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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黎孅 -【一切都是意外之一】小女人當道 [打印本頁]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12:28 PM     標題: 黎孅 -【一切都是意外之一】小女人當道

本帖最後由 ruby_0407 於 2011-8-2 03:2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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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八年前的一場意外,讓他失去二十五年來人生中所有記憶,
卻也因此成為商場上神祕大亨的養子,繼承了他所有財富,
可當他終於拾回失去的記憶,找到回家的路時,
卻發現家中多了新成員,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女人,
父母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爺爺嘴上嫌她實際上很依賴她,
變得像個外人的他頓時心情惡劣得想要欺負她!
可就算他冷臉待她,她一點也不在意的吱吱喳喳講個沒完,
只要被使喚做事就很開心,總是笑得像隻傻兮兮的小狗,
笨得讓人無力又無奈,偏偏可愛好騙得讓他看見她就想笑,
因為她,他重新找回快樂的感覺,決定對她好一點,
惡霸鄰居欺負她,他大聲為她出頭討公道,
她省吃儉用捨不得花錢在自己身上,他忍不住想好好寵她,
慢慢的,對她的感覺變了調……

【出版日期】 2010/09/15
【出版社名稱】 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362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1:39 PM

楔子

  汽油的氣味和著血腥味撲鼻而來。

  頭痛欲裂,沉重的感覺揮之不去。

  他睜開眼皮,卻伸手不見五指,他很肯定現在是白天,知道照射在皮膚上的溫熱感是陽光造成的。

  他閉上眼睛讓暈眩的感覺散去,揉了揉眼,因劇烈撞擊而短暫喪失的視力終於緩緩恢復。

  視線逐漸清明,他看見人間煉獄。

  他搭乘的巴士一百八十度翻覆,車上乘客摔得東倒西歪,一個一個的倒在車頂上。

  「媽咪……」

  滿臉是血的金髮小女孩哭著搖晃身旁的母親,卻未能得到母親的回應,被女孩拉起的手無力的垂下。

  上車時親切給了他自家的手工餡餅、對他微笑的黑人老夫婦,現在正痛苦的緊偎著彼此,那位對妻子深情體貼的黑人老先生,下半身被夾在車頂以及巴士之間,他不敢再細看……

  「發生了什麼事?」明明是平穩的道路,沒有任何車輛會車,為何會發生嚴重的意外?

  石燁挪動身體,稍微一動就感覺痛—幸好,還感覺得到痛。

  他四肢反應遲緩,他咬牙忍痛,匍匐前進,從巴士後座的車窗向外探。

  他懷疑自己看到了幻覺。

  平緩的公路斷成了好幾截,而遠方,他離開的那座小鎮方向,已看不見青翠的山丘,也看不見小鎮引以為傲的百年鐘塔。

  僅有三百居民的這座小鎮,他待了三個月的地方,才離開兩分鐘的車程,小鎮就已經消失了,淹沒在土石之下,不見天日。

  他不敢相信,手肘屈起,用力敲碎已呈蛛網般碎裂的車窗,當他兩腳站穩,就感覺到地面在晃動,輕微的左右搖擺。

  地震……是了,他想起來了,當巴士駛離小鎮不久,車子突然失去控制,引起乘客驚慌,接著車子就翻覆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走山意外,毀滅了一個美麗的小鎮。

  石燁已經忘了身上的劇痛,也沒有察覺鮮血自他髮際蜿蜒流淌,染紅了他襯衫衣領,只顧著用顫抖的雙手在身上尋找他的手機。

  按下911,他報了警。

  「這裡需要協助,老天……」石燁急促的告知接線生發生的事件。

  「先生,請不要掛斷電話,救援會在半小時後到達。」

  原本仍在左右搖晃的地面突然變成劇烈的上下起伏,驚叫的聲音自後方傳來,石燁回過頭,看見那輛仍有生還者的巴士被突地隆起的地表推向懸崖。

  他丟下手機,往巴士方向拔足狂奔。

  「先生、先生?」同樣聽見尖叫聲的接線生不停在電話那一頭呼喚。

  但只聽見轟隆隆有如天崩地裂的巨響。

  這個發生在美國中南部小鎮的天災意外,造成數百人傷亡,生還者不過十人,在救難人員趕來之前救出這十名生還者的英雄,聽說是一個華裔青年。

  而這名英雄,繼續營救傷者的時候,跟著巴士跌落懸崖,自此消失。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1:41 PM

第一章

  八年後—

  黃昏的夕陽將老巷映照成一片橘紅。

  紅色木門上斑駁的油漆訴說著歲月的痕跡。

  長出圍牆的老榕樹,枝葉隨著季節遞嬗枯黃,枯黃的葉片一葉葉飄落。

  一隻虎斑貓以優雅從容的步伐,輕巧的踩過枯葉,在一扇紅色木門前纏綿萬分的叫著。

  「喵吆—喵吆—」

  伸出胖胖的貓爪,可憐兮兮的抓著門板,像是在叫人快點幫牠開門。

  「丫頭!」紅色木門內傳來老邁的呼喊,暴躁地咆哮,「吵死了,把那隻死貓給我趕走!聽見了沒有?」

  「好,我馬上去!」年輕清脆的嗓音朗聲應答。

  「再給我看見妳餵那隻笨貓試看看……死丫頭,把門口落葉掃一掃,怎麼都教不會啊?環境要維持—」

  在老人家粗暴的咆哮中,紅色的木門開啟,一雙穿著布鞋的白皙小腿出現在虎斑貓眼前。

  那隻諂媚至極的貓立刻蹭著那雙小腿,留下自己的味道,一邊喵喵叫。

  「喵吆—喵吆—」

  「小虎,噓—」蕭梨華走出大門,把門掩上,忙對著貓咪比出噤聲的手勢,有點作賊心虛的四下察看,豎耳聆聽。

  沒有聽見爺爺使用輔助器移動的聲響,確定爺爺沒有不放心的走出來盯著她,鄰居也沒有冒出來,很好!

  她挪動步伐,走到房子旁邊的小巷,虎斑貓輕巧的跟著她移動。

  到了定點後,她放下偷偷準備好的食物—白飯混汆燙魚肉,微笑對等不及的貓兒說:「小虎,吃飯嘍。」

  諂媚到食物的虎斑貓立刻遺忘了她的存在,趴在專用的瓷碗前專心吃飯。

  蕭梨華已經很習慣小虎的見肉忘友,她輕笑,蹲在小虎身側,一手抱膝,一手摸摸牠軟綿綿的身體,看牠認真的吃著她準備的食物,一會兒後才起身。

  她拿起剛剛一併帶出家門的掃帚,開始清理門前一地枯葉。

  此時一輛黑色禮車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滑過小巷。

  在這個有點年代的社區裡,竟然出現一輛電影中才會出現的車,突兀得讓人忍不住側目。

  蕭梨華自然也好奇的觀望著這輛豪華禮車,看見後車座的車窗緩緩降下。

  當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時,她錯愕不已的楞住了。

  那雙如墨般的雙眼與她視線交錯。

  怎麼可能?

  「喵吆—」

  就在她要細看時,小虎突然叫了一聲,就這麼一瞬間,等她看了看貓再回頭,只看見禮車的車尾燈。

  「我……幻覺吧?」蕭梨華搖搖頭,告訴自己,她一定看錯了,那只是長得很像的人而已,而且現在天色晚了,光線不明,她一定是看走眼了。

  掃地掃地,胡思亂想什麼呢?

  她舉起掃帚,將葉子掃成一堆,拿出大垃圾袋,把葉子倒進袋子裡。

  「喵吆—」

  在她邊工作時,吃飽喝足的小虎又湊過來蹭著她的小腿,暗示她摸摸牠的頭,甚至頑皮的搗亂她的工作,在枯葉堆中翻滾,或者朝揮動的掃帚飛撲。

  「不要一直過來,小虎……」蕭梨華怕踩到貓咪,左閃右躲的,地上原已掃成一堆的枯葉登時四散,她又好氣又好笑。「好啦,等一下再跟你玩,你乖嘛。」那商量的語氣充滿疼愛討好,哪有照著長輩的命令把貓咪趕走?

  「喵吆—」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小虎撒嬌的喵喵叫。

  「小虎小虎,我跟你說哦,爺爺今天把我煮的粥吃光光,他吃光了耶!」蕭梨華像在說祕密似的,小小聲的對貓兒說話,語氣難掩歡欣。「可是,爺爺還是說我煮的菜像豬食一樣難吃,小虎,你說說嘛,爺爺這樣不是很奇怪嗎?這麼難吃他還吃光,那他不就是小豬嗎?」

  「喵吆—」老人家就是這樣,喵,不老是說要把我趕走?我叫這麼大聲他也沒有大吼大叫了呀!

  小虎瞇起眼,在她腳邊帥氣的坐下,粗壯的尾巴在身後揮動,可愛的表情像是在微笑。

  「……今天爺爺非常用力的罵我,很有力氣,我的耳朵被吼得好痛。」明明被罵了,但她的語氣卻顯得很開心,一點也不像被痛罵一頓後的懊惱埋怨。「就跟我剛來這裡的時候一樣,爺爺罵人好兇好大聲,所以……爺爺會康復的,對不對?」

  帶著樂天的微笑,詢問不懂人話也無法回答她的貓咪,她心中雖有無限希望,可眼底仍難掩陰霾。

  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個心死的老人燃起求生的意志。蕭梨華難過的想,她辦不到這件事,能夠辦到這件事情的人,已經不在了啊……

  「不會的,一定會有轉機!」甩掉腦中的負面想法,她信心滿滿的想著,不會的,她這麼笨,爺爺才放心不下她呢!她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學會,爺爺要教會她才行。

  所以啊,爺爺不會就這樣丟下她的。

  一定要這麼想,她才不會被難過的情緒籠罩,所以她逼自己要保持樂觀態度。

  「吃飽了嗎?乖啦,不要搗亂了,我在工作,臭小虎……」

  她邊掃著落葉,一邊跟吃飽喝足的小貓玩鬧。

  貓兒的性格飄忽不定,上一秒還纏著膩著,非要人注意不可,但下一秒倦了便揮揮尾巴,轉身不理人。

  蕭梨華也在玩鬧中結束了清掃工作,微笑目送她很有個性的好朋友小虎離開。

  塞滿枯葉的麻袋打了死結後擺在門邊,她盤算著晚上等垃圾車來時一併丟棄!時間不早了,晚餐要做什麼美味營養又好入口的食物給爺爺吃?雖然爺爺一定會嫌棄她做的菜像豬食一樣難吃,嫌她沒有把媽媽傳授給她的廚藝學好……

  嗯,早上市場買回來的鯛魚很新鮮,把魚肉片下來煮魚湯給爺爺喝好了,他中午明明嫌粥很難吃,還是吃了一大碗,應該是味道還不錯吧?

  一邊思索著晚餐的料理,蕭梨華一邊拎著掃帚進門。對了,還有不能忘了小虎的專用瓷碗,要是被早上出門散步的爺爺抓到「證據」,爺爺一定會吼到她耳朵都耳鳴不可……

  「請問—」

  撿起差點遺忘的瓷碗,蕭梨華雙手拎滿了東西,正準備踏進大門,卻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前方不遠處響起。

  她疑惑的抬頭,看向那突然出現的人,驀地呆掉。

  有可能看錯兩次嗎?有可能……死了的人,會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嗎?

  不可能吧?

  「妳住在這裡?」男人有著好聽的聲音,濃密的劍眉,直挺的鼻梁,略薄的唇,但他的眼神沒有一絲溫暖,連帶他的表情顯得很冷酷。「以前住在這裡姓石的一家人搬去哪了,妳知道嗎?」

  他的聲音很好聽,但是冷冰冰的,她所知道的那個人不是這樣的。

  穿著剪裁合身、看起來就很貴的西裝,襯得他身形挺拔,像一座撼動不了的山,難以親近。

  「屋主叫石重山,年紀快八十歲了,他和兒子、媳婦住在這裡,妳對這一家人有印象嗎?」

  可是這張臉,真的好像好像,像讓爸爸嘆息苦笑、讓媽媽以淚洗面的那個人。

  「老天啊,我有可能看錯兩次嗎?這不是幻覺?怎麼可能……我見鬼了嗎?」蕭梨華克制不了自己的雙手,她放掉手上的東西,上前捧住男人的臉,不敢相信的左看右看。

  她沒頭沒腦的問題還有出人意表的動作,讓男人忍不住皺眉。

  「你是真的……溫熱的,有體溫……」蕭梨華感覺到指尖下的皮膚透著熱氣,「天哪……石燁,你是真的嗎?你怎麼還活著?」

  那種不敢相信的驚訝加劇。

  男人才要開口警告她不要太過分,卻聽見她喊自己的名字,眉頭頓時一攏。

  「妳是誰?」他殘缺不全的記憶中沒有這個女孩。

  還來不及聽見她回答,屋子裡傳來的咆哮聲便拉走他的注意力。

  「死丫頭,叫妳掃個地慢吞吞的,妳是掃到哪裡去了?都幾點了還沒煮飯,妳是想餓死我啊!」

  老人家暴躁不講理的話語自屋裡傳出。

  男人聽見這聲音,全身一震。

  「爺爺還在,他住在這裡?」石燁推開眼前的女孩,邁開步伐,踏進他熟悉又陌生的朱紅大門。

  蕭梨華被爺爺的咆哮聲驚醒,直到被推開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多麼的不經大腦,她感到很尷尬,但腦子旋即一片空白。那個男人,他是石燁。

  這個家真正的小孩、爺爺重視的孫子,他不是死了嗎?失蹤了那麼多年,大家都當他不在世上了,可現在他卻出現了。

  「噢—天哪!」

  想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她慌慌張張的追在他身後,欲阻止他進門,根本來不及撿起掉在地上的掃帚和瓷碗。

  「等一下,現在不方便—」在石燁踏進玄關、踩進室內之前,蕭梨華攔住了他。「讓我收拾一下……」

  但是來不及了。

  石燁昂藏的身材高出她一個頭,視線已很自然的往屋子裡望去。

  家中陳設沒什麼改變,一進入玄關,就會看見石家供奉的祖先牌位。

  牆上,掛著他的遺照—就在他父母的遺照旁。

  「什麼事情這樣大呼小叫的?妳這個丫頭毛毛躁躁的,怎麼老講不聽—」老人家的碎碎唸伴隨著輔助器的聲響緩緩出現在玄關。

  老人家的聲音在看見門口的人之後,戛然而止。

  「阿……阿燁?」老人不敢相信地驚喊。

  「爺爺。」石燁內斂地收起情緒,冷靜的對爺爺說道:「我回來了。」

  ***

  EricWarren,過去八年,他就叫這個名字。

  他是爭議性極大的富豪BenjaminWarren收養的養子,龐大娛樂事業王國的唯一繼承人。

  沒有人知道EricWarren從哪來,行事詭異的、難以捉摸的Benjamin向來不按牌理出牌,當他一年前驟逝時,一生風流、未曾有過婚姻紀錄,也不曾擁有過孩子的怪豪Benjamin卻莫名出現了一個養子接手龐大的事業王國,坐擁數千萬美金財富。

  EricWarren則是行事低調,與擅長運用媒體的Benjamin不同,他退居幕後,遙控整個事業王國。

  紐約媒體人盛讚他不愧是Benjamin看中的接班人,同樣擅用媒體,EricWarren的低調神祕,讓媒體對他瘋狂,話題性不斷,可至今EricWarren的神祕面紗依然未曾揭曉。

  他這一生的經歷大概跟電影一樣精彩,尤其他此時此刻面對的事件,更是讓石燁感到……詭異。

  「快一點,好了沒有啊?妳這笨丫頭!」

  「我在快了!」

  有人親眼看見自己的遺照嗎?還有他被供奉的牌位,這真是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

  已經被訓練得喜怒不形於色的石燁也忍不住皺眉,看著脾氣暴躁的爺爺對一個他完全陌生的女孩大呼小叫,指使她快點收起他的遺照……

  超怪的。

  「點個香也慢吞吞,妳不知道妳爸媽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嗎?快一點!」

  老人家沒耐心地喝斥著,蕭梨華動輒得咎,做什麼都讓石重山看不順眼,對她大呼小叫。

  「阿燁,你過來,給你爸媽上香。」但對待自己失蹤多年的孫子、大家都當他死了的長孫,卻是出人意表的和藹可親。

  石燁垂下眼,看見爺爺握在他手腕上的手,那沒有彈性的皮膚上滿是老人斑。

  一個畫面躍出—軍人出身的爺爺在他幼年體弱時,一早將他搖醒,督促著他跑步健身,催促著他打拳。

  當時健壯開朗的爺爺與現下的暴躁衰弱,完全不同。

  他眼角餘光無法避免的看見被女孩擁在懷中欲藏匿的遺照。

  照片中的他是二十五歲的模樣,陽光爽朗,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可是現下的他,沉穩、冷靜,銳利得像把出鞘就傷人的刀。

  八年,人事已非。

  他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

  那個不知名的女孩忙得團團轉,將香點燃後遞給他,便自以為沒有人看見的抱著他的遺照匆匆離開。

  在伸手接香的那一瞬間,他與她視線相對。

  石燁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冷硬,有多讓人望而生畏,連跟隨養父多年的下屬都受不了他板起面孔的表情。

  可是這個女孩,卻對他微笑—尷尬、難為情、無所適從,這些不安的情緒全部擠在那抹故做歡快的笑容中。

  他接過香,女孩迅速逃竄。

  看著父母的遺照,內心的惆悵揮之不去。

  拜了三拜,他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行大禮,明知道這樣也無法補償沒有送父母最後一程的遺憾。

  「好了好了,別跪,快起來!」石重山拉起石燁,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孫子很是不捨。「你失蹤這麼多年,怎麼現在才想到回家的路?」

  老人家身形已不健壯,力氣也小很多,但仍堅持拉著孫子的手,一路走走走的走到客廳,將他硬是拉下來坐下,要聽他說話。

  「我不記得,過去,我用另一個身分活了……八年。」他屈指數算,他失蹤的時間竟然長達八年。「我只記得我清醒時躺在一張床上,四周全是陌生人,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他娓娓道來八年前的往事。

  在那場毀滅性的天災下,他隨著巴士跌進斷落的裂縫裡。

  他的生還是奇蹟,在救難人員到達之前,同樣在那班巴士上,被他救下的十名生還者之一—BenjaminWarren的私人救難部隊早半小時到達。

  他們在裂縫底發現了他,他全身嚴重外傷,一吋直徑的鋼筋貫穿了他肩胛、腹部,四肢嚴重骨折,就只剩一口氣了。

  BenjaminWarren耗費了能用的一切資源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他這一昏迷就是九個月,這九個月來他動過不下十次刀,將他腦中的血塊取出,縫合修補他的身體。

  當他醒來時什麼都不記得,連話都不會說,身分證件也在災難中遺失,BenjaminWarren不知他來自何方,但請來優秀的專業人士為他復健,把公事外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兩人在長達兩年的復健中培養出父子般的感情。

  「我的語言能力在復健中慢慢恢復,養父不清楚我是哪國人,但從我對中文學習速度較快這一點判斷我是華人……一年多前,我養父癌症到了末期,在焦慮中我開始出現片段畫面,那些人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只感覺到熟悉,養父一再告訴我,那應該是我的過去。

  「他走後將所有一切都留給我,我答應他會找回自己的過去,於是開始接受心理治療、深層催眠,直到上個月,我想起了我的名字—石燁。」

  想起了他有恩愛的父母、慈祥的爺爺,他生長二十五年的家,他已八年沒有回去。

  八年可以改變很多事,他從一個愛笑溫和、熱愛攝影的男孩,變成一個深沉銳利的富豪。

  隨著記憶回到八年未歸的家,他竟然湧生近鄉情怯之感。

  家,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連家具擺設都一樣。

  但是父母不在了,他的失蹤杳無音訊,重創了這個家庭。

  「爸媽……什麼時候走的?」石燁困難的開口,詢問父母亡故的時間。

  「你爸前年先走,你媽去年……」石重山澀澀地回應,眼泛光。「再過兩個月,就是你媽忌日……」

  所以說……如果早在那些畫面出現時,他就同意養父的建議接受催眠治療,也許他來得及見母親最後一面,是嗎?

  得到這個答案,石燁痛恨起自己,他懊惱的握拳,臉上看似一派平靜,但是內心有一股悶悶燃燒的火折磨著自己。

  為什麼當時的自己會害怕逃避?

  叩—

  輕輕的一聲、盤子擺在桌上的聲音,破壞了這對祖孫的對話,也擾亂了石燁對自己的怒火。

  他定眼一看,一盤切好的水梨就擺在大理石桌上。

  「吃點水果。」蕭梨華站在一旁,對石燁露出靦的微笑。

  「我是怎麼教妳的?」石重山吹鬍子瞪眼。「有人來家裡,就要馬上泡茶,茶呢?」

  「對不起,我馬上去倒。」被爺爺責備,她連忙道歉。

  「都幾點了,晚飯煮好沒?妳又想餓死我」老人家越講越過分,越罵起勁。

  「她是誰?」這個逆來順受的女孩,他沒有半點印象。

  「你爸帶回來養的。」石重山用鼻孔重重的哼氣。

  石燁聞言皺眉。「她跟我……有血緣關係嗎?」他怎樣也想不到,深愛母親的父親會在外面偷生小孩,還帶回來養。

  「沒有!」猛搖頭否認的,是倒了茶出來的蕭梨華。「爸爸……石伯伯是好心收留我……」講到一半,發現焦點都在自己身上,她感覺現在並不是她出場的好時機。

  寄人籬下讓她學會看人臉色,學會閉嘴保持緘默,但是卻學不會粉飾太平,那太過燦爛的笑容反而顯得不真實。

  她閉嘴微笑。「我去做飯,很快就好。」接著迅速無聲的離開。

  待她離開,石重山的視線對上石燁,看著這個失蹤八年才找到回家路的長孫。

  從大學時期就迷上攝影的他經常離家遠遊,一出門就是十天半個月,但他總會平安歸來。

  可八年前他的一趟美國行,那些他每到一個定點寄回的明信片,卻成為他留給家人最後的訊息。

  他失蹤,了無音訊。

  不富裕也沒有半點背景的石家,要怎麼在外地找一個失蹤的年輕人?

  雖然曾經被媒體關注過,發動了尋人令,但最後都不了了之。

  「你媽相信你會回來,她一直等待。」直到等到失蹤年限過了七年,等到了石燁的死亡證明。

  他們只能為他舉行一場沒有遺體的葬禮。

  「梨華她父親跟你爸是多年老友,你爸欠她父親人情,四年前,她家裡出了一點事,你爸就把她帶回來養著了,笨手笨腳的,一點女孩子樣都沒有,看在還乖巧的份上……」

  爺爺叨叨絮絮碎唸了一堆,數落著那個叫蕭梨華的女孩,說她有多不懂事、多笨、多教不聽。

  音量大到連鄰居都聽見了吧,而那個被數落的當事人卻沒有回嘴、沒有擺出不爽的臭臉,在她做飯時,爺爺的數落聲未曾停歇,可她每做完一道菜端出廚房,擺在客廳矮桌上,都可以看見她臉上帶著的笑容。

  「可以吃飯了。」

  簡單的三菜一湯擺在舖著過期報紙的大理石桌上。

  蕭梨華勤快的忙碌著,先盛一碗魚湯待涼,又想到什麼似的驚呼一聲,匆匆忙忙放下後跑進廚房。

  「又忘了什麼?丟三落四!」石重山對著她大吼咆哮。

  「我忘了粥,對不起爺爺—」她抱歉地道。

  「又是粥,妳當我老了牙齒咬不動啊湯匙呢?我怎麼吃?」

  看爺爺態度粗魯的對待女孩子,石燁不忍心,便開口道:「爺爺,我去拿。」

  「不用,你坐下!丫頭—」石重山還是回頭喊蕭梨華,吩咐她,「幫阿燁添碗飯。」

  「好。」她輕快的回應,被使喚得沒有半點不滿。

  因為啊……這個家真正的小孩回來了,石燁,石爺爺、石爸爸、石媽媽最引以為傲的獨生子,總算回家了。

  即使他回來了,她還是沒有失去爺爺對她的重視,爺爺還是什麼事情都叫她做,還是依賴著她。

  那麼她可以厚臉皮又放心的繼續住在這個家裡吧?

  「我去收拾他的房間。」她也沒有留下來吃飯,一心想著,媽媽為石燁保留的房間完好如初。

  她們以前每周一定會換一次床單,一定會打掃得乾乾淨淨,等待房間的主人回來。

  可她上周忘了,所以現在要馬上去把床單換掉才行!

