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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湛露 -【願為夫奴之一】嫁禍 [打印本頁]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6 10:33 PM     標題: 湛露 -【願為夫奴之一】嫁禍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2-2-27 09:5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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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人稱「本朝奇女子」的她,擁有一身梳妝的好手藝,
只要她樂意,不管是畫帝王寵妃或逝者都可以,
而身為孤女寄人籬下,她也一直安分守己,
開朗的個性不時笑臉迎人,任何境地都能隨遇而安。
京城中俊美無儔的樂師,自小與她同住一個屋簷下,
憑著一張好看皮相,就算個性清冷、心高氣傲,
眾家閨女照樣芳心暗許,連宮中嬪妃都為他爭著學琴!
偏偏,他好似與她有冤仇,總對她冷言冷臉又嫌棄,
為了不礙這大少爺的眼,她可是一直忍氣吞聲,
不過──現在她是招誰惹誰了?
這傢伙一生病就整人,除了她,誰餵藥都吐到不行?
她只好擔起照顧他的重任,伺湯候藥像個小奴婢,
連她要跟暗戀的太子出京城,他竟然也說他恰好升官要同行……

【出版日期】2010/5/14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349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5:51 PM

第一章

  一排乾淨的畫筆,有粗有細,有長有短,整齊地排列在攤開的布包上,一旁還有各色的胭脂水粉,裝在精巧細緻的胭脂盒中。

  拿著畫筆細細描摹的是一名女子,不過二十歲出頭,漾著桃花般的笑臉,正細細端詳著自己手下在描摹的這個「作品」,彷彿她在畫的是一幅即將呈交御覽的絕世珍品,但實際上,她畫的是——死人。

  一個昨夜剛剛去世的老婦人,滿臉的皺紋和已經青灰色的面容,讓旁人看了不禁從心底發寒,她卻始終面帶微笑地為老婦人化妝,就好像老婦人還有生命一樣。

  「大娘,我現在給你塗的是琉璃齋的脂粉,這種粉塗在臉上不會太黏膩,也不會掉渣,宮很多嬪妃都會用到呢……您的眉毛好久沒有修剪了,我幫您修剪一下,就剪成連雲入鬢式好不好?會顯得精神一些,但是您可不要現在睜開眼嚇我啊,否則眉毛會被剪壞的。」

  她叨叨念念說著話,手下靈巧迅速地為老婦人上妝,在將胭脂也塗抹勻實後將畫筆放下,她拿出一支玉梳,輕手輕腳地為老婦人梳理著頭髮。

  「我聽我娘說啊,死時用玉梳梳頭,到了閻王爺那會顯得體面些,下輩子閻王爺會讓您托生到一個好人家。您若是真的投胎到了好人家,可千萬別忘了是我為您梳的頭,也記得回頭幫襯幫襯我哦。」

  這間屋子不大,屋內的光線有點昏暗,門口站了一對戰戰兢兢的夫妻,衣著都很貧寒,就見他們張大眼睛看著屋內的女子為自己過世的親人化妝、說話,像在看奇異的景觀。

  終於,那女子忙完了,轉過身來笑道:「好了,可以將大娘裝殮起來了。」

  屋外那個丈夫連忙邁進門一步,小心翼翼又惴惴不安地問:「羅姑娘,那個……該給您多少銀子?」

  「你們有多少?」被喚做「羅姑娘」的女子一邊收拾著工具,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夫婦倆對視了一眼,丈夫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一層層打開,面只有幾十個銅錢和一點散碎銀子。看得出來這是他們全部的家當了。

  女子回頭看了一眼他手中托著的銀錢,順手揀起幾個銅錢後就往外走。

  「羅姑娘……」那丈夫是個老實人,急忙追出來。他雖然不懂行情,卻也知道就剛才用掉的胭脂水粉,便不只兩、三錢銀子,幾個銅錢怎麼能抵帳?

  「行了,不用送了,記得給大娘買身好點的衣裳,她一生清寒,走時總要體面些。大街南頭的棺材鋪劉老闆是我的朋友,只要提我的名字,劉老闆會給你們找一口又便宜又好的棺材。」女子說著話的同時,人已經走出了這座殘破的小院。

  「羅姑娘……慢走。」夫婦倆感恩的追出來,女子已經飛身上馬,揚起馬鞭瀟灑的離開了。

  羅巧眉,京城第一巧手,她不僅可以畫出讓宮內嬪妃都爭先摹仿的美麗妝容,還可以做出最精美雅致的服飾。貴夫人們恨不得把成堆的銀子都拿出來孝敬她,只為了能讓自己在女人堆中光彩奪目,艷冠群芳。

  不過,羅巧眉卻也有個癖好讓人覺得古怪,她不僅會為達官顯貴的夫人們上妝,還願意為貧寒的往生者化妝。錢,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重要的是要她心甘情願,否則就是強權逼迫她也沒用。

  所以,在司空朝中,她與青龍將軍聶青瀾齊名,並稱「本朝奇女子」。

  ※ ※ ※

  司空朝的皇宮中,一張素淨的面容倒映在荷花池的清水中,本已褪色的容光在宦臣嘶啞張揚的聲音下顯得越發黯淡——

  「娘娘,皇上今日身體微恙,請您先回,改日皇上身子好了會傳召您的。」

  「那麼,請代我問候皇上,改日我再來看他。」

  長長的裙擺拖在青石板上,叮叮噹噹的環佩搖曳之聲響徹在整個內宮。

  春花早已凋零盡,秋月何曾照我心?美麗的容顏本就是世上最易改變的財富,若年華老去,宮中的女人便等於被宣判了死刑,失寵的姬妾地位還不如帝王手邊豢養的一隻寵物,縱使你憔悴如死,誰肯憐見?

