想想也極駭人。
  
  苗奉先朝他呸了一聲︰「黃秋緯,原來雲崕派了你這走狗來!」
  
  這怪物還有名字?馮妙君稀罕地看它一眼,原來是雲崕的手下。
  
  她在古書中見過這種妖怪,其名為「狌狌」,力大無窮,跑起來比良驥還快,嗅覺也是驚人的靈敏。想來苗奉先主僕雖然逃出他們的埋伏,卻沒瞞過它的鼻子,被他們追蹤而來。莫提準說過,妖怪並非全隱在深山大澤,有些選擇了入世,果真其然。當然身在此間免不了紅塵糾葛,像這頭就投入魏國師手下效力。
  
  它臉上現出微笑,甚至還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口吐人語︰「何必垂死掙扎,我來給你一個痛快!」
  
  苗奉先分神看了馮妙君一眼,沉聲道︰「扶著你家小姐,快走。」——這話自是對陳大昌說的,而後他轉頭對這怪物道,「放她走。此事與她無關,是我截了她的車。」
  
  黃秋緯「呵」了一聲,也不多說,朝著苗奉先衝了過來。他靜止時雙足直立,一跑起來就不再保持人形,沉重的四肢震得地面砰砰作響,竟然沖刺出了火車頭的氣勢!
  
  苗奉先受了傷,不願與他正面衝撞,險而又險之際側身讓過,手中長刀往它肋下捅去。
  
  哪知怪物同時打了個彎,忽然衝到馬車邊上,連車帶馬抬了起來,「呼」一下砸向正在撤退的馮妙君主僕兩人。
  
  苗奉先氣得暴吼一聲,待要救援卻來不及,只得提刀去剁那隻妖怪。幸好陳大昌聞得後頭勁風呼呼,果斷抓著馮妙君橫跳出數丈之外。
  
  馬車剛好擦著他的腰砸在地面上。
  
  也只有陳大昌知道,自家小姐身體忽然輕如棉絮,否則他手上抱著幾十斤,怎樣也不可能這樣靈活縱跳。
  
  馮妙君也覺頭皮發麻。要是被馬車砸中,她這點兒修為哪裡夠看,半秒鐘就被砸成肉醬。此時她很想對那頭怪物怒吼一聲「殺了我,你們國師也別想活」。可惜這沒有任何意義,並且那三個黑衣人也拔腿追了過來,所以她果斷停下腳步,對陳大昌下令道︰「助他們一起禦敵。」
  
  要是追兵不理會她二人,馮妙君很可能優先撤退,畢竟苗奉先傷得太重,那怪物看起來又是好厲害的樣子,她不想打無準備之仗;可是人家擺明瞭要殺人滅口,她現在也不得不站回苗奉先那條線上了。
  
  苗奉先歉疚地看她一眼︰「我找機會助你離開。」
  
  馮妙君能看出他本以氣力見長,但現在受了重傷再跟這巨獸鬥在一起,處處都被壓制。她給了他一記白眼,可不就是被連累的?她在車中坐,禍從天上來。
  
  苗衛已經攔住一個黑衣人,陳大昌將她攔在身後以一敵二。這一交上手,他們才暗中心驚,哪怕是幾個藏頭露尾的黑衣人,身形也輕靈飄忽,顯然無一不是精銳。尤其與陳大昌交手的其中一人,武器上還有寸許長的黝黑罡氣吞吐,赫然也是修行者——他想將這對主僕盡快解決,再返回去幫黃秋緯。
  
  馮妙君聽這人劍上隱現風雷之聲,就明白陳大昌應付他必不容易,當下在這忠僕背上輕扣兩下,自己尖叫一聲,轉身就跑。
  
  她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看起來慌不擇路,逃出了陳大昌的保護範圍,可偏偏跑得著實不慢。三丈開外就是密林了,兩名黑衣人當即分出一個去追她。
  
  陳大昌這裡,壓力立減。
  
  天色已暗,馮妙君的裙影消失時,那黑衣人也衝到林邊,一頭紮了進去。
  
  苗奉先這時抖手扔出個木頭雕像,著地後「砰」一聲變作幾乎與怪物等高的力士,周身覆青甲,塊頭不輸給它,一下就與黃秋緯扭作一處。
  
  有它拖住怪物,苗奉先就要去救馮妙君,卻見她那僕人陳大昌抓住戰鬥間隙用力擺了兩下手,拼命指著。
  
  這意思是說,小姑娘輪不到他救,他纏好這個怪物即可?苗奉先一怔,心下稍安,返身和怪物再度纏鬥在一起。
  
  樹林子裡頭靜悄悄地,什麼動靜也沒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1 10:26 PM

第73章 第一次

  那黑衣人追著馮妙君進了樹林,見到小姑娘披頭散髮狂奔,模樣好不狼狽。他大步流星追上前,手中長刀往她纖細的肩膀斜劈下去。
  
  她看著羸弱,一刀下去說不定連半個身子骨都劈開了。想到這女子血濺五步的淒美,黑衣人反倒生出辣手摧花的爽感,半點力道也不肯留。
  
  不過這時她腳下似被樹根絆住,身體向右斜倒,長刀頓時砍了個空,只劈下她一縷髮絲,自己反倒露出了肋下空門。黑衣人立知不好,待要沉腕反刀,肋下突然鑽入一絲涼意。
  
  那感覺就像有人往他身體裡塞進冰塊,然後胸口一陣疼痛難忍,激得他慘呼出聲。
  
  馮妙君卻早一步伸手捂著他的嘴,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就被堵了回去,化作嗚嗚兩下。他想伸手捏死她,可是心肌驟然無力,連刀柄都握不穩,哪還抬得起手?他暗恨自己失察,可若非方才全力劈出、招式用老,沒留一點轉捩餘地,又何至於此?
  
  馮妙君放手轉到他背後,袖中露出一截寒芒,鮮血下落如珠。
  
  這一截分水刺方才從他肋骨當中斜刺進去,擊穿肺部和大動脈,最後止於心臟。
  
  她一觸即收,若有旁人在側,大概以為她只推了一下黑衣人。
  
  縱然傷到對方要害,但她不曉得修行者的生命力有多頑強,於是給他咽喉上也補了一下。
  
  這人晃了兩下,撲通倒地。
  
  他脖子被開出個血洞,斷氣時兩眼瞪得滾圓,兀自透著十二分的不敢置信。馮妙君不敢多看,在他衣物上擦掉了分水刺的血跡,偏這人身軀突然抽搐兩下。
  
  縱然知道這是神經反應,她亦阻不住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俯身乾嘔了兩聲。
  
  幸好沒吃晚飯。
  
  她自恃不是什麼良民,可以前從未殺過人,沒料到斬殺同類居然這麼難受,頭暈噁心,雙腿發軟,心頭砰砰直跳。
  
  她好像沒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冷靜強大麼,馮妙君心中一邊自嘲。
  
  其實她應該在這裡歇上一會兒,慢慢調整身體反應的,大概無論誰第一次殺人,都不會太舒服。
  
  可是她也始終記得,眼下正逢生死危局,沒有多少時間給她適應。雖說她現在躲入林中,佔了一點小小的先機優勢,可是擅於追蹤,殺掉苗奉先後再來殺她也是不慌不忙,根本不會留給她跑進晉都的時間。
  
  更何況,外頭還有陳大昌這忠僕在,她不能拋下他不管。
  
  趕緊地,否則她和陳大昌都要步上這人後塵。
  
  她直起腰,用力作了個深呼吸就往外奔去。
  
  馮妙君的對敵經驗空白,方才這一下十足取巧。無論她表現出的柔弱還是己方三個男人對她的回護,都讓對手生出錯覺,似乎她手無縛雞之力,輕鬆便可對付。
  
  方才她刺殺黑衣人,分水刺才踫著他衣物就覺出一層阻力,像是紮在皮球上要被反彈。這是對方的護身罡氣,尋常武器穿之不透。只不過分水刺上同樣灌注了大量靈力,說不好是屬於她的還是屬於雲崕的,戳破肥皂泡一般洞穿過去,這才一擊致命。
  
  直到現在,馮妙君的手都是抖著的。不僅是恐懼,更多源於興奮。
  
  勤勤懇懇修行三年多,為的不就是禍事臨頭時有自保之力?現在,她算是邁出了檢驗成果的第一步。
  
  今日活著從這裡回去,就是對過去一千多個日夜艱難修行的最好回饋!
  
  她快速往林外行去,一邊慶幸自己今日沒穿礙手礙腳的襦裙。
  
  這廂青甲力士在主人操縱下合身撲上,一個熊抱死死壓住黃秋緯。苗奉先渾身傷口重又裂開飆血,眼前陣陣發黑。他知道自己不能久支,這時拎起手斧,乾脆俐落往妖怪脖子剁去。
  
  斧刃上泛起淡淡青光,沒來由讓人心裡得慌。
  
  剛剛奔到林地邊緣的馮妙君見了,心底戰慄,有畏懼油然滋長。
  
  她能篤定這光芒不是靈力,然而浩大剛正,充滿了堂堂氣魄。如在自己的世界,她大概會稱它為浩然正氣。
  
  可是在這裡,馮妙君一眼就認出了它的本質,就彷彿腦海裡有個聲音清晰無誤地告訴她︰
  
  這就是元力。
  
  苗奉先作為冪國王子,本有不少保命的寶貝,遇襲突圍時幾乎用盡。現在,他將最後一點壓箱底的本事也祭上了。
  
  哪知這一下反倒激起了妖怪凶性,它忽然怒吼一聲,體表放出淡濛濛一層紅光,身形再度暴漲。連遠處的陳大昌都能望見它肌肉鼓起,皮膚因極速擴張而被撐爆,臉也拉得更長,愈顯五官詭異。
  
  它的變形雖然於己有損,但身體一下子鼓成了原身的兩倍大,苗奉先取其頭顱的一斧就變作了橫劈在它胸口。此獠胸肌堅逾金石,斧頭斬下去切開肌肉、劈斷胸骨,連肝胃都斬掉一塊,然而餘勢已盡,實在無法將怪物一劈兩半!
  
  雲崕能將它派來追殺冪國王子,就說明它確有大能耐。
  
  黃秋緯變大了,連氣力都加強一倍,青甲力士就困不住它。抬腿將力士踹向苗奉先,自己跟著暴起,一同撲了過去!
  
  如果撲實了,妖怪加上青甲力士的重量,能將虛弱的苗奉先直接壓得一命嗚乎。
  
  他自己也知大限已到,再無躲閃餘地,只得苦笑著閉眼。
  
  他太不小心,還是給魏國和雲崕逮到了機會,怨他自己。
  
  三者都在半空,撲出的速度比前面兩個都快。它伸著兩隻手爪,眼看就要撈住獵物,冷不防斜刺裡飛出一塊巨石,砸向它腦袋。
  
  這大石原本臥在林邊,有一半埋在泥地裡,重達一千多斤。砸出來自帶風聲呼呼,難得的是速度還其快無比,抬眼時,它都已經砸到耳邊。
  
  不過這個「大」是相對馮妙君而言,對來說也就相當於一塊磨盤,那點兒重量和速度對它來說不算什麼。它正要抬手將巨石拂走,忽然鼻子裡一陣酸軟,跟著奇癢無比,忍不住狠狠打了兩個噴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1 10:34 PM

第74章 險勝

  誰做這種動作時,都會不受控制地閉眼甩頭,它也不例外。
  
  狌狌伸出去的手爪也失了準頭,一下拂空,於是巨石直接而粗暴地砸中了它的太陽穴,一下將它帶偏了方向。
  
  「轟」,妖怪落地激起一片塵土飛揚,卻沒有壓中青甲力士或者苗奉先。青甲力士反倒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四肢屈起著地,以肘、膝吸收了全部衝擊力,而沒有壓到身下的苗奉先。
  
  妖怪雖沒被砸死,卻也痛得眼冒金星。它晃了晃腦袋爬起來一看,馮妙君就站在它前方不遠處,胸口起伏,劇烈喘氣。
  
  她雙手還沾著泥,與巨石上的淤泥同一出處。
  
  巨石是她丟出來的,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也是修行者!
  
  馮妙君本來隱在石後,眼見苗奉先遇險,她想也不想就抬起巨石丟了出去。直到它砸歪了妖怪,她才覺出自己幹了什麼。
  
  這一下,保準是超常發揮了。她衝著它挑釁一笑,還比了個手勢︰「這一下是還你的,醜八怪!」
  
  先前狌狌拿馬車砸她,這一下算作她找回場子。她馮妙君什麼都愛吃,就不愛吃虧。
  
  狌狌看不懂那個手勢,但不妨礙他領會其中精髓,當下怒吼一聲,大步衝上前去,準備一拳將她打扁。
  
  可才邁出兩步,頭腦裡突然有一團疼痛猛烈炸開!
  
  那疼痛毫無預兆,卻來得尖銳而密集,就好像有千萬頭螞蟻同時啃噬它的大腦。妖怪能將自己的身體化成銅牆鐵壁,卻不能連最脆弱的大腦也練得刀槍不入,狌狌伸出去的手爪下意識收回來,作了個很人性化的動作——它一把捂住了腦袋。
  
  那種痛苦根本不能忍耐。
  
  冪國王子勉強爬起來時,後者正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一邊長聲慘嗥。吼聲驚天動地,連林子裡夜宿的鳥兒都被嚇得飛起,在空中撞成一團。
  
  這下轉折太突然,冪國王子不禁一呆。但他也知時機難得,提氣稍作瞄準,就將手斧擲了出去!
  
  斧子帶著淡淡青光,轉眼沒入妖怪後顱,那一下沉悶的「哢啦」聲聽得人心都顫了。
  
  狌狌無暇躲閃,只是痛苦嚎叫一聲,反倒轉了個身飛撲過來!
  
  它的生命力太強大,被劈中了頭顱兀自不死。苗奉先能望見它的眼珠子都變作了赤紅色,眼角和鼻下都沁出血來,不知道中的是什麼厲害暗算,反而將它狂性都激發出來。
  
  勝利在望啊,千萬不能功虧一簣!眼看冪王子連站都站不穩了,若再捱上瘋獸一擊,不死也要成個廢人。馮妙君暗咒一聲,再不甘願也只得大步衝向妖怪。
  
  老實說,直面這麼個狂性大發的龐然大物,真的需要勇氣。她輕吸一口氣,渾身靈力都極速運轉起來,令她身輕如燕。
  
  狌狌衝她揮爪時,她身形忽然矮了下去,順著慣性貼地滑行。
  
  幸好這怪物痛得發狂,已陷入半瘋癲狀態,攻擊起來沒什麼章法。馮妙君瞅準它轉身的機會,一下跳到妖怪背上,緊接著一把拔出了紮在它後腦勺上的手斧!
  
  苗奉先臂力驚人,斧頭幾乎全部沒入怪物顱骨,造成創傷的同時也暫時穩住它的性命。可是馮妙君這樣一氣呵成,甚至不遠處的苗奉先都聽見「卟」的一聲響,像是瓶塞子被拔出。
  
  實際上,噴出來的是紅紅白白的黏稠之物。
  
  妖怪搖搖晃晃又往前走了四、五步,終於倒金山倒玉柱,轟然一聲落地!
  
  這回倒下,再也沒有動彈。
  
  狌狌死了。
  
  苗奉先再支撐不住,雙膝一軟坐到地上,只覺每吸進一口氣都奢侈極了。
  
  他勉力抬頭,恰與趴在妖怪後背的馮妙君四目相對,均看出了對方的驚恐、喜悅和後怕。
  
  這次取勝真是險而又險,倘若馮妙君潛伏在林中時不是剛好面對著妖怪撲來的方向,倘若沒有巨怪莫名發狂,他們這幾人今回必是十死無生。
  
  馮妙君喘息未定,伸手在狌狌後腦上按了幾下,似是確定它已經死去,這才站起來奔向陳大昌。
  
  他和侍衛本來各纏住一名黑衣人,結果方才這一場追襲大逆轉看呆了所有人。
  
  見到狌狌倒斃、兇手馮妙君向這裡奔來,本來略佔上風的修行者忽然打了個呼哨。另一名黑衣人聞聲虛晃一劍,轉身跟著他撒腿就逃!
  
  這兩人溜得比來時還快,幾個起落之後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陳大昌和苗衛互視一眼,都放棄了追擊——各有主人需要管顧。
  
  苗衛快步奔向苗奉先,先餵他服了參片,緊接著替他處理傷口。苗奉先重傷在前,力鬥巨怪在後,危機剛解除就二話不說暈了過去。他臉色白得像死人,身下血流成溪,連呼吸都快要停頓,只靠一口千年老參吊著命。
  
  陳大昌看馮妙君一張小臉也是又青又白,額上布滿細細冷汗,不由得擔憂道︰「小姐受傷了?」
  
  「沒。冪王子快不行了。」她千辛萬苦救起苗奉先,要還讓他死在這裡,前頭那些功夫都白做了,「你去路邊攔輛車,不吝重金。」
  
  打發走陳大昌,馮妙君趕在胃裡下一陣天翻地覆之前鑽進了密林。
  
  這一回,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她背靠大樹喘息半天,稍稍平撫一下情緒,然後就發現丹田裡的詛咒印記一陣虎吞鯨吸,把她剩下的靈力又抽走大半。
  
  這情形已經很久未出現了,她呆了一呆,才想起是真-雲崕牌-人形充電寶那裡不客氣了。
  
  他沒有天眼通,斷不可能知道她剛剛殺了自己手下,所以唯一的解釋是她剛才在戰鬥中運用大量靈力,沒留心自己也從他那裡也抽走了一部分,所以他現在來討債了……
  
  她氣得咬牙切齒︰「從沒見過這麼小器的男人!」而後發現他取回去的不多不少,恰好是她方才「借」過來的數量,「簡直錙銖必究!」
  
  但是經過這麼個小插曲,她因殺人而起的心結終是解開了些。再說雲崕方才必然感知她抽取自己靈力,卻沒有當場奪回,已算是很給她面子了,否則她當時就要被妖怪捶成手打肉丸子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1 11:00 PM

第75章 富貴險中求

  如果有一天雲崕得知她借走靈力是為殘殺他的屬下,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呢?
  
  她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林中有一條小溪,馮妙君往臉上拍了點涼水提神,又取皮囊裝了一點給那對主僕喝。
  
  這時夜色已經深沉,好在離此不遠就是官道,晉都商貿發達,這條路上無論何時都有車馬。陳大昌在路邊花費重金,果然雇下一駕馬車,過來載起三人。
  
  在十兩大銀的督促下,車夫快把馬p股抽爛了,一路風馳電掣返回都城,衝到晉宮門口,馮妙君忙不迭給宮裡遞牌子。
  
  再後面的事,就不歸她管了。
  
  反正,冪王子重傷垂危,晉宮裡一陣雞飛狗跳。
  
  知道自己一時走開不得,馮妙君乾脆就近找了個行館對付一晚。經歷此生首場惡戰,她只覺身心俱疲,尚來不及歸納總結一番就睡著了。
  
  ¥¥¥¥¥
  
  果然,雞鳴時分未到,宮裡就派人來請她了。
  
  馮妙君一邊打著呵欠梳面穿衣,一邊佩服自己的遠見卓識。
  
  到了內宮,晉王身邊的大太監李僖笑臉相迎,親自出來給她引路︰「馮姑娘這回立了大功呢!」
  
  馮妙君苦著臉道︰「想不出要什麼賞賜才好,又不能加官晉爵。」她是國師門下哩,連一官半職都不能任,李僖只好喊她「姑娘」。
  
  李僖打了個哈哈︰「只要給王上分憂,馮姑娘必定前程無量。」小姑娘作貪婪狀並不惹厭,反有幾分率真可愛。
  
  看來無論前朝後世,太監拍馬p的本事都是爐火純青。馮妙君也笑了,裝作心領神會的模樣。
  
  進了晉王的書房錄勤閣,晉王和莫提準都在,比她還要精神抖擻。
  
  晉王眼裡攢著血絲,看起來一夜未睡,面色也陰沉得很,但見到馮妙君還是扯開一點笑容︰「你做得好,很好。苗奉先要是死在晉都,寡人不好跟冪國交代!」
  
  馮妙君向他行禮自謙,而後道︰「願為王上解憂。」
  
  莫提準在一邊道︰「將事情經過細說一遍。」
  
  馮妙君也不隱瞞,將自己解救冪國二王子的義行從頭到尾闡述一遍。晉王和莫提準有問,她必答之。
  
  聽到驚險處,晉王臉上神情變幻,最後才抒出一口氣,對莫提準道︰「你這徒兒真是福將一名。」
  
  馮妙君笑笑,不以為然。
  
  莫提準和她相處三年,怎麼看不出她這點想法,笑罵道︰「遇上黃秋緯,你有命回來就不錯了,哪敢想你倆還能殺了他!」
  
  她眨巴著眼︰「這人很有名嗎?」昨晚那一戰也是驚心動魄,正面對敵的話,她深知自己絕非妖怪對手。若不是有幾個巧合環環相扣,現在被斬下腦袋的就不是狌狌而是苗奉先了。
  
  嗯,她還不夠格。
  
  「八年前雲崕出任魏國國師,把黃秋緯也一起帶去了。」莫提準給她科普道,「這原是縱橫三國的大妖,道行很高,吃人無數,各國派出修行者圍剿多次,都沒能將它正法。不意它最後是被雲崕降服,甘為魏國驅策。」
  
  她舌頭伸出老長縮不回去。原來這頭妖怪還是雲崕的鐵桿手下啊,不妙不妙。她殺了他的死忠粉,雲大國師會不會把她起底調查一番?
  