  她一溜煙跑走,沒有發現石燁分心多看了她一眼,倘若EricWarren的幕僚出現在這,看見他這個表情,就會理解到—他很不滿意。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2:43 PM

本帖最後由 ruby_0407 於 2011-8-2 02:46 PM 編輯

第二章

  屬於石燁的房間,保留著原來的樣子。

  三坪大的房間,只能擺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牆上貼著他從小到大得到的獎狀,以及當年喜歡的電影海報。

  被單掀起了一角,像是他早上起床遲到,匆匆忙忙趕時間出門,晚上就會回來整理前一晚沒整理的書桌似的。

  站在房間門口,石燁覺得恍如隔世。

  這個家裡,還保留著他的房間,像是他不曾離開過。

  他八年未歸的家,現在重新歸來,應該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歸屬感才是,但為何他站在這裡,卻覺得快要窒息?

  站在門口,他沒有踏進房間的衝動,並未好奇的翻閱自己以前的東西,他掏出手機,按下快速鍵。

  「Dan,現在派車過來接我。」他以冷硬的口吻對助理下了指令。

  現在他只想立刻離開這裡!

  「媽媽每個星期都會打掃你的房間。」

  電話結束之後,一個輕快的聲音自他身後冒出來,這聲音的辨識度很高,性別女,她叫蕭梨華。

  「堅持維持原來的樣子,就算為你舉行過葬禮,她還是相信你活著……母子連心,是真的耶。」

  她冒冒失失的出現,對他露出太過燦爛的笑容,將他擠進他不想走進的房間,對他說他不想聽的話。

  「你的衣服都在這裡,乾淨的。」蕭梨華拉開衣櫃,對他秀出一整櫃洗乾淨的衣服。「爸爸、媽媽,還有爺爺,一直都在等你回來……」

  她有話想對這個人說,父親提起他時的驕傲語氣,媽媽溫柔慈祥的笑容,他們對他的思念。

  「媽媽一提到你就忍不住微笑,我常常陪媽媽到你房間,聽她說關於你的事情,媽媽真的很愛你,很想你。」

  尤其在最後半年,媽媽病重得連起身都沒有辦法,還是堅持每天都到石燁的房間東摸摸、西摸摸,想像愛子仍在身邊,晚一點就會回來。

  「你說夠了?」石燁語氣不禁充滿火藥味。「我有眼睛,我自己會看。」

  他會不知道嗎,會感覺不到那份濃烈傷感的思念在這個房間裡盤旋,壓得他受不了,讓他想吐。

  腦中的殘缺畫面化為了真實,讓石燁感到無比的懊悔和痛苦,如果他早一點接受治療,如果他早一點聽從養父的建議,如果……他不是那麼的害怕那些零碎片段帶來的衝擊。

  本來可以來得及的,他沒有讓母親的堅持得到答案,他讓母親抱著遺憾辭世。

  「我想獨處。」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冷硬得沒有溫度,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將對自己的憤怒轉嫁到這個女孩身上。

  笑容僵在嘴角,蕭梨華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絕她。

  「對不起……」

  這個人跟媽媽說的不一樣,絕絕對對不是媽媽口中溫柔善良的石燁,不是那個會照顧她、疼惜她的大哥哥。

  「我忽略了你需要獨處的空間,我太心急了,因為媽媽……她真的很愛你,你是她最愛的人……」

  拚命壓抑心底難過的感覺,笑容依舊掛在嘴角,儘管難過得想要飛奔出去,她仍要把話說完。

  她十八歲來到這個家,一晃眼五年過去。

  喊石爸爸和石媽媽「爸爸、媽媽」,喊石重山「爺爺」,因為他們把她當成自己的小孩疼惜,給無處可去的她一個遮風避雨的家。

  這裡就是她的家,她聽著爸爸媽媽說著讓他們引以為傲的長子,在她面前哥哥長、哥哥短的,她還真的以為自已多了一個哥哥,跟滿懷希望的爸媽一樣,認為他一定會回來。

  而石燁真的回來了,她開心的以為自己多了一個家人,一個可以景仰的兄長,她興奮不已,但是他的態度讓她明白,她不受歡迎。

  「媽媽捨不得丟掉你的東西,她有留一本日記,是要給你的。」

  儘管被討厭,儘管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像冰一樣傷人,但是她該做的事還是得去做。

  媽媽留下來的思念、想對他說的話,她一定得代為轉達。

  她走向石燁的書桌,比他還要熟悉這個房間,從書桌拙屜的暗格中挖出一本日記本,雙手捧到他面前。

  石燁垂眸,看著那雙微微顫抖的小手、細細尖尖的纖指,皮膚雖白,但卻看得出來勞動的痕跡,他不禁疑惑,她幾歲?

  看她青澀的模樣,卻有一雙極像他母親的雙手。

  「丫頭——我的水咧?」

  爺爺的吼聲打破了他的思索。

  「我來了!我馬上來!」蕭梨華立刻應聲,爺爺一開口,她就緊張兮兮。「抱歉,我要忙了!」

  石燁不肯接過日記,她也沒想那麼多,把媽媽的日記本往他身上一推,拉過他的手接過日記本後,她便匆匆下樓。

  砰砰砰——她急促的腳步踩在老舊的木質地板上,顯得特別清晰。

  「吵死了,你有沒有一點女孩子樣?這樣怎麼嫁得掉……」

  爺爺又在對她碎碎念了……在外人看來,是蕭梨華被這個老人欺負了,但石燁卻有種嫉妒的感覺。

  他不在家的期間,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孩子,取代了他成為他至親的生活重心,爺爺依賴她——沒有錯,爺爺什麼事都叫她做,卻不讓他做點什麼,這讓他感到非常的嫉妒。

  「我怎麼搞的……跟個小女生計較。」他沮喪的坐在床沿,爬了爬頭髮,然後開始翻閱日記本。

  母親的字跡記錄著他離開這些年家裡發生的事,心碎、傷心、不放棄,以及蕭梨華的到來。

  父親的肝病、母親的胃病,因為心力交瘁而加劇,在日記中偶爾會出現一個名字——「丫頭」。

  這個貼心照顧他們的女孩,像他們的親生女兒。

  日記最後一篇的日期,約是在一年前,算一算,大概是母親胃癌末期——

  他突然想起媽過世快滿一年了……

  但是他的房間仍舊乾淨整潔,很明顯是有人細心維護。

  爺爺的身體,怎麼可能辦到,會這樣做的人,也就只有那一個。

  蕭梨華,這個趁他不在,搶走他家人所有關心的女孩,好吧,這樣想太小家子氣了,換個角度想,她是在他不在家的期間,替他照顧家人的人。

  他父親死了,母親也過世了,留下爺爺一個人,她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留在他爺爺身邊要做什麼呢?

  在媽過世之後,她是用什麼心情繼續打掃整理他房間的?

  「丫頭,我的拐杖咧?還不給我找出來!」

  爺爺的咆哮聲又從樓下傳來。

  「對不起,我馬上找……」

  在隔音不太好的老房子,石燁可以很清楚聽見樓下發出的聲響,包括爺爺的責備怒駡,她翻箱倒櫃找東西的聲音。

  她是笨蛋嗎?她年輕有體力,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逃離這個家?偏要被個一腳踏進棺材裡的老人使喚吆喝?

  他的手機這時響起,不用想也知道來電的人是他的助理,Dan。

  「Dan,我改變主意了。」石燁接起電話,對助理下令,「我決定住在這裡,關於我停留在臺灣的事情,儘量保密。」

  逃避不是Eric Warren的行事原則,既然對現況不滿意,那麼就把情況矯正到他滿意為止。

  他決定留下來,把屬於他的一切搶回來。

  ***

  下午五點,巷口的麵包店飄出麵包剛出爐的香氣,香白甜甜的味道,讓人不禁齒頰生香。

  麵包店的玻璃櫥窗裡擺著胖胖圓圓的鳳梨麵包,外皮烤得金黃,住在這附近的老鄰居都知道,這是三十幾年來從未變過的好味道。

  剛下課的小學生一窩蜂沖進麵包店裡,拿著喜愛的麵包結帳,還未出店門便迫不及待的咬下手裡的麵包。

  去鄰近黃昏市場買菜的媽媽也會順路來到麵包店,添購一些土司回家。

  蕭梨華頭上包著粉色格子小方巾,圍著同色系圍裙,站在收銀機前,細心的把一塊塊面包裝好放進袋子裡,遞給客人時不忘附上一個甜美的笑容。

  「……我真是會被那臭小鬼氣死,就像我上次跟你講的,他根本講不聽嘛!」

  熟客張媽媽買了一堆麵包,趁她在包裝的時候和她閒話家常。

  呃……與其說是閒話家常,不如說是單方面的抱怨。

  她臉上漾著笑,手上工作沒有停,很認真的聽著張媽媽的抱怨。

  「年輕人本來就應該出去闖一闖,我這樣說有錯嗎?才幾歲就賴在家裡給爸媽養,這像話嗎?梨華,你也是,不要覺得張媽媽羅唆,我也是為你好,你還這麼年輕,應該要找一份像樣的工作,打零工是有什麼出息?」

  蕭梨華聽了只是笑笑不語。

  二十三歲的年輕女生,四肢健全,身體健康,就算是沒有大學文憑也可以找一份穩定、時間長一點的工作才是,但她卻是每天下午一點到六點在自家附近的小麵包店打零工,賺取微薄的薪水。

  「麵包店工作不能做嗎?什麼話啊!」身材圓潤的麵包店老闆娘走出來,聽見老客人又在對蕭梨華碎念些有的沒的,脾氣一上來便直接叫人閉嘴。「你不懂就閉上嘴!梨華,六點了,你該下班了。」

  「好,我馬上回去。」蕭梨華感謝老闆娘的解圍,讓她可以脫身。「謝謝老闆娘!」她匆匆脫下頭巾和圍裙,拎著包包準備沖回家。

  店門口擺著一輛腳踏車,那是她的代步工具。

  「梨華等一等,這個你帶回去吃。」身材高瘦、聲音卻大得像打鐘的麵包店老闆,拎著一個圓型蛋糕盒追了出來。「昨天賣剩的,丟掉太可惜了,帶回去跟你爺爺一起吃。」老闆不由分說幫她把蛋糕盒綁在後座固定。

  「不用啦……謝謝老闆。」蕭梨華原本想推拒,但想到爺爺最近胃口有好一點了,應該會想吃一點蛋糕吧?轉念一想,便決定接受老闆的好意。

  「梨華,明天老闆要送貨,早點來幫忙啊!」接手櫃檯結帳工作的老闆娘想到有事情要交代,等不及放下手上的夾子,就這樣沖出來對剛上路的她大喊。

  「好,我知道了!」她回頭揮揮手,表示聽見了。

  送走了下班的蕭梨華,老闆娘才眯著眼、不爽的瞪向愛說教的張太太。

  「你是念過頭了嗎?念到梨華身上去,你以為石老爹還有多少日子可以活?梨華擔心得要命,哪有可能丟下老爹去工作?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兒子一樣啊?只會碎碎念,你這個八婆。」

  因為都是老鄰居了,說起話來不需要客套多禮,老闆娘講話非常的直率。

  「哎呀。」張媽媽驚叫一聲,暗暗自責。「石老爹身體最近不是不錯嗎?我有看見他每天都出來散步啊!」

  住在這裡的街坊都是住了大半輩子的老鄰居,消息非常靈通。

  「你第一天認識那個硬邦邦的老人?我看也只是強撐而已。」

  老闆娘歎了一口氣。「石燁回來後,他病得更重了……這下梨華該怎麼辦?」

  ***

  鈴鈴——鈴鈴鈴,蕭梨華踩腳踏車的速度飛快,因為已經超過了她回家的預定時間。

  她歸心似箭,車速極快,猛按把手上的鈴聲,示意路人讓路。

  「對不起,我趕時間——」她邊沖邊喊,小心閃過路人。

  吱——刺耳的煞車聲透露了腳踏車的煞車系統似乎不太牢靠。

  蕭梨華在家門口下車,將車停妥,掏出鑰匙打開家門,把車牽進去。

  她一進家門就能感覺到爺爺在家,而且好好的沒事——因為有聲音,爺爺的聲音不大,但是聽得出來他在說話,而且語調輕快。

  爺爺心情很好,精神也不錯,沒有不舒服躺在床上生悶氣,這讓她大大鬆了一口氣,微笑起來。

  把車停好,取下老闆好心送的蛋糕,蕭梨華一進家門,漾開笑容打招呼。

  「爺爺,我回來了。」

  推開老舊的紗門,踏進玄關,就看見石重山坐在搖椅上與身旁的石燁說話。

  石燁靜靜的聆聽,聽見她進門的聲音,分神回頭覷了她一眼。

  爺爺精神很好,心情也很好,因為爺爺重視的人回來了——石燁出現之後,爺爺食欲變好,這是好現象呢,希望繼續下去,爺爺就可以康復了。

  她的笑容透著一股安心。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對待長孫和顏悅色的石重山,一面對蕭梨華就是另一副臉孔,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時間是六點二十五分,比她平時回家的時間晚了十分鐘。

  「你跑去哪裡鬼混?」

  「我一下班就直接回家了,今天客人比較多,加上張媽媽拉著我說話,所以就晚一點走。」她為自己辯解,緊張的說:「我沒有在外面鬼混,爺爺,是真的,我沒有!」她小手絞著裙擺,一臉擔憂的望著表情嚴肅的石重山。

  他瞪了她一眼,望著她手中的蛋糕盒,眉頭一皺。「你又亂花錢買零食?」

  「不是啦,老闆說這是賣剩的,給我帶回來。」她乖乖的把蛋糕奉上,交代著手上的蛋糕是從何而來。

  「又拿別人的東西,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老給人添麻煩!」老人家碎碎念、碎碎念,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石燁在一旁看著爺爺咄咄逼人的質詢,一邊思索著他這看似霸道、厭惡的表現下,真正的心意究竟為何。

  在他記憶中,他從來不曾因為晚歸而被爺爺當成犯人般審問,因為他是男孩子嗎,所以對他特別放心?

  「對不起,爺爺,我知道錯了,我明天會買份小禮物送給老闆和老闆娘。」蕭梨華也乖巧被訓,在爺爺罵完後認錯,直到爺爺罵完了才敢抬頭。

  一抬頭,就對上石燁沒有情緒的表情,那雙如深潭般的眼瞳快速的掠過她,她心虛的低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爺爺,時間不早了,我給你下幾顆水餃。」石燁看快到爺爺服藥的時間,想為爺爺做點事情,便提議要為爺爺下廚。

  「氣到忘了我還要吃藥……丫頭,你還站在那裡幹麼?還不快點去煮飯?」石重山怒氣方歇,馬上又發作起來,對蕭梨華大聲咆哮。

  「沒關係,爺爺,小事,我來就好。」石燁準備要往廚房走。「她累了,讓她休息。」

  「女孩子家如果工作和家事不能兼顧像什麼話!」爺爺反而被他這番話激怒,漲紅了臉對她怒目而視。「你媽以前上班不累嗎?她可以下班馬上回家做飯,你不行嗎?你很累嗎?」

  「我不累!我馬上去煮飯!很快就好了。」蕭梨華大聲表示自己一點也不累,背脊挺直表示她精神抖擻。

  她飛快進廚房準備晚餐,與石燁錯身而過時,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給他一個感激的微笑。

  「我煮大鹵麵好不好?石大哥,你要粗麵還是細麵?」她早就打算好晚餐要做什麼了,爺爺最近食欲有好一點點,所以她想做家常大鹵麵給爺爺吃,爺爺一直很喜歡加了很多豆瓣的醬料。

  「粗麵。」石燁看她對自己笑得燦爛的表情,溫柔和善的態度,忍不住想,這女人真是笨到無可救藥。

  難道她沒有一點點感覺,一點也沒發覺他嫉妒爺爺對她的特別關愛嗎?

  他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害她被罵啊!這女人……怎麼可以笨成這樣?

  想到他不在家這段期間,她享盡了他家人對她的疼寵,他就感到很不愉快,屬於他的東西被搶走了——他知道這樣很小氣,但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這麼想。

  越是這麼想,就越想欺負她,看這個笨蛋怎麼應付他的惡整。

  幼稚又愛計較?沒錯,他就是這麼惡劣!

  「好了,吃飯了!開動嘍!」她下好麵條,在粗麵上淋上香氣十足的醬料。

  她在爺爺的麵條上加了切碎的青蔥,而屬於石燁的那一份,則是加了淋過香油和黑醋的香菜,那特殊的調味熟悉得讓他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這一份是你的。」蕭梨華雙手捧著碗,將石燁的麵遞給他。

  他沒道謝,緊緊盯著她的眼,伸手接過那碗麵時,有意無意的觸碰她的小手。

  他很清楚的看見她瞬間臉紅,倉惶失措的抽回手,一不小心就將碗給打翻了。

  「啊,對不起,我笨手笨腳的……我這碗先給你,我來收拾,你坐。」蕭梨華壓抑內心那股尷尬的感覺,努力裝做什麼事都沒有,把自己那碗麵遞給石燁,催促他和爺爺快點用餐。

  她自己則馬上清理那坨掉在地上的麵條,她把麵和碗端進廚房,回來時手上多了拖把,很俐落的把地上的油膩抹去。

  她又突然想到什麼,快速奔進廚房,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小碟子,上頭擺了一些切碎的香菜,淋上了香油和黑醋調味。

  「等一下……好了,這樣子就可以吃了。」她把那盤香菜倒進他的碗裡。

  石燁無語,低頭看著原本屬於她的晚餐。粗粗胖胖又有嚼勁的麵條上,淋上石家特製的大鹵麵醬料,又鹹又香又油,拌麵十分美味,但醬料上頭的香菜是他個人偏愛的口味,全家只有他這麼吃,還記得母親不只一次的笑說只有他特別龜毛,但總是會為他準備好。

  為什麼這個女孩會知道他的飲食習慣呢?

  剛才那有意無意的逗弄,讓他摸到了她的手,像他母親一樣,一雙勞動辛勤的手。

  她幾歲?好像二十三,一個才二十三歲的女孩,雙手卻一點也不柔嫩,還帶著厚厚的繭。

  那大概是因為她不停的工作吧。

  比如現在,她剛工作完回到家,為他和爺爺準備好晚餐,但她也沒有跟著他們坐下來吃飯,反而在廚房裡收拾,收完又開了後院的門,聽聲音是在收拾早上洗好晾在外頭的衣服,她抱著那些衣服上二樓,看來是打算立刻整理好那些衣物。

  「我去幫爺爺放洗澡水。」她腳步一點也沒停留,抱著快把她淹沒的衣物,像只企鵝般搖搖晃晃地上樓,那嬌小纖細的身影旋即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阿燁。」

  石燁專注於她一舉一動的視線,被爺爺的呼喚聲拉回。

  他回頭,看見爺爺慢條斯理的咀嚼著對他來說有些吞咽困難的麵條,用著語重心長的語氣對他叮嚀吩咐,「丫頭沒什麼心眼,你對她好一點。」

  蕭梨華一不在爺爺面前,爺爺就回復慈祥好說話的態度,跟她在時的難相處完全不同。

  「我知道了。」他悶聲應答。

  一個被他陷害了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笑著對他說謝謝的笨女孩,他還能計較什麼?

  爺爺對她明顯的偏心,他吃醋又如何?

  爺爺對她看似刻薄、暴躁,指使她做這做那,一點小錯便咒駡不停,他這個親生嫡孫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要待在老人家身邊他就開心了。

  但身為當事人的石燁卻很明白,儘管表面上他看似受寵,她被苛待,但其實爺爺非常倚賴她,除了她之外,誰都不要。

  「丫頭是女孩,我會對她嚴格一點。」軍人出身的石重山對孫子說出他這樣對待蕭梨華的原因。「丫頭是這個家的孩子,你爸媽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待,而我老了,失去了一個長孫,不能再失去一個孫女。」

  害怕再失去重要親人的老人家,把個性溫和、沒有多少安全感的女孩綁在自己身邊。

  掌握她每一個行蹤,清楚她每一個去向,無論要做什麼,需要什麼,只會叫她來幫忙。

  石燁回到這個家不過短短幾天就明白了,爺爺看似待蕭梨華很壞,把她當僕人使喚,可那個女孩卻被爺爺使喚、咆哮得很開心,爺爺在他面前完全不掩飾他的疲憊和病態,今日一整天都用氣弱遊絲的語調說話,但蕭梨華一回來,他便回復中氣十足的態勢對她大聲咆哮。

  爺爺一咳嗽,她燦爛的微笑就會浮現擔憂,直到爺爺提氣吼她為止。

  看得出來,爺爺在用另一種方式疼惜那個女孩。

  他是有一點嫉妒的,但是那個女孩的體貼善良,以及笨得讓人無奈,讓他無法對她生氣。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2:50 PM

第三章

  「她知道我吃麵條一定要香菜……媽告訴她的?」看著原本屬於她的晚餐現在在他手上,上頭還有他愛吃的香菜,石燁忍不住問。

  他不禁懷疑,以爺爺和她的對話稀少的程度來看,她怎會這麼瞭解他的喜好?

  「你媽每天都對她講你的事,就像你只是出去玩,第二天就會回來……唉!」爺爺幽幽地歎了口氣。「你媽最後那半年,丫頭最辛苦。」

  「媽病得很重?」他那長年勞動的母親容易緊張,有長期的胃病,會衍生成胃癌,一點也不意外。

  爺爺對他的問題只是搖頭歎息。

  這讓石燁好奇起來,母親人生的最後半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爺爺開不了口?

  「Boss。」

  在石燁思索沉吟時,一名棕髮白膚、穿著合身手工西服的男子踏進家門。

  「時間差不多了。」他是Eric Warren手下第一特助,為他處理公事以及私事。

  Dan手上拎著一套嶄新的燕尾服,是石燁慣穿的品牌及款式,當然,也是他的尺寸。

  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起身,向爺爺交代他今晚的行程。

  「有一個社交場合必須出席,我現在得去準備了。」他順手將一口也沒動的晚餐擺在客廳矮桌上。

  「石大哥,你要出去?」正好蕭梨華下了樓,眼睛瞟到他擺在桌上分毫未動的晚餐。神情一黯,接著立刻漾開笑容,問他道:「那我晚上幫你準備宵夜。」

  這個丫頭,以為她落寞的神態掩飾得很好嗎?

  「不必麻煩。」石燁的臉沒什麼表情,淡漠地拒絕。「我今晚不回來。」

  他第一次以Eric Warren的身份出現在社交場合,大概可以料想到會有多少人圍繞在他身邊,讓他無法脫身。

  這是因為無孔不入的記者們透過他停靠在臺灣的私人專機,推測到他人己在臺灣。

  他不想爺爺被不相干的媒體打擾,他想保護他重要的家人。

  在幕僚的建議下,他決定公開露面,將媒體的注意力聚焦到他身上,老Warren過世已逾一年,差不多也是時候了。

  「喔……那……路上小心。」蕭梨華沒能為他做點什麼事,感到很失落,但她已經很習慣把受傷的感覺壓在心底,越是難過的時候,她的笑容越燦爛,一臉沒事的樣子。

  石燁也不知道哪裡不對勁,看著她過於燦爛的笑容,他的腳步卻抬不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拖住了他的步伐。

  「Boss。」Dan驚疑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當他有意識時,他已經重新捧起桌上的碗,把那份放得有點久,已經變得軟爛沒嚼勁的麵條唏哩呼嚕吞下肚。

  「爺爺,我出門了,明天早上回來陪您散步。」石燁接過助理遞來的手帕,抹掉嘴角的油膩,對爺爺許下承諾,「注意門戶。」最後一句叮嚀,是對著她說。

  蕭梨華楞了一下,立刻醒悟過來。他是在對她說話耶!