  蘅妃走到宮門口,馬車早已停在那,她被婢女攙扶著走進車中,忽然道:「等一下。」

  一白衣身影正站在宮門口,與她遙遙相望。

  「是晏先生嗎?」蘅妃低聲問。聲音輕巧,但足以讓對方聽到。

  晏清殊走到車邊,並未抬頭,恭謹持禮,聲如清泉,「娘娘,近來可好?」

  蘅妃苦笑道:「你看我這樣,就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了?」

  他的嘴角動了動,似笑非笑,「娘娘貴為人上人,只有一個好字,何事可言不好呢?」

  「貧嘴。」蘅妃終於忍不住一笑,「晚些時候去我那吧,上次那首《離怨》我還沒有學會呢。」

  「上次小臣對娘娘說過,心中無愁者不便學《離怨》,以免愁亂七情;心中有愁的人更不宜學《離怨》,以免愁上添愁愁更愁。我看,娘娘還是換一首學比較好。」

  「不,我偏要學這《離怨》。若連《離怨》都學不會,再多的七情六慾又怎麼可能彈得出來?」她輕輕一嘆,「只有《離怨》可以說得清我的心。」睫羽輕扇,似有深意,「晏先生,你應該是知道的。」

  「晏先生,皇上和菱妃在等你呢。」太監站在宮門口,旁若無人地招呼,似乎未將蘅妃放在眼。

  晏清殊略躬身一禮,「娘娘先請回,若皇上無事,我會去拜見您的。」

  輕輕的嘆氣聲,隨著車幔放下捲入車輪聲中,他在車後抱琴而立,等到車輿遠去方才離開。

  「晏卿,你可來了。」

  笑聲如鈴的菱妃今日一身新裝,站在偌大的宮殿中,好似一朵盛開的牡丹。

  「參見皇上、娘娘。」晏清殊躬身而立。

  「免禮。聽菱妃說你新制了幾首曲子,甚是美妙,彈來聽聽。」當今皇帝司空豪抬抬手道。他對琴曲本沒有什麼興趣,無非是附和寵姬菱妃的心情而已。

  他盤膝坐下,手指抹了幾下琴弦,問道:「《山風》、《酒狂》、《天問》,不知皇上想聽哪一首?」

  「《酒狂》這名字好特別,皇上您覺得呢?」菱妃媚眼如絲,手持酒杯送到皇上的口邊。

  司空豪笑著,就著玉杯喝了一口,「就依你,彈《酒狂》。」

  酒狂,鯨吞海飲,如狂如歌,七弦之上,方寸間可知天地。醉的不是人,是天;狂的不是人,是地。天地如酒狂醉舞,不知人間歲月也。

  宮殿之中,那坐於上方的兩位聽琴者也聽得如痴如醉,待琴聲旖旎、撩撥人心之時,司空豪一把抱起菱妃走入內殿,而外殿的晏清殊繼續操琴拂曲,縱使內殿傳來陣陣銷魂之聲,也依然面不改色,鎮定自若。

  一個時辰已過,琴聲方止。晏清殊手撫琴弦,輕吐一口氣。

  菱妃忽然由內殿中走出來,只穿了淡紫色的內衫長裙,頭髮散落腰後,臉頰上還浮現一層淡淡的春色。

  「晏卿,今日多謝你了。」香風襲來,長袖有意無意地掃過他的臉頰,「別總是低著頭,皇上已經睡熟了。」這話低沉嫵媚,另有意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是這內宮,君臣之禮更不敢忘。」他雖然始終垂著臉,但依稀可見嘴角上揚。

  菱妃哼嗤一聲,「怎麼你在蘅妃面前就能有說有笑,和我就這麼生分?我叫你抬頭就抬起頭來,你是怕見我,還是不願見我?」

  「娘娘容姿艷冠後宮,不敢直視的又豈止是小臣一人?」晏清殊抱琴而起,似要離開。

  菱妃揚聲道:「站住!我還未准許你走,你怎能離開?」

  他嘆口氣,「娘娘想說什麼?」

  「我今日穿的新衣到底美不美?你還不曾評價過。」香風又到他臉邊,那柔膩的嗓音繚繞耳畔,「晏卿,你不是這麼不解風情的人吧?」

  晏清殊終於抬起頭來,那是一張清俊絕倫的面孔,氣韻清華,猶如天謫仙人。只是此刻那雙秋水般的明眸中,有著一絲無奈。「娘娘之美舉世無雙,其實本不需外物襯托;衣服固然美,但更要適合的人來穿著。這樣說,娘娘可滿意?」