  希望他的情報網別那麼給力。
  
  「以你的修為,和他正面對決怕是一下就會被拍死。」莫提準和晉王同樣好奇,「你用了什麼辦法將他逼瘋?」
  
  馮妙君攤手,白嫩嫩的掌心裡躺著一隻蟻巢,小臉也笑成一朵花︰「還是師父送我的寶貝最好使,關鍵時刻救徒兒一命!」
  
  對上這種積年大妖,她那微乎其微的勝算就來自於莫提準的贈禮。她在密林中幹掉黑衣人的速度很快,潛回來時正好看到青甲力士將狌狌按在地上摩擦摩擦。這種天賜良機她當然不會放過,於是對蟻巢中的噬心蟻下達攻擊指令。
  
  這些小傢伙行動迅若雷霆,偏又比普通螞蟻更細小,正好順著地面爬上狌狌的毛髮,再潛入它的耳鼻——它們一般不懼修行者的罡氣。這大妖怪當時忙著將苗奉先懟死,哪會注意皮毛上這些不起眼的小蟻?
  
  多數生物的耳鼻都有專屬通道直達大腦,噬心蟻雖然名為「噬心」,但對腦子也不會客氣。馮妙君平時嫌這一窩子大肚漢太能吃,餵只給個半飽,現在有機會吃免費的自助大餐,哪隻噬心蟻不得甩著六條腿開動?
  
  何況修行者的血肉充滿靈氣,最招它們這樣的異種喜歡了。
  
  黃秋緯中了暗算才發現不對,卻沒辦法剖開自己腦殼將它們挖出來。被活生生噬腦的痛苦連他這樣強大的修行者都無法忍受,才被一個菜鳥加一個重傷號給活活剁死。
  
  晉王和莫提準聽了面面相覷,沒料到那凶惡的大妖竟然死得這麼憋屈。最後晉王才拍案大笑︰「該,活該!這是黃秋緯命不好,是魏國運數不好!」
  
  他愁眉不展兩日了,這時才感到開懷,暗想莫不是天數如此?大晉還有許多運道,這才假小姑娘之手救了苗奉先一命。這時再看馮妙君,昔日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已經長成了含苞待放的玫瑰,還未盛開就已容光照人,再不難想見日後的盛世芳華。
  
  晉宮裡頭多美女,能及得上她的竟找不出兩個。
  
  這般絕世佳人,竟然出在國師手下,真要都城的名門子弟們可嗟可嘆。
  
  不,不對。晉王突然醒悟過來,她的真實身份是安夏的亡國公主,莫提準收她為徒不過是個幌子。
  
  這假戲真做太久了,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
  
  晉王更加愉悅了。當然,在她真實身份揭露之前,沒有權貴可以娶她進門。
  
  馮妙君看著他笑容突然變得格外可親,心裡莫名有些發毛。
  
  這時莫提準正在感嘆︰「黃秋緯必定還有不少後著沒祭出來,就著了你的道兒飲恨斃命。只要他能放出來一道,你和苗奉先都不能僥倖。」頓了一頓又道,「從你描述來看,苗奉先的修為超過我們預計,這很好。」否則也不能堅持到遇見馮妙君了。
  
  晉王拊掌,問馮妙君︰「小福將立了大功,這回想要什麼賞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2 09:45 PM

第76章 星天錐

  她很謙虛︰「王上隨便賞吧,我都喜歡。」反正也不能加官晉爵,她興致缺缺,沒什麼立功的積極性。還是真金白銀來得實在,可是管君主開口要錢,逼格太低。
  
  給國師門下的賞賜,的確很不好挑選。晉王也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問她︰「你用的什麼武器?」
  
  這裡不允許佩帶武器進入,陳僖將她那一對兒分水刺由外間呈進來給晉王看。後者點了點頭︰「凡器。」
  
  分水刺雖然鋒利,卻不是修行者所用的法器。因此最後取了性命的不是馮妙君,而是苗奉先——的手斧。
  
  這對精鋼打造的分水刺,連那大妖怪的皮也紮不破。
  
  晉王心裡已有計較︰「既如此,我將『星天錐』賜給你。」
  
  那是什麼寶貝?馮妙君一個念頭沒轉完,莫提準就已輕喝一聲︰「得了至寶,還不謝過王上?」
  
  話音剛落,馮妙君已經行了一個大禮,高聲道︰「謝王上賜寶!」
  
  這對師徒一唱一和,瞬間就將禮數走完。晉王苦笑一聲,莫提準這老貨是怕他反悔才謝恩謝得這麼快吧?
  
  王令傳下,星天錐很快呈上。
  
  馮妙君就見托盤錦墊上躺著一對小巧武器,確與碎冰錐很像,把手也不知是什麼木質,竟然呈現深咖色,看起來有些陳舊,錐身如同放大了的鋼針,幼圓尖細,與匕首等長。它並不現出普通鋼劍的寒光閃閃,倒像塗滿墨汁,在這明亮的書房中都不反一點光芒。
  
  錐身上,有兩道細細的放血槽。
  
  除此之外,看不出什麼特別了。
  
  這時,外面又有大臣等著面諫王上,莫提準便帶著馮妙君謝恩退下。
  
  兩人一邊往宮外走,莫提準一邊笑道︰「你今回佔的便宜可真不小。」
  
  馮妙君正在氣惱晉王只用一對武器打發她,聞言抬頭︰「這對星天錐很牛氣嗎?」看晉王那一副肉疼的模樣,連金銀珠寶都不捨得再賞她了。
  
  莫提準摸了摸下巴︰「為師都想要。」
  
  「不給。」她立刻將錐子往袖裡一攏。說起來這比她原有的分水刺還要小巧,真是暗中奪人性命的兇器,除此之外她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
  
  莫提準也只是說說而已,哪會去搶這名義上徒兒的東西︰「這是史前傳下來的仙人法器,至今都用靈石小心養護,即便是王室的寶庫裡也沒有幾件這樣的寶貝。」
  
  「史前嗎!」馮妙君這才變了臉色,暗中抓緊星天錐,只覺入手並不冰冷,反而有幾分熱度。史前即是浩黎帝國建立之前,那時還未設朝紀年,人類和妖族裡還有仙人,天魔也仍活躍在世界的舞臺上。
  
  「收取之後,你再慢慢體會星天錐的特別之處。」莫提準三言兩語傳了她煉收法器的竅門,而後道,「若非你今日立下大功,王上也不會賞下這樣的寶物。」
  
  「苗奉先的命,有這麼值錢?」
  
  「自半月之前就有了。」莫提準面色沉了下來,「你可知燕國在一個半月前出了樁事故,蒲國怒起而攻之。」
  
  馮妙君略有耳聞,這會兒當然要推說不知。
  
  「九年前,蒲國使三王子到燕都為質。四十多天前,這位質子應燕國平淵侯之邀到侯府作客,天亮時才離開。回到質子府不久,下人發現他吊死在梁下,屍首都硬直了。」
  
  馮妙君無語。人死後屍僵擴展到全身,至少要兩個時辰。質子死時可是大白天,過那麼久才被發現,可見府裡下人平時對他有多怠慢。
  
  「自盡還是他殺?」
  
  「他死前未留隻字片語,燕國對外宣稱質子乃是被殺,並且在三天後抓到兇手絞死。」
  
  馮妙君皺眉︰「他一個羸弱質子,怎麼會招來殺手?」
  
  莫提準冷笑,斟酌一下才道,「依我看來,不過是個障眼法,蒲國質子多半是自盡而亡。他今年十七歲,身材纖瘦、容貌清秀如少女,性子又很軟弱。他在燕國為質的後幾年,時常被平淵侯請去侯府。下人說,他返回後就倦倦不起,又曾聞他擁被而泣。」
  
  馮妙君頓感後背一陣惡寒。這是什麼世道,連男人保不住貞操了!盧傳影當然也把蒲國質子縊亡的消息遞給了她,卻沒有莫提準的內幕詳細。
  
  「此事早在燕都權貴中引為笑談,好此風者皆以幼鹿稱之。平淵侯戰功彪炳,燕王得知時木已成舟,也縱容不去管束。」
  
  馮妙君一下聽出不對︰「既然都忍辱多年了,質子為何這時自盡?」
  
  「那一日蒲國來使也被邀去宴會,質子應該是忍受不了當眾、尤其是當著自家使節的面受辱,羞憤自縊。」莫提準搖了搖頭,「消息傳回去,蒲國國君大怒,也不信燕國說辭,當即發兵。」
  
  馮妙君想了想︰「這幾年蒲國國力大進呢。」
  
  「蒲國雖然還向燕國進貢,但韜光養晦多年,又請到了好國師,無論人口還是國力都有突飛猛進,再不是十幾年前的積弱小國。」莫提準分析道,「但是蒲國國君的運道卻不好,三個兒子在七年裡面意外死了兩個,只剩下送去燕國為質的三子。他本就最疼愛老三,否則燕國也不會要走這個為質。不出意外的話,他本要迎三子回來立作太子。現在質子死了,也不知是真相還是風言風語傳到蒲國國君耳中,當即激得他勃然大怒,發令攻燕。」
  
  君王無後,國將大亂。她就知道,天下不會太平多久的。「那跟晉國、跟苗奉先有什麼關係?」
  
  莫提準冷冷道︰「魏國又生事端。」
  
  「啊?」這回她是真不知道。
  
  在本地生活多年,她才慢慢摸清諸國形勢。魏國很早之前就不安分了,總是對周邊肥美之地虎視耽耽,加上這些年國力元力都蒸蒸日上,令鄰國惴惴不安。魏國國君今年五十出頭,兀自率軍南征北戰,不顯老態;反觀晉王,時年不到四十,正當年富力強之時,卻不喜外伐,只埋頭耕耘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2 09:51 PM

第77章 再提請求

  「我也是昨日傍晚才接到消息。就在半月之前,魏國藉口追捕兩頭大妖,發兵一舉侵入冪國領地。」莫提準目光如狼,「說來也巧,他們走的也是從聚萍鄉破關進入甜水的路線。」
  
  馮妙君終於大驚︰「甜水已被攻下了?還有哪裡!」此時消息閉塞,情報往來都靠馬兒四條腿傳遞,所以半個月前發生在魏、冪邊境的消息,現在才遞到晉宮也很正常。盧傳影的情報網相比國家必然再弱些,現下還未搜羅到。
  
  「還有距離甜水三十里外的合阜、渠關兩城。」莫提準也不管她有沒有地理概念,「這兩處都是關隘之地,魏國佔去之後,往南、往東兩個方向都可以打開縱深。」
  
  馮妙君在心裡計較了這幾個被佔去的城池位置,而後暗暗鬆一口氣。
  
  還好,養母徐氏和馮記並不在那裡。
  
  她又聽莫提準道︰「冪國原與燕國親密,如今燕國陷入戰事,魏王大概以為自己有機會了。」
  
  馮妙君喃喃自語︰「追捕大妖?」
  
  「不錯,魏國打起的幌子是要追捕南方鐵木森林中殺出來的大妖,所以軍隊裡加入了三十餘名修行者,由國師親自帶隊。是以一路上摧枯拉朽,冪軍事先並無準備,被打得節節敗退。」
  
  連雲崕都出動了,她輕咝一聲︰「他膽子好大。」
  
  「可不就是?」莫提準冷笑一聲,「他竟敢鑽出老窩,我真該趁這機會去殺掉他。」
  
  說歸說,他老人家本尊不還是杵在這裡?馮妙君斜睨他一眼︰「苗奉先這時候出使大晉,為的是?」其實她心裡隱約猜到。
  
  「再度締結盟議,順便提請婚約。」莫提準道,「他若娶了晗月公主,冪晉兩國關係更緊密,我大晉也要幫著他們一起禦敵,魏國再敢進犯,面對的就是兩個強敵。」
  
  她終於恍然︰「難怪雲崕派人追殺苗奉先,原來是要延誤冪晉結盟的時機。」協議的細則必然放在苗奉先身上,若能毀掉,魏國可以在偷來的這段時間裡再展拳腳。
  
  「這不是重點。兵馬可以先行,協議後擬不遲。」莫提準從另一方面提醒她,「你昨日也看到了,苗奉先修行有成。他天賦本就出眾,日後說不定接替國師一職。苗家這兄弟倆關係極好,屆時太子任國君、苗奉先任國師,兄弟齊心,冪國必能興盛。到那會兒,就該輪到魏國煩惱了。」
  
  冪魏向來不對付,偏又接壤,如果冪國強大,鄰居的確要寢食難安了。無怪乎雲崕派人千里索命,原是要將這威脅扼殺在萌芽狀態。
  
  好嘛,她無意中壞了雲崕的大事,也壞了魏國的大勢,恐怕今後要遭人惦記了。
  
  馮妙君捂臉道︰「雲大國師的好事被我攪黃了,他恨死我了吧?」雲崕這番算計本是很成功的,苗奉先都奄奄一息了,結果斜刺裡殺出一個她。
  
  「那是當然。」莫提準大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此人睚眥必報,弄清原委後必然要留意你。」
  
  馮妙君的小臉頓時苦得可以滴下水來。莫提準心裡一動,忽然想起三年前她隨自己返回晉都時,也曾和雲崕有一段暗中的糾葛。那時候,她就表現出了對雲崕的懼意。
  
  按理說,雲崕是她的滅國仇人之一,可是馮妙君對他的恐懼好像還遠超過仇恨。
  
  經過三年相處,他對馮妙君的心性更加瞭解,知道這女子心思細膩、處事冷靜,兼之城府極深,否則也不能在面對的絕境時猶能找出一條生路,還把冪王子給救了。晉王說她運氣太好,在他看來可未必。
  
  那麼,她對雲崕的恐懼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
  
  莫不是幼時在升龍潭中的見聞,在她心中留下了陰影?他故意道︰「莫怕,你好好待在晉都自有我護著你,他的手可伸不到這麼長!」
  
  馮妙君用力點頭。都說老虎p股摸不得,雲崕要是知道她已經摸了他,不對,是摸了虎p股三年,估計能想出一百零八種酷刑花式虐她吧?
  
  這會兒,也只有同為國師的莫提準能帶給她些許安全感了。她仰頭去看這大漢,認認真真道︰「國師大人,您可願收我為徒?現今我已可以修行了。」
  
  莫提準一怔,笑了︰「晉都之中,誰不知道你是我三徒弟?」
  
  馮妙君搖頭︰「我是說,真正拜入您門下,三跪九拜,有師徒之實。」她和莫提準都明白,一直以來他們只有師徒之名,莫提準甚至沒有親手教過她。她想習得武藝就得去找許鳳年,想習功法神通,就得去蹲煙海樓。許鳳年七個月前就被調離采星城辦事去了,所以眼下她的修行又要靠自己摸索。
  
  馮妙君曾被視為沒有修行天賦,國師當然不願收她。可是現在,她憑自己的努力凝出了內丹,道行突飛猛進,莫提準會不會改變主意呢?她是真想一試。
  
  莫提準沉吟不語。
  
  實話實說,這孩子機變靈慧,難得的是還有毅力、有韌性,決不流於浮巧,各方面都很合他的胃口。如若收她為徒,她甚至有繼承國師之位的潛力。
  
  想當國師,可不僅僅是修為突出、聰明絕頂就夠了。世間多少人身具大才,可勝任國師者仍是寥寥。
  
  莫提準的確意動,卻只有短短一瞬。
  
  首先,她不是晉人。
  
  非但不是晉人,甚至還是安夏公主。以她的才能,這個姑娘會甘心一輩子流亡異國他鄉嗎?
  
  即便能夠,即便她願將自己當作晉人一心為晉國著想,可是晉王把她留在采星城的用意太明顯了︰有朝一日,要借用她亡國公主的身份行事。
  
  那等若晉國早晚要承認她的公主身份,他莫提準又怎麼能收異國公主為徒?
  
  馮妙君翹首以盼卻等不來答案,星眸中的光漸漸黯淡。她忽然道︰「如果說,這是我提請的第二個條件呢?」她當年救莫提準是有條件的,他要答應她的兩個請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2 09:56 PM

第78章 命運的拒絕

  第一個請求是助她自由進出煙海樓看書,這一點已經辦到。所以,還剩一個要求。
  
  莫提準心中斟酌,低聲道︰「最好不要。」
  
  這四字說完,他就見到馮妙君露出了落寞之色。那張比花兒更嬌美的小臉上實在不適合露出這樣的神情,連莫提準都下意識想出聲安慰。
  
  但他還是忍住了,輕輕道︰「在我門下,你只能一輩子當個庶民。何不再覓良機,將來未必不能出將入相?」
  
  他拒絕了。馮妙君心中確是失望已極。
  
  憑心而論,這三年來莫提準對她確實不錯,除了不親授神通術法之外,默許她各種方便,也不反對她打著國師高徒的大旗四處招搖。可是她很清楚晉王和莫大國師的算盤。
  
  她這樣問,就是想知道莫提準是否能真心實意接納她到自己門下,她可以拋卻曾經的身份,成為一名普通的修行者,在晉國好好生活下去。畢竟她是真地喜歡古老而美麗的采星城。
  
  可是哪怕用上餘下的那一個請求,莫提準也辦不到。從他帶她返回晉都,從她站到晉王面前,她的命運就不能完全自主。
  
  這一點,馮妙君當年決定來晉之前已經想得清楚透徹,卻不代表她會任旁人擺布。
  
  她的字典裡,從來沒有「聽天由命」這四個字。
  
  既然莫提準拒絕了……
  
  馮妙君當即收起情緒,揚起一個絕美的笑容︰「好罷,不能便不能,也沒甚大不了。」
  
  她主動找了個話題,又聊起晉都最近發生的趣聞,談笑晏晏,就好似方才未曾提過那一請求。
  
  走到宮門外,她才向莫提準作別,爬上了自家馬車。
  
  蹄聲得得,不久就消失在宮門之外。
  
  這一路花紅柳綠,蟬鳴鳥語。馮妙君托著腮坐在榻上,見到高空有白鶴南飛,也見到市井人聲鼎沸,一派生機。
  
  她忽然放下車簾,不看了。
  
  這裡,終非她安身立命之所。
  
  莫提準沒有動彈。他在石階上負手而立,望著路面的揚塵出神。好一會兒,心中那點唏噓和悵然化作一聲嘆息,裊裊散在空中。
  
  這一場交談,他沒有透露給晉王知道。
  
  ¥¥¥¥¥
  
  馮妙君兩輩子都被命運拒絕慣了,沒花多少功夫就從失落的陰影中走出來。
  
  無論怎樣,她得了件珍稀的寶貝。落袋為安才是真實惠。
  
  不過還未等她把新武器捂熱,晗月公主就找上門來,皮笑肉不笑︰「你竟然救了苗奉先!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他!呔,我要從濟世藥堂裡撤資!」
  
  濟世藥堂就是馮妙君的藥鋪子,這三年來業已慢慢做大,成了下蛋的金母雞。馮妙君乾笑兩聲,想起她有多麼討厭奉旨成婚。「你見過冪二王子了?」
  
  「他重傷昏迷,我趁太醫給他診治時去看了兩眼。」晗月公主想起未婚夫那慘白的臉色、交錯縱橫的傷口,不由得小嘴一撇,「給我家雲崕大人提靴都不配!」
  
  「姑奶奶,你說話仔細些。」馮妙君忍不住左右張望,所幸她不喜被人服侍,宅裡沒幾個下人,婢女方才奉完茶也都退下了。否則晗月公主這話傳出去可大不利於兩國邦交。
  
  「他重傷之下難免狼狽,改日穿整衣裳、調理臉色,也是人傑一枚。」她頓了頓,「人要衣裝馬要鞍,你的雲崕大人倘使落魄,怕也保不住光鮮亮麗。」說這話時,她指、中二指在背後交叉,原諒自己撒了謊。雲崕那傢伙真不合常理,即便在升龍潭被澆成了落湯雞,也依舊無損盛世美顏。
  
  呵呵,人和妖孽怎麼比?
  
  晗月公主機板著臉道︰「絕無此事!我看你老給那糙漢子說話,莫不是對他有好感?」她喜歡的是豐神俊朗,不是那種大老粗型。
  
  馮妙君無謂地聳了聳肩膀︰「是呀。」以她的審美,更欣賞相貌堂堂的英武男兒,多有雄性氣概呀;苗奉先的五官端正、身材健碩,脫了衣服能看到塊壘分明,就像行走的荷爾蒙,正是熟女們最喜歡的類型。她不無羨慕︰「長得不錯身材也好,公主以後真有福氣。」
  
  可惜晗月公主現下還聽不懂「福氣」的深意,一拍桌子兩瞪眼︰「這福氣送你,求你代我出嫁罷!」
  
  馮妙君老神在在吃了口茶︰「不巧,我是國師門下。」只要她的老底不被兜出來,國師高徒的招牌就能替她擋去這些麻煩。她才十五歲,根本就是未成年嘛,還可以玩耍好多年,然後再給自己找個高大威猛的型男。
  
  Emmmm,完美!
  