  「好,我會注意!」她回答的聲音很洪亮,很有精神,聽起來很開心。

  目送石燁偕同助理踏出家門,視線調向桌上那只屬於她的碗,碗裡空空如也,她為石燁做的晚餐,他吃光光了。

  為此,蕭梨華忍不住嘴角上揚,直到爺爺粗暴的聲音打破了她剛浮起的粉紅色泡泡。

  「碗丟在那裡能看嗎?還不拿進去洗乾淨?」

  「我、我、我馬上拿進去洗!」

  「做事莽莽撞撞沒有條理,還不快點把飯吃一吃,你學別人減肥嗎?」

  「我沒有,我馬上就吃飯——」她在廚房裡高聲回答,她知道,那是爺爺斯巴達式的關懷。

  ***

  明亮的光線,挑高的天花板,華麗的水晶吊燈,配合著悠揚的音樂,香檳、魚子醬、穿著時尚華服的男女,衣香鬢影的上流人士聚會,這是Eric Warren習慣的場合。

  合身的燕尾服襯得他身形挺拔,黑色讓氣質沉穩的他看來更為穩重。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他也不主動與人攀談,但就是有一股淩人的氣勢在他四周流轉,讓人忍不住將視線投注在他身上。

  「Boss。」直到他出色的助理站在他身旁,一副恭謹的姿態。

  誰不知道Dan是赫赫有名的Eric Warren第一助理,代他出面對媒體發言,為他處理大小事,喊Eric Warren放給這位年輕助理的權力極大。

  這時眾人才明白,這一位華裔男子,正是大名鼎鼎的Benjamin Warren唯一的繼承人——Eric。

  他首次出席公眾場合,是一名富商再婚的喜宴,這位新郎跟他有合作關係。

  「Eric!」今天的新郎、年過四十的亞洲石化工業龍頭開心的上前,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你真的來了,果然很給我面子!」

  石燁客套地回應道。「李大哥大喜之日,我怎麼能缺席。」

  其實他跟李衡的事業並無直接關聯,因為之前李衡有意進軍歐美,他投資了資金,對李衡在擴展事業版圖上有很大助益,因此兩人有點交情,李衡也是少數見過Eric Warren的人。

  「你能來真給我做足了面子,來,給你介紹,我大舅子,舒家駒。」李衡很自然的將這位貴客介紹給自己的大舅子。

  舒家駒……

  這個名字,他很熟悉,而人嘛,的確似曾相識——

  「Eric Warren,幸會,我是舒家駒。」舒家駒,一個年紀與李衡差不多的男人,漾著示好、熱情的笑容主動伸手,用蹩腳的英語和他打招呼。

  不只是似曾相識,石燁記得這張臉。

  他表情淡然,眼神卻詭異的上下打量著舒家駒,用慢得讓人心驚膽跳的速度緩緩伸手,與之交握。

  「幸會。」石燁回他字正腔圓的中文。

  「Eric中文講得真好!」舒家駒似乎找到了可以閒聊的話題,開始藉故攀談。

  「來過臺灣還是去過中國?剛才看見你,我嚇了一跳,你非常像一個人……」

  「哥。」今天的新娘,年僅二十六歲、年輕嬌美的舒欣欣,穿著華美的新娘禮服走來,喊了一聲自家兄長後走到丈夫身邊,小鳥依人地偎在他身旁。

  「欣欣,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名鼎鼎的Eric Warren,他特地來參加我們的喜宴,好好謝謝人家。」對這個小自己十五歲的嬌妻,李衡顯得疼愛有加。

  「外子受你照顧了,謝謝你參加我們的婚宴。」家教嚴謹的富家千金得體地應對,微笑抬頭,迎上貴客的目光。

  可是她的微笑在看清石燁的五官之後,倏地轉為僵硬。

  驚嚇後雖馬上鎮定下來,但眼底仍難掩慌亂。

  「恭喜。」石燁將新娘的轉變看在眼底,不過表情依然沒變,仍舊是那副淡然的模樣。

  「欣欣,Eric雖然冷著一張臉,但他沒有惡意,大概是物極必反,他養父是個瘋子,他就這副冷冰冰的樣子來平衡一下。」李衡幽默地安撫小妻子。

  「我認識他……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畢竟太年輕,也不懂看場合說話,新娘吞吞吐吐的抖出Eric Warren的來歷。「阿燁哥哥……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那個名字是舒家塵封多年、早就遺忘的往事。

  如今這個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用另一個身份出現,而他沒有否認,他就是她所說的那個人。

  原本沒有想太多的舒家駒,熱切的笑容頓時轉為僵硬。

  「你……石燁?你怎麼會——」

  「怎麼會成為Benjamin Warren的養子?」石燁沒有笑容,語氣仍是淡淡的。「緣分吧。」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遇見八年前輕視不屑他的人,八年後的今天,輕視他的人卻得涎著臉討好巴結他。

  「那是……阿燁?」

  一個輕柔的聲音,驀地自他身後傳來。

  這個聲音柔柔軟軟,輕聲細語,像一陣輕暖的風,讓冰凍般的石燁身形一顫。

  回頭,他看見一張熟悉的美顏。

  秀氣的瓜子臉,淡淡的柳葉眉,直挺小巧的鼻尖,櫻花般柔軟的嘴唇,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

  一個畫面躍於眼前,當時這個穿著打扮充滿貴婦氣息的女人還要更年輕一點,她出現在他的鏡頭底下,巧笑倩兮。

  「欣雅。」他記得這個女人,虛長他一歲,八年前,他瘋狂愛戀的女人,他最深愛的女朋友。

  出身豪門的她與家境普通的他交往,不被她家人接受,可感情穩定的兩人仍舊私定終身,交換了戒指。

  「真的是你……」

  八年過去了,歲月並未苛待她,讓她成長為一個有魅力的女人。

  她還是很美,美得令人屏息,但是石燁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愛她的傻小子。

  他淡然沒有感情的雙眼,瞟向了舒欣雅身邊那對粉妝玉琢的兒女,大的男孩看起來起碼七歲了。

  養父未過世前,不只一次要他接受治療,用催眠喚醒他深層的記憶,可他一直不願意。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總是勇往直前的自己,在恢復記憶這件事上頭卻遲疑了。

  大概是因為他早猜到這樣的情況吧——

  口口聲聲愛他、不能沒有他的女友,深愛的未婚妻,在他失蹤之後卻立刻投入別人懷抱,生兒育女,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他石燁,被背叛了。

  ***

  脖子上繫著的領結讓石燁快要窒息了。

  搭乘著飯店總統套房專屬的電梯,直上他回來臺灣尋根時下榻的飯店套房,一進房他便追不及待的將領結解開,隨手丟棄。

  不只是領結讓他有窒息的感覺,連合身的燕尾服也讓他不自在,他接著脫下累贅的燕尾服上衣,解開襯衫鈕扣,好不容易有能夠喘息的感覺。

  「Boss。」

  稱職的助理Dan尾隨在他身後,向他報告這次公開出席,有多少人想與他私下見面,有多少媒體想進一步採訪他。

  「……舒家駒先生、舒欣雅小姐,想約你下周碰面。」

  「我誰都不見!」

  那個名字踩到石燁的地雷,他粗暴的吼叫,呼吸急促,一點也不像冷靜自持、淡漠得像尊冰雕的Eric Warren。

  Dan這個跟了他快八年的助理,從他複健時就在他身旁,見證他的努力,陪同他面對艱辛的複健以及不要命般的拿下名校文憑,他在老總裁的刻意栽培下開始經手娛樂事業,他雖然嚴肅沒有幽默感,但卻有敏銳的直覺。

  這些年來,Dan可以說是最瞭解他的人,因此對於他的失態,Dan並沒有多說什麼。

  「我知道了。」Dan沒問他為什麼,但那雙深綠色的眸子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後才收回視線,轉身離開這層華美的總統套房。

  淺駝色的沙發皮質柔軟,椅背舒適的傾斜,符合人體工學的設計讓人一坐下去就陷進沙發裡,舒服得不想起身。

  石燁太過煩躁,無心享受沙發的舒適,而是為自己倒了杯加了冰塊的威士卡,向來不愛喝酒的他,首次破例在非應酬時飲酒。

  熱辣的液體入喉,咽下肚,酒精並未平息他腹中竄燒的怒火,反而越燒越炙。

  酒杯空了,他再度在空杯中注入助長火焰的毒藥後咽下,厭惡的感覺卻依然揮之不去。

  他失蹤了八年,連他的家人都當他死了,為他舉行葬禮,為他立牌位祭拜,怎麼能要求一個女人為他守貞、等他回來呢?

  但知道是一回事,要理解並且接受實在太難了。

  他腦中不斷出現的畫面,是八年前癡傻瘋狂愛著她的自己,與今晚在婚宴上膩在她身旁已經上小學的長子。

  八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比如他石燁,已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他現在搞不懂心底的煩悶究竟是為何?

  對舒欣雅,他八年前的未婚妻,面對她已經結婚的事實,她幸福美滿的家庭,他不舒服的原因是為何?

  他是愛她,還是恨她?

  就在他煩悶的灌酒解悶反而更悶時,房間內的電話響了起來。

  石燁看看時間,時針指向了十二。已是午夜了,這個時間還會有誰打電話來?

  難道是家裡?離開時他留了聯絡電話,要家裡有事情立刻與他聯絡。

  以為家裡有急事,便不疑有他地接起。

  「……燁,是我。」

  他尚未開口,就聽見輕柔的女聲。

  這世上唯一一個會用這種語氣呼喊他的人,舒欣雅。

  如果是八年前的石燁,聽見她用這種小女人的語調叫喚自己,他會露出笨蛋般的幸福微笑。

  「我想見你。」

  若是她再用這種可憐兮兮的語氣撒嬌說想見他,他一定會排除萬難飛奔到她面前,滿足她的所有要求。

  可他已經不是八年前的石燁,他是Eric Warren,他人生的斷層已重組過,早在他從漫長昏迷中醒來那一刻,他就再也回不去從前。

  「燁,我想念你,能不能跟我見一面,一面就好?」

  耳邊聽著愛過的女人軟言軟語的乞求再見一面,石燁並末如當年般失去理智,不顧一切飛奔到她眼前,滿足她一切要求。

  他三十三歲,不是二十五歲的青年,而她也不再是單身女子,已為人妻、為人母,他們已經不能再見面了。

  「我不想見你。」石燁用前所未有的冷淡語調拒絕她的要求。

  「想想你現在的身份,我們不應該再見面。」

  「因為我結婚了嗎?你不能這樣氣我,這對我不公平——」

  石燁沒有聽完舒欣雅的辯白便掛掉電話,不願再繼續無意義的話題。

  公平?這世間何來公平之有?

  如果他不是Eric Warren,擁有數間電影公司、拉斯維加斯的酒店賭場,今天在那場婚宴上,還會有人搶著跟他說話、搶著在他面前留下深刻印象?

  八年前的石燁,只是一個出身普通家庭的平凡人,最大的財富是跟了他三年的單眼相機,沒有可以搬上檯面的成就,當時的石燁舒家人不放在眼裡,並強烈反對他和舒欣雅來往。

  他早就知道了,像舒欣雅那種家境的女孩,無法自已做主婚姻大事,因此他失蹤後,她便在家人安排下完成終身大事,她沒有等待,他一點也不意外。

  公平嗎?當然不公平!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公平!

  他突然覺得很煩躁,胸口彷彿有一隻野獸咆哮著極欲沖出,待在這裡讓他躁動不已,他需要可以讓他冷靜的地方,不是這裡,空間大得讓人空虛,安靜得讓人發瘋。

  石燁放下手中的酒杯,打算離開飯店!出去走一走、靜一靜。

  可他不知為何走著走著就上了計程車,報出一串地址,回到了……家。

  紅色的大門在夜色下更顯斑駁老舊,門口的燈一閃一滅,顯出老房子的年久失修。

  「燈管該換了,明天得提醒丫頭,買燈管回來換一換才行……」他喃喃自語著,掏出鑰匙,推開家門。

  房子裡頭沒有燈光,也是,都過了午夜,爺爺和那個丫頭應該都睡了才是。

  他無聲無息、輕巧地踏進家門。

  奇怪,這個老舊、透著濕氣,還有一點髒亂的老房子,沒有飯店總統套房的窗明幾淨,客廳擺放的老式木椅一點也不舒適,但石燁卻覺得心情平靜了一點。

  尤其在這深夜時分,他聞到了熟悉而且令人懷念的味道。

  混著八角香氣的醬油味自廚房飄出,那種溫暖的味道,像極了母親鹵的豬腳。

  「是錯覺吧?怎麼可能……」媽媽的味道,可能再重現嗎?

  他一定是喝多了才會出現虛幻的嗅覺,母親已經不在了,他再也嘗不到母親親手做的菜,可是這氣息為什麼這麼真實?

  腳步有自己的意志,走到了廚房。

  燉鍋在爐子上燉煮,發出食物沸騰的啵啵聲,而站在爐火前的纖細身影,穿著他母親的深藍色圍裙,這嬌小纖細的身影竟奇異的讓他湧起一股溫暖的感覺。

  「還沒睡?」

  「咦啊啊啊——」正在試味道的蕭梨華,聽見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被嚇了一跳,回頭看見說話的人是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啊,我不知道是你在我身後,有嚇到你嗎?」

  不是先怪罪別人嚇到她,而是擔心別人被她嚇到,她對他不好意思的笑著,一副深感抱歉的模樣。

  「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他低頭看了看腕表,時針指向了一。淩晨一點鐘,她這麼晚不睡,待在廚房忙什麼?

  「鹵豬腳啊。」蕭梨華楞楞的回答後,想到燉鍋裡燉煮的東西,又回頭調整火候。

  豬腳,這種高膽固醇又高脂肪的食物,爺爺目前的身體,可以負擔嗎?

  石燁不禁皺眉,看她烹調得很愉快的背影,提出質疑,「爺爺恐怕不能消化你的好意。」

  「爺爺?不,這鍋豬腳不是要給爺爺吃的,是給你吃的。」她搖頭搖得像波浪鼓,笑笑告訴他,「昨天爺爺就交代我,明天就是你農曆生日了,三十四歲,要慶祝一下,讓我去買你愛吃的豬腳回來鹵——媽媽跟我說過,你很喜歡吃豬腳,她教過我好幾次,這是笫一次媽媽不在身邊的情況下,我一個人做這道菜……」

  她的笑容一瞬間蒙上陰影,但下一秒又被燦爛的笑容掩蓋。

  「我十八歲來到這個家,現在已經六年了,每一年你農曆生日,媽媽一定會燉一鍋你愛吃的豬腳,教我怎麼煮出媽媽的味道,告訴我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提起你的態度,就像你根本沒有離開過這個家……雖然晚了一點,但我真的很高興你回來了,歡迎回家!」

  她真心誠意的話語在這一瞬間打動了石燁,他的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和放鬆,看著她帶笑的小臉,他竟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2:53 PM

第四章

  燉煮了一日的豬腳,帶著深褐色的亮澤,濃稠的醬汁鮮甜不油膩,淋在細白的麵線上,看來非常誘人。

  石燁胃口大開,連吃兩大碗,完全沒形象的啃著豬蹄,吃得滿嘴油膩。

  「媽媽說你很會吃,叫我一定要準備很多很多,你一沒吃飽就會發脾氣。」

  他吃著壽麵,母親的味道讓他胃口大好,無法克制的猛吃,可身旁卻有一個女人不停的講話,不停的聒噪,吵個半死,要她住嘴都很難。「爸爸說你喜歡啤酒,但是叫我不要給你喝太多。」

  蕭梨華一邊說一邊把桌上笫三瓶冰啤酒收起來,沒讓他再喝下去。「媽媽說多喝水。」她收起啤酒,給他一杯五百西西的冰開水,讓他解膩。

  「嗝——」沒形象的打了個飽嗝,石燁探頭看向餐桌上的燉鍋,在他秋風掃落葉的攻勢之下,鍋裡的食物已去掉了三分之二。

  沒辦法,這一鍋飄散著醍醐味的豬腳,他從前一晚就開始等著,等到失眠睡不著,等過了早餐、午餐,直到晚餐才等到了他想,一嘗為快的味道。

  是母親的味道,沒有錯,媽媽燉的豬腳就是這樣的味道。

  沒想到還能再吃到母親的拿手菜,還是一模一樣的好味道,他頓時覺得自己失控了。

  看著用廣告紙折成的垃圾盒,骨頭都堆到滿出來了,石燁對失控的自己皺起眉頭。

  他吃太多了,還打嗝,太難看了。

  「媽媽說你一打嗝晚上就會脹氣,所以這個,吃吧。」蕭梨華早有準備,拿出消化藥遞給他,並把那杯冰開水往他面前一挪。「這裡有水。」

  「你倒是很瞭解我。」接過消化藥,石燁內心複雜。

  這個女孩瞭解他,知道他很多事情,但他卻對她很陌生,只知道他失蹤期間,她住進來,成為這個家的孩子,代替他孝敬他的家人,她喊他的父母爸爸、媽媽,喊他的祖父爺爺,就像是他突然冒出來的妹妹。

  她在這個家的位置很微妙,他不由自主的開始對她起了好奇心。

  「每天聽爸媽提起你,當然啊!」蕭梨華聽不出他語氣中的挖苦,粲笑回答。

  「我沒有看過這麼愛小孩的父母,他們留著你所有的東西,包括你小時候的玩具,更不用說你每一張獎狀了!」

  她提起他父母的時候眉飛色舞,表情千變萬化,輕鬆愉快得像是他們還在世一樣。

  「爸爸說你怪癖多、難相處,叫我要小心點,免得被你欺負,媽媽說你不會,你是——」她原本的眉飛色舞、輕鬆愉快,在對上石燁那張不笑的臉時僵硬了零點一秒。「啊,爺爺,那個我來做就好。」

  她話講到一半,就因為爺爺要吃藥而忙著倒水去了。

  石燁的眉頭微微一挑,覺得她似乎在逃避什麼。

  「有什麼要做的事情跟我說一聲就好啦,醫生說你就是太勉強自己了,才會這裡痛那裡痛的。」

  「怎樣?醫生的話是聖旨啊?我自己的身體我不清楚,需要你來提醒?」石重山聽蕭梨華嘮叨,又對她鬼吼了起來。

  「人家擔心你嘛!」她縮起肩膀閃躲爺爺的咆哮,等爺爺吼完才幽幽地說。

  「你這——」

  石燁好笑的看著。平時對她大呼小叫的爺爺,對她這招倒是完全沒轍。

  「笨丫頭?對呀,我這麼笨,一點也不聰明,沒有爺爺提醒我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我要怎麼辦?所以爺爺你要健健康康的,我還沒找到人嫁呢,你要幫我物色好男人啊。爺爺!」

  「你才幾歲就想嫁了?我明天就找住在巷尾的六婆幫你相親,下個月就把你嫁掉,省得留在家裡成天把我氣個半死!」石重山嘴裡還是不饒人的叨念著,可上揚的嘴角能看出他明明就很開心。

  「哎喲……」蕭梨華髮出小女兒般的嬌嗔,噘著嘴一臉的不情願。

  這一切看在石燁眼底,有了新的體認。

  這女孩在家裡,不只是照料爺爺的生活起居,還充當開心果,逗爺爺開心。

  爺爺看起來身體硬朗,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但陪同爺爺赴醫院回診數次,石燁很清楚,爺爺年紀大了,身體機能衰弱,現在還能撐著身體,靠的是意志力。

  因為有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笨女孩需要他的教導,需要他的鞭策,所以他撐著不倒下。

  爺爺對他很放心,不曾拔高嗓門叮嚀過他什麼,反倒是對蕭梨華有著太多的不放心。

  「你還沒講完。」他伸出食指,點點她肩膀,示意她回頭。

  「嗄?」她一臉不解的望著他。「什麼?」

  「媽說我怎樣,你話說到一半。」

  「喔。」蕭梨華眼珠子轉了一圈,怯怯地看他的臉,明明還是那張沒有表情的冷臉,可她就是覺得還滿安全的。

  應該可以講,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就……媽媽說,你回來,我就會有個大哥哥。」先講這樣,看看他的反應。

  沒什麼反應?那就代表是好現象,可以繼續講下去。「一個個性很爽朗,會疼我、寵我的大哥哥,我也很期待這個大哥哥回家,跟媽媽一樣相信,哥哥會回來。」

  「然後呢?」她的語氣像在講另外一個人,好像她心目中的大哥哥還沒有回家似的,激起他的好奇心。

  這丫頭,根本就沒有把話說清楚。

  「可以講哦?不可以生氣喔!」她很緊張,也很仔細的觀察石燁的表情。

  沒有從他臉上讀到生人回避的訊息,也沒有一點點危險的味道,所以她可以安心的講,對吧?

  「媽媽說的大哥哥跟我一樣愛笑、愛玩又樂天,喜歡上山下海的遊玩,不會討厭我,覺得我搶走了爸爸媽媽的關愛,會很樂意跟我分享快樂,而且很喜歡講話,什麼話題都有興趣,會開我玩笑……我心目中的大哥哥,不是像現在的你這樣,所以我很失望……喔,好痛。」

  蕭梨華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直到被敲了一個爆粟才住口,她吃痛的抱著頭,含淚望向攻擊她的人。

  不是冷著一張臉的石燁,而是被氣到漲紅臉的爺爺。

  「沒禮貌的丫頭!」石重山臉一沉,怒斥她。

  「對不起——我太老實了。」

  「這跟老不老實沒關係,你簡直就是少根筋!」他手握著拐杖,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可是是他自己要我講的啊。我總不能說謊跟他說,他就跟媽媽說的哥哥一樣啊,根本就不一樣嘛!好啦——爺爺不要再打我的頭了,我不講了,再打會變得更笨了啦。」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石燁是一個愛笑、個性爽朗大方、陽光親和的年輕人,而Eric Warren則是個沉默寡言,銳利得像把刀的男人。

  沒有多少人知道,八年前那場意外重創了他的身體,從高處墜落衝擊劇烈讓他雖然命是撿回來了,但大腦卻受到重創。

  他失去記憶,花了一年時間才能靠自己的努力站起來、邁開第一步,他開口說第一句話則花了十四個月的時間。

  然而大腦中掌管情緒的區塊復原的情況不如預期。

  這些年來,Eric Warren學不會微笑、學不會開心,接收到的情緒最先反應出來的是憤怒,那是他最容易感覺到的情緒。

  他只有一百零一號表情,嘴角永遠下垂,他笑不出來,早就遺忘了笑的感覺是什麼。

  什麼叫開心?這八年來,他幾乎從來沒有感覺到。

  但是現在,他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見爺爺敲蕭梨華的頭,她捂著頭頂哇啦啦的鬼叫,爺爺想裝出生氣憤怒的表情,卻忍不住的偷笑。

  他嘴角跟著牽動,有些意外這奇妙的愉悅情緒。

  「我懶得跟你計較。」他明明心情很好,但開口講的話卻是很冷漠。「媽媽的菜,你都會做?」

  「嗯……應該大部分都會。」她沉吟了一下才回答。

  「嗯。」他點了點頭。

  「嗯是什麼意思?」蕭梨華從他的撲克臉讀不出訊息,因而感到緊張。「是豬腳我鹵得不夠入味嗎?不像媽媽的味道嗎?真糟糕,我要再想一下媽媽是怎麼煮的……」

  石燁想,就算是一流名廚,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年內就完全學會別人的拿手菜,還能將味道火候拿捏完美,做得一模以樣。

  儘管他失去過記憶,可他的味蕾對母親做的菜仍記得很清楚,她所做的每一道料理,包括那道考驗耐性和火候的鹵豬腳,都跟他記憶中媽媽煮的味道一模一樣。

  就連小小的細節也都注意到了,全家只有他愛的配菜也都準備好了。

  這個女孩子,應該非常仰慕「石燁」吧?

  從他父母口中聽到的那個年輕有活力、開朗陽光的大哥,她很期待這樣的石燁回來吧?

  真可惜,這個回家的石燁被重新改造過了,她應該很失望吧?

  他想,他的腦子大概不正常——錯,是一定很不正常。

  竟然覺得自己讓她失望,感覺還滿愉快的,看她那楞頭楞腦的模樣,實在有夠蠢,但看見這個女生,他嘴角就不自禁想上揚。

  奇怪,那是魔咒嗎?

  自從在昨天深夜歸來,在廚房聞到她燉煮的醍醐味起,在婚宴上遇見舒欣雅、發現對方早就結婚生子時那種被背叛的憤恨不甘,因為她的出現、她的存在,輕而易舉的被化解了。

  他甚至開始微笑……

  這個女孩子,讓他重新回味了母親的手藝,也讓他找到快樂的方式。

  雖然還是有一點點嫉妒她,不過看在她笨得很好騙的份上,他會慢慢開始對她好一點。

  「阿燁是一個溫柔的男生。」

  媽媽提起石燁時的表情是那麼的溫柔而慈祥。

  「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貼心的小孩,從小就會幫忙做家事,男孩子呢,正愛玩的年紀,情願留在家裡幫媽媽的忙也不出去玩,這麼貼心,卻很有男子氣概,又有正義感,小時候他身體不好,他爺爺看他老是這麼病著不是辦法,就拉著他練拳。練著練著,身體好了,個子也拔高了,遺傳到他爺爺和爸爸的高頭大馬,可能小時候生病常常被欺負,他從來不欺負弱小,放學路上看見鄰居小孩被欺負了,他會把小孩帶走,親自送回家……」

  在打掃得乾淨的房間裡,坐在石燁的單人床上,折疊他清洗曬乾、有陽光味道的衣物,金色的陽光灑在她瘦削的肩膀,她的笑容有如夢幻一般。

  「阿燁很喜歡開玩笑,只要有他在,就會很熱鬧,他是我們家的開心果……」

  所以當家中負責逗樂大家的那人找不到回家的路時,這個家的笑聲就消失了。

  「阿燁是獨生子,從小到大都一個人,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為他添個伴,他一定會是個好哥哥,一定一定會很疼惜你的,丫頭。」

  媽媽的身影彷彿就出現在眼前,晚風吹動窗簾,吹動媽媽烏黑中閃現銀白的髮絲,像是真的一樣,好像只要她伸手就能抱住她,感覺到她的體溫。

  但是一眨眼,房間仍是原來的樣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偶爾衣物折疊得很整齊,窗簾靜靜的垂在窗臺上,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照進來,將房間染得一片金黃。

  哪來的風呢?媽媽怎麼還會在這裡呢?她出現了嚴重的幻覺!

  蕭梨華無意識的走進房間,無意識的整理床單,將四個角拉得平整。

  「你在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她吃了一驚,回過頭,看見剛洗好澡的石燁。

  「你回來了啊,早安!」蕭梨華楞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他招招手。

  石燁一天習慣洗兩次澡,睡前一次,早上起床慢跑回來再淋一次浴,現在就是他晨跑回來,剛淋浴完洗去一身汗味的時候。

  「我問你,你在做什麼?」沒有表情的撲克臉加上沒有起伏的語調,石燁只要開口,儘管只是一句普通到不行的問話,都會給人質問的壓迫感。

  蕭梨華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跟媽媽講的完全不一樣!

  「那個……啊,就順手整理一下……」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抓了抓頭,為自己的莽撞感到很抱歉。「我沒有動你的東西,沒有探聽什麼的意思,我只是……習慣了。」

  石燁回家之後,儘管偶爾因為工作不會回來過夜,但他的行動、態度,以及具有強烈殺傷力的冷酷眼神,在在都訴說了他不喜歡別人入侵他的領域。

  「順手?習慣?」他拿著乾毛巾擦拭頭髮,走進房間,當他把半濕的毛巾掛在椅背上要拿吹風機時,她已經自然的從他櫃子抽屜裡挖出吹風機遞給他了。

  從小到大,他房間裡的擺設從來沒有變過,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東西擺在哪裡,但是她呢?她為什麼知道?

  這也讓八年來過著養尊處優日子的石燁想到,回家這段時間,他的房間始終保持乾淨整齊的模樣,過去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而忽略了一件事情——

  這個家裡,沒有管家或女傭。

  他從她口中得知,母親在世時,靠整理他的房間來思念他,但在母親過世的一年後,他的房間還是保持原來的樣子,誰做的?為什麼?

  「媽媽過世了,你不需要繼續打掃我房間。」石燁並未懷疑她進他房間是想翻找什麼秘密爆料給狗仔。

  她不會,如果她有那種聰明心機的話,不會留在這裡,守著這棟老房子還有那個對她態度惡劣的爺爺。

  「就是因為媽媽不在了,我才更需要這樣做。」蕭梨華的反應很激烈,話說得很急很快,音量很大,跟平常的她不一樣。

  直到看見他向來沒有表情的撲克臉,難能可貴的輕輕一揚了眉毛,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一瞬間,她感到手足無措。「我、我要去買菜了!」她把吹風機插好電後擺在桌上,有點狼狽的想逃出他房間。

  「講清楚。」石燁厭惡這種話只說一半的感覺,他伸手拉住她手臂,將她扯回來。「為什麼媽走了一年,你還要維持我房間的樣子?」

  蕭梨華看著這個男人,他有一張她很熟悉的臉,只是比起媽媽獻寶似的拿給她看的照片要成熟一點、有男人味一點。

  她悶著不出聲,咬著下唇不回答。

  媽媽在的時候,三天兩頭對她提起石燁,告訴她關於石燁的事蹟,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她聽到都會背了,熟到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勾勒出石燁的形象。

  「丫頭。」每—次媽媽說到最後,都會親昵的喊她,揉著她紮著的丸子頭,笑著對她說:「等阿燁回家,你就會多一個哥哥,他一定會很喜歡你,比我和爸爸更疼你。」

  哪有啊?哪來喜歡她、疼愛她的哥哥?

  以前爸爸在,從來不會勉強她說不想說的話,不會逼問她的心事,讓她無所遁形。

  不一樣……他一點也不像爸媽告訴她的那個「哥哥」。

  「說!」石燁一點也不溫柔的逼問。

  「你不見了……媽媽靠整理你的東西思念你……她每天都會到你房間假裝你還在,拉著我一起……為什麼我就不能繼續假裝媽媽還在?她要我陪,她需要我,我為什麼不能假裝世界上還有一個需要我的人?」為什麼就不能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她逃避,她是不願面對現實的膽小鬼,那又怎樣?

  她只是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把自己的恐懼藏起來,這樣錯了嗎?

  她出乎意料的回答讓石燁一楞,看著她快哭出來的表情,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很殘忍。

  握著她手臂的手頓時鬆了。

  她就像樹林中感覺到危險氣息的小動物,瞬間竄逃。

  砰砰砰,她急促的踏在老舊木質地板的聲音引起了爺爺的注意。

  「丫頭,你在急什麼,跑那麼快趕去哪啊?」

  「爺爺,我要去買菜,今天還要早點去麵包店幫忙,我、我出門了!」她回答爺爺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事都沒有,跟平時出門前一樣,很快樂的樣子。

  不知為何,石燁眼前卻有個清楚的畫面——她露出難過得快死掉的表情,眼淚在眼眶打轉,強迫自己不讓眼淚掉下來,用掩飾的爽朗語調大聲的回答爺爺。

  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情緒突然來襲,緊抓著他心臟,讓他難受的皺眉,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情緒盤旋在他心口。

  那種感覺,在發生意外重傷、鬼門關前走了好幾回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他一度以為,自己一輩子可能都再也感覺不到自己像個「人」了。

  那種同情的感覺,於心不忍,以及傷害了別人之後會有的——愧疚。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2:56 PM

第五章

  深深、深深藏在心底的恐懼、害怕、焦慮被他輕易誘導,像洩洪的洪水,一股腦的湧了出來。

  蕭梨華一時之間無法繼續待在家裡,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面對石燁。

  她分不清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感覺,是期待還是愧疚多一點?

  她不是笨蛋,只是習慣了隱藏自己的心事,假裝沒有看見他對她的態度強硬是因為嫉妒。

  怎麼可能不嫉妒呢?如果是她,意外發生後多年,總算想起自己是誰,回到自己的家,卻發現有一個陌生人搶走了屬於自己的地位,成為這個家的小孩。

  而她沒有見過這麼愛小孩的父母,這讓一直寄人籬下、未能真正和自己家人同住的她,很想成為這個家真正的小孩,所以她依戀著過世的媽媽。

  明明不是生養她的母親,緣分也只有短短幾年,但她卻覺得,她和石燁的母親情同真正的母女。

  這個位於老舊的小巷、破舊不堪的老房子,遇到強烈颱風就會漏水,隔音牆做得很差,但卻是她待過最像家的地方,如果可以,她想在這裡一輩子永遠都不要離開。

  所以儘管藉口要去買菜和工作逃走,但到了下班時間,她還是得乖乖回家。

  「哈啾!」她打了個猛烈的噴嚏,大得讓她有點耳鳴。

  秋天的黃昏帶來的涼意讓早上出門時沒多帶一件衣服的蕭梨華瑟瑟發抖,尤其她還騎著單車,秋風迎面吹來,冷得她直哆嗦。

  「不能感冒,我絕對不能感冒!」她打算回家就先喝兩大杯溫開水,睡前再喝一碗姜湯,她感冒了當然會被爺爺罵,被罵沒有什麼,而是會傳染給爺爺,那就不好了。

  爺爺虛弱的身體禁不起小小感冒的摧殘,她必須多注意一點才行。

  到家了,蕭梨華跨下單車,先把車子立好,掏出鑰匙要開門,鑰匙還沒插入鑰匙孔,就突然感覺到一股涼意從背上傳來,沿著,背脊往下蔓延——是水?

  「快,快點噴她!」

  「哈哈哈哈哈——」

  蕭梨華回頭大叫,「陳諒,不要這樣玩,很冷!」

  是隔壁鄰居陳伯伯十一歲的孫子,正值愛鬧愛玩的年紀,喜歡鬧她、欺負她這個大人,最誇張的一次是兩年前拿泥巴丟她。

  那時候媽媽還在世,上鄰居家去理論,結果被陳伯伯幾句「她又不是你們家的孩子,管這麼多幹麼!而且對小孩這麼沒有耐性,也不是什麼善良的人。」打發,自此,就再也沒有人能管得住這群被大人寵壞的小孩。

  「阿諒,她穿白色內衣,真沒女人味。」

  「我早就知道了,搞不好穿阿嬤內褲!頭髮還是乾的,兄弟們,繼續!」

  「不要這樣玩,吼……」蕭梨華根本無法擋住這些小孩,他們拿著強力水槍把她噴濕了,正好她今天穿白色上衣出門,被水一淋,衣服變成了半透明,貼著她的身體,讓這群正值發育期、對女生身體好奇的死小孩大飽眼福。

  「陳諒!我叫你們不要玩了,我、我跟你爺爺講喔!」

  「去講啊!」被寵壞的小孩根本不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裡。「我爺爺才不會理你咧,你家沒大人,你是沒人要的小孩,怎樣?不服氣打我啊!」

  蕭梨華真的覺得很沮喪。

  她一個二十三歲的大人,被小自己一輪的小孩欺負,還不能還手反擊,真的太令人難過了。

  對啊,她是沒有人要的小孩,甚至不是這個家真正的孩子,沒有被正式收養,她就像是這個家的房客,還是不付房租的那種惡房客。

  她能怎麼辦?真的毒打這些小孩,幫好心收留她的石家人製造麻煩,讓爺爺上門去向老鄰居道歉?

  不了,就算是上門為她討公道她也不要,兩年前那次媽媽上門被人羞辱,受盡委屈,她不要這樣。

  忍一忍就過了,蕭梨華告訴自己,沒有關係,忍耐一下就過去了,他們玩膩了就不會再理她了。

  「這麼好玩?我也要玩。」

  不屬於小男孩稚嫩的聲音,而是男人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倏地響起。

  誰?

  蕭梨華才想抬頭看是什麼人,可一抬頭就被一件過大的男性外套罩住,擋住了視線,待她抓著這件救命外套遮住自己曝光的上半身後,才看見高頭大馬的石燁一把拎起帶頭搗蛋的陳諒,一手搶過小孩手上的水槍,往他的臉噴水。

  「嗯,沒錯,果然很好玩。」石燁的語調平鋪直述,表情還冷冰冰的,讓人感覺不寒而傈。

  尤其他這種玩法,比較像在欺負小孩子……

  「你大欺小,被狗咬!放開我,王八蛋!」小傢伙拼命掙扎,還口出惡言。

  至於其他一同玩鬧的小鬼們,在石燁出現後就一窩蜂逃走了,根本不懂什麼叫義氣。

  「阿公!阿公——有人欺負我!」眼見同伴都跑了,自己卻怎樣也掙扎不開,小鬼扯開喉嚨討救兵了。

  「誰欺負你?哪個混帳東西——」聽見愛孫喊救命,陳伯伯氣急敗壞的走出來大聲嚷嚷著。

  「陳伯伯來得正好。」石燁直到把水槍裡的水全部都噴在小鬼臉上身上,把他淋得一身濕之後才罷手。「我正好想上門拜訪,順便處理一下我不在這幾年兩家之間的誤會。」

  他沒有激烈的言詞,但強硬的態度讓原本講話很大聲的陳伯伯閉了嘴,有些心虛害怕的看著變了一個人的他。

  不是用陽光的笑容好聲好氣的溝通,他沒有表情、態度強硬,瞬間便掌握了主導權。

  「你,」石燁轉頭面對蕭梨華,雙眼直視她,下令道:「沒你的事,進去。」

  「我……」她很懷疑,真的沒事嗎?

  在她開口說沒關係、不要這樣之前,他已先一步說沒她的事,趕她回家了。

  「你回家。」他聲音一沉,命令道。

  回家……

  石燁叫她回家。

  這只是一句平凡無奇的話,但對蕭梨華來說卻是很特別的。

  他認同了她啊,不是這個家的小孩的她,可以把這裡當成她的家了。

  「好。」

  她乖乖應好,他不會知道,他那句「回家」對她意義有多大,他為她出頭,幫她搞定自己搞不定的臭小鬼,像保護家人一樣保護她,她非常感激。

  儘管心裡仍是七上八下的,她還是先回家,偷偷摸摸的進浴室,沒有讓爺爺發現她一身濕。

  脫下身上披著的外套,手心下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絲滑觸感,拿起來細看,才發現這是他的西裝外套。

  這是石燁的衣服,他脫下來披在她身上,為她解除窘境。

  「媽媽……真的,石燁很溫柔。」蕭梨華抱著他的衣服,因為感動而有想哭的衝動。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會站在她面前為她出頭、為她遮風避雨,是來到這個家之後,爸爸像座山一樣擋在她身前保護她,她才知道,被保護的感覺是這麼的安心。

  爸爸走後,那種安心的感覺越來越薄弱。

  但今天,石燁為她出頭時,安心的感覺又回來了。

  這讓她有想哭的衝動……

  「丫頭,你一回來就跑浴室,幹麼?」爺爺的聲音傳來,還有浴室門板上的敲擊聲。

  因為那敲擊聲,止住了她哭出來的聲音。

  「爺爺,我肚子痛……」她對爺爺說謊了,她很心虛,但她告訴自己,這是善意的謊言。

  「一定又在麵包店亂吃東西,你這貪吃的丫頭……」爺爺聽見她的回答,又開始了碎碎念。

  可是今天爺爺的碎碎念聽起來格外溫馨。

  吸吸鼻子,她沒有哭,快速把自己收拾乾淨後離開浴室。

  當她洗好澡出來,下樓進廚房準備下水餃當今天的晚餐時,石燁回來了。爺爺剛剛上樓,應該在房間裡休息,現在客廳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很自然的就這麼對上了視線。

  想到今天早上出門前自己的失控,她對他大小聲,可剛剛他還是出手幫了她,蕭梨華就覺得自己很丟臉。

  「啊……我去煮飯。」她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面對他,就乾脆笑,比平常更燦爛的微笑。「今天吃水餃,我前天包的,二十顆對吧?我記得的。」

  「那些小孩不會再找你麻煩,我解決了。」石燁攔住她,開門見山的說。

  如果不是爺爺告訴他,他不會知道,只剩下老人和年輕女孩的這個家,在這個老社區裡有多讓人看輕。

  儘管受了委屈,也討不到公道。

  「你爸在時還好,起碼是撐著這個家的男人,可後來你爸先走了,你媽那種溫軟的性子,有誰會把她放在眼底?那丫頭不想讓你媽上門找人理論,被人糟蹋,即使受了委屈都往肚子裡吞……」

  當他親眼看見時,他感到無比的憤怒,就像是自己的家人被輕侮了一般。

  「喔……謝謝。」蕭梨華楞了一下,然後客氣而生疏的道謝。

  「那我去下水餃了。」

  「我留在這個家的用意,是想把屬於我的東西搶回來——我認為你搶走了我的家人、我的父母、我的爺爺,我嫉妒你在我不在家的期間成為我父母的小孩,我嫉護你還能見我父母最後一面。」

  她有些吃驚,石燁話怎麼這麼多?

  蕭梨華呆住了,看著對她坦白的石燁,懷疑他是不是被邪靈附身了?

  「媽媽的日記,我今天花一整天時間全部看完了,到她過世前兩個月,日記變得很混亂——我根本看不懂她在寫什麼,因為她病得很重,是嗎?」他問得很含蓄。

  她只能點點頭。媽媽一直都有偏頭痛的毛病,總是吃止痛藥解決,一直到爸爸過世、又拿到了石燁的死亡證明,她突然崩潰了,劇烈的頭痛讓她倒下,送醫後發現她長了腦瘤,一顆大到讓她大腦漸漸失去作用的腫瘤。

  開刀的費用龐大,石家沒有辦法負荷,因此只能這樣……讓她漸漸枯萎,讓她走了。

  在最後兩個月,腫瘤大到讓媽媽失去記憶力和判斷力,甚至根本就不認得她,這個跟在她身邊被她疼了很多年的女孩。

  「你一直在她身邊,陪她到了最後……」爺爺告訴他,母親病重時喊了她「阿燁」,而她配合著扮演石燁的角色。「謝謝。」

  他不能嫉妒這個女孩,他沒有那個資格,尤其想到他逼問出她的傷心難過,就覺得很愧疚。

  「早上的事,還有我過去的態度,我很抱歉。」

  蕭梨華驚呆了。他道歉耶,真的假的?冷冰冰、硬邦邦的石燁,向她道歉耶!

  「這裡是你的家,永遠都是。」

  一個孝順他父母、照顧他年邁虛弱爺爺的女孩……陪同他們經歷人生最低潮、始終不離不棄的人,當然是家人。

  她沒有料到石燁會對她說這個……

  眼淚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

  心底一直盤旋的不安,因為他的保證、他的肯定而漸漸消失了。

  「你不會覺得我很厚臉皮嗎?我可以一直待在這裡,讓爺爺陪我嗎?」

  不是她陪伴爺爺、照顧爺爺,而是她想要一個家人陪著她,就算口氣粗暴、總是嫌棄她什麼都做不好也沒有關係。

  石燁深深、深深的望著她,像是第一次見面般,想把她看個仔細。

  她很纖瘦,因為長時間的工作讓她的雙手長滿了繭,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孩,年輕單純,經過了很多人情世故,卻還保留著純真和希望。

  他不嫉妒了。

  這樣的女孩,難怪爸爸要帶回來當女兒養,如果他還是八年前的石燁,會非常歡迎她這樣的女孩成為自己的妹妹。

  「你說什麼傻話?」他看著她的眼睛,伸指輕柔的抹去她的眼淚。「你永遠都是這個家的小孩。」

  蕭梨華忍不住破涕為笑,又哭又笑的對他漾開笑容。

  「媽媽說的是真的,你很溫柔,你……」

  她對石燁這個人有憧憬——那是對一個兄長的渴望,她很單純的希望媽媽口中那個愛笑、開朗,對任何人都溫柔的大哥哥回家來,讓她可以喊一聲:哥。

  「雖然你不太愛笑,可是本質上沒有什麼變,你很溫柔,是一個好哥哥。」

  哥哥?

  對於這個身份,石燁倒是采保留態度。

  如果是八年前的石燁,他一定會很疼很寵這個丫頭,但他畢竟不是八年前的石燁了,所以他沒有辦法單純的把她當妹妹。

  這個女孩勾起很多他遺忘的感情,這非常非常的危險。

  ***

  楓葉由深綠轉成了火紅。

  在臺灣這個季節遞嬗不明顯的地方,能讓楓葉轉紅,代表到了冬天。

  比起Eric Warren久待的西雅圖,臺灣的冬天顯得不太冷。

  待在臺灣一陣子了,等於在這裡設立了一個臨時總部,如此勞師動眾的,因為這裡有石燁牽掛的人。

  他養成了一個習慣,在傍晚六點,無論有多少公事要處理,他一定會離開飯店的總統套房,讓助理陪同在車上處理未完的公事,直到回家為止。

  這裡沒有飯店準備好的威士卡,也沒有魚子醬美食,更沒有舒適的沙發和King size的大床,但卻有驅使他放下工作的動力。

  「照我說的指示給Johnny回覆,剩下的等明天再處理。」他看見了那道斑駁褪色的紅色木門,於是囑咐助理一切到此結束。

  車子在門口停下,他下車時手機正好響了起來,他取出一看,那個號碼,他記得。

  電話最後四碼是他的生日,那是前女友舒欣雅的手機號碼,她怎麼會知道他這支私人手機?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使用這個舊號碼嗎?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她結婚了,沒有等他。

  「處理掉,別讓我的私人電話流出去。」石燁沒有表情,態度很硬的把響個不停的手機交給一旁的助理,便頭也不回的踏進家門。

  屋前的小小院子擺放了一些物品,以及某人的腳踏車。

  「啊喔——」

  那個某人正拿了張小凳子坐在腳踏車旁,弄得小手都是油漬,很努力的將已經生銹的鏈條挪回原來的位置。

  至於那聲哀號,則是她被鏈子和齒輪夾到的慘叫。

  石燁剛才被搞得煩躁的心情,因為蕭梨華的出現而彌平。

  「你在做什麼?」他不禁問。

  「車子又壞了……」她抬眼看見他回來,小臉垮下來,一臉沮喪的模樣,但又馬上振作起來。「不過我跟小白合作很多年,它不會讓我失望的,明天還要載我去上班呢,你說是不是?小白!」

  她麻吉似的拍拍鐵馬籠頭,精神喊話。

  把那輛生銹的單車取名小白……她真的有夠蠢,不過蠢得很可愛。

  「好了!我就說嘛,小白才不會棄我而去,我修好你了!」她把鏈子和齒輪連結後,開心大笑,抱著車子又笑又叫,發瘋了好一會才想到旁邊有人,忍不住指著他的臉,驚恐的大叫一聲,「啊——」

  她又來了,又有好笑的表情。

  「你回家了,現在幾點了?天啦,都天黑了耶,完蛋了,爺爺對不起,我馬上煮飯——」她一邊鬼叫一邊沖進家門,冒冒失失的。

  一抹微乎其微的笑容浮上石燁嘴角,他有一點無奈、有一點寵溺地搖了搖頭。

  他舉步,尾隨在她身後跟著進家門,但經過那輛老舊的單車時,他忍不住停下腳步。

  伸手握著把手,試了煞車——鬆掉了,沒有任何摩擦力來阻止前行,龍頭不正地歪了一邊,椅墊也搖搖欲墜,更不用說已經被摩擦到胎痕都看不見的輪胎了。

  石燁眉頭一皺,已經很稀有的笑容瞬間消失。

  這是那丫頭唯一的代步工具,她不會開車,不敢騎機車,單車是她唯一會使用的交通工具,但騎這輛車,早晚會出事!

  再多看了一眼那輛老舊的單車,石燁心中有了決定,他轉身踏進家門。

  「慢吞吞……」爺爺依舊坐在客廳的老位置。

  蕭梨華已經洗淨雙手,拿著溫熱的毛巾,溫柔又細心的擦拭著爺爺的掌心和手臂。

  「對不起嘛。」她低頭道歉,用更輕柔的動作為爺爺拭淨雙手,準備開飯。

  「女孩子家手腳要俐落點,你這樣子怎麼行呢?」爺爺一如以往的對她不停的碎念。

  她沒有回話頂嘴,默默的讓爺爺責備,跪在爺爺腳邊,抓著爺爺的手,一根一根擦拭他的手指。

  爺爺細瘦的手臂、沒有彈性的皮膚,以及黯沉皮膚上的點點老人斑,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精神好的老人會有的狀況。

  爺爺已經連上樓回房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把一樓的倉庫清出,整理成爺爺的臥房,每天為爺爺擦澡,從來不嫌苦,不嫌麻煩。

  「我太笨了啊,爺爺你要教我,要教到我會為止。」她用笨小孩的語氣回答,要爺爺多教她一點,希望爺爺能夠在她身邊多留一陣子。

  但任何一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爺爺年紀大了,體力早已大不如前,氣色越發難看,聲音大,只是假像。

  而她歡快的笑容、樂天的態度,也是假的。

  石燁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底,她拿著溫毛巾的手正微微顫抖著。

  「像你這麼笨,我要教到什麼時候啊?」爺爺咆哮著,「車子又壞了?不是老早告訴你把那部爛車丟了,再買一台新的嗎?你腦子裡裝什麼啊,笨丫頭!」

  「修一修還能騎啊,幹麼買新的……」

  「你還有話講啊?」爺爺音量又大了幾分。

  「哎喲……爺爺,錢要省一點,你要帶我去日本玩你忘記了?」

  「死丫頭,你就只想著玩玩玩!」爺爺沒好氣地戳了她的頭一下。

  「喔——」她痛叫一聲。

  其實一點也不痛,這讓蕭梨華忍不住擔心,會不會等不到爺爺帶她去日本玩的那一天?

  「我餓了。」石燁突然冒出來打岔,喊餓。「昨天我問你會不會媽媽拿手的回鍋肉,你說會,那麼今天晚餐,我可以看到那道菜嗎?」

  「可以啊,我有去買菜!啊,我的湯!」她又冒冒失失的跑進廚房。

  他接手蕭梨華的工作,拿起毛巾,發現微涼了,於是拎著去浴室,重擰了一條溫熱的回來。

  石燁脫掉西裝外套,將襯衫袖子卷起。

  「爺爺,我幫你擦背。」他將爺爺反過身,擦拭他的背部。

  因為不想看見她繼續強顏歡笑,明明一臉快哭的表情,還是逼自己要笑,他才開口喊餓,趕她進廚房去。

  這個女孩很單純,她一次只能做一件事。

  「丫頭她……唉……」橫躺在三人椅上,石重山在長孫面前流露虛弱的一面。

  他怎會不知道爺爺內心的牽掛?

  因為是女孩子,因為知道她心軟,相處這麼多年,瞭解她多眷戀這個家,所以擔心要是自己不在了,留下她該怎麼辦?