  「別忘了,現在魏國入侵冪國,也就是說,你的雲崕大人與你未來的夫君為敵。你要幫哪個?」她懶洋洋地點醒公主。
  
  晗月公主嚇了一跳︰「魏國侵冪?」
  
  「嗯,我也才聽國師提起。」晗月公主居於深宮,軍情不會那麼快傳到她處。
  
  晗月公主呆了一會兒,喃喃道︰「開戰了呀。」
  
  她是晉國公主,平時粉一粉偶像也就罷了,真正各為其主的時候,她還得站在大晉的立場上去聲討對方。何況她很快要變成冪國王妃了,雲崕對付的,將是她的夫君和國家。
  
  馮妙君知道她暗戀雲崕許多年,少女情懷總是難以割捨。一邊是自己喜歡的人,一邊是父君家國,對立不可協調,公主心裡必不好受。「照這般看來,父王很快就要將我嫁掉。」
  
  她生為王女,對天下大勢的瞭解自然遠勝尋常女子,第一時間想到苗奉先使晉的目的。晉王為了表現誠意,這趟必會定下婚期,甚至很可能在幾個月內就把她嫁到冪國去。
  
  馮妙君也明白晗月公主的苦惱,卻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憐惜道︰「異國風光亦是絕佳。我過冪國甜水鄉時,品得那裡瓜果味美,至今回味無窮。」說到這裡,突然想起雲崕這次入侵冪國的路線與她當時所選的如出一轍,「對了,我莊子上的苞蘿、石榴都熟了,我陪你去玩耍,再摘些回宮孝敬王后如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2 10:00 PM

第79章 又抱一回大腿

  苞蘿就是菠蘿蜜,馮妙君的大愛。她見到時吃了一驚,沒想到晉地也有。不過苞蘿要求地氣濕熱、陽光充足,采星城周圍合適的種植地很少,時人也多作觀賞之用。至於食用麼,只有少數平民吃過,登不得大雅之堂。
  
  湊巧她的莊子裡種有十幾棵苞蘿果樹,她嘗過一季甜果,發現味兒很正,又找修行者來驗看,知道這裡水土好,於是花錢將附近的苞蘿果樹都買下,移種入自己莊園,命人小心養護,第二年產量就增加不少。
  
  她也不急著上市供應,而是憑關係送進王宮,送去達官貴婦家裡。這東西味道有些古怪,討厭的人堅決討厭,比如莫提準,而吃得慣的人越吃越上癮,連晉王偶爾記起都想嘗上兩口。權貴的喜好一直都是平民的風尚,於是這時令水果就從府邸的少爺千金們開始向民間富戶流行。
  
  等到這時,馮妙君才開始小批量上市。一來她莊子產量有限,二來還是那句老話,奇貨可居。采星城周圍的苞蘿果樹都在她莊子裡了,旁人就想效仿也得去外地買樹,何況還要看地氣合適與否,這麼短短兩、三年內她暫時不會有像樣的競爭對手。
  
  晗月公主接到壞消息也覺得宮裡氣悶得很,兩人約好時間,她就回去了。
  
  馮妙君這才有時間關起門來,取出新到手的寶貝星天錐,咬破食指,把血滴在錐柄的木柄上。那裡有個很小很小的凹槽,血珠剛落進去就被吸乾了,了無痕跡。
  
  如此反復,一共九滴。
  
  莫提準說過,國師想收取星天錐只要一滴心頭血就夠了,但她功力淺薄,至少要如此施為九天,寶物方能被她收服。
  
  每滴血都以靈力催動,貴在於湧自心頭。雖然總數只有十八滴,卻累得她面色發白,恨不得趴床不起,不啻於那日與妖怪動過手。偏這當口還要念動口訣、把穩心神,積極與器靈溝通,爭取讓它早日認主。
  
  行功最後幾十息,真是比當年跑全程馬拉松的後半段還累……不過她還是狠著心、咬著牙堅持下來了,盡管面無人色。
  
  收功那一秒,汗流浹背。
  
  而後,一股親切而溫和的悸動從星天錐的木柄流入她心中。不須任何言語,她就明白這把仙人用過的法器已經甘願認她為主,因為它傳遞過來的波動雖然不能稱之為感情,但是孺慕、順服,甚至有些雀躍。
  
  那是沉寂了漫長歲月後,重新找到了主人的歡喜。
  
  馮妙君大喜,將它抱在懷裡半天都不鬆手。現在這錐子再鋒利也刺不傷她了,握在手裡的感覺與先前已經完全不同。星天錐認主之後就能被收入主人身體當中,以靈氣滋養自身。主人愈強,它也會愈強。
  
  先前她知道這是一件殺人利器,盡管薄輕細小,但貼臂而藏依舊不免金屬特有的冰冷;煉化之後,星天錐卻變得那樣熟稔,似乎是她手臂的延伸,能依她心意行事。盡管從未用它對敵,但馮妙君下意識就知道它會比那對分水刺順手百倍、熨貼百倍。
  
  與此同時,她也感知到星天錐的特性。
  
  比人間的凡劍鋒銳百倍,這是最起碼的要求。它還自帶「身輕如燕」的特性,能使主人的行動速度提高兩成。
  
  實用主義啊,馮妙君給它點了個讚。要是光靠她自己想提升兩成速度,難度直逼天際。
  
  第二個效果就奇特了,刺傷敵人後施放一個「吸骨敲髓」的詛咒,將對方生命力源源不絕抽送給持有者,效果可以持續一刻鐘左右。
  
  馮妙君揚了揚眉,暗道這詛咒真是邪門得很,連名字都帶著一股狠戾,卻不得不說是搏命續航的絕妙法門。此漲彼消之下,對敵人是雙重打壓。
  
  當然,拿來對付雲崕是不划算的,他的生命力也等同於她的。
  
  唔,為什麼無端又想到這個人?她晃晃螓首,將這人驅離她的腦海。
  
  這兩樣特性當然都很難得,但光憑它們不足顯星天錐之珍貴。
  
  這把神錐真正稀罕之處,在於它的「可塑性」︰
  
  它能伴隨持有者道行和境界的提高,演化出適合其使用的第三個特性。
  
  這裡面壓根兒沒提到何時以及如何演化,她可以理解為隨機生成嗎?馮妙君好奇它的前一任主人拿到了什麼特性,可是星天錐畢竟沒有智慧也沒有記性,回答不了這麼高深的問題。
  
  這一陣子狂喜過後,就是茫然。
  
  莫國師神通廣大,應該不會看走眼。那麼說好的九天才能煉化認主呢,為何她第一回就成功了?
  
  她思來想去,最後只能推斷這大概跟她的靈力屬性有關?
  
  要知道,她和雲崕共用一套靈力,當然屬性也是一致的。堂堂魏國國師的靈力,誰敢說不夠高級?也不知星天錐是識貨還是看中了她的潛力,這麼爽快就認她為主了。
  
  看起來,她又抱了一回國師的大腿。
  
  馮妙君在心底默默向雲崕道了個歉,我又沾了你的光,卻不小心殺掉你的人,真是不好意思了。
  
  話說回來,在昨夜那場生死鬥中,她意外舉起了千斤大石,這在從前的訓練裡可從未有過。說到底,是她使用的靈力遠遠超過了自身的儲備。
  
  從這裡往外推論,是不是雲崕借給她的靈力越多,她可以使用的術法就越高級、威力也越大呢?
  
  在此之前可能沒有多少人去研究這個課題,因為幾乎所有修行者的靈力儲備都來源於自身,所謂「量入為出」,沒地方透支。
  
  馮妙君卻不同。她傍著,哦不對,她靠著一個活動的靈力寶庫呢。只要有借有還,她是不是可以跟雲崕達成一種默契?
  
  不過她轉眼就想起這人陰晴不定、性情叵測,並且他們之間也沒有良好的溝通手段……
  
  算了,只能說,這不失為一個努力的方向,待她從長計議。
  
  想到這裡,煉化法器帶來的興奮感也慢慢消褪,疲乏則鋪天蓋地撲來。
  
  馮妙君翻了個身,睡著了。
  
  幾千里外,有個人冷不防打了個寒噤。邊上侍者小聲道︰「您受涼了?」
  
  他擺了擺手,神情變幻莫測。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2 10:04 PM

第80章 不學自會?

  次日,馮妙君再上煙海樓,就索引關於「星天錐」的書目。
  
  她想盡可能多地瞭解自己的法器,以便於更好地使用它。
  
  事實證明這並不是一件廣為人知的法器,因為提到它的書卷只有兩冊。借閱第一冊時,魔物元神罕見地發了一下呆,才提示她到最角落的書櫃去查找。
  
  這個角落,三年來她從未來過。此處只放著一排書櫃,總共也不過一百多塊玉簡,對比煙海樓其他的海量藏書少得可憐。
  
  這裡的玉簡,色澤看起來更舊。馮妙君在魔物提示下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塊,神念甫一掃過,頓時就楞住了。
  
  錄在其中的文字,並非諸國通用的語言。其形古樸繁復,卻有桀驁不馴之氣概。
  
  馮妙君從未想過世上有這樣一種語言,光是字形就如此張狂。
  
  最奇異之處在於︰
  
  她居然看得懂。
  
  玉簡裡的每一個字,她都能明晰其義。
  
  魔物看她舉著玉簡發呆半天,遂出聲道︰「你看得懂?」
  
  馮妙君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看不懂,這文字十分奇特,字字好像都能噬人。」魔物定期要向晉王匯報,她不想洩露這種秘密。
  
  膨脹的聲線是一以貫之的平鋪直敘︰「這是天魔語。不獨是你,低階修行者多半也不懂。」
  
  馮妙君失聲道︰「什麼!這玉簡是天魔所寫?」
  
  「嗯。」魔物元神虛虛向周圍一指,「史前的論著只有這些,你手裡拿著的這卷野史,的確是天魔所寫。」
  
  野史?她細細回味方才閱過的內容,的確裡面有各種經不起推敲的灌水、誇大和不靠譜,稱作野史倒也貼切。
  
  看起來不管是哪個種族,都喜歡捕風捉影。
  
  她想了想,對魔物道︰「我想學習天魔語,可有入門級的書目?」這裡必定還有許多以天魔語寫就的古籍,她想借來研讀,就必須讓魔物知道她將慢慢「學會」天魔語。
  
  「有。」魔物給她推薦了幾本,而後道,「人類和妖族的許多神通功法,就是從天魔術裡演變而來。當世大能無不通曉天魔語,才能施放原咒。」
  
  這是一門偉大的語言,哪怕創造者早就消失在歷史當中,它在這世上也依舊能夠延續下去。
  
  馮妙君正在翻書,順口一問︰「神通?比如呢?」
  
  「比如形形色色的詛咒。」膨脹回答得一板一眼,「天魔擅詛,咒術五花八門。」
  
  馮妙君的手突然頓住。
  
  詛咒!
  
  是了,她在過去三年裡不停查找過去這數百年裡出現過的各種咒術,一直沒找到解除自身詛咒的線索,實是有些疲了。現在,她好似又看到一線曙光。
  
  據那一冊藏在玉簡中的野史記載,星天錐的來歷與眾不同。別的法器都是採集天地靈寶鑄造,或者其中還要加入陳年大妖怪身體上的某個零件;星天錐卻是被人發現於一處遺跡當中,那裡頭一片狼藉,不管原來有什麼都變作齏粉,辨不出原貌,只有這對星天錐落在地上,錐尖完好無損。
  
  當然,星天錐是後來被賦予的稱謂。最初的發現者憑借錐體後方的斷裂認為,它應該是某件法器上的部件,在遺跡那一次變故中剝落下來。
  
  後來它被重新鍛造,變作了全新的法器。不過由於它的前三任擁有者都沒甚名氣,因此星天錐也就不為眾人知。
  
  當然,這只是野史上的記載,未必經得起推敲。馮妙君又翻看了另一本書,與它大同小異,甚至還不如它詳盡。
  
  她默默想著,看來新得的法器還有一些小秘密。
  
  ¥¥¥¥¥
  
  隔日,馮妙君親自陪著晗月公主到城郊的莊子上散心兩天,又讓她採摘許多甜果帶回宮裡,這才驅車返回自己宅邸。
  
  半個月後。
  
  此時剛剛入秋,夏暑未褪,馮妙君雖然修出寒暑不侵的本事,也還是著人備了熱水,滴兩滴椰油,這才舒舒服服地泡上半個時辰解乏。
  
  這半個月來她搜遍這副身體本人的記憶,終在腦海深處見過幾個畫面,是安夏國師在紙本上寫字,她立在一邊觀看的場景。那些字,就是天魔語。
  
  這即是說,她習得的天魔語由安夏國師教會?毫無疑問這是安夏王的授意。那時她還太小,還未去接受體質測試。或許父母希望她先掌握這一門修行者必備的功課,日後施展神通會輕鬆些?
  
  唔,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可是幾個畫面零碎而散亂,與其他記憶都沒有連貫性。無論她再怎樣深思,都沒什麼頭緒呢。此時曉風又從園中穿窗而入,帶進梔子花的清香,醺得她昏昏欲睡。
  
  待馮妙君換過衣裳,已到午後,正想甜甜睡個午覺,下人來報︰有客到。
  
  說起來,她這住處少有客來。但凡生意場上的迎來送往,馮妙君都盡量選在酒樓裡,旁人也能理解︰她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獨居晉都,宅邸裡的確不便迎客。
  
  自她容貌長開以後,來得最多的好像是媒婆。她不能嫁與權貴,但民間亦不乏臥虎藏龍的大咖,有家資鉅萬的富豪,也有修行者世家慕名而來,均被她婉拒。
  
  想在晉都獨善其身,可真是不容易。
  
  看過了拜帖,她只說了一個字︰「請。」
  
  來客是苗奉先。
  
  馮妙君將他請進了園中的水榭,這裡鳥語花香、水聲潺潺,但是有柱無壁,四面兜風,任誰都能一眼看到榭中人。
  
  苗奉先面色已現紅潤,今日一襲白衣,外罩湖藍紋金比甲,盡顯男兒英朗。被追殺當天有多落魄,他今日就有多光彩。馮妙君看著他道︰「殿下的傷,看來是大好了。」二王子體質過人,氣血旺盛。那樣的致命傷放在旁人身上怕不得精養上兩個月,他這還不到二十天就開始四處蹦了。
  
  苗奉先苦笑道︰「想見你可真不容易。」他醒來以後就記著馮妙君,抓了幾個宮人來問都不知所以。後來晉王親自探望,才說出那一晚馬車裡的姑娘是國師的三弟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2 10:37 PM

第81章 求娶

  他養了十日就想來道謝,太醫死活不讓他起身,遂一直拖到了現在。
  
  苗奉先回頭看了侍衛一眼,後者小心將手中禮物呈到桌上。「苗奉先謝過馮小姐救命之恩,區區謝禮,不成敬意。」
  
  「客氣了。」她真地只是客套一聲,也不推辭,「我就好奇,這一趟怎麼由殿下親任來使?」
  
  苗奉先撓了撓後腦勺,面現赧然︰「盟約重要,有些條文還待商榷。此外,我也想見一見未婚妻。」
  
  馮妙君笑了︰「殿下可見過晗月公主了?」
  
  「見過了。」約莫三天前,晉王安排他與晗月公主見了面,當然是在宮人將他打扮精神的前提下。晗月公主的確長得美,無論容貌風範,堪為王妃。娶回去了,冪王室必然滿意。可是苗奉先看著她的時候,腦海總會浮現馬車裡那驚艷一瞥。
  
  甚至她還與他共過患難。
  
  現在這人就與他隔桌而坐,眉目如畫,嫻婷靜雅,又有豆蔻少女所不具備的從容自適,彷彿那一夜燈下的嬌媚婉轉只是他的錯覺。
  
  他當然不可能走眼,但她無論是哪一種面貌,他瞧著都心喜。旁人不知道他鼻子太靈,這會兒就嗅到佳人身上隱約散逸的淡淡果香,那氣息清爽中帶著香甜,與一般女子的脂粉味道截然不同。
  
  二十一歲的冪王子苗奉先,聽到了自己心動的聲音。
  
  馮妙君等了會兒,不見他的下文,暗道這人莫非傷後才會侃侃而談,平時反倒惜字如金?「盟約已經談好?」
  
  「是。我冪軍已經迎擊。魏國若不退兵,七日後晉國也會對它宣戰。」苗奉先肅容道,「此間事了,我三日後就會回國。」
  
  她很好奇︰「那殿下與晗月公主的婚約?」
  
  苗奉先猶豫一下才道︰「日子已經選好,十一月廿七在我國完婚。」
  
  還有三個月。並且送親隊伍走起來可比尋常商旅要慢得多,估計路途上都得花掉近二十來天。
  
  人在臨危時方顯真性情,苗奉先遇上時明知自己沒有活路,卻還要護她、讓她先走,這一點讓馮妙君對他稱許不已。何況聽莫提準所言,冪國兩位王子兄恭弟睦,沒有尋常王室之間的明爭暗鬥,這樣的環境對晗月公主來說,自然是最好。馮妙君代友高興,不由得撫掌道︰「你這回來,莫不是下喜帖要紅包的?看來我得早些準備賀禮了。」
  
  苗奉先摸不著頭腦︰「紅包?」
  
  「哦,我們稱作『利是』,紅紙裁成,你們那兒大概沒有。」是她說溜嘴了,這裡有送「利是」的習慣,卻沒用上紅紙包。並且也只在民間商戶流行,王廷往來送禮都是貴重之物,哪用得上它裝錢?
  
  她開始在盤算,要送晗月什麼禮物才好。這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又是遠嫁,短期內可能再見不著了。
  
  苗奉先卻正色道︰「馮姑娘要是願意做一個與我,我會歡喜收下。」
  
  「??」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兒變味,她做個紅包或者荷包給年輕男子,似乎都不妥當。
  
  苗奉先對上那一雙丹鳳眼裡的微愕,心頭一熱,乾脆把話敞亮說開︰「不知奉先是否有幸,一同迎娶馮小姐?」
  
  馮妙君這回真是猝不及防︰「啊?」等等,劇本上不該是這麼寫吧?
  
  只聽苗奉先一字也不停頓︰「只要馮姑娘點頭,你這裡同是明媒正娶,不輸晗月公主半點。今後我當盡全力護持你的安全。當日之驚險,只要苗某還有一口氣在,必不再現。」
  
  「等一下!」這人說話突然利索起來,竹筒倒豆子一般,倒將她整懵了,「你作什麼突然要娶我,就因為救命之恩?我若是個醜八怪呢?」
  
  「我喜歡你。」苗奉先深深凝視著她,「我們冪國人不喜彎彎繞繞,救命之恩只是錦上添花。」
  
  「哦。」馮妙君點了點頭。這年輕的男人還以為她首肯,正要大喜,卻聽她道,「我不嫁你。」
  
  他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為、為何?」
  
  「你為何喜歡我,我就為何不嫁你。」馮妙君慢慢理出頭緒,重新笑得從容,「我的姻緣自主,只嫁給喜歡的人。抱歉,我不喜歡你。」
  
  「是因為晗月公主?」苗奉先卻不想放棄,俊臉上露出急迫之色,「我冪國民間有雙妻制,王室能娶雙妃,不分大小,位階相平。你若肯嫁,我決不偏心於她。」
  
  「與晗月無關。」當然跟晗月公主有關!在她馮妙君的信條裡,唯性命與男人不能共用,前一項破例是無可奈何,後一項怎麼也得死守疆土寸步不讓。她有潔癖,就算另一個女子是晗月公主也不行。「我沒有嫁你的必要,卻有不嫁的理由。」
  
  苗奉先的腦筋這會兒轉得飛快︰「你是指,國師門徒的身份?」
  
  她聳了聳肩。
  
  「這一點對我來說不成問題。」他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我的天賦還算不錯,有很大機會繼承國師衣缽,再娶一位國師弟子也是順理成章。」
  
  國師門下不與權貴通婚,這是常理,但偶爾也有例外。比如國師本身就出自王室的話,自然免不了與王親國戚們關係縱橫,那稱作血濃於水,天性不可奪。苗奉先若能成為國師,誰能管他要娶誰?
  
  「馮小姐在晉都地位確有些超然,但想從這裡找到如意郎君恐非易事。」他這幾天沒少打聽馮妙君的事,對她多少有些瞭解。如這般絕色佳人,若非她背靠著國師這棵大樹、己身又有修為,早被哪一方收入囊中。可隨著年歲增長,她還是得嫁人的。晉人英傑雖多,她卻嫁不得權貴,這可選擇的層面就先削掉了一大半。
  
  一想到日後說不定是哪個匹夫摘走眼前這朵海棠,他心裡就噌噌直冒火氣,恨不得一劍斬下那人首級。
  
  「二王子果然好口才,難怪能勸動晉王締結盟約。」馮妙君微微一笑,「不過麼,嫁人是我的事,不勞殿下費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3 10:01 PM

第82章 他想起來了

  她這幾天心思活絡,早動了去意,又怎麼會嫁在采星城?
  
  「妙君於你無意,殿下若還記得我的救命之恩,此話今後再不要提。」她站起來攆人,「公主大方爽朗,值得殿下善待。」這世界,莫說是王公貴族了,就算富商也能多納幾個側室。苗奉先的想法不稀奇,她才是非主流。
  
  苗奉先細看她眼眸,果然其中只有一片清冷,對他半絲情意也無。他不由得沮喪,站了起來道︰「馮小姐也該休憩了,我不再打攪。你若改了主意,無論何時,我都歡喜以待。」不想聽她再說決絕的話,道一聲告辭就轉身離去。
  
  可是行到園口,他忽然站定,沉聲道︰「你救過我,就要留心魏人。」
  
  言罷,大步行出。
  
  馮妙君纖指點了點石桌︰「撤了,換茉莉香片。」
  
  自有婢女上來,換過熱氣騰騰的新茶,滿榭清香。
  
  馮妙君吹散茶上熱氣,輕輕啜了一口。苗奉先說的自有他的道理,其實這人外形、心性和身份都挺合她的胃口,如果沒有晗月公主,她或許願意一試。
  
  當然,這世上沒有如果。
  
  這個插曲對她來說不過小小末節,轉眼就被丟去腦後。反倒是苗奉先離開前最後一句話提起了她的重視。
  
  算一算時間,魏國也該接到黃秋緯的死訊了。摩下大將被殺,雲崕又會作何反應呢?
  