  他是男孩子,是長孫,他夠堅強,因此不需要太擔心他,他會難過,但能繼續過日子。

  祖孫倆之間沒人說破,但彼此都明白對方的想法。

  「好了,可以吃飯了。」蕭梨華把飯菜端出來,是媽媽生前傳授給她的家常菜口味,她貼心的把碗筷都準備好,爺爺的是一鍋,特別用大骨熬的湯燉成的粥。

  「爺爺,小心燙。」她小心吹涼熱燙的粥,待溫度稍涼才送到爺爺面前。

  「喵吆——喵——」門外忽然傳來野貓的叫聲。

  「我拿垃圾去丟!」蕭梨華像是聽到什麼暗號,立刻走進廚房拎了一袋垃圾就走了出去。

  自以為沒有人看見,她還拿了一個小小的碗藏著。

  「喵吆——喵——」野貓聲嘶力竭的喵叫。

  「我去把貓趕走。」石燁覺得奇怪,一向討厭貓的爺爺為何文風不動,沒有破口大駡。

  誰知爺爺搖了搖頭,回答道:「不用,丫頭需要說說話。」

  說話?跟誰?

  爺爺這番話,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3:06 PM

第六章

  「小虎……」蕭梨華蹲在巷子口,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摸著虎斑貓柔軟的毛皮。「我好怕……」

  不過,虎斑貓完全不理她,逕自吃著它的晚餐,美味的水煮瘦肉拌飯。

  她收回手,抱著膝蓋,把臉埋進雙腿間,忍住掉淚的衝動。

  「爺爺應該要住院的,但是他不肯,我好怕……」爺爺越來越瘦,食欲越來越差,她好怕萬一哪天連罵她的力氣都沒有了,那該怎麼辦?

  她告訴自己不會的,爺爺老說她笨,怎麼教都不會,不可能就這樣放下她走,對,她要有信心,爺爺會一直一直陪在她身邊的。

  「喵嗚——」像是感覺到她的恐懼,虎斑貓放棄吃了一半的晚餐,坐在她的面前,撒嬌的叫著,不時起身蹭她的小腿像是要安慰她一般。

  她伸手把小虎抱了起來,意外的,平時一抱就掙扎伸爪抓她的小虎,今天竟乖乖的讓她抱到面前,與她四目相對。

  小虎黃玉色的貓眼中映出了她泫然欲泣的臉。

  「先是爸爸,再來是媽媽,現在只剩下爺爺了,我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家,要是爺爺也不在了,我要去哪裡?」哪裡還有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喵——」小虎對她喵喵叫,不知道是真的聽懂她的話想回應,還是在抱怨她抱得太緊想要逃跑。

  「原來你丟垃圾丟到這裡來了。」

  「喵啊——」小虎聽見陌生的聲音,掙扎大叫,抓傷了蕭梨華的手背,她吃痛鬆手,小虎立刻一溜煙跑了,怕被人抓到。

  「啊?」她一時反應不及,仍蹲在原地,呆呆的抬頭,仰望石燁的撲克臉。

  他怎麼突然跑出來,還看見她偷喂流浪貓?措手不及的她只能發著呆,然後傻笑。

  「呵……」石燁沒有笑,他本來就少了一條會笑的神經,尤其看見她手背上見血的數條爪痕,表情更冷硬。

  「走,去醫院。」他不由分說的拉起她的手。

  「啊?幹麼去醫院?」蕭梨華覺得這發展已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他捏了一下她手背上的傷口,她吃痛喊叫,他狠狠瞪她。

  蕭梨華就像看見貓的老鼠,一句話都不敢回。

  「你不知道這樣可能會有破傷風嗎?」也沒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石燁直接拉她離開小巷,招了計程車就往醫院前進。

  直到手背被上藥包紮,她也挨了一針,拿了藥回到家,跟爺爺報告時免不了又被念了一頓,蕭梨華的感覺還是很不真實。

  「消炎藥要記得吃。」他拿著醫生開的藥在她眼前晃。「傷口要記得換藥。」

  還有一小罐優碘。

  要說他有效率是真的很有效率,說走就走,但是會不會太誇張?只是小傷口而己嘛……

  「不用吧,只是小傷口而已,明天就結痂了。」

  「我說的不是你手背上的抓傷。」石燁黑色的眼眸直盯著她,然後又牽著她的手把她拉到他房間,逼她在床上坐下,掀起她的裙擺。

  「欽啊——」她怪叫兩聲,但發現他只是把裙子掀到她膝上,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怎麼摔成這樣?」他問。

  在醫院時沒有發現,直到打完破傷風、拿完藥在回程的路上,他不經意瞥見她滲出血的裙擺,才知道她還有別的地方受了傷。

  只見膝蓋有嚴重的擦傷,小腿青一塊、紫一塊,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很沭目驚心。

  「閃車的時候不小心拐了一下。」蕭梨華含糊的帶過。

  石燁想起停在樓下那一輛龍頭歪歪斜斜的腳踏車,還有不靈光的煞車,再加上她腳上這些傷,他就覺得……很不爽。

  他一言不發,拉了椅子坐在她面前,抓著她的腳擺在自己腿上,拿起棉花棒以及優碘,動作笨拙卻小心的清掉傷口上的小砂石碎粒。

  「啊,我自己來就好。」她尷尬的想閃躲,但在他一個有力的狠瞪下乖乖閉上嘴,連動都不敢動。可她很難為情啊,把腳丫擺在男人腿上,這還是生平頭一遭,教她不害羞怎麼可能啊!

  尤其她的腳還是踩在石燁的腿上,她很窘,也有一點點的害怕。

  她怯怯抬眼,只看見他的頭頂以及他不停上藥的雙手。

  石燁很溫柔,但他不是她心目中「哥哥」的樣子。

  他是一個擁有石燁的外表,但內心完全不同的男人。

  是「男人」,她沒辦法把他當成「家人」,他太高壯、個性太硬、難以親近,常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啊,痛……」膝蓋上的擦傷抽痛了一下,原本沒有感覺的,直到他認真上藥時才感覺到痛,她忍不住喊出聲。

  他停下手,抬頭覷她一眼,粗糙的指尖輕觸在傷口周圍平整的皮膚上,輕輕按摩。

  蕭梨華不需要照鏡都知道,她臉紅了。

  這個男人很冷硬難親近,甚至一開始討厭她,但現在卻對她很溫柔。

  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有什麼東西在胸口發酵,癢癢的,搔得她心跳好快,臉越來越紅。

  啪——

  就在她一顆芳心大亂時,小腿突然被人用力一拍。

  「噢,幹麼打我?」其實不痛,鬼叫兩聲是習慣使然。

  「照顧爺爺一點小地方都不放過,卻不會照顧自己,我不打你打誰?」石燁睨了她一眼,語氣雖然冷冷淡淡的,但卻多了過去不曾有過的關懷。

  「又沒有怎麼樣——」她小聲嘀咕。

  「嗯?」可是他聽見了,眼一眯,那副撲克臉又蒙上了危險的味道。

  「沒有。」蕭梨華馬上把話吞進肚子裡,把裙子撥好遮住她的小腿,慌慌張張的起身。

  現在要走嗎?會不會顯得她逃得太刻意?

  對,會太刻意,她在害羞什麼呢?不過是一個大哥哥對小妹妹的笨手笨腳看不過去,出手幫忙而已,她想太多了,花癡什麼啊!石燁才沒對她有運想。

  「那個……」找話題,找話題啊,不然現在要怎麼打破僵局呢?

  看看他的房間,她每天都會來打掃,在他出門之後,在這個房間裡想念過世的媽媽。

  她想起爸爸和媽媽最驕傲的兒子擁有過人的攝影才華……

  「我房間裡有一張媽媽的照片,是你拍的。」她突然想起了那張把媽媽拍得溫柔慈祥、美麗得不可方物的黑白照片。「那是我唯一留著紀念媽媽的東西,你把媽媽拍得很漂亮,爸爸媽媽一直以你為榮,你還有在繼續攝影嗎?」

  攝影?

  如果不是她提起,他還真的忘記了,在發生意外之前,他曾狂熱的沉浸在攝影世界裡。

  「不了,早忘了。」

  那場意外不只奪走了上百條人命,奪走了他的記憶,也帶走了他的感情,連同那台陪他征戰世界各地的單眼相機,也遺落在斷垣殘壁裡。

  「手感這種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

  「真的嗎?太可惜了……」蕭梨華看過他透過鏡頭展現的世界,熱情而富有生命力,就像他本人一樣。

  呃,不是現在這個本人……他雲淡風輕的說忘了,他一點也不在意嗎?

  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對,有一個聲音驅使她開口,「曾經那麼喜歡的事物,突然忘記了就放棄,不是很可惜嗎?啊,對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驚呼一聲,沖向他房間擺在角落的架子,挪開底層的物品,挖出一個年代有點久遠的防潮箱。

  石燁一看那東西,驚訝了一下。

  「媽媽留著你每一樣東西,她說這是你第一台相機,你高中的時候打工存錢買下來的。」她從保存良好的防潮箱中,取出一台起碼有十五年歷史的單眼相機。

  陽春的機型,相機上佈滿了刮痕,但鏡頭卻保存得很完好,這台相機已經停產了,比起現在動輒上千萬畫素的數位單眼差多了,卻勾起了石燁的回憶。

  「我知道你不記得了,可是媽媽很喜歡你拍的照片……我、我也是。」蕭梨華小小聲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偷愉睞他一眼,幸好他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接過相機,沒什麼表情的盯著看,沒有多看她。

  那句話不會讓他覺得她很花癡吧?

  「你也是什麼?」石燁低著頭把玩舊相機,突然抬頭問她。

  「咦!啊——就我也喜歡你拍的照片。」被那雙淩厲的眼神盯上,她不自覺就講出心裡話,講完才發現,糟糕,她花癡了!

  「嗯。」可他卻只像是聽見一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事,像是叫他吃飯一樣輕應一聲,就再也沒有其他反應了。

  蕭梨華鬆了一口氣。

  「那晚安嘍,謝謝你今天帶我去看醫生。」雖然她覺得他實在太誇張,只是被小貓抓到一下而已。

  她離開石燁的房間,沒有看見在她背過身之後,男人明顯上揚的嘴角——

  ***

  隔天早上,蕭梨華如同以往習慣性的忙碌,在準備好爺爺的早餐後,大概早上九點,她會騎著單車去附近的市場採買今天午、晚餐的食材。

  「爺爺我出門了,很快就回來——咦!」她把爺爺安頓好後踏出家門,正要騎上她的小白,卻沒有看見車子停在原來的地方。

  她頓時大驚失色!

  「我的小白呢?」沒有單車代步,她要怎麼去市場?下午怎麼去麵包店幫忙?

  「我丟了。」應該出門去飯店總統套房工作的石燁,竟然在這時間還留在家裡,他西裝筆挺的站在紅色大門前,逆光讓他的五官看來不明顯,但身形卻顯得更為高大,像一座山一樣矗立在那。

  「什麼?丟了!」蕭梨華目瞪口呆。「為什麼要丟掉?」

  「爺爺說那輛單車你騎了快六年,摔過不下十次,早該換了。」

  他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說明丟掉她爛腳踏車的原因。

  「幹麼那麼浪費,修一修還能騎啊!」她心痛得要命。「現在物價這麼高,一輛腳踏車都要兩、三千塊……」

  爺爺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要花好多醫藥費和買補品的錢,她想省一點,能不花就不花啊。

  石燁已經很少有這種感覺了,他很無奈。

  這個女生真是少見的單純。

  不是不知道她想省錢的原因,他父母留下來的一點點遺產,她小心的使用,不敢多浪費一分一毫,連花在自己身上都捨不得,連同在麵包店幫忙領的薪水,多半都花在爺爺身上。

  冬天到了,像今天雖沒有寒流,但氣溫也低得嚇人,她身上卻只有薄薄的鋪棉外套,小臉被凍得發白。

  「你先擔心你自己吧,笨蛋。」他不禁有點發怒,平淡的語調多了一絲情緒波動。

  「Boss。」一個有些疑惑的聲音自外頭傳來,是石燁的助理Dan。

  被看見了——他斂去情緒,平靜冷淡的對助理點點頭。

  「準備好了?」

  「是。」

  蕭梨華不是第一次看見那個外國人,知道他叫Dan,是石燁的助理,在公事和私事上幫他很多忙,可惜她英文很爛,沒有勇氣開口打招呼,也聽不懂他們在討論什麼,只有在Dan朝她行注目禮時,她才會回以禮貌性的微笑。

  「你先出去等我。」石燁深覺她對Dan笑得太刺眼,開口趕下屬離開。

  他反常的舉動讓跟了他多年的Dan挑眉側目,討人厭的笑容藏不住。

  石燁沒有看見他的表情,轉頭朝她勾勾手。

  「什麼事?」

  勾勾手她就乖巧的向他走來,一點防心也沒有,這讓石燁原本有些下垂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沒回答,手搭在她肩膀上,領她踏出大門。

  門口停了一輛嶄新的腳踏車,電動的,讓人踩起來不費力,亮眼的白色,把手前方的籃子又大又美觀,可以裝很多東西,一體成型的椅墊看來又大又軟又舒服。

  蕭梨華之前曾在自行車行看過這輛腳踏車,她覺得很漂亮也很喜歡,卻被那個昂貴的價格嚇到。

  「你的新車,比起那輛快解體老爺車,這輛好多了。」石燁直接牽著她的手,帶她到車子面前,要她試試看新車。

  「給我的?」她不敢相信的看著這輛薪車,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

  「懷疑?」他反問。

  「為什麼?送我的嗎?這很貴耶!」她深覺不好意思,無功不受祿啊!

  「為什麼?好問題。」石燁以無比認真的表情和語氣,盯著她清秀的小臉道:「比起花錢,我更在意你的安全,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他牽著她的手,平靜自然的說著。

  她不爭氣的臉紅了,呐呐地點了點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見她收下,他稍稍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看著她又皺了皺眉頭,他招招手,吩咐助理取來放在車上的喀什米爾羊毛長圍巾。

  深灰色的素面圍巾沒有花稍的圖樣,他把圍巾攤開,圍在她頸子上,像一件過長的披肩。

  「天氣很冷。不要感冒了,圍著。」

  蕭梨華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臉紅,他強硬又溫柔的舉動讓她好心動,一顆心為了這個男人而激烈跳動。

  她一再反覆告訴自己,沒什麼的,石燁只是把她當妹妹看,不要想太多,花癡什麼,石燁的另一個身份赫赫有名,有多少名嬡淑女等著他青睞,他怎麼可能會看上她呢?

  但這只是對待妹妹的態度嗎?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感動得想哭,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問了之後又覺得後悔。

  她不應該問的,好似一問就會打破什麼東西似的,再也回不到平靜的生活。

  「難道是因為我讓你有媽媽的感覺?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我每天都煮媽媽的拿手菜給你吃的關係,你才會對我這麼好,吼……」她自顧自的說,用誇張搞笑的態度掩飾她的動心。

  原本沒有想這麼多的,真的,但是……當他直截了當的用行動表示關心,在她平靜的心湖投入一枚炸彈,激起陣陣漣漪後,她便沒有辦法克制的沉淪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石燁阻止她的強顏歡笑,大手仍握著她的小手,堅定的眼神直視她的眼,以不容反駁,也不會讓人會錯意的語氣說道:「我這麼做,是因為我在乎你。不是家人,不是妹妹,只是你。」

  蕭梨華瞬間呆掉,楞楞的看著他,一臉的不敢相信……這,是告白嗎?

  她在作夢對吧?像石燁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看上普通不起眼的她?

  可是從他的眼中,她清楚的看見自己的倒影,感覺到他站著的距離離她好近好近,怎麼幫她圍個圍巾要這麼久,還不時碰到她的臉、她的肩,讓她的臉不自禁的紅紅紅、燙燙燙……

  「我不希望你感冒。」石燁叮嚀完最後一句,才甘心放她一馬。

  「出門路上小心。」

  「喔……好,對,我要出門了,我要去買菜!」蕭梨華這才如夢初醒,想起她要幹麼。

  她手足無措的牽著全新的單車,把購物袋往前面籃子一丟,跨上車子,催動動力引擎,匆忙上路的模樣像是要逃離什麼洪水猛獸,可騎了不過十公尺,她又想到自己忘了一件事。

  突然緊急煞車,車胎沒有發出尖銳的聲音,很輕鬆的停下來,她不用再戰戰兢兢的騎車,擔心車速過快。

  她停下來,回頭,難為情的對目送她離開的石燁說了一聲,「謝謝你。」

  說完馬上加速逃逸,留下他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她沒有看見石燁的臉浮現了稀有的微笑,淺淺的,但那的確是笑容沒錯。

  直到她嬌小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石燁才收回了視線,對助理囑咐幾句,踏進家門,打算和爺爺打聲招呼再去工作。

  沒想到一踏進那扇朱紅色的大門,就看見爺爺佝淒瘦削的身影。

  「爺爺,你怎麼跑出來了?」他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老人。

  石重山也不逞強,把大半重量放在他身上。

  「我只是想……出來走一走,我老了,走不動了。」他一步一步,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只是出個家門而已,短短幾公尺的距離,卻讓他喘息不止。

  石燁沒有說些安慰的話,他自己也清楚,在家做安寧療養的爺爺時日不多了。

  他扶著爺爺回到家中,讓他坐回他的老位置,大男人雖然粗手粗腳,不比蕭梨華的細心,但他看過很多遍了,知道要拍軟靠枕,擺在爺爺腰間讓他坐躺都舒適。

  天氣冷了,他又拎來洗淨的柔軟毛毯,披在爺爺腿上讓他禦寒。

  「梨華頂多一小時就回來,爺爺,我幫你倒杯熱茶。」石燁安頓好爺爺後,走進廚房,找到她擺在櫃子裡的茶葉,替爺爺沖茶。

  石重山聽著廚房裡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想起剛剛他心血來潮,突然想走動而意外聽見的年輕人對話,不禁莞爾。

  「阿燁和丫頭……」他抬頭,望著祖先牌位旁兒子和媳婦的遺照,不禁笑了起來。「這發展我們從來沒有料想過,不過也不錯,你說是不是?素卿,把丫頭交給外頭的人,不如給我們家阿燁,這麼一來,我也可以安心了……」

  閉上眼,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心事那般,沒有牽掛了。

  捧著熱茶走出來的石攆才把茶杯放好,回頭就看見爺爺睡著似的模樣。

  「爺爺?」這麼快就睡著了,怎麼可能?

  他試探的叫了幾聲,但爺爺沒有轉醒的跡象,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抓起爺爺的手測量脈搏。

  「Dan!」他變了臉色,大聲呼喚助理,「叫救護車!」

  他手中細瘦的手臂無力的下垂,似乎宣告了生命力正在迅速的流失……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3:08 PM

第七章

  天空陰陰暗暗,氣溫也冷冰冰的。

  寬敞明亮的房間裡有一扇巨大的窗戶,可以看見外頭的水泥叢林被籠罩在灰濛濛的雨霧中。

  偌大的空間有一組柔軟的鵝黃色沙發,沙發組中間有張透明的長桌,一隻白色花瓶立於中央,花瓶裡,態意盛開的是小雛菊,紅的、黃的、紫的,色彩繽紛。

  角落那台四十二寸液晶電視靜靜的擺在那裡,沒有開啟的意思。

  和這個佈置舒適的空間不合的,是擺在窗戶旁的那張病床。

  病床上靠坐著垂暮的老人,蒼白又瘦弱,眼白呈現病態的黃濁,必須靠鼻管以及點滴補充養分,他眺望著窗外景致,神情慈祥平靜。

  聽見房門開啟的聲音,他調轉視線,看見孫子朝他走來,沒有表情的面容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麼。

  「阿燁……」石重山伸出顫抖的手,細瘦的手背上紮著讓人沭目驚心的針頭。

  這不是石燁喜歡看見的場景,醫院、虛弱的病患,這讓他想起自己剛從昏迷中清醒時睜開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陌生的恐懼加上失去了語言能力,根本聽不懂別人在對他說什麼,只能任憑那些白袍醫生切割他、重整他的身體。

  醫院給他的印象太糟,無論是他自己本身,或者是癌症末期痛苦不已的養父Benjamin Warren,醫院帶給他絕望、痛苦,還有不斷失去的感覺。

  「爺爺,你需要多休息,別說話。」

  他有花不完的錢,甚至可以用私人飛機把爺爺送到美國,接受更好的治療,但是花再多錢也沒有辦法讓爺爺獲得健康,延長壽命。

  就這幾天了……他可以感覺得出來,爺爺的人生快走到了盡頭。

  一個小小的感冒引發成多重器官衰竭,他知道爺爺撐不了太久。

  「丫頭呢?」不知該怎麼面對這種氣氛,石燁表情冷硬,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阿燁,答應我一件事。」石重山氣若遊絲,咳了好幾聲,他非常不舒服,但仍堅持要聽到孫子的承諾。

  石燁拉了張椅子,坐在爺爺病楊前,從小到大,爺爺不曾要求他做過什麼,即使是他坐擁無數財富之後。他靜靜聆聽著世上僅剩的至親,對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要求。

  「我時間不多了,再撐也沒多久了,對你我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就是丫頭……這幾年,她一連送走你爸媽,眼看就快輪到我,到時她不知會多難過,答應我,我走後你會照顧她……」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爺爺要他「照顧」她的方式,竟然是……

  聽見爺爺荒唐的要求,他沉默無語。

  ***

  數天後,冬陽探出雲層,暖暖的陽光照射大地,驅走了些許寒冷,也驅走了絕望無助。

  蕭梨華拉開窗簾,讓陽光灑進室內,為讓人焦慮的病房注入些許陽光活力。

  「今天天氣好好。」她站在窗前,回頭對剛睡醒,精神奕奕的爺爺微笑。「天氣好好耶,爺爺!」

  她笑了,越是難過傷心的時候,她笑得越燦爛,以此掩飾真正的心情,爺爺倒下後送醫,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她越擔心,就笑得越開懷,像是這樣可以驅走爺爺的病魔,會有奇跡出現,所以她不掉眼淚,在爺爺出院之前,她絕對不掉眼淚!

  「想出去玩就出去,吵死了。」爺爺對她的態度還是一樣沒耐性。

  但是沒有關係,因為爺爺今天好有力氣,吼她的時候聲音相當有力,不再是氣弱遊絲的聲音。

  而且爺爺今天臉色紅潤,喝了一瓶牛奶,這表示爺爺的食欲慢慢恢復,真是太好了,相信很快爺爺就會恢復健康,出院回家了。

  只要心存希望,就一定會有奇跡發生,蕭梨華是這麼想的。

  「我很想跟爺爺出去玩啊,爺爺爺爺,你答應要帶我去日本玩的,不可以賴皮喔,出院後我就去找旅行社,一起去一起去。」

  石重山本想再吼她兩句,但突然間覺得——何必呢?

  這丫頭原本就有點深的黑眼圈現在更深了,為了照料他,丫頭沒有好好睡過一夜,夜半總是起來采他鼻息、量他脈搏,直到探到微弱的跳動才能鬆一口氣,她以為他睡了,其實他只是在裝睡,沒有點破她燦爛笑容下的憂慮。

  今天天氣好,他精神也不錯,就別罵她了。讓她開心一下,這丫頭來他們家沒有過過多少好日子,整天忙著照顧他們一家子,大家都當阿燁死了,她則成為家中的一份子,當大家的開心果。

  最後的時間,讓開心果真正開心,無妨的……

  「隨你高興,」

  「咦?爺爺你答應了,你答應了哦?好開心!」蕭梨華尖叫著,開心的跳來跳去,意識到她這樣的舉動太不莊重了,會被罵,她立刻收斂,回頭看爺爺,等著被罵,卻意外看見爺爺露出莫可奈何的慈祥神情。

  那一瞬間,她終於釋懷了。

  走投無路的她從被石家收留的那一天起,爺爺就不曾對她有好臉色,對她總是很嚴厲,她一直以為爺爺不歡迎她成為家中的一份子,不喜歡她取代石燁在家中的地位,甚至擔心在爸爸、媽媽相偕去世後,爺爺會把她趕出去,一直戰戰兢兢的過日子,一直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現在她知道其實是自己多慮了,爺爺只是用另一種方式在疼愛她,雖然對她很嚴厲,常常罵她罵得一無是處,但是從來不曾開口要她離開家裡。

  「石伯伯,今天身體很不錯嘛。」大學醫院的院長和各科別教授一同來巡診。

  如此大規模的陣仗,當然是因為石燁的另一個身份所帶來的特權。

  例行的每日巡診檢視了石重山的身體狀況,最後院長笑呵呵的開了口,「今天天氣不錯,石伯伯體力可以的話,讓孫女推您去外頭走走,曬曬太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身體很有好處。」

  石重山輕輕一笑,原本想拒絕,但看見蕭梨華一臉期待的神情,也就改變了主意,決定寵她一回。

  「也好。」

  「我去借輪椅!」她像是中了樂透,有如火車頭一樣沖出去。

  他無奈又寵溺的看著她的背影微笑。

  「真是個好孩子。」院長看見他的表情,也跟著微笑。

  「是啊,我家丫頭,真是個好孩子。」石重山點點頭,承認了蕭梨華在心中的地位。

  即使沒有血緣關係做羈絆,濃得化不開也斬不斷的感情卻無法抹滅祖孫情深的事實。

  蕭梨華借了輪椅回來時,巡診的院長和各科別教授已經離開了。

  「爺爺,要現在去走一走嗎?」她小臉發亮,握著輪椅的把手,期待的看著爺爺。

  「不然要等到天黑嗎?」

  得到爺爺同意的回答,她開始忙碌,先把點滴掛在輪椅的點滴架上,擺好輪椅的位置固定好,按摩爺爺的雙腳,先讓他坐起,雙腳下床,分階段讓數日末下床的爺爺坐上輪椅。

  不是因為長期照顧多病的一家人熟能生巧,這是她在護校時受的訓練之一,這些訓練,又一次的利用在照顧家人身上。

  先是肝病的爸爸,接著是得腦瘤的媽媽,現在是因為敵不過歲月流逝、器官日漸衰竭的爺爺。

  她先在爺爺腿上鋪了保暖的毛毯,身上也幫爺爺裹了毯子,還在他手心塞了暖爐,充分準備之後,她才推著爺爺離開溫暖的病房。

  冬天的陽光暖暖的灑在身上,讓人覺得很舒服。但空曠的醫院草坪沒有高大建築遮蔽,風一吹來還是會覺得冷。

  蕭梨華緩緩推著爺爺走在碎石步道上,說著笑話逗他開心。

  一道刺骨的冷風吹來,她猛地打了個哆嗦。

  「哈啾!」她打了個噴嚏,然後停下來,把自己身上圍得暖和的一圍巾披在爺爺頸子上。

  「還是好冷耶,爺爺不要感冒了。」

  「丫頭……」石重山忍不住眼眶泛紅。

  自己都凍得鼻子紅了,冷到打噴嚏了,明明那麼怕冷也不先注意自己,反而還來擔心他,是要說她孝順,還是要罵她笨蛋呢?

  「爺爺?」

  「你啊,這麼笨,該怎麼辦才好?」像這樣性情敦厚的女孩子,沒有他這兇神惡煞的爺爺在旁看著照顧著,會不會被騙被欺負呢?

  「有什麼關係,我有爺爺啊!」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石重山聞言心頭一暖,想著如果他依舊健康,兒子媳婦不那麼薄命,丫頭應該可以過更好的日子,而不是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離她而去。

  思及此,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丫頭……我跟你爸媽一樣,對你沒有別的要求……你這個傻丫頭,一定要幸福,知道嗎?」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她能幸福。

  「我現在就很幸福啊!爺爺,成為你們家的小孩,真的很幸福。」蕭梨華笑著回答,享受爺爺難能可貴的溫情。

  她很開心但又有一點點愧疚,爺爺跟她那麼好,石燁會不會吃醋啊?

  管他的,不要告訴他就好了,難得爺爺對她這麼溫柔,她要一個人享受爺爺的疼愛,才不要讓給他呢!

  「真是傻丫頭……」石重山搖頭,笑得無奈,拿她沒轍。

  蕭梨華就這麼推著爺爺,讓冬陽曬得暖烘烘的,感覺自己數日來隨著爺爺病情加重的憂鬱也一掃而空了。

  這時候的她樂天的相信,爺爺很快就會康復也院,和她一起回家。

  但在這天深夜裡,石重山於睡夢中病逝,沒有太多痛苦掙扎,他合上了眼,帶著微笑,慈祥的面容像是作了一場好夢般,八十年的人生,畫下了句點。

  朱紅色的大門前,白幡飄揚。

  窄小的小巷搭起了棚架,兩張圓桌立於棚架下,上頭擺放了茶具以及供給來上香親友食用的小點心。

  燭火不滅的靈前,往生者的遺照莊嚴肅穆。

  「嗚……」

  忍不住的哭泣聲和哀戚的氣氛交融,濃得化不開。

  「不要這樣啦,爺爺不希望給人添麻煩,也不想大家為他難過,他現在解脫了呢,不用再吃我煮的難吃的菜了,他一定很開心。」蕭梨華和熟悉的鄰居媽媽握著手,安慰著替自己心疼哭泣的李媽媽。

  「我是心疼就剩下你一個女孩子,該怎麼辦才好?」李媽媽說著說著又淚流滿面。

  「李媽媽,我都這麼大了,不用擔心的。」她微笑拍拍李媽媽的肩膀,堅強的安慰著對方。

  石燁剛替來上香的親友點完香,即使被親友安慰了仍面無表情,弄得許多人被他的冷臉無語感到尷尬不已。

  他抬頭,正好看見一身樸素的她正笑容溫和的安慰別人,像是沒事的樣子。

  看著靈堂前爺爺的照片,想起爺爺臨終前特地對他說的那番話——

  那個傻丫頭,越是笑得像個笨蛋,越難過就越是笑,要哭就躲起來偷哭,就是不會把心事講出口,真拿她沒辦法!阿燁,你以後要多留心丫頭。

  看她還能笑著安慰別人,看著別人哭泣,她卻一滴眼淚也不流,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她哪有這麼堅強,怎麼可能不難過,怎麼可能不傷心,一定又在逞強了……

  「Boss,都準備好了。」Dan走來在石燁耳邊低聲說道。

  爺爺的後事已經安排好了,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人,能夠把臺式的葬禮辦得這麼傳統,也真是難為他了。

  「媒體那邊呢?」石燁沒有漏掉最重要的事。兀鷹般的媒體一聞到味道就會尋過來搶獨家,他可不想讓他們破壞了爺爺和親朋好友告別的場面。

  「已經安排妥當。」

  他提了幾個問題,Dan都已處理好了,確定後天爺爺出殯的時候不會吸引到一堆記者來採訪。

  石燁頷首,正準備交代Dan照著計畫行事時,他突然想到那個丫頭。

  視線再度投向她,她身邊圍了一群婆婆媽媽,她一個一個的安慰,笑容越來越大……

  不能否認他很在意這個女孩,不只是因為爺爺臨終前交代過要照顧她,而是他發現了她的特別,開始對她有了好感。

  他會因為她的存在牽動少有的情緒,會因為她激起自己遺忘許久的情感,他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在意她的情緒反應,這些不正常的情況都在在說明了她對他的影響力。

  她連為爺爺準備祭拜的三餐時,都沒有背著人偷偷掉眼淚,「接下來的大小事,都要經過她同意。」他淡淡的吩咐Dan,「每一件事情,都要先問過她的意見。」

  Dan楞了一下,看看撲克臉上司沒有表情的臉,再看看那個甜笑著安慰別人的女孩,眉頭皺了一下。

  「Boss……」

  「我要你讓她忙到沒時間安慰別人,順便練習一下你那蹩腳到不行的中文,還要我再說第二次嗎?」石燁朝助理投去的眼神冷冽如冰。

  「我聽清楚了。」Dan的表情跟上司一樣沒有溫度,板著一張面孔應聲。

  但是他在別開眼後,卻忍不住嘴角上揚。

  Eric Warren什麼時候開始會在意別人的心情了?這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呢!

  ***

  爺爺的身後事有很多瑣碎的細節要處理。

  蕭梨華忙得團團轉,忙得沒有時間停下來聽別人的安慰話語。

  選塔位、去請來為爺爺誦經祝禱的師父……種種大小事都要她處理,石燁信任她,她便一肩扛下這些事情。

  直到事情都結束,人群散去了,她呆呆的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在手臂上別著的孝布都還沒有取下。

  「家裡沒有人……」

  客廳有小燈,但是她卻感受不到家裡有人的氣息。

  「怎麼會這樣?」她看著這個家,空氣中還有她熟悉的、屬於老房子的濕氣和黴味。

  住在這裡六年,她對這裡很熟悉啊,可是為什麼她卻覺得不對勁呢?

  「沒有人……家裡沒有人。」對,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對勁,家裡,沒有人了。

  她像一抹游魂走進房子裡,客廳被人動過了,但是桌椅仍擺回了原來的位置,幾乎沒有什麼差別,但她就是覺得不對了。

  爺爺慣坐的椅子上應該擺著讓他能好躺好睡的靠墊,但是現在不見了……

  「啊,對,我把爺爺的東西整理好,火化給爺爺帶走了。」她搔搔頭,笑自己笨蛋,竟然忘記了。

  像踩在雲端般不真實,她茫然的抬頭,看見祖先供位旁擺著爸爸和媽媽的遺照外,爺爺的照片也擺在上面。

  照片上的爺爺健康硬朗,精神抖擻,是他從軍中退役前拍攝的照片。

  「爺爺好帥。」她笑著說,接著開始整理家務。雖然有附近鄰居的幫忙,但是自己的家不是自己整理,感覺就是不一樣。

  信件堆積了很多,其中有一封是今天寄到的,政府發的公文,他們要把房子收回去了。

  蕭梨華的笑容不禁僵了,愣了。

  是啊,房子是以爺爺退役軍人身份申請的單位,現在爺爺走了,又沒有眷屬,房子收回去是理所當然的。

  「我就要離開這裡了,那要快點收拾才行,對,對……」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急這麼慌,明明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慢慢收拾,她卻急著要趕緊打包,像是有人在趕她一樣。

  她回到自己房問,先把衣櫃裡的衣服都拿出來,一件一件折,整理整理著,她發現了一個用牛皮紙袋包妥的東西從她的衣物堆中掉出來。

  蕭梨華疑惑了,那不是她的東西。

  她拆開牛皮紙袋,從中發現被仔細包妥的存摺和印鑒,存摺上的戶名是她的名字,她瞬間呆住。

  帳戶裡頭最後的補登日期是三個月前,裡頭的存款約有兩百萬,她嚇了一跳。

  夾在存摺裡的還有一張紙,她打開,看見爺爺的字跡。

  丫頭:

  沒什麼能留給你的。這是我唯一能留給你的東西,你這個傻孩子要記住,一定幸福啊。

  用這些錢,好好過你的生活。

  信件的落款日期是半年前。原來爺爺早在半年前就覺得自己活不久,為她準備了後路。

  「到最後,爺爺還是在擔心我……」所以把能給她的東西都留給她。「我一直……都讓他老人家操心……」

  你這個傻丫頭,一定要幸福,知道嗎?爺爺在過世前最後一次和她在陽光下散步時的叮嚀,在她腦中迴響。

  她再也忍不住丟下手中的存摺印監,沖到讓她感覺到最安全的地方——石燁的房間。

  「媽媽……」她躺在單人床上,任憑眼淚恣意落下,抱著媽媽留給她唯一的一張照片,像是這樣就能尋求到母親的力量。「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大家都走了……先是像山一樣保護她的爸爸,接著是疼惜她、教會她女生應該會的事情的媽媽,現在是爺爺……

  「是不是我害的?」她忍不住這樣想,是因為她來到這個家,才讓這麼善良的一家人接連死去。「剩下我一個人了……」

  她以為可以在這個家待一輩子,想不到只有六年,幸福的日子竟然這麼短暫。

  她壓抑的抽泣,哭得沒有辦法呼吸。

  誰可以告訴她,她該怎麼做才能擁有一個家?

  就在她哭得傷心欲絕,幾乎快要無法負荷這悲痛的情緒時,突然感到背後的床微微下陷,她帶著滿臉的眼淚鼻涕回頭。

  「噓。」石燁不知何時回來了,爬上了二樓。

  從踏進門那一瞬間,他就聽見她無法壓抑的哭泣聲,循著聲音,他在自己的房間找到她,看見她抱著媽媽的照片,傷心不已的哭泣。

  還不及細想那拉扯得讓他難受的感情是什麼,他的身體便彷彿有自己的意識,脫了鞋上床,將纖細嬌小的她攬進懷裡,牢牢的環抱住她。

  她哭得很醜,眼淚鼻涕滿臉,但卻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柔情。

  「我在這裡。」他靠著她的臉,在她耳畔輕聲說道:「沒事的。」

  「我沒有了,我的生活重心沒有了。」她忍不住傷心哭泣,「爺爺……我最後的依靠,沒有了……他走了……爺爺走了……」

  她最後的生活重心,消失了。

  從今而後,她還能做什麼?該憑靠什麼支撐下去?有什麼信念可以讓她度過接下來的人生?

  沒有!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自己一個人,她要去哪裡?能做什麼?

  累積多年並壓抑已久的恐慌在這瞬間全數湧上,忍耐了很久很久的眼淚像洩了洪般落下。

  沒有辦法克制哽咽聲從抿緊的唇瓣逃出,越想就越害怕惶恐,眼淚止不住的掉個不停,腦中不斷盤旋的念頭只有一個——

  「沒有了……沒有了……」

  石燁雙手圈緊她,在他懷中哭得傷心的這個女孩,讓他很不捨、很心疼,她像水龍頭一樣哭個不停,眼淚熱燙他的皮膚,讓他的心為之酸楚。

  「噓,你有我,聽見了?你有我。」從來不輕易許下承諾的Eric Warren,破天荒給了一個女人承諾,「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生活重心。」

  「真的?」她根本沒有心思去細想,自己在他房間裡哭得亂七八糟,他會怎麼看待她的幼稚?

  心裡甚至有個聲音對她說,那只是他哄她不哭的手段而己,不用認真。

  「真的?」明明告訴自己不用認真,她卻還是想聽他親口答覆。

  面對她的問題,石燁用行動證明,環抱著她的雙手圈得更緊了,兩人之間根本沒有縫隙。

  「噓。」他沒有叫她不要哭了,只是溫柔的為她抹去她頰上的淚水。

  知道還有一個人陪著她面對人生的至痛,感覺像是找不到停靠港灣的船,總算看見了指引方向的燈塔。

  因為他的擁抱,他溫暖的體溫讓她頓時放鬆,一放鬆下來,原本的惶惶不安、壓抑抽泣,頓時變成了號陶大哭。

  可她知道,哭過以後會沒事的,因為有他在……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3:11 PM

第八章

  終究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房子裡的老傢俱都被清掉了,一些還可以使用的東西已讓附近老鄰居帶回去,整理到最後能帶走的東西,只有她的一小袋行李,以及爸爸、媽媽和爺爺的照片。

  蕭梨華站在緊閉的大門外,看著住了六年的老房子,做著最後的道別。

  「喵吆——」

  「啊,小虎,你今天好早耶,早安。」她蹲下來,摸著圓圓的貓頭,平時怕生的小虎也用頭蹭著她的手。

  「不知道你會出來,沒準備你的早餐,對不起喔。」她對諂媚的叫著的貓咪小聲道歉。

  要離開了,她真的很捨不得,捨不得在這裡的種種回憶,爸爸的、媽媽的、爺爺的,以及這兩年來聽她說心事、陪伴她的小虎。

  「小虎,我要離開了喔。」她搔著貓咪的下巴,小虎舒服得眯著眼。「以後要乖一點,不要餓了又亂翻垃圾袋,這樣大家會生氣,也不要再偷偷從後門溜進陳媽媽家裡偷魚吃,知不知道?」

  她叨叨絮絮的交代著小虎要乖要聽話,不要搗蛋。

  「都好了?」

  石燁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她回頭,看見他邁開長腿朝她走來。

  而小虎則反常的沒有瞬間逃走,反而停下來,戒備的望著他。

  「都好了。」她站起來,手上拎著行李。

  他接過她的行李,空空的另一手則牽起她的手。「還有什麼東西忘了拿?」

  看著他冷硬又面無表情的模樣,經過了這麼多事情,蕭梨華已經不怕他了,因為她看見了他冷酷表相下的溫柔。

  她搖搖頭,微笑道:「都拿了。」

  他說,他會成為她的生活重心,從今以後,他不會讓她孤單一人,並已為她安排好了往後的住所。

  不要她焦急,要她慢慢來,慢慢的找到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為自己而活,因為那是爺爺要她做的事情。

  「嗯。」石燁聞言牽著她的手,走向前方等待的車子。

  沒有抱怨他浪費了二十三分鐘什麼事情都沒做,就只是在路邊等她和老房子道別,以他時間寶貴的程度而言,這段時間他損失了不知多少金錢,若等待的對象不是她,他是絕對沒有耐性這麼做的。

  「喵——」

  「小虎……」

  怎麼那只貓還沒滾?

  把她塞進車子前,那只虎斑貓朝她小跳步奔跑過來,還一邊可憐兮兮的喵喵叫著,沒有看見她的表情,光聽她那心軟不捨的聲音,石燁就知道她有多依依不捨。

  不要看她的表情,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看她的臉。

  結果他還是看了。

  所以就看見她眼眶含著兩泡淚,想哭卻不敢哭、委屈壓抑的小臉,咬著下唇,癡癡望著那只貓。

  石燁覺得很煩,有點粗魯的把她塞進後座裡。

  「喵——」

  誰知那只貓又在那裡鬼叫,激起她的心酸不捨。

  「該死。」

  石燁反常的低咒,讓Dan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做了絕對不符合Eric Warren的行為——走向那只喵個不停的虎斑貓,彎腰把它撈起來,再走向車子,坐進後座,把貓塞給一臉快要哭出來的小可憐。

  「喵吆——」

  小虎在蕭梨華懷裡,很可愛的喵了一聲。

  「咦?小虎!」她又驚又喜,小虎耶,他把小虎帶上車,意思是她可以帶走它嗎?「我可以養它嗎?可以嗎?可以嗎?」蕭梨華興奮地問。

  小虎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很想帶走它,但是怕他不同意,只能一直忍耐著,直到他把貓塞進她懷裡,強烈的渴望促使她問出心裡話。

  「……」看著那雙充滿企盼的雙眼,他怎麼忍心說不可以?

  石燁撇過頭,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你想養就養吧。」

  「真的?真的嗎?」她不敢相信地驚呼,抱著變得乖巧的小虎,滿臉喜不自勝的笑了。

  那種快樂很難形容,她知道他跟爺爺一樣不喜歡小動物的,可卻為她破例了,這讓她非常非常的開心。

  「YA!小虎,以後你就跟我一起,我會照顧你。」她開心到尖叫。

  只是讓她養一隻貓而已,就能讓她開心到尖叫,看她興奮酡紅的小臉,石燁覺得就算家裡多隻討人厭的貓也無妨了。

  經過這麼多事,難得看她笑得這麼自在,是發自內心的笑而不是勉強自己的假笑。

  只是一隻貓就可以讓她這麼開心,笑得這麼可愛,很好,他不喜歡她壓抑自己的情緒,直到受不了後才崩潰宣洩,他希望她永遠都可以笑得這麼自然愉悅。

  「小虎,你要聽話哦,知道不知道?在新家你不可以搗蛋喔!」

  她一直跟貓說話,完全不理會他。

  這讓石燁小小的皺了下眉,想到她有跟貓說心事的壞習慣。

  都說了要當她的生活重心,有心事不跟他說可以嗎?當然不可以!

  他眯眼,看她跟貓咪說話說得那麼專心,他感到非常的不是滋味。

  「開車。」他語氣帶著一絲惱怒,囑咐司機開車。

  引擎發動了,車子緩緩移動。

  「你為什麼幫那只小野貓取名字?」石燁看似隨口發問,其實是在轉移她對貓過於專注的注意力。

  「小虎才不是小野貓。」果然她回頭看他了,對他據理力爭。

  她心愛的小虎不是小野貓,是只有靈性的流浪貓。車胎輾過柏油路上的枯葉,發出沙沙聲響。

  真的要離開這裡了,忽然闖進腦中的認知讓她不由自主的回頭,那扇熟悉、讓她安心的朱紅色木門漸漸變小,漸漸消失,一股落寞不捨浮現在她臉上。

  頭上突然有股力量——真實的力量——逼迫她轉頭。

  「你還沒講完。」

  她在惡勢力的脅迫下與石燁四目相對。

  如果是以前,她會因為離開而哭出來,但是現在她卻覺得很安心,沒有對未來的惶惶不安。

  「你不覺得小虎的花色很像老虎嗎?叫小虎很可愛對不對?所以,它就叫小虎呀。」

  她不害怕了,未來沒有那麼恐怖,因為他呀,這個愛擺撲克臉的男人,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守護她。

  ***

  風雨過後總會天晴,就如同季節的遞嬗,不會是永無止境的冬天。

  午後雷陣雨在下午三點左右停了,嫣紅的杜鵑讓雨滴沖刷得更為嬌豔。

  大概在四點左右,一輛黑色跑車緩緩停靠在仍濕答答的路旁,靜靜的等待著。

  駕駛降下車窗,感受著空氣中的水氣,順道確認天空還有沒有在飄雨。

  沒有,很好,這代表不會有人淋到雨。他把車子熄火,低頭看腕表,數算著某人的下班時間。

  人行道兩旁種了一整排杜鵑,那些怒放的杜鵑花美極了。

  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大約二十公尺,經過一條可以容三輛車並排的走道,就可以看見一扇非常巨大的自動門,門上頭有著鬥大的字——急診室。

  那真是一個讓他不舒服的地方……

  石燁皺眉,瞪著那三個字,想起自己在醫院加護病房裡不是很愉快的經驗,無數的手術和該死的複健,想到就讓他心情惡劣。

  此時急診室的門突然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穿著米色針織毛線上衣,身形纖細的女孩。

  那熟悉的身影驅走他腦中浮現的不愉快畫面,他坐正身子,視線一路緊緊鎖定那個女孩。

  她拎著一個白色包包,未染燙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一個丸子頭,她走出急診室大門,看起來像是要往左邊的公車站牌走去,但看見他的車,有點蒼白的小臉霎時浮現喜色,接著是他最喜歡的部分。

  她笑了,露出小小的虎牙,朝他快步走過來。

  「今天怎麼有空來接我?」蕭梨華自動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上,才剛坐好,石燁便湊過身來幫她繫上安全帶。

  他突然靠她靠得很近,安全帶都繫好了還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反而盯著她的臉猛看,讓她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心慌。

  「怎麼這麼快回來?不是說有重要的工作要回美國處理嗎?都處理完了?」為了打破這有點尷尬的沉默,她笑著問。

  石燁沒有回答,就只是看著她的臉,伸手把她垂落的髮絲勾到耳後。

  她眼眶有點紅,以他對這個女孩的瞭解,她不是哭過,就是正在忍著不哭。

  「發生什麼事?」石燁沒有辦法忍受她這樣,不論是哭還是忍著不哭,一定要她把事情說出來,告訴他。

  「沒有啊。」她笑笑搖頭,口不對心的說。

  「嗯?」他濃密的劍眉挑了挑。「再說一次。」盯著她紅紅的眼眶,石燁再問一次。

  心理建設了很久才堆出的笑容,被他這麼一問垮了下來。

  「我照顧的病人,今天早上走了……」她眼眶迅速積滿淚水,一滴一滴落下。

  「他好小,才九歲……」

  石燁看著她瘦削的小臉難過的掉眼淚,不捨的感覺又再度抓住他,他皺著眉,抿緊唇,很想叫她離職,不要再工作了。

  護校畢業的她後來在醫院的小兒科找到工作。

  原本以為小兒科嘛,應該會很輕鬆,都是一些愛玩的孩子,小孩子小病小痛來得快,康復得也快。

  一開始的確是這樣,她在工作中找到希望和快樂,看見病童光明的未來。

  但醫院總是有生老病死,她太心軟,無法麻木冷酷的看待死亡這件事,沒有辦法把那當成是單純的工作。

  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讓她開心起來,石燁沒辦法,只能用行動安撫她,他伸手把她攬進懷裡,提供他的胸膛讓她哭泣。

  「噓,沒事了。」

  趴在他的胸口,蕭梨華的眼淚流得更厲害。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在她難過想掉淚的時候,他總會發現她的偽裝,提供胸膛懷抱,任她哭盡傷痛。

  她不是委屈的號啕大哭,而是覺得心酸的流淚,很快的就哭夠了,但是卻捨不得離開他的胸前,她就這麼趴著,聽他有力的心跳,彌補一下幾天沒見的思念。

  這樣很糟糕對不對?不行,不可以耽溺其中,她逼迫自己快點離開這副誘人的胸膛。

  「我哭完了,謝謝你。」她難為情的道謝。「那個……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你笨蛋嗎?」聽她客套,石燁很不滿意。「可以回家了?」

  「可以。」她小小聲回答。

  「很好,我累了。」他發動引擎,開車上路。

  離開她工作的醫院,駕車約半小時,車子開進位於木柵的新興社區裡一棟有停車位的三層獨棟透天厝。

  停好車,踏進家門,就聽見叮叮、叮叮的鈴鐺聲由遠而近。

  「喵吆——」

  毛色潤澤發亮、被養得圓胖可愛的小虎出現了,頸子上綁著襯它毛色的黑色頸圈,上頭還有吵死人的鈴鐺——吵死人是石燁下的評語。

  小虎看見蕭梨華,會餵飯的僕人回來了,立刻先行諂媚一番,蹭呀蹭的蹭她的小腿,一邊喵喵叫。

  「小虎,我回來了,今天有沒有乖乖?」她撈起被養到失去野性的小虎,開始跟它說話,「我跟你說哦,今天我很沒用,在病童家長面前都快哭了,阿長有罵我——」

  後腳跟著進門的石燁聽見她又在跟那只貓交代今天的事情,忍不住直皺眉頭。

  他就在這裡,心事一定要跟那只笨貓說嗎?除了喵,它還會幹麼?他好歹也可以給她點意見好不好!