  這一回,她在明處了。
  
  馮妙君輕輕嘆了口氣。
  
  ¥¥¥¥¥
  
  她料得不錯,這一天下午,消息傳到冪國渠關。
  
  渠關城市太小,容不下大軍,所以雲崕乾脆將大營設在關內的楷縣,自己暫住在本地富商的大宅。
  
  雲崕正在閉目養神,屋外的園子裡傳來些響動,混有女子聲響。
  
  未幾,他的心腹陸茗輕手輕腳走了進來︰「這一家的千金又來給您送點心了,聞著味兒香得很,我們拒得好不忍心。」主人姿容勝仙,就算不言不笑,該招蜂一樣招蜂,該引蝶一樣引蝶,從來不耽誤。
  
  這戶富商被徵用大宅,本來是敢怒不敢言,怎知自家女兒見了雲崕一面就神魂顛倒,兩次三番做了點心糖水送過來,就想再見一眼大國師。
  
  「收了點心,她就是你的麻煩,大軍開拔前處理乾淨就行。」雲崕頭也不抬,「消息呢?」
  
  陸茗斂起笑容︰「苗奉先重傷未死,我們的行動失敗了。冪國已經拉攏了晉國共同對付我們,晉王近期還要將晗月公主嫁給苗奉先。」
  
  雲崕緩緩睜眼︰「黃秋緯何在?」如若失敗,就該來找他請罪。他瞭解這頭妖怪的脾性,決不會不告而別。
  
  陸茗頓了頓,還是鼓起勇氣道︰「行動中身死,現在冪晉兩國都知道是您出手了。」揮手招進來兩個人,見了雲崕長跪不起,「黃大人帶了七個人去,只有這兩個活著回來。」
  
  雲崕皺起眉頭,不怒自威︰「黃秋緯是死在莫提準手中?」
  
  「莫國師沒有露面,是他的三弟子馮妙君路過出手,救下苗奉先,也……」陸茗潤了潤嗓子,「也殺了黃大人。」
  
  雲崕終於面現異色︰「莫提準的三弟子?」
  
  「是個小姑娘,今年才十五歲。」陸茗示意身邊跪著的那兩人。他也覺得這事情太古怪了,空口無憑誰也不信,於是將人證帶過來由雲崕親問,「到你們了。」
  
  這兩人就將追擊苗奉先的經過說了,也沒漏過最後黃秋緯反被苗、馮二人捕殺的過程。雲崕著重問了幾個細節,尤其是戰鬥的時辰,又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莫提準三年半前才換了個徒弟,現在她就能反殺了?」
  
  這世上的國師總共也沒幾個,彼此都很關注。莫提準死了個徒弟又閃電般收了個新徒弟的消息,國師們早三年前就知道了,只不過聽說收的是個孤女就沒去多想。
  
  徒弟而已嘛。
  
  現在看來,好像還有點意思。
  
  陸茗事先已經匯總過情報,這會兒就繼續道︰「據情報,她是甜水鄉人,三年多前莫提準的三弟子暴斃,莫國師就收她為徒,帶入采星城,隨後晉王降下賞賜。這幾年她一直住在晉都,名下有些產業,鮮與權貴來往,但和晗月公主交情很好。」
  
  鮮與權貴來往,是身為國師門下需要避嫌;與晗月公主有交情卻沒甚關係,這位公主早晚要嫁出國去,不會留在采星城。
  
  雲崕輕聲道︰「莫提準原先的三徒弟暴斃一事,始終有些蹊蹺。」恰好就發生在他與莫提準一戰之後。這樣說來,莫提準收徒也在那個時候。
  
  徒弟還屍骨未寒,他為何立刻就收馮妙君頂他位置呢?是她天賦太好,還是這當中有些見不得人的秘密?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敲桌面,陸茗知道這是他思考時的動作,不敢打擾。又聽他喃喃道︰「馮妙君,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說過。」
  
  這話,陸茗自然沒辦法接。
  
  馮妙君這幾年在晉都深居簡出,實在沒什麼存在感,因此關於她的情報也是不多。雲崕思忖片刻還是沒有頭緒,只得暫時放到一邊。
  
  陸茗趁機道︰「這消息至多再有幾天就會傳到魏都,您有何打算?」
  
  「打算什麼?」雲崕摸著下巴,漫不經心道,「撤軍吧。」
  
  「撤軍?」陸茗呆了一呆,「您不等王令下來嗎?現在撤軍,恐怕魏廷裡那些人又要彈劾您了。」
  
  「豈不聞,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雲崕將手中一面權杖扔給他,「妖怪已經拿下,還有什麼理由再佔著這幾城不放?」魏軍是藉著追逐大妖的藉口一路衝到這裡來的,再要往前走就是實實在在的侵略,師出無名。
  
  冪國已經下了兩次通牒,大軍也開始集結,枕戈待旦。
  
  冪王的脾氣不太好,魏軍再拖上幾天,恐怕想撤都不好撤了,只能打硬仗。
  
  這又是何苦來著?他們要的東西已經拿到了,何不見好就收?
  
  他家主人還是這樣任性啊。陸茗苦著臉應了聲「是」,又問他道︰「撤軍路線,仍是過甜水入關,再取道聚萍鄉嗎?」
  
  「暫留一萬兵力在邊關,以防冪國報復,聚萍鄉駐軍退守二線,其他各軍返回原區……」說到這裡,雲崕突然頓住,腦海裡有靈光一閃。
  
  聚萍鄉?
  
  是了,他先前怎覺「馮妙君」這名字似曾相識,出處原來在聚萍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3 10:05 PM

第83章 逮老鼠去

  記憶的閥門一旦啟動,他腦海中走馬燈一般閃過了好幾幕場景,升龍潭、淄縣縣衙、回魂的王婆、聚萍鄉土堤上的傳送陣法,還有當時他覺出的不對勁……
  
  對了,還有莫提準!
  
  雲崕驀地睜眼,眸中有冷光一閃。
  
  他想起來了,莫提準在聚萍鄉設搬山陣,原也是為了趁著鰲魚升龍之時劫取龍珠,結果沒趕上時辰,被他搶了頭籌。
  
  在那之後,他還和莫提準打了一架,確認了陣法是其所布,也就沒有再疑心其它。
  
  很顯然,采星城的馮妙君就是當年莫提準從聚萍鄉帶走的那個小姑娘。莫提準此舉何意,當真只是動了愛才之念?
  
  當時那女娃看起來也沒甚特別之處,當地小商戶獨女,父亡母守寡,在淄縣衙門裡見了他還畏首畏尾,連頭都不敢抬。
  
  唔,等一下。當年那樁凶案的犯人竟敢當街攔下蕭衍的馬車告狀,由頭是——
  
  安夏餘孽!
  
  「哢嚓」,他手中一緊,不意掰了塊桌角下來。
  
  「快馬加鞭,去淄縣查個案子。」雲崕一字一句對陸茗道,「三年前夏秋之季,聚萍鄉發生的王婆案。我記得最後被指認的兇手是王婆的兒子。你叫人把案情卷宗原原本本給我拿回來,順便查一查被告方的現狀。」
  
  陸茗領命而去。
  
  這裡離淄縣不遠,雲大國師的加急密令又是驛站快馬來去傳遞,因此只用了五天時間,他要的情報就擺上了案頭。
  
  三年前他就參與過這個案子,可不放在心上,直到今日才來細看案情。雲崕發現,自己或有疏漏。
  
  他見多識廣,理清了來龍去脈後心頭反有疑問︰兇手是趙大召無疑,這一點還是他用還魂術召來王婆的魂魄親自指認的。可是被告馮氏一家就真地那麼無辜嗎?
  
  似乎也不是,因為案中的證人、廚娘胡萍幾天後就不見了蹤影,再也沒人見過她;而被告的馮妙君及其母親徐氏,隨後也離開了聚萍鄉不再回來。情報裡說得很清楚,馮記不久就變賣了在當地的產業,可見這對母女是捲鋪蓋遁走了。
  
  如果心裡沒鬼,何必要偷偷開溜呢?
  
  聚萍鄉這樣的小地方,他本不該記得的。可是這一回攪進了鰲魚,攪進了莫提準,還有一個處處存疑的案子、一對牽涉其中的母女。
  
  「她們把馮記開去了哪裡,也在采星城嗎?」
  
  陸茗微微一滯︰「這個,可能還要花點時間才能查出。」這世上有多少商號叫作「馮記」啊?恐怕兩百隻手都數不過來!
  
  雲崕在屋內來回走動幾步,總覺得有個念頭呼之欲出,可要細究卻又無從下手。
  
  他一定有所遺漏。理論上,應該有一條線索能穿起這全部事件。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猛烈的心血來潮了,似乎弄清這件事,就能解開一個大秘密,並且這秘密還是與他有關。
  
  何況,他丹田裡還有那麼個麻煩在。
  
  如果他找不出線索,那就只有去找——
  
  雲崕停下腳步,轉頭對陸茗道︰「撤回魏境以後,我要離開。有人問起,你就說我閉關了。」
  
  又閉關!這理由都快用爛了,不然就是心疾發作臥床。縱觀其他五國國師,哪有比他家主人更病弱的?「您要去哪?」
  
  「散散心。」雲崕笑起來如春風拂岸,在陸茗眼裡卻充滿了狡詐,「這些天軍務纏身,忙累不堪。你也知道的,我身子不好,需要時常休憩養神。」過去幾天他被軍務綁在大營裡。現在仗不打了,他還休不得假嗎?
  
  回回收拾爛攤子和面對詰問的都是他,陸茗覺得自己也快心疾發作了︰「若是王上也問起?」
  
  「那麼我還是閉關。你把他想要的東西送過去,他不會計較我閉關還是外出。」雲崕笑瞇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罷,冪國此時不敢來犯。」
  
  陸茗乾巴巴道︰「可、可是王廷那裡……」這回一撤軍,魏廷的禦史們必定跟打了雞血似地,等著參國師一本呢,結果他家主人連回朝自辯的打算都沒有,直接就要玩消失。
  
  雲崕笑得別有深意︰「我吃這一回虧,不知有多少人歡欣鼓舞,我就讓他們高興高興,王上也能放心一些。」過去這些時日,他出的風頭已經夠了。
  
  陸茗只能應了聲「是」。
  
  ¥¥¥¥¥
  
  苗奉先離開采星城以後,晗月公主又來找過馮妙君。
  
  冪國二王子的動向受很多人關注,他來過馮宅的消息瞞不過宮裡人的眼睛。好在他有一桿報恩的大旗可以扯,登門拜謝救命之恩是理所當然,他在馮宅逗留的時間也不久。
  
  晗月公主正啃著一個鹹水桃子問她︰「他找你作甚?」
  
  現正是比拳頭還大的蜜桃上市的季節。馮妙君上一世的母親最會醃鹹水桃子,她從小吃到大,對做法早就爛熟於胸。這種桃子一定要用特製的酸梅湯,混合特定比例的鹽、水、糖配成醃汁,以硬桃搓洗浸泡,所以又叫「洗桃」。
  
  成功的關鍵全在醃汁的比例,晗月公主正在啃的桃子光潤飽滿、酸甜可口,又帶著梅子的清香。她不知不覺吃光一個,正伸手去摸第二個。
  
  馮妙君在她小手上輕輕一拍︰「這個吃完就不用午飯啦,我家的廚子會感謝你的。」而後將苗奉先的來意說了,沒有一字虛言。
  
  這種事兒,坦蕩些的好,晗月公主要是因此而怪罪她,她也無法。
  
  果然晗月公主聽完呆滯半天,連桃子都丟在一邊,伸手指著她道︰「你、你……」
  
  馮妙君等著。
  
  「你平時看著挺精明的,為什麼突然犯傻!」公主痛心疾首,「這麼好的機會,你為何要拒絕!」
  
  「我……為何要拒絕?」這回當機的換成是馮妙君了,難得她把公主的話又機械地重復一遍。
  
  公主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說好的醋勁大發呢,說好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呢?
  
  「是呀,你為何拒絕!」晗月公主氣得花容變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3 10:09 PM

第84章 公主出馬

  「我千山萬水連遠嫁冪國,連能說話的人都沒有。和你玩耍,比起他身邊那些女人要好上千倍萬倍啊!」
  
  「……」馮妙君就冏了。好吧,她又一次錯估了晗月公主的神奇腦迴路。

  其實應該說,是她又一次與這世界格格不入了。在嫁人這件事上,晗月公主本能地想得通透︰反正苗奉先身邊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與其面對那些討厭的鶯鶯燕燕,晗月公主寧可他娶的是她聊得來的小姐妹呢。馮妙君要手腕有手腕,要氣度有氣度,晗月本身就是公主,兩人就能成虎,還怕不把苗奉先的其他妻小吃得死死的?
  
  說到底,一直沒有遵從這個世界玩法的人是她馮妙君而已。
  
  她不由得失笑。原來晗月公主打的是這個主意,馮妙君不由得搖頭︰「好不容易得了個姻緣自主,我日後可要瞪大了眼,好好挑個自己喜歡的。」其實她對自己的現狀挺滿意的,天底下有多少絕色紅顏能不被權貴覬覦,不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左右?
  
  難得她還有這點子運氣,又何必緊巴巴去湊近一個註定被群美環繞的男人?
  
  這一擊正中晗月公主要害,讓她頓時垮下了臉。好在馮妙君緊接著道︰「不過麼,好朋友的婚禮,我很想參加。」
  
  晗月公主的美眸頓時亮了。她這回是奉旨遠嫁,婚典在冪國國都舉辦,也就是說……
  
  「你陪我去?」她驚喜得聲音都拔高了八度,公主矜持高貴的架子早不知道丟飛哪裡去了。
  
  反正,她在馮妙君面前早就沒有架子可言。
  
  馮妙君欣然點頭︰「只要王上同意,我就陪你同去。」送親隊伍可是經過嚴格甄選,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她得通過官方管道。
  
  此去路途迢迢,有好友相伴,能稍解離鄉之苦。這麼想著,晗月公主再耐不得了,一翻身就下了榻︰「我這就進宮去找父王。」
  
  馮妙君算了算時辰︰「此時廷議還未結束吧?」公主剛出了她家就去找晉王,晉王能不知道是她慫恿的?
  
  晗月公主一想也是︰「父王今日下午還有事……罷了,明天再去。」她吃了兩個碩大無比的桃子,果然就把胃哄飽了,什麼美味珍饈也吃不下,只得起身準備回宮。
  
  馮妙君去送她,可她走了兩步又轉頭,瞇起眼地打量著她︰「你是不是早動了這個念頭,為什麼不讓苗奉先邀請你去?」冪國二王子若想請救命恩人前去觀摩自己的婚典,晉王怎麼好攔著?再說馮妙君在晉都根本無官無職,大閒人一個。
  
  「我不想沾他人情,更不願讓他生出錯覺。」馮妙君很明白一點︰要是對一個男人無意,就莫要給他錯誤的暗示,不然就是給自己將來惹麻煩。
  
  「原來你是真不喜歡他。」晗月公主的神情居然有兩分失望。馮妙君撫了撫額頭,暗想自己在男女之事上和公主大概永遠也想不到一起去了。「重點是,公主您今後是不是喜歡他。」
  
  否則晗月公主獨在異鄉守著一個不愛的男人,那日子和坐牢又有什麼分別?
  
  晗月公主抿了抿嘴,又想起了馮妙君那句「姻緣自主」的話,心中無比羨慕。
  
  馮妙君見她若有所思,還是提醒了一句︰「若想我能同去,公主切記,只說這是您的主意,非要拖上我不可。」
  
  好大的臉!晗月公主鼓起腮幫子,真想啐她一口,旋又想起自己可不就是真想拖她上路嗎?現在就算馮妙君想反悔,她也堅決不允!
  
  ……
  
  第二天廷議過後,晉王回殿換裝,正準備出席寵臣嫁女的婚典,卻被晗月公主給堵住了。
  
  幾個女兒當中,晗月公主性格最是大方爽朗,不似一般婦人小肚雞腸,頗有王后年輕時的風采,是以最得君父寵愛。因晗月公主遠嫁之事,王后不知道在晉王面前哭過幾回。一國之主也很是鬱卒,那份盟約是久遠之前訂下的,他怎麼知道後宮的嬪妃肚皮這麼不爭氣,除了晗月之外再也沒有其他適齡婚配的公主了?
  
  苗奉先此來,又把婚約的日子敲定。算起來愛女留在自己身邊的時間剩不到兩個月,晉王看著她,口氣都變得好生柔軟。
  
  晗月公主拉著他說了一會兒話,終於要求帶上馮妙君同去冪國觀禮。然後她就看著父王的臉色一點一點沉了下來︰「這是馮妙君自己要求的?」
  
  「這是兒臣自己的想法,還沒跟她說呢。」晗月公主嘟著小嘴道,「要是我去說,她必定不願去,還得父王出馬。」父王果然有點不情願。怪哉,好友怎麼知道?
  
  「怎麼的?」
  
  「苗奉先對她有意,也想把她一起娶去,被她拒絕了呢。」
  
  「娶?」不是納,而是娶,也就是說,苗奉先許給馮妙君的位份很重。晉王皺了皺眉,莫非苗奉先摸清了馮妙君的真實身份?不對呵,那丫頭既然拒絕他,就不會把底子兜給他。
  
  晉王看看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兒,想起馮妙君的容貌比女兒還要更勝一籌,對苗奉先又有救命之恩。嗯,少年戀紅顏也在常理之中,苗奉先也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他在冪國二王子這年紀時,也做過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傻事。
  
  還好馮妙君拒絕了,否則晉王拿什麼來干涉她?她只是一介布衣。
  
  無官無職、無權無名,反而成了她最好的保護傘。
  
  想到這裡,大晉之主對她微生好感。可是,放馮妙君出去?他還是有些猶豫。
  
  晗月公主抓著他的袖角輕輕搖晃︰「兒臣就要嫁去冪國了,從此獨守異鄉、孤苦零仃,好不容易有個朋友要陪我最後一程,父王都不肯嗎?」
  
  她前面還是撒嬌,說到後來反而觸動心事,當下眼眶紅了,聲音也顫了,杏眸淚水汪汪,蓄勢待發。
  
  這是他的至親骨肉啊,還是最寵的那一個。晉王被她說得心頭刺痛,連呼吸都微微一滯,不由道︰「好罷,讓她陪你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3 10:36 PM

第85章 天魔秘法

  左右不過是顆閒棋,也不知何時能派上用場,就讓馮妙君陪著女兒去一趟冪國又能如何?雖說她也曾是公主,可是現今無依無靠,除了大晉還能依附哪裡?
  
  是了,聽說她煉出內丹成為修行者,那是最好。想要獲得元力,就必須效忠國家。她如果有心投靠冪國,大可以挾救命之恩讓苗奉先帶走她,後者必定也是心甘情願,何必來通過晗月公主?可見,她無意於冪國,這是英明的選擇。
  
  晗月公主大喜,眼裡還噙著淚,卻已笑靨如花,一把抱著他胳膊嬌呼道︰「果然還是父王最疼我!」
  
  晉王看她一眼︰「我不讓馮妙君去,就是不疼你了嗎?」
  
  晗月公主還待撒嬌,卻聽父王道︰「待你成婚月餘,再把她遣回不遲。」
  
  公主乖乖應了,本還打算把馮妙君抓在冪國多陪她一段時日,看來是空想了。
  
  父王為什麼這般在意馮妙君,不許她久離大晉?
  
  她眼前浮起好友人比花嬌的倩影,暗道莫不是父王看上她了?
  
  不能吧?那可是國師門下。
  
  ¥¥¥¥¥
  
  晉王同意馮妙君與晗月公主同行的消息,是由莫提準帶回來給馮妙君的。
  
  莫大國師用審視的目光看她良久,不置可否,最後只道︰「我的大弟子鐵心寧今次也會陪護公主前往冪國,觀禮後他會送你回來。」
  
  馮妙君明白,這是晉王的命令。她名義上是國師弟子,那麼就由她的「師兄」來護送她往返,最好不過。
  
  「你若不回,財產就由王上代管了。」
  
  「……喂!」代什麼管,那分明就是充公!
  
  去冪的日子確定下來,她留在晉都的時間就開啟了倒計時。馮妙君一天都不浪費,雞鳴時分必定坐上前往小孤山的馬車。
  
  她必須在離開之前,把看中的書都盡可能背下來,遠行途中再慢慢參悟。這任務實在艱巨,幸好她如今以神念閱覽,看書背念的時間比原本縮短了至少三分之二。
  
  她最最放不下的,就是天魔文寫就的那一堆秘史。她在魔物眼皮底下「自學」天魔文好長一段時間了,也該能看懂一部分了。所以現在她迫切要辦的,就是將這一排書架上的玉簡都囫圇看個遍,能記住多少是多少。
  
  不得不說,天魔的秘法和咒術五花八門,其復雜程度實是令馮妙君嘆為觀止。她試過研習一二,卻發現自己最多只能掌握最粗淺的幾種,餘下的麼,就不僅僅需要強大靈力的支持和反復的練習了,還要有凝實的神念支撐。
  
  這一點,馮妙君目前還辦不到。但是關於咒術的瞭解,她每天都在加深。比如書中就提起一條基本規則︰上天有好生之德,又稱作天無絕人之路,所以無論是多麼復雜、多麼陰毒的詛咒,也一定有法可解。
  
  否則,它就不能被創設出來。
  
  天知道她讀到這幾行字的時候,那激動程度已經不能用熱淚盈眶來形容了。
  
  整整三年半,她都在黑暗中獨自摸索,始終一無所獲,甚至一度懷疑鰲魚詛咒是再也沒法子解掉了。若非她本性堅韌,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死心眼兒,或許早就放棄了在無涯書海當中尋找方向的初衷,任自己隨波逐流算了。
  
  反正,這世上多數人的性命也不掌握在自己手裡,不也同樣過得很好嗎?
  
  她也是人,也會灰心喪氣。
  
  幸好,她終於看見了這句話。
  
  又過了幾天,雖然關於共用生命的詛咒還是沒有線索,可馮妙君卻看見了一條稱作「替死」的咒術,那效果也很是奇特︰
  
  指定一個人,將自己受到的傷害轉嫁給他。
  
  這個咒術用好了,簡直能給自己多加一條命!可想而知,那附加條件必定是多如牛毛又苛刻,比如替死者和施術者胖瘦一致、生辰八字要吻合,連姓名都要改成一樣,施術者每隔一個月要以精血飼餵替死者,法術生效時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能超過三里……
  
  雖然沒提到共用生命之事,可是究其本質,同樣是在完全獨立的兩個人之間建立某種聯系。並且當他們互相沒有肢體接觸的時候,依舊可以保持這種聯系的穩定性。
  
  雲崕和她之間,豈非就是這樣的關係?
  
  如果她朝著這個方向深究下去,有沒有可能解開自己的麻煩呢?
  
  這一日,她又翻著一樣記載,甚至比「替死」更讓她心動不已︰
  
  世上原有一種蠱,也能牽連兩個人的生死!
  