  「拿去。」

  跟一隻貓吃醋太蠢了,而且這不是吃醋,他只是就事論事而己!

  他擺著一張撲克臉,把從美國帶回來的小禮物遞給她,等她接過後,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開公事包,拿出來處理完的檔開始忙碌。

  「謝謝……」蕭梨華接下禮物後馬上拆開,小小的紙袋裡是一件貓咪禦寒的背心。

  她笑了,石燁買這種東西給她,真的一點也不搭,但連同小虎現在脖子掛的那條叮叮噹當、他嫌很吵的項圈,也是他買的。

  仔細看看,現在她所住的這個房子三層樓,八十坪,位在鬧中取靜的地點,整棟房子都被重新裝潢過,東西都是新的,傢俱、擺設、鍋碗瓢盆全都是。

  石燁,Eric Warren,他穿著一身數千美金訂作的西裝,坐在一組要價百萬的沙發上,經手利潤高達數百萬美金的生意。

  他非常的忙,但把她的生活安頓得很充實完好,找到房子讓她住下來,陪她找工作,鼓勵應徵失敗的她,幫她重新找到生活的目標。

  他很忙的,卻把時間耗在她身上,就算有時逼不得已必須回美國,他也很快就會處理好事情趕回來。

  「Dan呢?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因為沒有看見與他形影不離的助理,她好奇的問了一下。

  石燁處理工作的速度稍微停頓,先告訴自己她問Dan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關心而已,之後才回答,「他幫我處理一些事,暫時留在美國。」

  沒錯,這樣回答很好,他是成年人,成熟的大人,怎麼可以為這種小事情吃醋呢?

  「有沒有吃的?」他問,討起吃的來。

  「有有有,我有鹵牛肉,鹵了三天,今天正夠味,還在想你這幾天應該就會回來了,我去弄吃的,等一下叫你!」

  蕭梨華立刻進廚房,打開冰箱開始做菜。

  早在他回美國的第二天,她就去市場買了一堆菜,全部都是媽媽教給她的拿手菜,而且是他愛吃的,她做了一堆,想他回來,就可以打牙祭了。

  把牛肉加熱,燙個青菜,白飯昨天還剩一些,冰在冰箱裡,弄個蛋炒飯好了!

  在器具完善的廚房裡,蕭梨華做菜像畫畫一樣,行雲流水,大約四十分鐘她便做好了一桌子菜。

  「石燁,可以吃飯了,石燁?」

  她喊,可沒有聽見他的動靜,她好奇的走出來,結果看見他累得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喔……這真不像石燁會做的事情。」在沙發上直接累得就睡了耶,石燁耶,Eric Warren耶!怎麼可能啊?

  蕭梨華躡手躡腳、鬼鬼祟祟的走到他身旁,以不吵醒他的聲音湊到他身旁。

  半跪坐在乾淨的地板上,她看著他疲憊而睡下的臉。這個男人硬邦邦、冷冰冰的,就連睡著了眉頭也緊皺著,一點也不放鬆。

  她曾經用她很破的英文問過Dan,他的工作長期待在臺灣OK嗎?

  答案當然是不可以,他的事業王國是她無法想像的龐大,他這麼忙,卻仍願意為了她來回奔波。

  他說,她可以把他當成生活的重心,他說有他在,她就不會孤單,那是他的好心,安慰頓時失去依靠的她,當時的她並沒有想太多。

  但是隨著這些日子的相處,她看見了他對她的用心、對她的在意,看見他的原則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她打破。

  「只是……把我當成家人而已吧?」

  他可能喜歡她,但這種詭異的粉紅色想法太不健康了,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要怎麼解釋他反常的行為?

  「其實你沒有那麼喜歡我,對不對?」她小小聲的說,只有在他睡著的時候,才敢當他的面說出她的疑惑。

  他沒有醒來的跡象,這讓蕭梨華放大膽子,做了她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她伸出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

  「喜歡啊……」

  在意,喜歡,這樣的感覺在她心中發酵。

  他帶領她開創新生活,陪伴沒用的她找工作,成為她的依靠,讓她有足夠的勇氣面對全新的生活。

  感情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加深,在她心中生根發芽,逐漸茁壯。

  「可是我喜歡你,會是你的負擔對不對?」掌心感覺到他皮膚所散發出來的熱度,理智告訴她快點抽身,這樣摸他就跟摸一頭熟睡的獅子一樣危險。

  但她沒有辦法克制衝動,沒有辦法……因為多日不見,她很想念他,想念他的陪伴。

  他不是話多的男人,他的心思很難猜測,可是他卻總讓她感覺到很窩心。

  「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妹妹而已……」她笑了,笑得苦澀,「你大概會覺得,喜歡上你的我是笨蛋吧。」

  「你的確是個笨蛋。」

  啊,誰罵她?是誰?

  蕭梨華吃驚了一下,下意識抽回手,但手腕卻被人扣住,她低頭,看見原本緊閉雙眼熟睡的石燁竟然醒了。

  那如炬雙眼緊盯著她,視線毫不轉移。

  她呆住了。

  「你醒了?」

  「我醒著。」他口吻平靜,一點也沒有偷聽別人心事的愧疚。

  「我聽見了。」

  「你,啊——」在他的注視下,她的臉瞬間爆紅。「我……那個……沒有……你不用覺得愧疚,我、我沒關係!」

  「你果然是個笨蛋。」石燁盯著她爆紅的小臉,再次下了註解。

  在她慌得不知道手要擺哪裡的時候,他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扯,空下來的另一手捧著她小臉,迅速而強硬的掠奪了她的吻。

  一吻方歇,他有些意猶未盡的道:「不喜歡你,我花心思在你身上做什麼?」

  被他強勢一扯,纖細的她整個人趴在他身上,她那種嚇得呆掉又害羞的表情,著實取悅了他。

  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他笑了——是的,他開心的笑了。

  已忘了怎麼笑的他,在她身上找到了他失去的笑容。

  再次啄吻她張口結舌的小嘴,他笑意更深。

  「吃飯了,嗯?」

  「喔,好。」蕭梨華呆呆的點頭,被他放下來,全身都在發抖,覺得剛剛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奇怪了。

  她好像在作夢一樣,最不可思議的是……

  「你笑了?」

  不是說發生意外之後,他傷到了大腦中處理感情的部分,所以變得不懂笑、不懂悲傷,爺爺走了他也沒有傷心落淚,可現在……他笑了耶。

  「是嗎?我笑了。」牽著她的手走向餐廳,遠遠的,他就聞到熟悉的飯菜香,他母親的拿手好菜,在她手下重新呈現。「那一定是因為你的關係,讓我重新學會笑——丫頭,以後你的心事,要第一個說給我聽,聽見了?」

  他坐在餐桌的主位上,讓她為他添飯。

  「如果你不先告訴我,我會非常非常不開心。」

  「喔。」她有點被嚇到了,這是頭一次,石燁用專制的口吻要求她為他做事,可她還是有疑慮。「可是……為什麼啊?」

  「因為你是我的!」石燁盯著她疑惑的小臉,斬釘截鐵地道,「這樣子明白了嗎?」她是他的,這是男人對女人的狂熱佔有。

  這一次蕭梨華不再呆呆的說「喔」,她紅著臉,點點頭。

  她明白從今以後,他們的關係將會大大不同……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3:16 PM

第九章

  日落西山,影子在夕陽照映下偏斜拉長。

  蕭梨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閒適地散步,涼風徐徐吹來,吹動了她的烏黑秀髮。

  一連上了二十小時的班,但她沒有太過疲憊的神態,她微笑,閉眼享受晚風拂面的輕柔。

  如果石燁看見她吹風,大概又會丟給她不能苟同的眼神吧。

  想起因工作回美國處理要事的石燁,她就忍不住笑,腳步跟著輕快起來。

  就是今天,他就要回來了,分開後一個星期,今天終於可以見面了,她忍不住心情愉悅,下了班就馬上趕回家,準備做一桌子好菜為他洗塵接風。

  喜歡,很喜歡,看他津津有味的吃她做的菜,讚不絕口,她就覺得很開心。

  清靜的坡道兩旁都是獨棟或者雙並的住宅,兩層到三層樓不等,沒有公寓的吵雜,也沒有大型社區的出入繁複。

  這裡很安靜,住戶多半是學校的教授或者是小型企業老闆,生活機能不太好,不過臨近就有捷運站,每一戶都備有停車位,總是這樣的,要生活品質,就必須犧牲一些方便。

  蕭梨華喜歡這個社區,喜歡這裡的安靜,石燁在安頓她的生活上是經過精心考量的。

  思及此,她微微笑了。

  到家了,進家門之前,她先打開兩天沒開的信箱收信。

  「還是很多廣告信呢。」蕭梨華無奈地搖搖頭,先把信件分類好,大都是她的帳單,私人信件反而沒有。

  當她收完信準備要踏進大門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低沉的引擎聲。

  她又驚又喜的轉身。「石燁,你回——」

  不是石燁的車,而是一輛陌生的白色賓士。

  白色賓士的車速很慢,似乎在尋找位址,後車窗倏地降下,裡頭坐著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

  蕭梨華感到有點尷尬。她認錯人了……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那個很美很美的女人對她盈盈一笑。「這個地址怎麼走?我繞了好久都找不到。」

  看了眼紙條上的地址。「喔,走錯了,不是在這條路上,你必須回轉,前面十字路口左轉,看到路口再左轉往上走就到了。」對方態度和善,她也回以禮貌。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美麗的女人微笑著,但看不出來有離開的意思。

  「還有什麼事嗎?」

  「唔,冒昧問一下,你住在這兒,這是你的房子嗎?有沒有興趣賣房子?我很喜歡這個社區,學區也很適合我小孩念書,這棟房子我很喜歡,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割愛,價錢我們好談。」

  蕭梨華沒有遇過這種情況,有人找上門來,開口就問要不要賣房子。

  「我住在這裡,但房子不是我的,很抱歉,我不能做決定。」

  「這樣子呀?真可惜,不然這樣吧——」美女的態度相當和善,她從那個小得彷彿塞進一支手機就會爆掉的包包裡,像變魔術一樣取出筆和帶著香氣的名片紙,在上頭寫了字後交給她。

  「這是我的聯絡方式,麻煩你拿給屋主,如果房子賣得成,我會重重答謝。」

  「啊,可是——」她不認為石燁會打算把房子賣掉耶,正想拒絕美女的要求,那位美得很貴氣的女人就讓司機開車走了,讓她連拒絕都沒辦法。

  蕭梨華洩氣的看著名片紙上秀氣的字跡。

  「舒欣雅……」原來那個女人叫舒欣雅啊,很適合她的名字,感覺好有氣質,但她怎麼覺得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算了,那不重要。

  隨手把名片紙跟信件夾在一起,她踏上小階梯,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叭叭——

  吵人的喇叭聲突然響了起來,她回頭看是誰這麼沒有公德心。

  「上車。」

  那個沒有公德心的人就把車停在她住處門口,擋住了車庫也擋住了出入的路,非常的惡霸。

  可一看見那個惡霸她就笑了。

  「你比我預期的還要早回來。」能讓她笑得這麼開心的人,當然是石燁那個惡霸嘍。

  她腳步很快,迫不及待的來到他身旁,上車坐上她專屬的位置。

  「不回家休息嗎?我有準備你愛吃的東西耶。」雖然上車了,她還是關心的問道。

  卡嚓卡嚓——

  快門聲在她低頭繫安全帶的時候響起,她抬頭,看見石燁拿著那台老舊的單眼相機猛對她按快門。

  「喂——」她臉紅,伸手擋鏡頭,覺得他很誇張。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大概是他們關係改變之後的某一天吧,他突然拿起相機,對正在廚房裡煮菜煮得蓬頭垢面的她按下快門。

  她那時候醜死了,他卻說她美翻了,自此,他就愛拿著相機對準她,別的東西他還不拍,只拍她。

  「夠了啦!」被他鏡頭捕捉,她覺得自己無所遁形,徒勞無功的抵擋掙扎著。

  「不夠。」石燁放下相機,湊過身快速啄吻她的唇。

  他回身時眼尖看見她擺在膝上的帳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

  「還來!」蕭梨華見狀,大驚失色。「你不可以連這些錢都幫我付,我有在工作,我可以自己處理!」

  「這一點小錢,你不准跟我爭。」他有點凶的瞪著她想過來搶帳單的小手,見她膽顫心驚的乖乖放下手,才收回兇惡的視線,滿意的挑眉。

  很好,很乖。

  他開始拆閱那些帳單,確定金額後,折疊得一絲不苟的收在她不敢伸手搶的地方,比如說,他的西裝內袋。

  看著看著,他看見一張不該出現在信件堆中的名片紙,上頭有一個刺眼的姓名以及聯絡電話。

  「這是什麼?」

  「路過問路的,說很喜歡我們的房子,想買呢,她留了聯絡方式下來,想說你房子想賣的話——啊?」在蕭梨華說明時,石燁已經把那張名片揉成一團,丟到車窗外。

  「房子不賣,不過我喜歡聽你說『我們的房子』。」看著她呆楞的臉,他不禁笑出來。

  至於舒欣雅,那個已經被他遺忘的人,突然出現在以他名義買下的住處附近說要買房子——若事情真只有這麼單純,那他可以當做沒這件事,倘若不是的話……

  他冷哼一聲,內心深處陰暗的一面冒出了許多陰險的手段。

  「討厭啦……」對他語氣中的曖昧感到不知所措,又羞又窘的蕭梨華沒注意到他一閃而過的狠戾神情。「石燁,叫我上車是要去哪裡?」

  她的聲音壓過了那抹竄出心牆迅速發芽的陰暗情緒,看著她羞紅的小臉,石燁就忍不住覺得……快樂。

  快速的再度啄吻她的唇,他嘴角飛揚,告知他綁架她的原由,「約會。」

  他發現自從確定了和她的關係,他越來越離不開她了,只要分開一會兒就會不受控制的想她。像這次去美國,他對她的思念嚴重影響了他的工作情緒,想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乖乖吃飯休息,會不會又因為病人而哭泣……

  他希望她能再依賴他一點,能更強烈的表現出對他的依戀和不捨……他突然覺得兩人的進展似乎有點慢啊!她好像還沒對他展開戀人才會有的任性,這讓他決定要加速進行他們的戀愛進度,所有情侶之間會做的事情,他都要跟她一起做過!

  蕭梨華一直認為,石燁大她十歲,本就沉著冷靜,加上身份地位不同,腦部又受過創傷,所以他是一個冷硬的人,給人的感覺也一向是如此。

  可這項「錯誤的認知」,在兩人約會完之後,她便有了新的體認。

  情侶約會該做什麼,她是新手,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該站在哪裡,該不該牽他的手。

  「牽好,不要放開,站在我身邊,聽見了?」

  把笨手笨腳的她抓過來,牽牢她的手,石燁大大的步伐配合她的腳步放慢了速度,肩並著肩走著。他帶她去飯店吃料理,逛百貨公司精品名店添購衣物,而且不容許她拒絕。

  蕭梨華充分感覺到自己被嬌寵著,只要她多看一眼的東西,他眼也不眨就捧到她面前來。

  他們的約會很甜蜜,石燁很紳士,寵她尊重她,讓她感覺自己像個公主。

  如果……公主沒有不小心對上紳士的眼睛,沒有在約會結束回到家時害羞的踮起腳尖、親他一下的話,就不會不小心啟動危險的開關了。

  「今天我很開心。」蕭梨華笑盈盈的抬頭望著高她一個頭的石燁,說出她的心聲。

  可她抬頭卻沒有看見他的笑容,只看見他有點恐怖的臉。

  他沒有表情,雙瞳深如墨,盯著她的方式跟今天約會時的寵溺完全不同。

  她有些緊張的退了一步,但他卻立刻伸長了手攬住她的腰,讓她貼著他熱燙的身軀。

  「石燁……不要這樣……」她所有的緊張慌亂推拒都消失在他的吻裡。

  抵在他胸膛阻止他進犯的小手,被他握住雙腕高舉過頭,她的喘息、呻吟、抗拒,被他霸氣十足的吻封住。

  太快了,快得讓她失速墜落,沒有辦法逃開,她對石燁的感情也是如此,失速的掉進去,再也爬不起來。

  她被擠壓在他的胸膛和牆壁之間,她沒有辦法呼吸,噢,是這個男人讓她窒息了。

  「我不能呼吸了!」她嬌喘連連,他好不容易停止對她唇瓣的肆虐,她大口大口呼吸,感覺空氣的清新甜美。

  可馬上她又被拖進激情氛圍裡,他的唇舌沿著她的頸項舔吻、輕咬,比她還瞭解她的敏感帶,讓她忍不住閉上眼睛,咬著下唇忍耐快要衝出口的呻吟。

  天哪天哪天哪——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

  蕭梨華沒有戀愛的經驗,不知道男人的動作會這麼快、這麼放肆。

  理智告訴她這樣不行,太快了,他攻勢會這麼猛烈是因為他才剛從美國回來的關係,所以會特別的熱情,何況他們剛剛才約完會,很開心很甜蜜的約會。

  可他也太熱情了,熱情到他們才進家門就在門口打得火熱,這樣對嗎?

  「石燁……不要這樣,我們……我有做你愛吃的冰糖蹄膀,燉了好多天,好入味……」

  早就吃過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了,哪裡還需要吃飯啊?她只是拼命找話,想用美食轉移他的注意力,無奈傻呼呼的她還沒發現,自己現在正是他的美食,他正興致勃勃的品嘗著。

  石燁粗重的喘息著,失去平時的自制力。也許是因為分別太久,小別勝新婚,也許是壓抑太久,他早就想這麼做了,他鼻尖蹭著她頸子,嗅聞她身上的味道,感覺到她在自己身邊,她是他的。

  他怎麼會這麼在意一個人?這樣的感情到底是怎麼產生的?他是石燁,更是Eric Warren,怎會被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孩給迷得昏頭轉向?

  是從她帶著僵笑領他踏進他離開了九年的房間時起,還是她故做樂天的對他說起母親生前有多以他為傲的時候?

  還是爺爺從病倒到過世,她在人前只微笑不掉淚,卻一人獨自哭泣而讓他心疼不已?

  他想,都有。

  一點一滴的情緒、感情,融合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不對的,他不能有太多情緒,他是Eric Warren,她讓他變得太有感情,太像人類。

  他開始會有獨佔的情緒,想要得到她,佔有掠奪,要她徹徹底底為他所有。

  這樣的感情前所未有,在美國時他瘋狂想念她,不論是她的聲音還是她的人,每一次為了工作不得不離開,都讓他焦慮萬分。

  因此每一次的重逢,都讓他忍不住想觸碰她,越是碰她,就越想再更進一步,他引以為豪的冷靜自持也因此漸漸崩毀。

  捧著她的臉,細碎的吻沿著下巴吻到胸前,再一路往上,輕吻她敏感的耳垂。

  懷裡的女孩羞澀的發抖,他卻覺得她非常可愛,讓他愛不釋手。

  「我要你。」他在她耳邊說出男人對女人最原始的衝動。「給我,嗯?」

  蕭梨華的臉整個紅透了,全身顫抖不已,他態度強硬但又帶著誘哄,她根本無法拒絕。

  這樣太快了吧?真的要做嗎?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是多久?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多,她要工作輪班,他則在臺灣過美國時間,兩人很難好好坐下來說心事,像今天這樣的約會機會更是少有。

  如果爺爺還在的話,絕對會因為她跟男人亂來而狠狠揍她!

  可是……她不想拒絕。

  她想跟他在一起,感覺到他在自己身邊,不論用什麼方式。

  「好。」她緊張得要死,全身都在發抖,但仍點頭說好。

  給他,他想要的都給他,只要能在一起,做什麼都好。

  「可是——」她生澀害羞的對他說:「你要溫柔一點哦。」

  聞言,石燁盯著她的雙瞳一黯。

  蕭梨華很快就知道,他的確待未經人事的她很溫柔,而且一連溫柔了好幾遍,讓她臉紅心跳不已。

  ***

  石燁養成了一個習慣。

  那就是只要跟她在一起,他便不想工作,拿著那台從老家帶出來的老單眼相機對著她猛拍。

  她拖地,他在旁邊照。

  她在廚房做菜,弄得汗流浹背,他捕捉著每一頓豐盛晚餐背後的辛勞。

  「多吃一點。」她往他盤子裡夾了一堆他愛吃的菜,甜甜的笑容堆滿臉。

  在拍攝時,他會情不自禁的搗亂,放下相機走到她身後,用拿著相機的那只手摟著她的腰,另一手扳過她精巧的下顎,吻她,然後再繼續拍拍拍。

  「不要鬧了,快點吃飯。」她羞澀臉紅,看起來更讓人垂涎欲滴。

  不能再鬧她了,她做了一桌子菜,得專心享用才行。

  石燁放下相機,不再鬧她,心滿意足的吃著她夾的菜。

  「你吃飯就吃飯,一直看我幹什麼?」吃個飯都不得安寧!受不了他太過熱切的視線,她忍不住問他。

  他沒有回答,只是對她咧開嘴笑了一下,張口猛扒飯,眼睛還是盯著她,就像她是超美味的一道菜,他夾她配就夠了。

  這暗示她懂,卻忍不住想瞪這個不正經的色鬼兩眼!

  「如果爺爺看到你吃飯還這麼不正經,一定會拿拐杖揍你!」

  再有點撒嬌抱怨的數落他兩句。

  聞言,石燁聳聳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已經走出失去爺爺的陰霾,可以開玩笑了,這代表已經不用擔心她了,這樣很好,真的。

  可提起爺爺,也讓石燁想起爺爺臨終前的——照顧她。

  只不過爺爺的照顧沒有那麼單純。

  收回戲譫笑鬧的視線,石燁態度正經了起來,看蕭梨華小口小口吃飯的模樣,回憶起爺爺臨終前的交代。

  我時間不多了,再撐也沒多久了,對你我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就是丫頭……這幾年,她一連送走你爸媽,眼看就快輪到我,到時她不知會多難過,答應我,我走後你會照顧她……你們相處的情況我看在眼底,阿燁,把丫頭娶回家吧,她是個好女孩,好好待她,我只有這一個要求。

  當時爺爺的要求他只覺得荒唐,他怎能娶一個只能稱得上有好感的女孩?

  何況她小他十歲,十歲的差距,怎麼可能輕鬆跨過?

  但不過短短幾個月,他們之間便發展迅速,他一天比一天在意她,一天比一天更喜歡她。

  六個月前覺得荒唐的要求,現在想想,他卻覺得爺爺很有先見之明。

  娶她嗎?這小他十歲,叫蕭梨華的女孩子,讓她為他等門,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生兒育女……那畫面美好得讓他忍不住微笑起來。

  「你又在笑什麼?」實在受不了他這樣古古怪怪的,蕭梨華乾脆放下碗筷,認真問他,「你發什麼神經啦?」

  「我在想,我不能一直這樣過日子,太浪費時間了。」他突然收起笑容,正經八百地道。

  蕭梨華心一沉,沒有料到原本歡樂輕鬆的氣氛,突然變得這麼凝重。

  他表情變得冷硬,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你的關係,我放掉很多工作待在這裡,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原本沒有想那麼多的,只是不想放她一個人,怕她鑽牛角尖,所以盡可能的陪著她。

  想想這樣下去也不行,她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的小世界,容易滿足是很好,但是跟他在一起,就註定了要和他一起,接受那不平凡的人生。

  他是石燁,也是Eric Warren,他繼承了龐大的娛樂事業王國,肩上背負超過八千名員工的生計,他的事業重心不在這裡。

  但他的感情重心卻在她身上。

  多詭異的事,說要成為她的生活重心,結果卻反過來,戀戀不捨的人變成他!

  「頂多再三個月,這種美國、臺灣來回波奔的日子,我頂多再過三個月,之後我必須待在美國,那裡需要我。」

  所以,三個月後他就會離開,到時又剩下她一個人了。

  蕭梨華沒有想到會這樣,她慌了,但是她已經學會鎮定,她告訴自己,這不是第一次了,沒關係。

  她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不論她有多麼不捨,最後總會剩下她一個人,即使她很喜歡右燁,也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不是嗎?

  「好,我知道了。」她笑著點點頭,像是成熟的大人一樣,她可以很灑脫,可以冷靜的面對這一切。

  才怪。

  石燁眯起眼,用膝蓋想就知道她誤會了。

  好吧,也怪他,他的臉和語氣就不是在開玩笑的樣子,所以讓她誤以為他認真了。

  「你知道,很好,那就說定了,把護士的工作辭了吧,反正我也不喜歡你做那份工作,老是為了別人難過。我在美國有一個基金會,一些天災造成的意外傷害都有補助,那個工作環境比你現在這個好多了吧?」

  「你說什麼?」他在講什麼?什麼辭掉工作?什麼基金會?

  「為什麼我要辭掉工作?」

  「你不辭掉工作怎麼跟我回美國?」石燁彷彿沒有發現她誤會似的,一臉嚴肅的對她說:「我可沒有夫妻分住兩地的打算,太累了。」

  「跟你回美國?夫妻?」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怎麼?想賴帳?」他挑了挑眉。「剛才我說了,就三個月,你說你知道了,不就是答應跟我走!還是——你不想?」

  「哪有,我很想——」蕭梨華急著辯解。她哪裡不想啊!

  每次他出門,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忙完回到她身邊,她得壓抑衝動才能不上前央求他帶她一起走。

  她得當個不麻煩的女人,即使一個人也可以照顧自己,她必須這樣。

  事實證明她一個人也可以,只是石燁不在身邊,她真的很寂寞。

  「很想?」石燁親耳聽見了她說她想,挑了挑眉,嘴角上揚。

  「這麼迫不及待想嫁給我?」

  那戲謔上揚的嘴角,讓她知道她被耍了!

  又氣又羞的感覺湧上心頭,蕭梨華忍不住露出怨懟的眼神看著他。

  「你騙我……」

  沒有指責他壞心的把她搞得七上八下,焦慮不已,就只是一句幽幽的埋怨,便讓冷硬得說一不二的石燁百鏈鋼化為繞指柔,心疼不已的投降了。

  「對不起,我跟你開玩笑的。」他好聲好氣的哄她,捨不得看她一副委屈的小可憐模樣。

  「這根本就不叫求婚。」她扁嘴嬌嗔著,想到自己這麼容易上當,就感到很委屈,抽回手不讓他摸,對他發著小脾氣。

  「我答應補給你一個慎重的求婚,不生氣了,好嗎?」

  「你沒誠意。」蕭梨華繼續挑剔刁難。

  可石燁竟然很吃這一套,覺得一直逆來順受、從來不發脾氣的丫頭發發小脾氣還挺可愛的。

  那是只有備受寵愛的女孩才會對自己的男友做出的舉動,即使耍耍小任性、發發小脾氣,男友也不會因此而討厭,反而覺得很可愛,哄起來再辛苦也甘之如飴。

  他覺得這樣很好,非常好。

  丫頭對他的撒嬌、任性、小脾氣,都代表了他們的關係前進了一大步,他滿意得不得了。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 03:21 PM

第十章

  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直到石燁指派給她的助理從美國飛到臺灣來,二十四小時跟在她身旁,打理她的大小事,蕭梨華才真實的感受到石燁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的差距。

  「蕭小姐,我們已經在美國找到優秀的家教指導你生活會話了,不用擔心,家教很和善,會耐性教導你,等你覺得0K了再上語言學校也不遲,或者你覺得自身能力可以了,也可以考慮一下申請大學修學位——另外關於工作方面,基金會的運作我會跟你做簡單的介紹,我的職務是輔佐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使喚我幫你做任何事。」

  石燁為她安排的助理是個年紀跟她差不多的華裔女孩,非常熱情的向她推銷自己,中文很流利,有一點點ABCD音,眼神充滿著自信,帶著隨時想要往前沖的衝勁。

  「你可以叫我漢娜,很高興為你工作,蕭小姐。」漢娜熱情的伸出手。

  蕭梨華沒有辦法把嘴巴閉上,因為她實在太震驚了。

  「我以為石燁說要幫我請個助理是在開玩笑,想不到是真的……」她乾笑了兩聲,努力平復心中的震驚。

  「石燁?蕭小姐說的是……」原本還熱情自信的漢娜,在提起某人時竟然變得小心翼翼的四下察看,一副作賊心虛的表情。「Eric Warren?」

  她壓低聲音提起石燁的另一個名字,一副不知在怕什麼的樣子。

  「是……」蕭梨華也被漢娜的舉動嚇到,跟著壓低嗓音回答。

  「喔,Eric Warren真是一個……讓人敬畏的人呢。」

  可是那語氣停頓得太不自然了,蕭梨華肯定,她原本想說的不是「讓人敬畏」這四個字。

  「蕭小姐,在臺灣這段時間,我會盡可能幫你做好赴美的準備,不論是語言還是其他的東西。雖然我不是個好老師,不過我會全力以赴的!起碼在回美國之前,我會讓你敢開口使用英語買東西。」

  「喔,那謝謝你了……」她語氣轉得太快,讓蕭梨華有些難以適應。「你是來接我下班的嗎?不用這麼麻煩,真的,我可以自己搭車回去。」

  「不不不不,不行,Boss交代的任務是把你平安送到他面前。」穿著套裝的漢娜如果不是講話那麼大動作的話,看起來會更穩重一點。「蕭小姐,上車吧。」

  還派了一輛新車給她……蕭梨華覺得自己踏進了一個未知的世界。

  「這輛車……」一坐進去就聞到簇新的皮椅味道,連司機都是新聘的,會不會太誇張了?

  「是小了一點,不過小車比較方便,司機是韋先生,曾在臺北擔任過計程車司機,大小路他都知道,不用擔心會迷路,而且他很會鑽小路,更不會遲到。」

  「蕭小姐。」四十左右的中年司機回頭,對她有禮的點了點頭。

  「你好……」

  「回美國後會有你專用的座車,不過目前正在趕工,蕭小姐對烤漆顏色有特別要求嗎?石先生為你指定了白色,這是車子的款示以及內裝皮椅的設計……」

  啥?還幫她訂專用座車,有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你是Eric Warren的未婚妻,你就代表Eric Warren,這只是最基本的代步工具而已。」漢娜的口吻沒有責備輕視,就像是說天氣很好一樣簡單。

  原來她太震驚了,不小心把心事說出口。

  「低調這件事不存在於Warren這個家族裡,你必須做好準備。」即使Eric Warren再低調神秘,仍是有不得不出席的社交場合,他的未婚妻當然也不能例外。

  「我會儘量適應——」

  「我接個電話,抱歉,馬上回來。」漢娜接了電話忙碌去了。

  蕭梨華目瞪口呆的看著那些為她準備的資料,體諒她英文能力不佳,還貼心的附上了中文對照,這是什麼,哪有人會做到這樣細心的?

  其實她很清楚,這一切高規格服務當然是因為錢,石燁有足夠的金錢做後盾,將她未來的生活安排妥當,可是這也讓她忍不住質疑,她適合石燁嗎?

  適合站在他身邊,成為他的伴侶嗎?

  她突然失去了自信,發現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只有喜歡就可以了。

  「計畫有變!韋哥,忠孝東路四段——」漢娜連看筆記本都不用,就能記住地址,指使司機調轉方向。

  「計畫有變?」蕭梨華呆呆地問。

  「是的,蕭小姐,臨時有一場宴會需要你陪同Eric Warren出席,現在我們正要去造型師的工作室。」

  「太突然了吧!」她什麼都沒有準備,怎麼當石燁的女伴啊?

  在那種場合她該說什麼話、該怎麼應對,她完全沒有頭緒,蕭梨華不免心焦惶恐,不知該怎麼辦。

  「放心,沒問題的,我跟造型師溝通過,絕對會把你弄得美美的,晚宴的禮服也請服裝公司的人送到造型師那裡了,沒問題,絕對可以趕上時間。」漢娜沖著她一笑,誤會了她焦慮的原因。

  「漢娜。」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沒有可以問的人,她只好病急亂投醫。「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那個宴會這麼盛重,出席的人都是大人物對不對?那我該說什麼?在石燁身邊,我該做什麼?」

  漢娜眨了眨眼,頗感意外的看著這個女孩。

  Eric Warren的未婚妻跟她想像中有很大的差距,她原本以為若不是眼高於頂的社交名嬡,就是美麗沒有腦袋的尤物,絕對不可能是這種柔弱的小女人!她哪可能應付得了Erie Warren那個惡鬼啊?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Eric Warren對蕭小姐非常在意,任何一點小細節都要求完美,百分之百以她的感覺為主,她被指派來當蕭小姐的助理時,還經過Eric Warren的親自面試,她很想在Warren企業裡一展長才,起碼成為一個區的總經理,因此認為被派到蕭小姐身邊做這些雜事實在是太委屈她了,但看在月薪高達四千美金的份上,她就勉為其難做做看。

  不過現在看來,這也是個有趣的挑戰呢。

  把惶恐不安的小女人改造成自信無敵的小女人,超有挑戰性的!

  「放心,沒那麼恐怖,真的。」漢娜爽朗地一笑。「你都不怕嫁給Erie Warren了,還怕其他人嗎?拿出自信來,做你自己就好了,那些上流社會的人喜歡講些別人聽不懂的話,你聽不懂也不要追問,微笑就好了,知道嗎?微——笑。」

  ***

  是啊,微笑,笑得她嘴都要僵了。

  她被打扮得像洋娃娃,然後被送到會場裡。

  巨大的水晶燈在挑高天花板大放光明,水晶燈下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她感覺自己像誤入都市叢林的小白兔,緊張又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跟人攀談,只能不斷微笑。

  她照預定行程到了,穿著全新的高跟鞋,拎著過長的裙擺,小心翼翼的踩在紅毯階梯上,生怕自己不小心踩到裙擺跌倒,被閃爍的鎂光燈拍個正著,那就太丟臉了。

  「看見沒有?那個女人又出現了呢。」

  「誰都知道她是為了誰來。」

  「聽說她纏得很緊呢。」

  「還為了跟他在一起而離了婚,真不知哪裡來的自信,就怕到時兩頭空啊!」

  蕭梨華被一群貴婦圍繞,完全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直接走掉又很沒禮貌,但插不進她們的話題,只能傻笑的聽著她們八卦,她只知道她們好像是在談論不知哪個女人,因為想要巴上某個富豪而苦苦糾纏,甚至還因此離婚,丟下自己的兒子。

  一直到那些貴婦們被人叫走,她才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石燁呢?為什麼讓人送她來,自己卻遲到?

  應該帶手機的,她以為一進宴會廳就會看見他,現在聯絡不到人,她也不想繼續待在這裡陪笑。

  找個地方喘口氣吧,她儘量不引人注意的沿著最週邊走,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敞開的落地窗,那裡有個陽臺,她想也沒想的就走了過去。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一點機會也不給我?」

  她錯了,一踏進來就知道她闖入了別人的談話,糟糕。

  「我們不能好好談嗎?現在已經跟當年不一樣了,不會再有人反對我們,我們可以——」

  「自重。」

  這個聲音冷硬而沒有溫度,淡漠得像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便將人拒於千里之外。

  蕭梨華不會聽錯這個聲音,還有這種說話方式——

  「石燁?」她不禁有點疑惑,讓他這麼冷漠以對的人是誰?

  「梨華?你到了。」石燁原本冷冰冰的態度在面對她時卻完全不一樣了。「怎麼沒人通知我一聲?你臉色這麼難看,嚇到了?」

  他撇下那個別有所求的女人,舉步朝她走來,先是捧起她的小臉,看她臉上的彩妝,就著微弱的光線細看,確定沒有太過分豔麗的妝容而滿意的微揚嘴角。

  石燁喜歡她這身打扮,用名貴的當季服飾包裹,溫斯頓珠寶妝點,可她不懂這身行頭的價格,泰然自若的穿戴,只是擔心會踩到過長的裙擺而小心翼翼。

  無論是兩百萬美金的珠寶,還是路邊攤兩百元一件的衣服,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分別。

  「我以為你遲到了,正想出來透透氣……我打擾到你了嗎?」

  石燁凝望她清澈的雙眼,她的眼中沒有任何懷疑。

  相信她聽見了,他正在跟一個女人談話,而那個糾纏不清的女人也已從暗處中走了出來,她姿態高傲,眼神充滿了不甘。

  可她卻沒有扭捏懷疑,微笑問他是不是打擾到他談話了。

  那裡有個巨大的威脅存在——他美麗、家世傲人的前女友,他們在沒有人的幽暗角落說話,她卻一點懷疑都沒有。

  「你談正事要緊,不用擔心我沒關係。」蕭梨華自然的露出微笑,要他放心。

  「香檳很好喝,我可以再多喝幾杯等你。」

  「會醉,我沒在你身邊不許這麼做。」石燁霸道地命令。

  「好——」

  「我見過她,燁。」那從暗處出現的女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你不必演戲給我看,你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怎麼可能?以往只有對她才會展現的溫柔耐性現在卻全給了別人,連一點點機會也不給她!舒欣雅不甘心。

  「你騷擾她?」石燁聞言眼神一凜,殺人的視線足以讓人感覺到他的憤怒。

  她憑什麼指責他不給她機會?他九年前發生意外生死未蔔,不到半年,他的未婚妻便和門當戶對的物件結婚生子,她沒有等他!

  現在他回來,她憑什麼以為一句想回到當年,他就會傻傻聽她的?

  舒欣雅不是梨華,不是他的丫頭,他的丫頭是個傻女孩,明明沒見過他,卻跟他媽媽一樣深信他活著,一定會找到回家的路,她等了多少年?

  就像這個時候,她一點也不懷疑他,對他只有全然的信任。

  像她這種背棄誓言的女人,憑什麼騷擾他的丫頭?她憑什麼?就算她離了婚那又如何,她憑什麼認為他會接受一個三心兩意的女人?

  「你以為你是誰?」一句接一句,冷冽如冰的字眼從他好看的薄唇吐出。

  他無法忍受自己視若珍寶、小心呵護的寶貝遭受不相干的人威脅,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你沒有資格在我面前——」

  「石燁……」

  在他吐出更惡毒冰冷的字眼來展現他的憤怒之前,他聽見了他的丫頭軟軟的聲音。到嘴的話吞回肚子裡,他回頭,看見她盈滿擔心的小臉。

  「你為什麼生氣?」

  突然間,石燁有一種想笑的衝動,是的,他想笑。

  Eric Warren一向把自己的情緒掩藏得很好,憤怒時,他會用比平時更冷硬的語調攻擊對手,可世上到底有多少人能分辨得出來,老冷著一張臉的他,什麼時候在生氣,什麼時候只是懶得說話?

  只有她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情緒,一句話就能掃去他心中的憤怒不快讓他微笑。

  「我沒有生氣。」她在他身邊,以全然信任的眼神望著他,他突然覺得所有的憤怒瞬間消失無蹤,覺得那激起他憤怒情緒的人一點也不重要了。

  即使是改變他一生的那場意外,也不重要了。

  石燁表情柔和,將她的手塞進自己臂彎,帶笑的雙眼緊盯著她,眼底只有她一人。「你今天的女伴當得非常稱職。」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啊!」蕭梨華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為他做了什麼。

  沒理會她的疑惑,石燁將她帶到一臉大受打擊的前女友面前,道:「趙夫人,這位是我的未婚妻,蕭梨華小姐。」

  嘴裡像是在向舒欣雅介紹蕭梨華,但他的視線並沒有多看對方一眼,他的眼中只有一個人。

  他的宣示已很明確,他已經有了心愛的未婚妻,斥資買房是為了她,她全身上下行頭是他精心挑選,根本不必解釋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他已經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再帶你見幾位生意上的朋友,今天算是你第一次以我未婚妻的身份出席公眾場合,漢娜告訴你了?我會極力避免你被騷擾,就只有今天,忍耐一下,嗯?」

  石燁溫柔的對她說明今天要她來此的意義,對她展現無比的耐性和溫柔,以及只有她才看得見的微笑。

  「喔……好。」蕭梨華覺得要上戰場打仗了,整個人緊繃不已。

  被石燁帶著介紹給眾人——以Eric Warren未婚妻的身份周旋在金字塔頂端族群,因為他的關係,她也備受重視及矚目,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能回以微笑。

  至於被拋下的舒欣雅?那根本就不重要,不會有人再想起她,她已經從石燁的世界徹底消失了。

  當一切結束之後,蕭梨華感覺沮喪,因為覺得自己不能為他做些什麼。

  「你不能為Eric Warren做任何事……你不能為Eric Warren做任何事……」

  聽見她妄自菲薄的沮喪,她的助理漢娜高八度的重複她的話,一臉她在說什麼鬼話的表情。

  「你是護身符耶!你不知道你超好用的嗎?」Eric Warren對她的特別,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啊!

  「Dan?」蕭梨華一臉困惑的看向前來和她們對行程的人求救。

  Dan無語問蒼天的歎了一口氣——

  「你總會知道的……」

  ***

  數年後的某個冬天,飄著大雪的科羅拉多滑雪牧場,一棟童話故事裡才會出現的賞景小屋,有著斜斜的屋頂、白色的窗臺,咖啡色的木造房子,矗立在滑雪牧場視線最佳的位置。

  這個滑雪牧場擁有最長的滑雪坡道以及最舒適的住房,牧場為會員制,年費高達數萬美金,能夠成為這裡會員的人,多半是金字塔頂端族群,這裡高消費換來的是最頂級的娛樂享受,有專門的滑雪教練、量身打造的個人滑雪配備。

  淩晨兩點多,牧場內萬籟俱寂,接送會員上山頂滑雪的纜車以最慢的速度移動著,為的是不讓零下三十度的低溫給凍壞了機械。

  這時間應該是深深的夜幕籠罩大地,但厚厚白雪堆積反射的光線讓牧場看起來美得不像真的,像是擺設的玻璃雪球。

  遠處的天空出現一抹黃光,伴隨著閃爍光線出現的是直升機螺旋槳的運轉聲。

  直升機越過了茂盛的針葉林,降落在牧場的停機坪。

  一個高挑瘦長的身影跳下直升機,在負責人的帶領下前往牧場最深處、最安靜、風景視野最優美、占地也是最大的小木屋。

  那高挑瘦長的人影即使穿著厚厚的風衣仍不斷打著哆嗦,可腳步絲毫未停,快速的往目標前進。

  總算到了目的地,門當然是上鎖的,那人掏出世上獨一無二的備份磁卡刷過闖入。

  天堂……開著暖氣的室內就像是天堂,讓人忍不住想拿條毯子在壁爐前面躺著睡到翻!

  「NO!」在眼睛快要眯起來之前,身材高挑瘦長的人大叫一聲,努力保持清醒,「現在可不是沉迷的時候!」

  辦急事要緊!那人如入無人之境,走到小屋的主臥房,很好找,因為只有那個房間點著一盞溫暖的小燈,而且門半掩著未上鎖。

  那人走近將門推開,卻不小心碰落門邊桌上擺著的書籍,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是誰?」嬌憨充滿睡意的聲音響起,沒有睡飽的聲音迷迷糊糊的,聽起來很可愛。

  只見King size的大床上睡著一個纖細女孩,她幾乎要被周身保暖的毛毯淹沒,只露出一張小臉。

  「是我,寶琳。」

  「喔……」床上的小人兒迷迷糊糊的睜眼,但實在太累了,她沒有辦法打起精神。「我太累了,不好意思……」

  說著說著又要睡著了,但她知道寶琳會深夜找上門來——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弄到備份鑰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才會讓她鋌而走險。

  「我明天要交一份報告,已經做完了,可以幫我拿到學校給我的指導教授嗎?這樣我就可以回去過……」一連趕了一周報告,又熬夜苦撐四十八小時,她真的沒有力氣把話說完。

  「沒問題,絕對不會讓你丟掉重要的學分,睡吧,醒來就到了。」得到滿意的答覆,寶琳安撫她繼續睡,明明她就已經快被毛毯淹沒了,但又繼續用更多的毯子包裹她。

  確定不會讓救星冷到感冒,寶琳才鬆了口氣,使用對講機呼喚讓人來幫忙,把睡得迷糊的小女人給扛上直升機帶走。

  確定接到了人,直升機起飛升空,帶著救火的小女人,揚長而去。

  ***

  紐約  曼哈頓

  那坐在檜木辦公桌後頭、背對著曼哈頓市景,一手支著額頭的男人,眼神一點也稱不上友善,表情更不用說有半點溫度了。

  開了暖氣的室內應該暖得像天堂,外頭的氣溫可是零下七度啊,但被那雙冷酷的眼神盯著的眾人,可是覺得外頭零下七度的氣溫絕對比這裡溫暖多了。

  「沒有人可以給我我想要的東西嗎?好吧,」他手中的金筆一丟。「我們就在這裡,討論到東西出來為止。」

  不要鬧了!要討論到什麼時候?他們已經被關在這裡三天了,今天是感恩節,這是家人團聚的時刻,他們才不要跟冷臉的Boss一起過感恩節!

  是誰都好,誰來救救他們啊!

  「給你們三分鐘時間討論。」Eric Warren一如以往,以雷風厲行的方式管理手下員工,他沒有感情,也不能說情,感恩節是什麼東西?他一點也不在乎。

  他只在乎他的事業,他下年度的目標,這些領他高額薪水的主管,沒有一個人能給他滿意的提案。

  Eric Warren不禁感到憤怒,可他的憤怒是內斂的,他越是憤怒,說出來的話就越冰冷,他決心今天一定要有個結果,沒有人可以動搖他的決定,沒有人——

  「啊,今天不是感恩節嗎?為什麼大家都在這裡呢?」

  緊繃的氣氛彷彿一觸即發,此時卻突然竄入了一個軟軟的聲音,實在很突兀。

  從來沒有入敢在Eric Warren開主管會議時闖入,只能說這個人超大膽加不怕死!

  那個不怕死的人是個纖細的東方女孩,身上穿著一件淺米色喀什米爾毛衣,高領高到遮住她尖尖的下巴,下身是一件深色的牛仔褲配帆布鞋,清純休閒的打扮,在一群穿著正式的精英中顯得突兀。

  「阿燁,我們今天不過感恩節嗎?不一起吃飯嗎?」蕭梨華還是覺得冷,儘管毛衣已經很暖了,她還是忍不住把手縮進毛衣袖子裡。

  「當然要,我正要叫他們回去。」

  神跡!

  剛才還一臉寒霜、用恐怖的語氣宣告要討論到他滿意為止的冷酷Boss,不過因為一個小女人的出現就瞬間改變了主意。

  「我有打擾到你嗎?主管都到了,應該是很重要的會議,那我不吵你了。」她說著就要走人,生怕自己成為他事業上的絆腳石。

  「你沒有打擾到我,過來。」石燁早在她出現時就離開座位走到她面前,他仔細端詳這張已有兩周沒有看見的臉,嗯……好像瘦了一點,她一定是學業和基金會的工作兩頭忙,忽略了自己的身體受不受得住,正好趁感恩節補回來!

  「不是很重要的會議,只是明年季後的年度企劃,感恩節過後再討論也沒有關係。」

  所有高階主管聞言,都在心裡暗歎Boss睜眼說瞎話的功力越來越高了,如果不重要的會議,他會在感恩節還扣留住大家不讓他們走嗎?

  「你們可以回去了。」石燁的注意力自她踏進會議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轉移到她身上了。

  下屬們樂壞了,急忙沖出會議室,就怕Boss又突然反悔,要他們感恩節留下來加班!

  很好,電燈泡都走光了,石燁滿意的勾起嘴角,盯著眼前的小女人,雙手非常自然的摟著她的腰,唇精確的落下,在她的唇上印下重重的一吻。

  「怎麼提前回來了?我才想過兩天再去找你。」

  已經很瞭解自己被他下屬快馬加鞭「送」回來的理由,絕絕對對是救火,她當然不會出賣那些可憐的人嘍。

  感恩節當天還在公司加班到下午,還不可憐嗎?

  「因為報告提前做完了,就回來給你驚喜——晚餐想吃什麼?現在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去中國城買食材耶,我想燒一道黃魚給你吃。」

  「都好,只要是你做的菜都好——很冷?怎麼還是這麼怕冷呢?過來。」握著她的手發現她小手冰冷,石燁頓時眉頭一皺,將她整個人摟入懷中取暖。「你臉色不太好,熬夜趕報告?別煮了,隨便吃點小東西,你給我回家好好睡一覺。」他口氣帶著霸道的命令。

  「那你要陪我睡嗎?」蕭梨華靠著他的肩膀,任憑他摟著她走,用撒嬌的口吻對他要求。「你看起來也好累的樣子……」

  石燁沒辦法克制上揚的嘴角以及飛揚的心情。這個女人真是越來越讓他喜愛!

  面對她嬌聲軟語的要求,他根本沒有辦法拒絕,帶著無奈又無比愉悅的語調回答,「好——」

  看著他帶笑的臉,五官都柔和了,蕭梨華不禁想到她剛踏進會議室時,那凝重到讓人想哭的氣氛。他的表情跟現在完全不一樣耶!

  她突然意識到,石燁從來沒有對她發過脾氣,他那些員工為什麼會三不五時就把她call到他身邊來,是為了降他的火氣吧?

  到了很多年後的現在,她才明白當年漢娜說她是「護身符」的意義。

  她不禁笑了,當這個護身符有點累,不過……只有她能擺平盛怒中的Eric Warren,這感覺,還滿讚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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