  它稱作「同心蠱」,又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作「鴛鴦蠱」,雄雌都是一對兒煉好的,受術者雙方在心頭各種一隻,從此性命就連在了一起。
  
  一個死了,另一個也不能獨活。
  
  看到「同心蠱」的功效,馮妙君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這和生命詛咒的效果,幾乎如出一轍!她和雲崕之間,也是要活活兩個,要死死一對,沒有中間形態。
  
  難道鰲魚當初給她和雲崕種下的,其實不是詛咒而是蠱毒?
  
  拿到這個好消息,她再看車外千篇一律的夜空時,都覺得今晚的星光明亮了不少呢。
  
  可是離開煙海樓之後,隨著輪聲轆轆、車廂輕晃,她的滿腔熱血也被窗外傳進來的微風慢慢吹得冷卻下來。
  
  鰲魚是一頭妖怪,還被困在升龍潭中數百年之久,它能上哪裡弄到蠱蟲?
  
  何況煙海樓裡只有同心蠱的記載,卻沒有煉制方法,書中說此法失傳已久。煙海樓藏書再多也未必全面,可連它都沒有收錄,鰲魚會煉同心蠱的機率又有多大?
  
  難道說,有人事先把蠱蟲給了鰲魚?
  
  不,這個想法其實也不成立。同心蠱必須種在兩人身上才能生效,假如真有這麼一隻幕後黑手,他就算知道雲崕能殺掉鰲魚,但又怎麼清楚馮妙君會出現在那裡呢?
  
  要知道,她誤踩莫提準的傳送陣法而去了升龍潭,這是個小概率事件,算中的機率大概等同於站在大太陽底下被閃電接連劈中兩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4 09:49 PM

第86章 來襲的狼群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這人神通廣大,連莫提準提前幾個月繪制陣法、打算奪取鰲魚龍珠都計算在內了,這才給鰲魚送出同心蠱,可是莫提準傳送到升龍潭之後和雲崕勢必打生打死,到時候是兩敗俱傷還是死一活一,抑或兩人都能活著離開,這就絕不是人力所能算計的了。
  
  從這裡逆推回來,鰲魚所用的並不是同心蠱。
  
  可就算想通這一層,馮妙君也不洩氣。至少這件事有眉目、有進展了。
  
  天下大道,殊途同歸。或許等她修為更深厚、境界更高明、眼界更長遠之時,自然就找到了解法。就像她懷疑莫提準、雲崕這兩位大國師也能解詛,但他們很可能此前根本沒接觸過同生共死詛咒。
  
  到得他們那般境界,自能憑本事推演道理,去解決前所未見的問題。
  
  因為,這本就是他們要輔助國君完成的任務。
  
  想到這裡,馮妙君心思又活絡了。是不是還有捷徑可以抄呢?
  
  她不能求助雲崕,也不能求助莫提準,可是世上國師又不止這麼兩位,倒不如——?
  
  她這裡正閃過十幾個念頭,外頭忽然傳來砰砰幾下,而後似有重物落地,疑似慘叫響起。給她拉車的馬兒也發出了希聿聿的長嘶,聲音中充滿了恐懼。
  
  又來?馮妙君心神一動,星天錐就從她掌心浮現出來。
  
  是魏國還是雲崕派人來報復她?
  
  她幫助苗奉先殺掉了雲崕麾下高手黃秋緯,此事很快會傳到各國的有心人耳中,雲崕會不會氣惱她壞了他的大計、削了他的臉面,因此派人來截殺她以出一口惡氣呢?
  
  不過麼,她從不坐以待斃,又添神兵在手,這些人想冒犯她可要付出慘重代價!
  
  馮妙君嬌軀一扭即從小窗中鑽出去,動作靈巧如水中游魚。
  
  再一閃,她就趴在了車廂頂上。舉目四顧,視線再無遮擋。
  
  再然後麼,她居然看到一群惡狼追著自己的馬車!
  
  群狼數量多達百隻,毛色、胖瘦、大小不盡相同,但瞪過來的眼睛裡都冒著綠瑩瑩的光,好像她是香濃味美小點心。
  
  馮妙君重金購買的好馬跑得比狼快,可是這些傢伙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加入追擊的行列。這會兒馬車走在小孤山下方一條崎嶇的山路上,有兩頭大狼就從左上方的林子裡鑽出,從上往下直撲車轅。
  
  坐在副駕的陳大昌拔劍,將其中一頭直接斬首,另一頭爪子才拍到木頭上,車廂就散發出淡淡青光,忽然將它彈開。
  
  防禦陣法應激開啟。
  
  自上次苗奉先扒車、來襲,馮妙君怎麼可能再毫無防範地乘車?
  
  此時又有幾頭狼撲到,試圖去咬馬腿和馬腹,駿馬驚嘶兩聲,帶得車廂走歪,於是後頭的狼奮不顧身往車上跳,被彈開、下半身被車輪捲入絞得血肉模糊也絕不鬆爪。
  
  車廂雖有陣法保護,拉車的馬兒卻沒有。大車要是被帶歪,很容易便傾覆到山谷下。馮妙君皺眉,一抖手甩出星天錐,將伸嘴去咬馬腹的灰狼打了個對眼穿才道︰「這些狼是人為聚起的。」
  
  狼群都是小團夥聚眾,一般在六、七隻左右,超過十隻就是人丁興旺了。這條短窄的山路竟然聚集了上百隻,那至少是十餘個狼群的集結。她在這條路上往來三年多,從不知道城郊竟然藏著這麼多狼!
  
  「未必是人。」
  
  馬夫突然開了口,拿鞭子打了個呼哨,把湊近的狼捲起來丟進山谷裡。
  
  那動作輕鬆自在得像是從餐盤裡挾菜。
  
  陳大昌掉轉劍尖擱在他脖子上,厲聲道︰「你是誰!」
  
  馬夫彈指,「叮」地一聲,陳大昌就覺一股巨力傳來,將劍尖蕩開。這人才抬起頭,露出一張沾染了風霜、平凡無奇的臉,而後溫和一笑︰「馮妙君,你該喊我一師兄。」
  
  前次遇險就死了一個車夫,她賠了不少錢,這個是新近從國師府調過來的,她沒多問也沒多想。馮妙君咦了一聲,聯想莫提準前些日子所言,不由得試探道︰「大師兄?」
  
  連她在內,莫提準名義上的徒兒只有三個,二弟子許鳳年她已經見過了,那麼眼前這位「師兄」只可能是鐵心寧。
  
  「是我。」
  
  她長舒一口氣。莫提準指派大弟子鐵心寧護送她往返冪國,可她沒想到這位大師兄不顯山不露水,居然跑來給她當車夫。
  
  這也太平易近人了。
  
  「待會兒再跟您寒喧,大師兄——」馮妙君眨巴著眼,「我不想餵狼!」
  
  車行狼嚎以外,遠處還有一種聲音格外刺耳,仿若尖笑。
  
  她這麼漂亮,沒人能抗拒她的眨眼殺,鐵心寧也不能。他咧嘴一笑︰「好,你等著。」拍了拍陳大昌的肩膀,把韁繩遞給了他,「你來駕車。」
  
  他躍到車廂頂上站直,顯出頎長有力的身形。恰有一片半黃的闊葉飄落車頂,被他接在手裡一晃。
  
  淡淡青光中,葉片赫然變作了一具長弓!
  
  「射狼先射王。」馮妙君瞪大眼睛去挑,「哪幾頭是狼王呢?」今晚有星無月,五十丈外就是一片黑暗,她又不是夜行動物,能勉強分辨出狼的輪廓就不錯了,哪瞧得出誰是頭狼!
  
  陳大昌一拳擊飛右後方撲來的巨狼,那比普通灰狼還要大上半圈,嘴裡淌著白涎︰「這個?」
  
  鐵心寧沉聲道︰「射它沒用,這些狼都瘋了。」
  
  瘋了?她低頭瞧去,果然迫近馬車的狼瞳孔放得很大,嘴角流出來的都是白沫,再計較它們不顧傷亡的飛撲……生物的本能是趨利避害,絕不會這樣胡來。
  
  被咬上一口,會得狂犬病吧?
  
  鐵心寧忽然抬手一指︰「在那裡了。」
  
  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狼群後方果然遠遠吊著一個奇怪的身影。馮妙君運足目力才勉強看個大概,原來是一頭大狼背上馱著個古怪的生物。
  
  此物長相與狼相似,但尖嘴癟腮,滿眼狡黠,一雙前腿很短。尖利的笑聲就是從它嘴裡發出來的,每出一聲,狼群就更加賣命奔跑。
  
  陳大昌忽然道︰「那是狽!我聽過狽的笑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4 09:54 PM

第87章 活靶子

  狼狽為奸的「狽」?
  
  「這幾頭狽已經成精,才能馭使群狼不要命地來攻。」她聽鐵心寧說完,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頸上的紅繩掛墜,墜子是隻雕工簡陋的金魚,被她一摸卻發出淡淡微光。
  
  不過這時候大師兄已經順手從髮髻上摘下一支木簪,迎風吹了口氣就變作三尺長的箭支,而後彎弓、搭箭、瞄準。
  
  兩人離得近,她甚至能望見箭頭上有勁風凝聚,如同暴雨前天幕上卷積的烏雲,蓄勢待發。
  
  那姿勢,帥得馮妙君直想鼓掌。
  
  「嗖」地一聲,箭如流星射出。
  
  那頭大狼湊巧向外跳開一步躲避山石,哪知箭矢也跟著拐了個彎,直接射中了它背上的狽精!
  
  左耳進、右耳出,尖利的笑聲猝然中止。
  
  追逐馬車的狼群中,就有二十餘隻速度減慢下來,行止徘徊猶豫,最後停下腳步,不追了。
  
  狽精一死,它們就恢復了自主意識,自然不願再送死。
  
  鐵心寧依法施為,又射下三頭狽精。他箭法神準,餘下兩頭怪物見狀驚懼不已,尖嘯了幾聲,群狼就拋下了馬車,不再追咬。
  
  前方就是山腳下的平原,馮妙君轉頭,見到餘下的狼重新化作零散的幾群,沒入林中不見。
  
  她也不再摸著項鏈了。
  
  鐵心寧一鬆手,長弓又變回了樹葉,飄落在地。那支射出去後總會返回的長箭又變作不及三寸長的木簪,重新被他插回頭上。
  
  曠野靜,車行轆轆,除了山路上留下幾具狼屍狽屍,這裡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
  
  馮妙君忽有所感,抬頭望向山頂,發現那裡佇著一個身影。
  
  可惜夜色太暗,看不清楚。她再要定睛細瞧,人影已經不見了。
  
  ……
  
  馮妙君的禮數不差,當然要好言好語謝過了替自己出力的師兄。
  
  馬車驅回自己宅邸,她就和鐵心寧繞進了只有一牆之隔的國師府,見到了正在大口啖肉的莫提準。
  
  鐵心寧恭恭敬敬地行禮喚「師父」,馮妙君仗著自己跟莫提準並無師徒之實,皮笑肉不笑道︰「國師大人,你當我拿餌竟然也不告訴我一聲?」
  
  距離擊殺已經過去了月餘,魏國如想報復,算一算也差不多該在這個時候了。她就奇怪,為什麼自己每日驅車前往小孤山,莫提準都不聞不問,原來有意拿她當餌,引出潛在的敵人。
  
  「告訴你,你還敢去小孤山嗎?」
  
  「……不敢。」她是惜命,才不是怕死。她幫助苗奉先擊殺黃秋緯之事,大概早在修行者當中傳了個遍,所以魏國再派來追殺她的人,修為至少要與黃秋緯在伯仲之間。
  
  這種高手,不是她能抗衡的。
  
  「那我怎麼釣他們出來?」莫提準拿巾子擦了擦嘴,「莫怕,我不是派出心寧貼身保護你?」
  
  「萬一……」她眼珠子轉了轉,決定說得再委婉些,「萬一雲崕親至,我不是連累大師兄一起身陷險境嗎?」
  
  「那還有我。」莫提準瞥了她頸間的項鏈一眼,「若是連心寧都解決不了,我自會趕到。」這項鏈就是他親手煉成的法器,其中隱藏一個極細小繁復的通聯陣法。馮妙君只須在危急關頭啟動,他可以一步跨到她身邊去。
  
  當然這陣法有傳送距離的限制,雙方相距不得超過六十里,並且耗能驚人,每一次消耗掉的靈石能抵掉馮妙君全部產業的一年營收。唔對了,一個月也才能使用一次。
  
  但不管怎說,這是她壓箱底的保命手段。
  
  他目光掃過來,鐵心寧就將下山時的遭遇說了,而後道︰「只出動了狽精。依弟子之見,這或是對方一次試探。當時我便覺出附近似是另有強者隱藏,卻沒有露面,應是忌憚師父設下的陷阱。」
  
  「算他識相。」莫提準哼一聲,「即便是雲崕親來,在晉都附近跟我交鋒也絕討不了好。」
  
  他對馮妙君道︰「既已探明對方盯上你了,後面就不要再去煙海樓了。」省得當活靶子。
  
  她悶悶地應了一聲,也知生死事大,不再堅持。自從幫了苗奉先,她就知道自己後面很難再平靜度日了。
  
  幸好她死記硬背下來的知識不少,足夠她接下來慢慢消化的了。
  
  ……
  
  復兩日,電閃雷鳴,采星城一片暴雨滂沱。
  
  雷雨來得突然,狂風突然推窗而入,挾著雨珠打在李元伐臉上。李丞相府這位三公子起身揮臂,兩扇窗扉被他掌風帶著撞在楔上,發出「咣當」聲響,旋又彈開。
  
  如此反復兩次,窗戶還是關不好。
  
  他只得大喊一聲︰「來人哪!」
  
  小廝聞聲奔入,替他合上木窗插好梢,又取帕子要替他擦臉。李元伐劈手奪過帕子,怒罵一聲︰「滾出去!」
  
  三少爺幾個月來脾氣一直陰晴不定,小廝點頭哈腰,忙不迭奔了出去。
  
  李元伐將帕子蓋在臉上,無力地閉眼。曾幾何時,他也是馳騁戰場、慫意縱橫的李家兒郎,現今卻是個連一丈外的窗戶也關不起的廢物。
  
  拜莫提準所賜,他自斷雙腿,只因丞相府要給國師、給公主一個交代!
  
  對於力量的瞭解和渴望,他過去十幾年加在一起都沒有這幾個月來得強烈。
  
  李元伐呆坐半晌,直到臉上水漬都被吸乾,才把帕子拿掉,不掩一臉頹色。
  
  可是緊接著,他的目光忽然凝固。
  
  木窗依舊緊閉,窗邊卻不知何時匿著一個黑影。
  
  「誰!」李元伐腿斷了,修為卻未盡廢,依舊保有夜中視物的能力。但他看不清這人面貌,似乎這人臉上被黑氣團團籠住。他高聲怒喝,「你好大膽子,敢擅丞相府!」
  
  聲色雖厲,心中暗驚。丞相府經過高人佈置,夜裡都會啟動陣法和陷阱,更何況府裡常駐的修行者個個修為高深,怎可能被這人無聲無息地潛入進來?
  
  對方低低一笑,聲音悅耳︰「李三公子可以省點力氣。我布了結界,你就算喊得比雷聲還響也沒人聽得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4 10:24 PM

第88章 情報換藥

  此人修為了得,李元伐廢了雙腿更不是對手。這時他反倒冷靜下來,盯著他道︰「你是誰,要作甚?」
  
  這人背靠在牆上動都沒動,李元伐卻好像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下移,落在自己腿上︰「你這腿是怎麼斷的?」
  
  「救災程中被落石……」
  
  「砸斷」兩字未說出,對方已經截口道︰「我要聽真話。」
  
  李元伐面現傲慢︰「你算哪根蔥?」也配向他發號施令?
  
  「你弟弟李元裴派出鯊妖撲咬莫國師的徒弟,還連累了個公主。過不上二十天,你的腿就斷了。巧的是你們李家和莫提準的關係很差,若說你斷腿與莫大國師無關,我不信。」
  
  這人說話輕快,條理分明︰「李元裴還算沉穩,他與莫國師新收的徒弟根本無怨無仇,怎會突然襲擊她?我看,是莫提準得罪你們在先罷?」
  
  李元伐咬牙道︰「關你什麼事!」那事件實有些復雜,他沒料到還有外人能理出頭緒。這傢伙到底是誰?
  
  這人輕抬右手,李元伐頓覺咽喉如受重扼,一點空氣都吸不進肺裡。
  
  武者氣息悠長,這人也不著急,任李元伐掙扎半晌,直到一張俊臉憋成了豬肝色,他才好整以暇︰「我問,你答。否則我去找李元裴,問出我要的答案再慢慢虐死他。」
  
  語氣中的冷漠,令李元伐毫不懷疑他殺人也不帶眨眼的。李家兒郎向來手足情深,他不能坐視幼弟遇險,只得費力地點了點頭。
  
  頸間驟鬆,李元伐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咳嗽連連的同時望見對方丟來一個小罐︰「據實以告,這罐藥膏就留給你治腿。」
  
  李元伐邊喘氣邊苦笑︰「腿骨都沒了,怎麼治?」丞相府不是沒請過太醫來給他治傷,可是再靈妙的藥物也只有生肌長筋之效,他臏骨以下都被截肢,沒了骨頭,筋肉要往哪裡長?
  
  那人似是微微一哂,站直了身子。李元伐但覺眼前一花,他似乎還站在原地未動過,但手裡卻提著一人。
  
  方才替李元伐關窗的小廝!
  
  這個十來歲的少年滿面驚恐,張著嘴卻出不得聲,想來被封了啞穴。
  
  這人二話不說,「哢嚓」兩聲,竟然把小廝雙腿硬生生掰了下來!
  
  鮮血噴濺如泉湧,小廝在靜默中直接痛暈過去。
  
  李元伐也曾是上過沙場斬殺不少敵人的悍將,這會兒依舊看得額角青筋直跳,暗道這人好暴虐的手段!
  
  這人將小廝丟在地上,信手拂過幾個穴道給他稍稍止了血,而後道︰「看好了。」取過藥膏,抹在小廝的斷腿處。
  
  李元伐看得清楚,少年腿部被掰斷的位置與他完全一致。
  
  這兇人用力奇巧。
  
  約莫是十幾息後,小廝突然睜眼,頻頻抽搐起來。李元伐看他目眥盡裂、滿頭冷汗的模樣,就知道他快要痛死了,只是頜骨被敵人卸了,否則恐怕會咬斷自己舌頭。
  
  他抖得像砧板上等著被刮鱗的魚,可是李元伐的目光隨後就落在他腿上。
  
  創口已經不再流血。
  
  非但如此,那一團血肉模糊中仿佛還有物事蠕蠕而動。
  
  李元伐咽了下口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那微微顫動之物並非蟲蟻,而是、而是骨肉!
  
  就在此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小廝的斷肢正在恢復。他清楚地看到白慘慘的骨頭正在往前生長,而後是骨膜、肌肉、筋腱包裹上去;再然後麼,就是最外層的皮膚長好……
  
  這個過程很是緩慢,李元伐瞪看了小半個時辰,小廝腿骨才長不多點兒出來。照這速度要恢復如初,至少得有兩天時間。
  
  這真個叫作揠苗助長的人體版,骨肉的生長過程必定極度痛苦。李元伐卻看得口乾舌燥,心中希望重燃。
  
  他相信父親必能幫他找到復原的辦法,但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李家與莫提準有罅,國師大人是不可能出手相助的,不添堵不找事就不錯了。
  
  眼前這人手裡,有特效藥。
  
  對方也正笑道︰「此藥以金蠑螈煉成,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你的腿斷了三年多,恢復起來慢一些,但三個月怎樣也長好了。」他將藥罐重新放回桌上,慢悠悠問李元伐,「如何,拿幾句無關緊要的實話換回你的腿,不虧吧?」
  
  李元伐盯著藥罐,喉結動了動,腦中卻在反復衡量利害關係。
  
  「你不是我晉國人吧?」他還有些不放心。
  
  這人冷漠道︰「再多一字廢話,我就去找李元裴。」
  
  威脅利誘雙管齊下,李元伐只能選擇屈服。他不肯說,這人就要去害四弟了。
  
  沒奈何,他只得將三年多前這段糾葛再講一遍,卻略去自己殺掉冪國縣令不提,只說殺了當地貴人,引官兵去抓莫提準。
  
  那人聽得格外仔細,只在他說到關鍵處出聲抓問細節。
  
  最後,這人輕笑出聲︰「也即是說,莫提準重傷後被那個小姑娘所救,這才收她為徒?」
  
  馮妙君留給李元伐的印象還是極深的,他聞言應一句︰「是。」
  
  「呵。」這人似是滿意了,抓起桌上藥罐,丟向李元伐。後者抬手接住,再一定睛,對方又已無影無蹤,只餘兩扇窗扉在風中搖晃不已。
  
  李元伐握緊了手中的藥罐,怔怔出神。
  
  ……
  
  第二天清晨,雨過天晴。
  
  廷議剛剛結束,李丞相就截住了莫提準︰「昨夜有人私入府中,給我兒元伐留下一罐藥膏,可促斷肢再生。」
  
  這老對頭主動過來說話,莫提準也是微怔,而後道一聲︰「恭喜。」
  
  李丞相臉上卻沒有笑意︰「但那人也脅迫他答上幾個問題,其中就有元伐斷腿之事,以及……你那個女徒弟。」
  
  莫提準臉色頓時陰沉,好一會兒才問他︰「為何告知?」這事情只要善後得好,李丞相不說,旁人也很難知曉。
  
  李丞相淡淡道︰「若再算上煙海樓出的事,你我懷疑的該是同一個人。我與你縱有不和,說到這等大事上也不會因私忘公!」
  
  說罷,拂袖去了。
  
  莫提準站在原地,思忖良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5 09:58 PM

第89章 煙海樓關閉

  再不須早起趕赴煙海樓,馮妙君很想偷個懶覺,但她還是沒能睡到自然醒,因為婢女急急忙忙來報︰
  
  莫國師到!
  
  莫提準的臉色陰沉得像昨夜的天空,鐵心寧跟在他身邊也是一臉嚴肅。兩人都沒有耐心等她梳洗完畢。
  
  莫提準劈頭就道︰「煙海樓出事了。」
  
  馮妙君險些跳了起來︰「怎麼啦?」
  
  「就在昨夜,魔物『膨脹』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我讓心寧趕去看了。」他得留在這裡,免得中了對方調虎離山之計。
  
  鐵心寧接道︰「魔物周身有神火灼燒過的痕跡,皮膚潰爛不止,右前肢和左後腿折斷,顱上也被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再深些就能把它的腦袋給切下來。」
  
  馮妙君得咬著舌頭才沒驚叫出聲︰「它……還活著吧?」魔物死了,她也得和煙海樓道聲永別。天哪嚕,她還羅列了好幾份書單沒有找齊呢!
  
  「活著,但情況不太樂觀。」莫提準面沉如水,「它至少要休養個兩、三年,這段時間內煙海樓都不能再開放。」
  
  馮妙君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莫提準知道她反應過來了︰「魔物身皮堅韌,尋常手段傷之不得,否則天魔也不會將它派到戰場上了。」
  
  「膨脹」在遠古戰場上要憑藉其龐大的腹中空間來運送物資,當然得有高強的防禦力和耐受力,否則在戰場上分分鐘就被人打爆,還能幫著主人送東西嗎?
  
  這也是浩黎大帝放心讓它承載整座煙海樓的原因。
  
  可是現在,魔物卻被打成了重傷。
  
  「誠然昨晚風雨雷鳴,然而守在山腰的整個軍營都未發現入侵者。甚至住在山洞前的曹德煥也未覺出異常,直到今晨入洞才望見魔物重傷。」莫提準最後總結道,「可見來人出手不僅狠辣,還很快捷。他和魔物的戰鬥並未持續很久。」
  
  鐵心寧加了個補充︰「因其自身特性,『膨脹』這種魔物的攻擊力不算強大。」它的本來職責是裝運物資,其造物主又怎麼會賦予它強大的攻擊力?「但耐力和生命力卻很頑強。出手那人,強橫無匹,至少……遠遠在我之上。」
  
  馮妙君看看他,再看看莫提準︰「像這樣擊傷魔物,國師能辦到嗎?」
  
  莫提準苦笑︰「能,但你也知道不是我下的手。」
  
  所以來人的水準大概和莫提準相當?馮妙君只覺背後躥上來刺骨的寒意︰「不、不會是雲崕親來了吧!」
  
  「八九不離十。」莫提準面色有兩分奇異,「魔物還能說話,它告訴心寧,來人其實只拷問了它一個問題。」
  
  馮妙群忽有不祥預感。
  
  莫提準一字一句道︰「馮妙君在煙海樓裡,都做了什麼,都看了哪些書?」
  
  馮妙君面無表情,慢慢倒退兩步,突然轉身就往裡走。
  
  鐵心寧一晃身擋在她面前︰「師妹去哪兒?」
  
  「收拾行李。」她頭也不回,「我要離開晉都!」
  
  莫提準不滿道︰「你這是認定我護不住你?」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馮妙君小臉苦得快要滴下水來,「老虎再厲害也有打盹兒的時候,我就怕您一打盹他就溜進來宰了我。」
  
  「許久之前我就覺古怪,你為何怕雲崕怕到這個份上?」莫提準上下打量著她,那眼神像是能把她紮成篩子,「原來他對你這般在意。」
  
  他眼裡寫著探究二字︰「你遇見我時不過十一歲,怎麼會和雲崕有瓜葛?除了……聚萍鄉那段過往?」他不待馮妙君張口又道,「只因為你的真實身份嗎?」
  
  鐵心寧在這裡,他就沒有明說。
  
  望著他的眼神,馮妙君記起三年多前初見莫提準的那一幕。他的手段之酷厲,不下於雲崕。
  
  短短幾個月,莫大國師的脾性不可能改變。她不可因為兩人走得近了,就對他生出親切之感,就對他放鬆警惕。
  
  馮妙君忽然明白,現在過不去莫提準這一關的話,她後面也不必煩心雲崕的到來了。
  
  「我離開父母身邊才九歲,能和他有什麼關係?若不是因為我的身份,還能是什麼原因呢?」她昂首直視莫提準,「莫大國師忘了嗎,我在淄縣還與他對簿公堂。他對我和顏悅色,事後也沒找我麻煩。這便說明我本人與他沒有任何糾葛。這一幕,不是您親眼所見?」
  
  莫提準目光閃動。
  
  的確,三年前他也混跡人群當中,觀看了那一場訴訟案。「那他現在為何親自找你?」
  
  她不滿道︰「那人是不是雲崕還未可知吧?」
  
  莫提準和鐵心寧互視一眼,均沉吟不語。她說得對,盡管兩人都覺得此事的主兇多半是雲崕,但懷疑總歸是懷疑,沒真憑實據是作不得準的。
  
  馮妙君又道︰「好吧,退一步來說,就算真的是他,為什麼過去三年都不找我,現在突然尋上門來?呵,還不就是因為被殺壞了他大計,所以才想殺我找回場子?」
  
  這話也是有理。但雲崕是什麼身份,會因為手下一頭大妖被殺,就潛到晉國的核心采星城來行兇嗎?
  
  殺雞焉用牛刀。
  
  馮妙君自然也想到這一點,無奈道︰「雲崕意欲何為?我又不是他,我怎麼會知道!說不定他另有陰謀算計,只是拿我作個幌子。比如說,他的目標會不會是晉王呢?」
  
  鐵心寧當即道︰「不無可能。」
  
  「他當我是擺設?」莫提準冷笑,微微擺手︰「魏晉並不接壤,他此舉何意?」
  
  「怎不接壤?」馮妙君不以為然,「魏國吞並安夏之後,東南部不就毗鄰大晉?」
  
  莫提準看她一眼,不語。
  
  安夏地區雖被魏國吞併,然而這幾年並不順從,屢見起義舉事。魏想藉由安夏入侵晉國,那真叫任重道遠。但這些時事,他也懶得分析給小女孩知曉。
  
  馮妙君攤開手,掌心托著那枚噬心蟻巢穴,而後對莫提準道︰「三年前我對它發過誓,應答無一字虛假。莫大國師莫非忘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5 10:03 PM

第90章 離開采星城

  「您對雲崕不也忌憚得很?否則,您怎不親自問一問他的來意?」
  
  雲崕為何親臨采星城,這不僅是莫提準的疑問,也是她的。
  
  莫提準望著她手裡的蟻巢,神色變幻。
  
  馮妙君知道,他在推算她話中的漏洞。可是眼下這一關,她一定要安然度過,並且局勢雖然聽起來對她不妙,可是魏國國師潛入左近,莫提準應該最擔憂國君的安危才對。
  
  她對大晉來說是個無足輕重的棋子,可是莫提準也不會任她被雲崕弄死在采星城,否則晉的顏面、國師的顏面要往哪裡放?
  
  她努力平抑自己的情緒,不使心跳雜亂無章。
  
  好一會兒,莫提準才緩緩點頭︰「也好。」
  
  「也好」是什麼意思?他要親自會一會雲崕,還是他相信了她的說辭?以她對莫提準的瞭解,前者還更有可能。
  
  「接下去這段時日,你就待在宅邸裡莫要出去。」莫提準沉吟道,「我會在你宅子裡設置陣法,就算他變作蒼蠅都飛不進來。」
  
  「要待上多久?」
  
  「直至雲崕離開為止。」
  
  馮妙君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來。換句話說就是遙遙無期,直到晉國抓到雲崕,或者確定他已經返回大魏為止。在那之前,她除了宅在家裡練練功以外,哪裡都不能去。
  
  不能去打理自己的產業,不能去煙海樓。
  
  那和被禁足有什麼分別?
  
  鐵心寧忽然道︰「何不用替身?」
  
  莫提準和馮妙君相視一眼︰「何解?」
  
  「送親隊伍後天便要啟程,師妹陪公主前往冪國的消息沒幾人知道。不若她按原計劃隨行,放個替身在此,必然出乎雲崕意料。」鐵心寧這麼一說,馮妙君的思路也瞬間就清晰起來,「倘若他真地抓著了師妹……的替身,也不會削了您和王上的臉面,反而更方便您調度。」她馮妙君在莫提準眼皮底下被抓,是國師丟臉;可如果被抓走的只是個替身,反倒是雲崕中了莫提準的伎倆。
  
  莫提準不由得有些意動。讓馮妙君本尊金蟬脫殼,有利於他放開手腳抓捕雲崕,以報聚萍鄉之仇。這裡可是他的主場,雲崕一旦與他正面對決,必定是要吃虧的。
  
  反過來說,把馮妙君派出去能有什麼壞處呢?有鐵心寧在一邊盯著,她掀不起什麼風浪。即便她中途逃走,對他、對大晉真能有什麼損失?
  
  想到這裡,他終於點頭。
  
  馮妙君即回府去做出行前的準備了。開什麼玩笑,雲崕既然追到這裡來,她就要趕緊改變她明他暗的不利境況,早早腳底抹油。
  
  只要悄悄離開晉都,雲崕也就拿她沒辦法了。
  
  自這一日開始,采星城全城戒嚴、加強巡守,對進出的修行者嚴格管控。但馮妙君明白,假使來人真是雲崕,這一招對他沒用。
  
  莫提準也沒想過這些常規手段能抓住他,只不過藉此對雲崕發出一個訊號︰
  
  我知道你來了。
  
  馮妙君不敢出門,於是這天陳大昌獨自去望仙樓用飯,點的是蘿蔔乾炒蛋、韭菜盒子、乾炸元宵,最後還要了一碗杏仁茶。
  
  他吃過飯就走了,也沒見任何人,但女主人即將離開晉都的消息已經通過既定的暗號傳給了盧傳影。
  
  隔天,國師府裡駛出一輛馬車,窗簾擋得嚴實,車裡人全程都沒撩過它。
  
  馬車憑藉國君特許的通關令,大搖大擺駛進了王宮,中途連人都不必下。
  
  半個時辰後,它才重又慢悠悠離宮,駛回了國師府。
  
  ¥¥¥¥¥
  
  晗月公主動身這一天,晴空萬里。
  
  盛大的儀式上,妝容勝仙的公主拜過上天、拜別了雙親。
  
  她將眼淚淌在生養她的土地上那一刻,天空中忽現瑞氣千條,花瓣如雨,伴隨仙樂自半空飄下。
  
  吉時到,送親隊伍自南門緩緩而出,采星城百姓夾道歡送,盛況空前。
  
  這支隊伍有三千餘人,除了晉王特撥的近衛軍和三個戍都大營以外,儀仗、後勤等各形色人員也有一千來號,光是晉公主的妝奩就裝滿了一百六十九車整。
  
  請注意,拉車的不是凡馬,而是稱作「摩隆多」的怪獸,體型如小山,比大象還要大上兩倍,力量和耐力都很驚人。與它相適配的獸車,至少也是普通馬車的兩倍大——這東西分明可以造得更加巨大,只怕山路崎嶇狹小不易行走而已。
  
  這樣一支隊伍,行進的速度當然不比騎兵來去如風。巳時出發,向西而行,到第二天的日落時分約莫走了一百二十里,正好就到一處小鎮落腳。
  
  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又在晉國腹地,頭一晚就披星戴月前行,第二天無論如何也要好生歇一歇了。
  
  送親嘛,又不是趕著去打仗,不講兵貴神速那一套。
  
  鎮裡當然住不下這麼多人,所以隊伍在鎮外紮營,只有公主和高官進入鎮裡最好的客棧住下來,洗漱用飯,歇去車馬勞頓。
  
  那裡,自然被重兵把守。
  
  這兒離采星城已經很遠了,公主就示意身邊一個婢女單獨去開個客房。
  
  這婢女原是貌不驚人,可是半個時辰梳洗後走出來,一下子艷驚四座。
  
  即便一身素裳,頭上只打銀釵,也仍是嬌若春菡,能令蓬壁也生輝。
  
  正是馮妙君。
  
  既已遠離了晉都,她就可以褪去偽裝,畢竟易容藥物抹在臉上並不舒服,她可不打算走上數千里地都要遭這個罪。她要陪行冪國的安排,除了晉王、公主和莫提準師徒,以及少數宮人之外,幾乎沒有旁人知曉,莫提準又替她在采星城的家宅裡安插了替身,因此暗中的敵人應該料不到她已經遠在晉都百多里之外。
  
  她是安全了。
  
  客棧裡驀然出現生面孔,眾近衛驚艷過後緊接著就是刀劍出鞘,要將她拿下。公主及時喝了一聲「退下」,上前挽住了她的手,一同入席用飯。
  
  兩女娉婷貌美,坐在一起如蓮開並蒂,亮麗得令人挪不開眼。
  
  可惜現場膽敢抬頭直視公主的,當真沒有幾人。
  
  鐵心寧作為國師高足,也與與貴人們同席用飯,談笑晏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5 10:07 PM

第91章 楓糖

  冪晉大婚,原本就是天大的喜事。
  
  這一晚,公主抓著馮妙君在自己的住處剪燭夜談,奴婢隔著門板還能聽見裡面傳出來歡聲笑語。於是隔日午時之前,許多人都知道晗月公主對馮妙君青睞有加。
  
  第三日傍晚,並未找到合適的城邦寄宿。領行的都統乾脆找到一處避風的山坳,要求全軍駐紮下來,安營休整。
  
  附近只有兩個小山村,距離下一個大型的人類聚落還有三十里地,然而風景極美。此時雖然已近十月,但晉國腹地氣候溫潤,不見落雪,這裡就還有漫山遍野的紅葉,靜落無人知。
  
  公主來了興致,想上山觀景。隨從阻攔,她卻戚戚一笑︰「離開晉地,不知還能不能見到這般景象。」晉地多紅葉,映著晚霞如舉火燒天。這樣絢爛壯觀的美景,異地確不多見。侍從見晗月公主目中晶瑩,知她勾起愁思,不敢再勸。
  
  一群貴族都動了遊興,馮妙君也只好陪著晗月公主上山去。走到半山腰,公主才發現人家都帶護衛僕婢,唯獨馮妙君身後卻跟著幾個伙夫。
  
  公主奇道︰「帶這幾人作甚?」時人好文辭比賦,她收養的門客就有專精此道者,這會兒就跟在後邊兒。面對這廂美景,馮妙君卻帶幾個做飯的粗人上山作甚?
  
  馮妙君笑了笑︰「我聽村裡人道,此處地氣反常,山上的糖槭在眼下深秋時節還能產糖。不若我們收集些樹液、著人熬出楓糖,公主在冪國時也能嘗一嘗家鄉的味道?」
  
  話音剛落,眾人紛紛稱絕。譜個詞,寫個賦雖然風雅,卻是常規,采星城每日大小雅集不下十餘場,再說晉公主身邊會缺文才嗎?馮妙君突發奇想,卻是新穎有趣,晗月公主去了冪國,只要吃這楓糖就能想起她。
  
  聽聽,都是拍官家馬p,人家就能拍得那麼清新雅致不落俗套,無怪乎公主那麼喜歡她。就有幾個暗暗佩服,明明村人說話時他們也在一旁聽著,為何自己就缺了這根弦?
  
  晗月公主被她說得興致勃勃,拊掌道︰「聽起來有趣得緊,怎生做法?」
  
  時人已能煉出沙糖和紅糖,材料基本是甘蔗和甜菜,可楓糖因底材之故,產量很少,只供廷貴使用。其入口有木香化開,留下舌尖一點焦糖氣味,層次比起沙糖豐富許多。
  
  晗月公主當然吃過,卻不知道它的制法,這趟遠嫁千里迢迢,也不帶這等不相干的物事去冪,此刻想起它的味道,忽然口中生津。
  
  眾人正好走到一片楓林,馮妙君吩咐幾句,身後的伙夫就鑽進林中,開始尋找糖槭。楓樹的種類很多,能產糖的只有寥寥幾類,都被稱作糖槭。按理說,它只在春日裡才產糖汁,因為這時要將秋冬藏在樹根裡的糖分送給新萌發的嫩芽。而當芽兒長成樹葉,糖分的流動就停止了,楓樹也就不再生產糖液。
  
  這個時段很短。
  
  伙夫們找到糖槭之後,就在樹身開出小洞,斜插入銅管並墊好防漏,管下接個大水囊或者木桶。很快眾人就見到透明液體從銅管中流出,滴落在下方的容器裡,那速度還挺快地,每息能落下一滴左右。
  
  晗月公主看得有趣,著人給自己挽起袖子︰「我也來試試。」親手選了一棵樹來紮銅管。
  
  其他貴人也四散開來,紛起效仿。
  
  不多時,林中三十多棵糖槭都被紮上了管子。馮妙君往邊緣移動,想要再找出幾株來。
  
  她才走出去十餘步,鐵心寧就走過來擋住了她︰「莫要離群,注意危險。」
  
  暮色低垂中,楓林已經黯沉。太陽下山以後,山間就飄起了白霧。
  
  這兒不算深山大澤,卻也是荒郊野地了。等閒的野獸她不放在心上,怕只怕……
  
  馮妙君點頭,吃他這記提醒,而後對眾人道︰「天色已暗,糖液還要一個時辰才能接完,不若我們先行回轉?」
  
  此時光線已經很暗,再有小半個時辰就要入夜。晗月公主玩興未褪,卻也知道該回去了,夜裡的林地並不安全。她嘆口氣道︰「回吧。」
  
  馮妙君回頭,望見林海沉沉、風聲漫漫,彷彿有怪獸藏匿其中。
  
  這裡接取的糖液,自有專人看管、帶回大營,而後連夜熬蒸取制。幾百斤糖液,最後才能熬出十幾斤楓糖。晉地的吃法,是抹在特製的酥餅上食用,幾口香甜薄脆下肚,再糟糕的心境也能雨過天晴。
  
  晗月公主吃了兩口,面露微笑,淚珠子卻滾了下來。
  
  這樣稀缺的甜食只有權貴可享,馮妙君吃了兩個也回帳歇著了。
  
  一夜無話。
  
  趕了四個晴天的路,晉都已經在三百多里之外。即便是乘千里良駒往回走,也非一日夜能到。
  
  再往西,就是延綿萬里、巍峨挺拔的白象山脈了。
  
  走到這裡,無論是馮妙君還是鐵心寧都放鬆下來,尤其後者接到晉都來訊︰
  
  莫提準放在采星城的馮妙君替身,在送親隊伍離開兩日後暴斃家中。
  
  莫提準師徒之間自有好幾套傳訊的辦法,這回信筒是由一種黑色的鷗鳥送過來的。此物生有雙心,慣作長途飛行。如鐵心寧這樣的修行者有法子取出一心保管在身邊,莫提準放出黑鷗,它就會循著雙心之間的感應飛來找鐵心寧,以送取的信件換回自己心臟。
  
  馮妙君親眼見過它的速度,至少是信鴿的五倍以上,用迅若閃電來形容亦不為過。
  
  鐵心寧道︰「替身在我們遠離之後才被殺,說明對手仍然留在采星城中。替身既然死了,他就還是要面臨兩難抉擇,再追來的機率很小。」
  
  馮妙君點了點頭,晚上面向東方、面向采星城的方向燒了三炷香。替身是莫提準安排的,人是雲崕殺的,但絕不能說與她無關。
  
  鐵心寧說得沒錯,替身死後,雲崕大概也知道自己上當,但他依舊不知道馮妙君的行蹤,於是只能作兩個方向的推斷︰她在采星城,或者她已經離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5 10:38 PM

第92章 正主兒來了

  如果馮妙君已經離開晉都,那麼要追蹤到她的機會很渺茫,她可能前往任何地方。雖說她也可能混在公主的送嫁隊伍裡出城,可是同一天內進出的晉都的商隊多達到七、八十支,雲崕怎麼敢篤定她沒有其他選擇?
  
  出於謹慎考慮,她還是易容兩日才洗回原貌。直到現在,基本可以確定自己是安全了。
  
  第五日,送嫁隊伍抵達狼牙堡。
  
  這地方其實是個中等規模的城鎮,原由私人鄉寨發展起來,因此還保留了本來的稱呼。狼牙堡也是晉國進入白象山脈之前的最後一個人類城市,可稱邊塞,任何打算西進的隊伍都會選擇在這裡作好充足的補給。
  
  送嫁隊伍在這裡盤桓的時間最長,整整一個晝夜。侍衛打聽過後,領晗月公主和馮妙君找到當地一家飯館用餐。這館子門面不是城裡最大的,甚至位置還有點兒偏,但是門庭若市,大堂十一、二張桌子都坐滿了,再來客人只得坐到偏院去。
  
  即便這樣,館子外頭也還排著隊。
  
  公主的手下自然有辦法弄到座位。本地的吃食必定不如晉都精細講究,但蕎麥麵條格外彈牙,澆頭是燉得香爛的大塊羊肉燜脆筍。呼嚕一口,從深秋的郊野帶進來的寒氣就被驅得無影無蹤。
  
  最有特色還是這裡的馕餅烤肉,現烤現吃。餅子就貼在滾燙的鐵桶裡,有客人要,店家就抓一個出來剖口,往裡面塞進烤得焦黃噴香的羊肉。本地羊都放養在河灘,以苦地苔為食,肉質格外細甜,咬一口就滿嘴流油。
  
  但真正讓人覺得回味無窮的,卻是餅子裡塞進的另外一樣東西︰
  
  凍酒梨。
  
  狼牙堡這裡出產的梨快要趕上柚子大,汁水飽滿但口感粗糙,原本沒多少人愛吃。也不知哪個機靈的發明瞭醃梨的辦法,將梨子切片泡在土莓子酒裡,放一晚上就做成了醃梨。現在已是深秋,山腳下的夜晚格外凍人,塞進馕裡的酒梨就是冰得磣牙,和熱氣騰騰的烤羊肉一起入口,立刻就能體驗冰火兩重天的感受,而後果香自然解去羶膩,留下回味無窮。
  
  口味這麼特別的馕肉,馮妙君也忍不住多吃了兩個,而後起身去了恭房。
  
  道行高深者可以闢穀,她麼,暫且還免不了五穀輪迴。
  
  飯館生意好,連後院都被闢出來擺桌,所以恭房遠在十餘丈外、兩排竹林之後。
  
  去這種地方,旁人也不好跟著。
  
  夜風勁涼,竹子早就掉光了葉片,只餘光禿禿的枝幹風中搖擺,夜色中看起來如妖魔張牙舞爪。
  
  馮妙君大步穿過竹林往回走,不經意間一低頭,卻發現地上有兩條人影。
  
  一條是自己的,另一條挨得很近,落後她半步而已!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她心跳都漏了半拍。
  
  馮妙君當即往前一個箭步,旋身的同時錐尖往前遞出,一邊高聲喝道︰「誰!」
  
  只問了半句,聲音就卡住了。只因身後那一簇竹子旁邊赫然擺著個破破爛爛的稻草人。
  
  它與真人等大,頭上纏著布巾,雙臂自然張開,在夜風吹動下前後搖晃,乍一看它的影子還真像有人行走。
  
  她神經繃太緊了,結果鬧這麼個烏龍。馮妙君下意識鬆了口氣,而後又覺不對︰
  
  此物的作用是驅趕雀鳥,可這裡又不是稻穀場,誰會在竹林放個稻草人?
  
  這念頭還未轉完,背心忽然一涼,像是有莫大凶險來臨。馮妙君再不遲疑,放聲呼救,同時飛快往前逃躥。
  
  可是她一步都還未邁出去,背後憑空伸出一隻手,按在了她的咽喉上!
  
  這隻手很好看,骨節分明,修長如玉,看起來更適合撫琴而非扼人脖子。馮妙君卻覺頸上傳來的冰寒沁入骨髓,即刻將她咽肌都凍住了,那一聲呼救就啞了火。
  
  這隻手上的力量大得驚人,生生將她提離地面,轉了過來。
  
  而後,她就望進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裡閃動的眸光比月色還要溫柔、還要動人。
  
  馮妙君立刻僵住了,渾身肌肉無一絲能夠動彈。
  
  離得這樣近了,她才發現他很高,比她高出一個頭。他一身玄衣,微微垂首,在她耳邊低語︰「馮妙君?」
  
  這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簡直就是最深沉的噩夢。她眼露驚惶,不顧自己咽喉被掐,瘋狂搖頭。可惜,能夠擺動的幅度太小。
  
  「幸會。」他似無所覺,自顧自道,「我叫雲崕,你還記得我嗎?」
  
  他的聲音柔和得像情人間的喁喁私語。
  
  她又要搖頭,不過這時竹林外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來了。
  
  雲崕笑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伸手在她頸間一拽,將那條鏈子扯下來,扔到了稻草人身上。而後抓著她騰空而起,在林梢上兩個起落,遠遠去了。
  
  他身似鬼魅,這裡無人會被驚動。
  
  ……
  
  馮妙君耳邊風聲呼呼,眼前景致應接不暇,她無法判斷此人速度。
  
  不一會兒,雲崕停了下來,把她帶入一間民房。
  
  四壁簡陋但屋裡乾淨,桌上甚至還點著半截燭燈,可主人卻不知去了哪裡。
  
  雲崕把她丟在桌邊的木椅上,仍舊重復那個問題︰「還記得我嗎?」
  
  他制住她全身修為後,就放開了手。也不曉得他施了什麼邪法,她依舊動彈不得,咽部倒是鬆快了。
  
  轉不動腦袋,她只能低聲道︰「記得,我們在聚萍鄉見過。」他既能直呼她的姓名,又提出這種問題,那就是記起她了。她再否認,不過是多吃苦頭。
  
  雲崕點了點頭,伸手在她臉上摸索,又在四周輕捏兩下。
  
  這並非輕薄,只是檢查她臉上有否易容藥物。
  
  結果也令他滿意。
  
  看來,這應該是馮妙君本尊無誤,不再是替身了。
  
  「聽說,是你殺了我的手下黃秋緯?」
  
  她很沒義氣地供認道︰「是苗奉先殺的,我、我只是輔攻。」替狌狌腦瓜子開瓢的手斧是苗奉先的,她當時用的分水刺根本達不到這個效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6 10:16 PM

第93章 殺殺人,拍拍手

  「他本來必死,你改變了戰局。」雲崕深深望進她的眼底,「我的人只回來幾個,他們說,你丟出一塊巨石,偏又狂性大發,這才被苗奉先揀了便宜。」
  
  她茫然道︰「我不知道妖怪為什麼發狂。」
  
  「三年前,鯊妖受李元裴指使來襲擊你,結果被你打碎了顱骨。」雲崕一字一句,「再算上力舉千斤巨石,以你的修為,要如何才能辦到這兩件事?」
  
  他眼底有抑不住的寒光閃動。莫提準說得無誤,堂堂雲大國師怎麼會因為手下妖怪被殺,就隻身不遠萬里趕赴晉都?
  
  不是他看輕手下性命,而是國師對本國而言舉足輕重。魏國還未出現能夠繼任國師的候選人,他要是不幸殞在晉國,對於魏國來說是特別沉重的打擊。
  
  雲崕想起來的,是自己丹田裡出現的第一次異常。算起來,那時恰好也是三年多前那個夏秋之際;而就在黃秋緯死去當天,已經很久不再挪用他靈力的那個人,忽然噌噌噌「借走」了不少。
  
  這兩次靈力異常,算起來或許都與馮妙君有關係。並且他不會忘記,自己初遇馮妙君是在聚萍鄉,那件事裡攪進了鰲魚、攪進了莫提準。
  
  雲崕隱約有一點判斷,丹田中的異常好像是從他吞下了鰲魚的龍珠之後才出現的。
  
  他的直覺一向如野獸般精準。所以,那龍珠裡面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這才是他不遠千里趕來探個究竟的真正原因!
  
  馮妙君張著小嘴,好半天才費力道︰「那不是我自己的力量,師、師父曾給我救命的法器,關鍵時刻能用出巨力。」
  
  「原來是這樣。」雲崕恍然。
  
  馮妙君從他臉上看不出信與不信,可是他笑瞇瞇的眼底沒有半點溫度,這讓她打了個寒噤。
  
  雲崕忽然伸出兩指,按在她脈搏上,靈力由此侵入,順著經脈往她丹田裡鑽去!
  
  就見馮妙君漂亮的臉蛋因痛苦扭曲,一會兒面紅如火、汗珠滾滾,一會兒眉掛冰霜、呵氣成冰。
  
  而後,她「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血落到桌面上,先是結成了薄霜,而後忽然無火自燃!
  
  雲崕卻失望地嘆了口氣。
  
  這女子的靈力,與他既不同源,也不相容。
  
  難道,與他共用靈力那人真地不是她?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他輕抿薄唇,眼中難得流露兩分不甘,「昔年在淄縣衙門,我問過你什麼來著?」
  
  馮妙君咽了一下口水。這人太多疑,摸過她的臉之後還是不死心,還要確認她的身份。
  
  「嗯?」他只追問這一個字,千回百轉裡藏著無限殺意。
  
  「你、你問我……」她抖得語不成聲,「推倒王婆以後還去了哪裡?」
  
  那雙桃花眼微微瞇起︰「你的回答?」
  
  「我說,我在外面逛了一圈就回莊了。」
  
  話音剛落,屋外忽然燈火通明。亮光照起來,把雲崕的眸子映得幾乎透明。
  
  然後,有一個屋中兩人都很熟悉的聲音大笑道︰「雲崕,這回我看你往哪裡逃!快出來,三年前的架還沒打完!」
  
  莫提準!
  
  這位晉國的大國師居然親身追出了數百里外,一直跟到白象山腳下,就為了此時此刻!
  
  救星到了,馮妙君面上終難掩狂喜之色。
  
  雲崕卻好像沒聽見。他坐直身子,長長嘆出一口氣,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看來,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言下竟有三分寂寥。
  
  馮妙君還未來得及鬆口氣,雲崕就扣住了她纖細的脖頸,微一用力。
  
  「哢嚓」一聲,脖子斷了。
  
  馮妙君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張了張嘴似是有話想說,可是眼中神光漸漸黯淡,最終什麼也說不出口。
  
  雲崕拍了拍手,輕輕替她闔上了雙眼。
  
  就算她不是他要找的人,可是的仇還是要報。殺傷他手下者,哪能這麼逃過一劫?
  
  他在她天靈蓋上一拍,就有一股淡青色的煙氣從她七竅湧出,還未聚合起來就被他抓在手裡。
  
  緊接著,他掌心冒出一小簇紅色火焰。
  
  青煙接觸火焰,頓時發出了尖銳的嘯聲,像是痛苦難當。
  
  殺人滅魂!
  
  這時屋外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那是莫提準轟擊雲崕布下的結界。
  
  他本身就是陣法大家,這個倉促間布就的結界阻不住他多久。
  
  果然,僅僅是幾個呼吸之後,結界就宣告破滅。
  
  民居的木門突然碎成百片,和它們一起衝進來的,是莫提準。
  
  他做好了戰鬥的準備,臂上肌肉賁起,周身氣勁鼓蕩,自己神完氣足。
  
  可是屋子裡沒有活人,盡管門窗緊閉。
  
  他居然撲了個空。
  
  正中央那張木桌已經被挪到旁邊,露出地面上繪制的一個血紅色的陣法。
  
  與圓桌等大,線條繁復。
  
  莫提準俯身湊近,嗅了兩下。繪制陣法的材料果然是血液,卻帶有淡淡香氣,竟不難聞。
  
  鐵心寧也自外面奔了進來,顧盼兩下望見陣法,不由得失聲道︰「這,這是小搬山陣!」
  
  莫提準面色難看,只說了三個字「石之血」,一閃身就不見了。
  
  桌子還在燃燒。鐵心寧轉頭,望見青衣姑娘躺在地上,雙目閉起。火光將她的臉色映紅,若非她的脖子呈現奇怪的角度,看起來就像陷入了沉睡。
  
  室內捲進一陣風,莫提準又回來了,搖頭道︰「沒人見到他。」這周圍布下天羅地網,還有莫提準親設的陣法。雲崕若是從屋內逃出,盡管晉人不一定攔得下他,但總能看見他的身影。
  
  然而,並沒有。
  
  可見此人的確通過小搬山陣逃走了。
  
  小搬山陣與搬山陣僅一字之差,效果卻要大大縮水,傳送距離僅僅不到三十里,但對雲崕來說,這已足夠。況且他還用上石之血代替朱砂,這種材料本身富含靈氣,可以支撐陣法穩定運行。
  
  但和搬山陣一樣,這陣法也是單次單向傳輸,並且只能送走一人。
  
  莫提準紆了口氣,滿肚子的惱火︰「這人生性乖張,行事卻謹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6 10:21 PM

第94章 暫時安全

  這件事的糾結之處在於,盡管他和晉王都清楚,襲擊煙海樓、殺掉馮妙君的人八成就是雲崕,卻沒抓到真憑實據,不能憑空指認。
  
  莫提準追出數百里布下這個局,就是為了引雲崕現身。只要他露了臉被晉人看見,此事就是鐵板釘釘跑不掉了,晉國終有把柄對魏國發難。
  
  可氣的是,雲崕對這一點同樣算得精準,提早布下了後路。
  
  鐵心寧卻看著馮妙君的屍首笑道︰「他沒贏,我們也不算輸。」
  
  這時桌上的火焰已經吞噬了窗布、引燃堆在牆角的雜物。明亮的火光中,兩人都望見「馮妙君」的面龐正在發生改變。
  
  挺翹的鼻子微塌下去一點,眼睛也變長一點,下頜收圓……不出幾息,她居然變了一張臉,從原先的嬌美可人變作了尚稱清秀。
  
  她根本不是馮妙君。
  
  緊接著,從她口中鑽出一隻透明的、圓頭圓腦的小蟲,長相竟有幾分萌蠢可愛。它滾落下來,正好掉在莫提準掌心,於是縮成一丸小球,再也不動了。
  
  除非有兩人這般目力,否則站在兩丈外誰也看不出他手裡托著異物。
  
  莫提準惋惜道︰「功敗垂成。」將這東西收了起來。
  
  此物名為易形蠱,經馴養後可以由人吃下。它會入駐膏盲之間,幫助宿主改換容貌。
  
  它與易容術不同,不流於表面,而是微調主人面部的骨骼與肌肉。從這角度來說,這張臉就是真的,不似易容藥物可以被剝除。
  
  想要換回本來面貌,要麼將易形蠱取出,要麼宿主死掉——易形蠱吸取的能量雖不多,畢竟也是寄生。宿主死了,它就得趕緊挪窩。
  
  莫提準來得快,雲崕溜得也早,沒看到「馮妙君」死後的變化,否則就會知道他殺錯了人。
  
  鐵心寧不無艷羨道︰「兩年前,博合城也發賣一對易形蠱。我趕去時,已經被人拍走了。」這東西很稀有,多的是人要。就是莫提準手裡這幾隻,也是送親隊伍出發前晉王的特賞。
  
  莫提準衝著火的木窗吹了口氣。這一下不啻火上澆油,火舌忽啦一下躥起半天高。
  
  兩人這才走出去。再回頭去看,木屋已經燒掉一半。
  
  附近的客人聞聲過來看熱鬧,晗月公主站在遠處眺望兩眼,反倒是轉身走了。
  
  屋子和裡面的人一起燒掉,人證就沒了。哪怕雲崕事後回轉來,也瞧不見冒牌貨的真容。
  
  回到大營,公主她身邊又有一個婢女走去了鐵心寧的住處,對坐在主位上的莫提準行了個禮,聲音清脆︰「多謝大國師援手。」抬袖擋在眼前。
  
  再放下手,那張臉就變作了嬌柔靈嫵,是沉魚落雁一般的容貌。
  
  她伸手,掌中蜷一隻小小的易形蠱。莫提準卻擺手不接︰「經此一事,雲崕應該不會再來了。但為安全起見,你再多扮演幾日。我這就回去,你好自為之。」說罷,自去向公主辭行。
  
  走了幾百里沒抓著雲崕的現行,只給這小丫頭解了燃眉之危,他心裡憋氣得很。可是走出去的時候,他心裡只剩凜然。
  
  浩黎帝國建立之前,就有許多陣法失傳,小搬山陣即是其中之一。莫提準是機緣巧合才得了遠古仙人的傳承,卻不想雲崕居然也會布這個陣法。
  
  其他四國的國師,他都打過交道,即便強大也能讓他心中有數,只有雲崕是他始終看不透深淺。兩人的底牌越掏越多,都兜不見底。
  
  馮妙君卻是真心實意地謝他。
  
  這是莫提準提前布下的局,要公主和馮妙君都配合他。雲崕摸不清馮妙君的去向,但反過來說,他們何嘗能算出雲崕會追向何方?莫提準師徒和馮妙君商量許久,依舊認為他追蹤公主隊伍的可能性要略大一些。
  
  易形蠱這樣的高端貨當然是莫提準的,采星城和公主身邊的「馮妙君」也都是他手下的死士扮的替身。馮妙君本人反而扮作宮婢,指導第二個替身的言行。
  
  這計劃妙就妙在,兩個死士扮演馮妙君,第一個用的是易容術,第二個才用出易形蠱。雲崕揭穿第一個的偽裝之後,就會傾向於相信自己親手抓到的第二個馮妙君是真的。
  
  這是人心理上的小小缺陷,更何況莫提準用上了易形蠱這種稀罕東西,當世都沒幾個人有。細節決定成敗,昨日替身還陪著公主去采楓糖,雲崕若是隱在林中,當能將她瞧個仔細。再者,連莫提準贈給馮妙君的項鏈都掛到了替身脖子上。
  
  雲崕會問替身哪些問題?馮妙君翻來覆去想了多日,教會替身答案,又將聚萍鄉往事也都告訴了她。理由其實簡單︰直覺。
  
  她直覺雲崕會問起當年之事,畢竟兩人當面的交集其實不多。這直覺沒有來由,就如同雲崕莫名覺得馮妙君和竊取他靈力之人有關。
  
  這一場圍捕,兩位國師各顯神通,只便宜了她這個漁翁。
  
  援助苗奉先一事讓她暴露在雲崕視野當中,即便魏國暫時不來找她麻煩,總歸是被人點油做了記號,莫提準此舉卻替她解決了後顧之憂。
  
  馮妙君自己更是知道,這般作為還有個絕妙之處,那就是雲崕從此不會再將「馮妙君」和偷取他靈力那人掛上等號了——不錯,她也知道雲崕對她起了這一層的疑心,才會遠赴采星城。
  
  從現在開始,她又能隱身於暗處,不再被他注意。只要莫提準的「三徒弟」別再活過來就行。
  
  莫提準原本可以讓她親自上場,卻用了替身,足見回護之意。可是換個角度看,這說明她本身還有價值。哪一天她這個公主身份被莫提準視為無用的話,那兩個替身是不是她的前車之鑒呢?
  
  想活下去,就一定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再看雲崕的作為,她終於證明自己長久以來對他的恐懼和回避是有道理的——看似病弱溫柔,實則雲大國師的冷酷無情,別人真是拍馬都趕不上。這一次的實驗也證明瞭,雲崕連一點轉寰的機會也不留給她,如果當時站在他面前的是馮妙君本尊,那麼此刻兩人早就是同歸於盡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6 10:2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6-16 10:25 PM 編輯

第95章 桃子和鐵心寧

  這徹底打消了她心底最後一絲僥倖,決心從此離他十萬八千里遠。
  
  這些掌握元力、打理國運之人,盡管性情不盡相同,心底對待平凡人卻都如天道一般冷漠。這並非僅止她觀雲崕、莫提準二人有感,而是煙海樓裡的浩浩史卷給她提醒了無數次的事實。
  
  ……
  
  經過了這麼殺機暗藏的一晚,她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
  
  然而,並沒有。
  
  這居然是旅途開始之後她睡得最香最沉的三個時辰,從頭到尾連個夢都沒做過。
  
  或許是因為一直以來潛藏的危機終於過去了。
  
  昨晚觀星使者就說今日是大晴天,所以眾人起得比雞早,開始收整拾掇,半個時辰後就開拔出發。
  
  馮妙君收拾妥當走出去,卻看見兩位婢女立在一駕馬車前,面上有焦急之色。
  
  這駕車,她也認得,當下走過去道︰「怎麼啦?」
  
  「上頭已經下令前進了,我們來確認貴人們都已上車。」婢女道,「我們往返兩回,車上這位怎麼敲門都不應呢。」
  
  馮妙君衝著不遠處呶了呶嘴︰「瞧,那不是來了?」
  
  原來正說話間,鐵心寧大步奔了過來。他還是昨晚那一襲青袍,卻有多處褶皺,手裡還提溜個碩大的酒葫蘆。
  
  馮妙君暗自搖頭,這位大師兄性子開朗爽直,也沒甚別的不良嗜好,就是喜歡喝酒。看樣子昨晚又跑去鎮上買醉了,還順便打了這麼一大葫蘆回來。
  
  她本欲上前招呼,又想起這有外人在場,於是轉身走了。鐵心寧奔回馬車邊,目光往周邊一掃,爬上車後「砰」地一聲閉緊了車門。
  
  以他國師大弟子的身份,自不需對旁人有什麼交代。
  
  從現在起,天氣情況變得格外重要。因為,他們要進山了。
  
  時下已入深秋,本不是取道白象山脈的最好時機,怎奈兩國急著結盟,再說白象山深處也有特異之處,送親隊伍才敢從這裡經過。
  
  越往山區走,森林越來越茂密,也越來越安靜,最後沒了人煙,四周只有單調的黑白兩色——前不久才下過雪,地面鬆軟的積雪能埋沒馬蹄。
  
  這時候,眾人就用摩隆多巨獸打頭陣開路,它們的足底很寬平,所過之處浮雪被掠走,露出了黑色的岩底,馬和騾子可以輕鬆踏行。
  
  這種巨獸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笨拙。它們生下來就有「輕身」的天賦,空氣對它們產生的浮力就如水對魚兒,有強大的托舉作用。否則這樣龐大的血肉之軀行走起來對四足都是沉重負擔,莫說跋山涉水。也正因如此,摩隆多就算一腳踏空都不會摔倒,還能從容檢察出腳下的斷岩和陷阱。
  
  馮妙君坐在騾車中,能覺出隊伍總體上是沿著山路往上而行,海拔越走越高,氣溫越來越低,到最後呵氣成冰,邊上的奴婢們都凍得臉色發青,雙手直搓。
  
  這一天,人人都精疲力盡也才走了四十里山路。還沒到太陽下山,都統就下令進駐一處背風的山谷,紮好營寨後就開始埋鍋造飯。山裡不同於外頭,天黑以後危險重重,決不可貪功冒進,營地周圍放置了行軍用的大型陣法,有警戒和初步禦敵之用,同時出動了明暗哨兵,爬到附近的山頭上站崗放哨。
  
  時人一天要吃早午兩餐,不過這幾天晌午都用來登山了,第二餐一般延到傍晚。才安頓妥當,晗月公主就招過馮妙君道︰「桃子,往後鐵先生的起居就由你服侍。」
  
  沒錯,她自走進這支隊伍起就偽裝作晗月公主身邊的侍女桃子,自然就要履行侍女的職責。話說晉宮裡的侍女一般會得個文雅的名字,不過晗月公主還年幼時,桃子等丫頭就被指為她的玩伴,於是公主順口就以桌上擺著的桃子、雪梨、李子和銀杏來命名。
  
  馮妙君要改扮侍女,問過晗月公主意見時,這妮子盯著她胸口不懷好意道︰「你就扮作桃子吧,我身邊的侍女只有她胸最小。」
  
  馮妙君那時氣得柳眉倒豎。她容貌比公主更出色,可這副身體直到十四歲又九個月後才開始發育,個頭上的抽條倒是立竿見影,唯獨胸前生長緩慢,不如公主那麼波濤洶湧。她私下配了些食療和補藥,好似收效甚微。
  
  晗月公主常常以此比較,洋洋得意。
  
  這一回她扮作侍女,晗月公主大感新鮮,常常把好友指使得團團轉。可是落在其他奴婢眼裡,她倒成了公主跟前的紅人兒,否則公主為何不愛差遣別人,獨獨喜歡指使她?
  
  現在她被發配去照顧鐵心寧,看來是不得寵了,不少人都鬆一口氣。
  
  鐵心寧的帳篷早有人搭好,她在外頭輕喚一聲「鐵先生」,裡面就應道「進來」。
  
  帳裡沒有別人,鐵心寧坐在桌後,捧著書看。
  
  她將手裡的食盒放到桌上,一邊道︰「公主把我調過來,從今天起『服侍』你。」
  
  鐵心寧性格粗豪疏放,不喜有人侍在一旁,所以出發這些天都沒要侍女。他聞言從書裡抬頭,看了她一眼,沒吭聲也沒反對。
  
  馮妙君正從食盒裡取點心出來,置在他面前︰「剛起鍋的鬆餅,我還帶了點楓糖,也就是前幾天山上採下來熬好的楓樹甜汁,你嘗嘗?」鐵心寧已有闢穀之能,不需要按時吃飯。她送來的,只是點心。
  
  他端詳眼前這幾只熱騰騰的小餅。
  
  分明只是餅而已,但每個面積都只有她的小拳頭那麼大,很薄,兩面烤作漂亮的金黃色,邊緣還起了酥皮,不須湊近就能聞到濃濃的奶香味兒。
  
  牛乳。這冰天雪地裡,也只有給公主開的小灶裡能拿出這種稀罕東西。
  
  食盒裡還放著一個小白瓷罐,她打開來,用銀勺小心挑出裡面琥珀色的蜜糖,輕輕澆在餅上。「好了!」
  
  他信手拿起鬆餅咬了一口,然後頓住。
  
  好一會兒,才接著咀嚼。
  
  馮妙君笑嘻嘻道︰「如何?」
  
  「味道很不錯。」他點了點頭,說得非常誠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6 10:56 PM

第96章 無名小卒的書

  在鐵心寧目光的追隨中,馮妙君搬了張椅子到他對面坐下,伸手取了一塊放進嘴裡,然後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我真是天才!」
  
  餅子本身的鬆軟香甜,加上楓糖特有的微焦味道,哪怕只一口,融在舌頭也全是幸福的味道,能讓人忽然忘掉外面的天寒地凍。
  
  鐵心寧吃得有條不紊︰「你做的?」
  
  「非也。」她只會吃,不會做,「我指導廚子做的。」她從前就愛吃鬆餅,這東西淋上楓糖簡直是絕配。不過她現在的身份是使女桃子,若不打著公主要款待貴客的旗號,御用廚子怎麼肯聽她指揮?
  
  她洋洋得意,「我先前就說過,這東西你定能喜歡,你還一臉嫌棄!」
  
  他手上動作一頓,呵了一聲,似有些赧然,但又慢慢吃了起來。馮妙君瞧著,總覺得他吃相比前幾天文雅,難道是點心太精緻了?
  
  不過剩下幾枚他就吃得很利索了,三口兩口進肚。馮妙君暗暗笑他原形畢露,一邊給他斟了盞熱茶,他也老實不客氣一口倒光不怕燙。
  
  看樣子,他是真喜歡鬆餅,居然一個不落吃光了才抬頭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找我什麼事,說吧。」
  
  「大師兄果然是爽快人!」她開口就誇,見他嘴角彎起一絲笑意才道,「我看一卷心法稱為『浮生夢』,裡面有兩句話,反復看了十來遍也不懂呢。請大師兄教我。」
  
  他很爽快︰「說。」
  
  「天地無和,人間無道。格物勤律,反朔己身。」她皺眉道,「後面兩句我還能勉強看懂,大意無非是修行要靠己身悟道突破,可前邊那句是什麼意思?」
  
  鐵心寧輕笑著搖頭︰「你哪一句也沒看懂。」
  
  她不明所以。
  
  「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不講和,只謂衡;人間卻相反,有衡方有和,然而聖人同樣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鐵心寧指點她,「你可知古人視天地如橐,虛而不屈,動而俞出?」
  
  「橐啊?」這兩字太生僻了,她想半天才記起那指的是風箱。「這是說,修行要順應天勢,不能強求?」
  
  鐵心寧這才頜首,「以偏概全,但於你足矣。」
  
  馮妙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這是指摘她學得淺薄,但這點兒感悟對她現在來說足夠用了。
  
  真是看不起人哪,她以前咋沒發現大師兄心氣這麼高哩?
  
  不過她和鐵心寧相識不過十天,對他不甚瞭解,不似許鳳年,在她家裡一住就是大半年。修行者的外貌常與年齡相悖,活的年頭長了,性子也就古怪,哪裡是相聚十天半月就可以看穿的?
  
  鐵心寧似是來了談興,又道︰「你看的這本書,有些年頭了吧?」
  
  她點點頭︰「是呀,錄在玉簡裡,約莫是浩黎帝國建立之前。著者水雲,大師兄聽說過?」
  
  「無名小卒,聞所未聞。」鐵心寧指頭在桌案上輕敲兩下,「它鞭析入理,若放在千餘年前可為銘言。現在麼——」
  
  「現在不合用?」
  
  「天地先後幾次劇變,新勢不通舊理。世間多數論著,包括你看的和我手裡這本……」他揚了揚自己手裡的書卷,「都是以全飾偏,首尾不及也。」
  
  她聽得入神,不由道︰「那怎樣才能顧得了首尾?」這幾年埋頭苦讀,都是自行鑽研,哪有人為她梳理過這些?即便是許鳳年,也只傳授她具體的功法,卻不能與她論道。
  
  至於莫提準麼,隻字不提。
  
  他始終不認她作弟子。
  
  「從前修行講天人合一、上體天心。然而天地靈氣凋蔽至此,早已是知易行難。一味循舊,終不得法。」鐵心寧笑了笑,「依我看,不如反求諸己。以固元為本,外馭氣、力。」
  
  馮妙君聽得睜大了眸子,只覺這番話發人深省。從前修行者講究順天命、合天理,是天本位;鐵心寧提出的卻是以人為本,是人本位。而他所謂的「氣」、「力」也不指尋常力氣,而是靈氣、元力。
  
  這番道理最有力的注腳,就是人類對於「元力」的發現和應用。
  
  她想來想去,越想越覺有理,眸中越有光彩,好久才鼓掌道︰「師兄果然厲害!就連師父前些日子與侯卿講學傳道,還講過天人之說呢,不如你來得震聾發聵。」
  
  鐵心寧微微一笑︰「青出於藍必要勝於藍。我若是固步不前,師父才要傷心。」
  
  她嘿嘿陪笑兩聲,斜眼睨著他,心裡暗道鐵心寧果然是個狂放爽直的,這話分明就指莫提準固步不前。被別人聽去,又要滋生事端。
  
  「這些道理都是粗淺,你怎未識得?」鐵心寧好奇道,「師父從前沒有教導?」
  
  她嘟起嘴,悶悶不樂︰「沒有呢,師父說我秉賦太差,讓我多練幾年。」謊撒太多了,張口就來,毫無心理負擔。實情是她天賦再好,莫提準也不會收她為徒。
  
  「秉賦太差?」他皺眉,示意她抬手讓他按一按脈搏,「我看看。」
  
  馮妙君反而把手往後一縮,不滿道︰「你前幾天不是剛看過?就這麼幾十個時辰,我的修為又不會突飛猛進。」
  
  「師父擇徒很嚴,唔,我說得直白些——」鐵心寧搖頭,「即便其他孩子資質再好,他也未必青眼相加,卻把你收作了徒弟,想來你身上一定有特殊之處。我想,有必要多作細查,以便於你在修行之法上有所取捨。」
  
  明師指點,這的的確確就是現在的她最需要的啊!馮妙君心動了,可莫提準收她為徒只是個幌子,本無意傳她功夫,她哪有什麼特殊之處?
  
  想到這裡,她心裡微動。自己本不適宜修行,若說有什麼特殊之處,也只有丹田裡的鰲魚詛咒了,好在上次莫提準替她檢查經脈並不仔細。鐵心寧跟在莫提準身邊最久,看樣子已得其真傳,如果他發現了印記的秘密——
  
  馮妙君微一抬頭,見他目光炯炯盯著她,好像要一直看到她心底去,不由得更生抗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7 09:40 PM

第97章 暗夜鬼影

  他為什麼這樣熱心,只因同門之間的關愛?從前許鳳年與她雖然相處融洽,那人卻屬於有問才答的類型,從不主動替她解惑。想來,這也是莫提準的意思,怎麼鐵心寧就不遵守呢?
  
  是他回來的時間太短,莫提準沒來得及向他提過?
  
  「我——」她突然不想待在這裡了,張了張口,正想找個托辭離開,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而後兵衛的聲音在帳門響起︰「鐵先生,都統有請!」
  
  鐵心寧目光在她身上一掃,當即站起來走出去︰「請帶路。」
  
  主帳內,晗月公主赫然坐在上位。本次餃領隊伍的都統名作齊林宣,年過三旬,老成穩重,見了鐵心寧也很尊敬︰「探子來報,前路遇阻,人力難以清挖。公主的意思,想請鐵先生出手相助。」
  
  原來探子打探到前方七裡處的山路被斷石堵上了。這裡路窄,回車很不方便,尤其摩隆多巨獸的身板那麼寬。再說繞遠路的話,可能要多走五、六個時辰才能繞過眼前這座雪山。
  
  天寒地凍地,每一分體力都很寶貴。再說,這和他們原計劃的進程不符,也徒增許多危險。
  
  鐵心寧欣然應了。身為國師高徒,護持隊伍前行本就是他的職責。
  
  當下一行人驅馬來到斷頭路。
  
  情況比都統提到的還要惡劣。山路越往上越狹窄,到了這裡就像倒置的漏斗口,兩側都是垂直峭壁,道路寬度只能容一頭摩隆多通過。
  
  糟糕的是,也不知是雪崩還是大風推動了高處風化的岩石,坍塌下來堵住了眾人前行的路。
  
  被堵得嚴嚴實實的路段,約長三十多丈(一百米)。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隊伍裡有的是強勞動力,盡管工具不對付,勉強還能開挖;可問題在於,塞滿道路的中小碎石上面,還壓著一個大塊頭!
  
  馮妙君真懷疑上頭的山峰是不是整截都掉下來了,否則為什麼會有至少五、六萬斤重的大石倒壓在這裡!
  
  人力在這裡陷入了尷尬︰把下面的碎石清理掉,這塊巨石就會滾下來;可是不清掉,人們又走不過去。
  
  的確,如果鐵心寧等修行者也無計可施的話,大夥兒只能繞遠路了。
  
  晗月公主眼巴巴望著鐵心寧︰「如何?」
  
  他沒有一絲猶豫,含笑道︰「可以挪開。」
  
  鐵心寧可是正兒八經的國師高徒,不是馮妙君這種半吊子。他說出這句話,眾人心底才真有一塊大石落了地。
  
  「你們都退後百丈。」鐵心寧撩起長袍,在碎石堆中幾下騰挪就躍到了最上方的巨石頂。眾人抬首,只能看到他像是伸指在石頭上寫寫畫畫,口中又念念有辭,不知作的什麼法。
  
  也就是七、八息的功夫,他就畫好站了起來,手裡飛快結了兩個手印。
  
  那動作快得帶出一片殘影,以馮妙君眼力勉強能跟上軌跡,卻不知他做的什麼鬼畫符。
  
  最後一個手印結好,巨石忽然動了。
  
  它並非鬆動滾落下來,而是底下忽然有無數細石被不知名的力量吸附上去,飛快接成了它的四肢。
  
  而後,這個無頭的石人就開始清理路面上的障礙,一掄胳膊一抬腿就能把碎石全甩到十餘丈遠的山谷裡去。
  
  也就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路面就清理乾淨了。而後石人自己噠去了山谷底下,轉眼不見蹤影。
  
  馮妙君猜測,它在那裡還原成散碎的大小石頭了。
  
  這廂鐵心寧向都統做了個手勢︰「請。」
  
  晗月公主忍不住鼓掌︰「鐵先生真厲害,果然是莫國師門下第一大弟子!」
  
  隊伍中還有其他修行者,均想道自己就算能挪開巨石,那也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斷然做不到如此輕鬆寫意。原有些人對莫提準門下不服氣的,現在心裡也啞了火。
  
  鐵心寧也不謙虛,哈哈一笑受之。
  
  隊伍於是順利通過這段山路,繼續前進。
  
  此時已然走近白象山脈腹地,空氣越發寒冷,天上又開始飄雪,入夜之後滴水成冰,誰也不願在帳外站著。眾人白天走得疲憊不堪,回帳之後倒頭就睡,馮妙君也不例外。
  
  她現在既然是「桃子」,也就和其他侍女睡在一起,沒能享受特權,以免旁人生疑。晗月公主對這一點尤其堅持,馮妙君很確定她那時臉上憋著壞笑。
  
  出門在外,奴婢都集中睡在幾個大帳裡,二、三十人同帳。莫看白天個個立在主人身邊都是衣鬢整齊的小仙女,一到卸了妝睡覺,磨牙打呼夢遊的什麼模樣都有。
  
  次日晨起,婢女銀杏就湊了過來,一臉神秘︰「昨晚鬧鬼了。」
  
  大活人最怕的就是這個,何況大夥兒身處莽荒當中,這種雪崩聖地每年不知道要奪走多少人性命,有那麼千八百個孤魂野鬼豈非再正常不過?
  
  有侍女趕忙問究竟。銀杏壓低了聲量︰「昨個半夜睡得迷糊,結果一睜眼望見那地方站著個黑影。」
  
  馮妙君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心裡也有點兒發毛。只因銀杏正好指向了她昨日睡的通鋪方向!
  
  「什麼樣的?」
  
  「黑乎一團。」
  
  「沒高矮胖瘦?長獠牙了嗎?」旁人氣結,看不清形狀你跟我們說個槌子?
  
  銀杏接著又道︰「那動作很像伏在床頭,吸人精氣!我當時害怕,閉了閉眼,再睜開就沒見著它了。」
  
  馮妙君心裡一動︰「你覺得,它在吸誰的精氣?」
  
  銀杏看看她,再看看她邊上的侍女李子︰「你倆挨得近,都有可能唉。」
  
  李子嚇得臉色發白,馮妙君暗自運氣感受一番,好像並沒甚不妥之處,就連精力也是旺盛。
  
  方才她還多吃了一個饅頭呢。
  
  如果真有東西潛入,無論是人是鬼,外頭那許多守衛怎會視而不見?再說,大營周圍的陣法難道是擺設?
  
  多半還是銀杏睡糊塗了。
  
  奴婢們正聚在一起說話,邊上忽然有個聲音不悅道︰「都沒事幹了嗎,聚在這裡嚼什麼舌頭!」
  
  眾人轉頭,望見一臉嚴厲的崔女官,瞬間作鳥獸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6-17 09:44 PM

第98章 解圍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馮妙君總覺得崔女官看她的眼神特別不滿。
  
  她轉過頭去,也不當一回事。反正翻過雪山跨過冪國邊境以後,她就恢復真容。就算暗中還有敵人,也不會盯梢這麼遠。
  
  ……
  
  雖說馮妙君現在頂著桃子的身份,可晗月公主哪好意思真讓這位閨蜜去幹下人的活計?這也是將她派給鐵心寧的緣故。
  
  這天傍晚,馮妙君往鐵心寧的帳篷走去,路過一片矮坡,恰見崔女官站在坡頂往下張望。她不想招惹崔女官,往外走了兩步想繞過去,哪知對方回頭看到她,忽然招手︰「你過來!」
  
  馮妙君左右瞅了瞅,沒見著別人,只得道︰「你叫我?」
  
  什麼你啊你的,一點上下尊卑都不懂!崔女官的臉色更難看了︰「這裡還有別人嗎?」
  
  馮妙君走過去聽她說道︰「我一隻綠松石耳環掉到山坡下了,你去給我撿上來。」說罷側了側頭,左耳上果然是空著。
  
  「這個……」山坡很陡很深,長滿了灌木叢,在這裡想找見一隻小小耳環,和大海撈針也差不多吧?「我去叫多幾個人來尋。」
  
  「你先下去。」崔女官怎麼能讓她輕易跑了,「我去找人。」見她杵在原地不動,不由得冷笑,「怎麼,桃子現在架子大了,連我都使喚不動?」
  
  這針對好沒來由。馮妙君聳了聳肩,放下手裡的東西轉身下了坡,不與她爭執。崔女輕哼一聲,滿意地轉身。她這一走,就沒打算在天亮前回來。那隻耳環也不算什麼貴重東西,到明早這小蹄子還找不著,再來發落她。
  
  在這裡挨凍一晚上,反正也要不走她的命,卻能讓嬌怯怯的小姑娘落下病根。
  
  只不過崔女官還未邁步,忽然望見身後站著一人,身量頎長,正面無表情望著她。
  
  她吃了一驚,退開兩步行禮︰「鐵、鐵先生!」
  
  他對普通人的態度就要冷漠得多︰「這裡什麼事?」
  
  崔女官趕緊道︰「桃子正要幫……」
  
  話沒說出幾個字,桃子脆生生的聲音已經從坡下傳了上來︰「崔女官不見了綠松石耳環,差我下來幫她找!」
  
  一句話,伶伶俐俐概括了全部摘要。
  
  鐵心寧負著手,瞇眼看向崔女官︰「你算什麼東西,連我的侍女都能使喚?」
  
  桃子是公主指派給他的專屬侍女,本來就不須替別人做活。
  
  崔女官被他懟滿面通紅,連聲道歉,正要告退,馮妙君已經爬上坡頂,拍了拍自己衣裙︰「找到了。」
  
  她攤開手,掌心果然躺著一枚綠松石耳環。
  
  這小蹄子的運氣居然這樣好,一下就找到了!崔女官呆了一下,接過耳環,匆匆走了。臨走前,沒忘多看鐵心寧一眼。
  
  馮妙君笑嘻嘻道︰「有勞大師兄來解救我。」
  
  鐵心寧看著她笑得溫和︰「恐怕我救的是她。」
  
  她嘿嘿一笑,也不否認,順手將放在一邊的小巧食盒提起來遞給他︰「喏,今晚的點心。你拎走吧,我得去覓食。」
  
  「還是鬆……餅?」盒子這麼小,裝不了湯菜,最多就是點心。他記得那個毫無特點的名字。
  
  「不啊,這回是千層糕,加了糖桂花的。」
  
  他聞言也不客氣,拎過來道個謝就邁開步,也不往自己帳裡走。馮妙君才看到他手裡拎著個小酒葫蘆,想來本是要到外頭找地方喝酒,結果撞見了這一幕。
  
  白天的風雪已經停了,如今山中處處銀裝素裹,天上星河璀璨,的確是賞天賞地的好時機。
  
  唔,原來大師兄果然愛吃甜食嗎?
  
  ¥¥¥¥¥
  
  第二日,平安無事。
  
  有時峰迴路轉,馮妙君能眺望到山谷和矮坡上的雪兔、岩羊和白豹,還有許多樣貌古怪的生物。其中有一種集群行動,體型比尋常狗熊還大,皮毛棕色,尾長嘴尖,看到人類時小眼泛綠光,顯然平時菜單裡是有這些兩足動物的。但送親隊伍龐大,有精兵悍將護著,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它們在後頭綴行了七、八里,找不到下嘴的機會才怏怏離開。侍女銀杏這才鬆了口氣,小聲道︰「那是什麼怪物?」
  
  「狼獾子。」拜三年書海遨遊所賜,馮妙君見不多,識卻廣,「成精成妖的。」
  
  這種生物性情兇猛殘忍遠勝虎豹,有了道行之後,來往雪山的商隊怕不要倒楣了。銀杏也深有同感,忍不住慶幸自己所在的隊伍有王室精兵守護。末了她道︰「桃子,你可知道崔女官為何為難你?」
  
  馮妙君搖頭。她都感覺自己的存在就像空氣,不知哪裡得罪了這位侍女的頂頭上司。
  
  「崔女官喜歡鐵先生。你沒指派給他之前,都是崔女官親自給鐵先生送飯。」
  
  還有這等事?馮妙君一怔︰「他吃啦?」
  
  銀杏理所當然︰「吃呀。」
  
  吃裡扒外啊!馮妙君心裡嘀咕一句,卻也知道鐵心寧爽直,一向不在意這些小節。「那與我何干?」所謂吃人嘴短,鐵心寧都吃過崔女官送的飯,對她還能那樣不客氣,這人的心莫不是石頭做的?
  
  「你被派去服侍鐵先生那天,崔女官原本也送了飯過去,結果板著臉回來。」銀杏小聲道,「小廚房說,她把菜肴原封不動倒掉了。」
  
  馮妙君長長地「哦」了一聲。自己來了之後搶了崔女官示好的機會,鐵心寧不吃崔女官的飯食,卻用馮妙君的點心,崔女官因此遷怒於她。
  
  她就這麼莫名其妙得罪了人。
  
  「喜歡鐵先生的人很不少呢。」銀杏又道,「桃子你要好好把握機會。」話裡流露羨慕之意。
  
  馮妙君愕然︰「他很招人喜歡嗎?」她向來以貌取人,看不出鐵心寧的相貌平平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鐵先生多厲害呀,幾千人都清不掉的巨石,他一個人就搬走了。」哪個姑娘不崇拜英雄?
  
  馮妙君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這些小姑娘不在現場就以訛傳訛,那巨石是鐵心寧搬走的麼,明明是人家自己長腳跑掉的好伐?
  
  「再說,他眼睛多亮多好看哪。昨日我和他對面走過,他笑著看我一眼。一眼哪,就能看到你心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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