  菱妃嬌笑著,紅唇還帶著一抹嬌嗔。「這還差不多。」然後她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明晚去我那好不好?」

  「娘娘有令,本不敢辭,但是明晚皇上讓小臣演練大典新曲,只怕要辜負娘娘的盛情了。」

  「哼!那就後日。反正我在宮裡等你,你要是敢藉故不來,看我治不治你的罪!」菱妃端起架式,恩威並施。

  「臣知道了。」

  「去吧,蘅妃正等你等得著急呢!」菱妃冷笑,「那女人真是恬不知羞,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樣貌,我若是她,與其這樣痛苦活著,不如仿傚魏妃,自絕算了。」

  「娘娘,有句話也許小臣說來不大合適。」

  「什麼話?」菱妃意識到自己剛才顯得有些冷酷,急忙收斂表情,露出笑容。

  他淡淡的道:「宮內之爭便如境土之亂,此消彼長,何必自相殘殺呢?」

  「你!」菱妃略顯薄怒,「這麼說,你是同情那個賤人了?」

  「蘅妃家世尊貴,娘娘說話最好謹慎,宮內眼線多,恩寵未必能保得一生長久。」

  語畢,晏清殊躬身退去,捨下菱妃不再理睬。

  「晏先生要回樂館嗎?」宮門前太監詢問。

  「蘅妃那還有事,所以要過去拜望。」他抱琴走上一輛馬車,抬手輕輕關上車門。

  一旁的太監看到他修長的手指白潤如玉,都不禁看呆了。待馬車遠去,他才不禁感慨出聲,「不愧是當朝第一美男子,也難怪連嬪妃們都為了他爭風吃醋。只是,晏大人眼高於頂,又能看得上誰呢?」

  ※ ※ ※

  羅巧眉下了馬,蹦蹦跳跳地進了晏府。

  看見她,管家笑說:「表小姐回來啦。老爺有事找您,正問您的去處呢。」

  「姨父找我?我這就過去。」她正要往走,眼角餘光瞥到一襲白衣身影也停在門口,便笑著回頭,伸手打上他的肩膀。「清殊也回來啦,今天又去哪個脂粉堆打轉了?」

  晏清殊嫌惡地閃身,吐出一句,「屍臭味。」

  「你鼻子好靈。東街的宋大娘去世了,她兒子請我過去幫忙。」羅巧眉不以為意,反引以為榮地晃著自己的袖子。「你別嫌我身上味道難聞,皇宮那些嬪妃們還吵著讓我今天晚上過去陪她們喝茶聊天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府走。「姨父找我,我先過去了。」

  晏清殊倏地一把將她扯住,一手掩住口鼻,「先換衣服去。」

  羅巧眉聳了聳肩膀,「除了你的鼻子,誰聞得出那味道?我剛從太子府回來,人家太子都沒嫌棄。」

  「太子?」晏清殊沉眉,「你又去煩他做什麼?」

  「太子有事找我幫忙。」

  「什麼事?」

  羅巧眉笑咪咪地仰著臉看他,「你好奇?好奇你可以直接去問太子啊。」

  「巧眉回來啦。」晏府的女主人,也就是羅巧眉的姨娘葛淑娟走出來,看了眼正在說笑的兩人,淡淡說道:「你姨父有事要和你說,在內堂等你呢。」

  「我聽說了。」羅巧眉笑道:「但被清殊絆住了我的腳,非讓我去換衣服不可。」

  「如果是碰過死人的衣服,還是換了的好。」葛淑娟板著臉,「我們晏府好歹是大戶人家,規矩總該遵守。你一天到晚出入那些喪家,難得你姨父大度,不和你計較,但是你自己總該避諱著些才好。」

  聽出姨娘的不滿,羅巧眉暗中吐了吐舌頭。「好,我這就去換。」

  葛淑娟見她跑遠了,才緩步走到兒子面前,輓住兒子的手臂微笑道:「又去宮彈琴了嗎?若是不想彈了,就和你爹說說,想個辦法辭官吧。」

  「我覺得現在挺好。」晏清殊的笑容和母親一樣,美則美矣,卻顯得淡漠而疏離。

  他用眼角餘光捕捉著羅巧眉消失的背影,然後不經意似的抽回自己的手臂。「我累了,想梳洗一下。爹找表姐有什麼事嗎?」

  「哦,朝中難得有人看上她,上門提親。見她都這麼大了還嫁不出去,我正在發愁,如今既然有人提親,能早早把她嫁出去最好,我也算對得起我去世的姐姐和姐夫。」

  「提親?」晏清殊漂亮的黑眸中閃過一抹幽冷的光。「誰那麼不開眼,看上她這麼一個瘋丫頭?」

  「來頭還不小呢!據說是聶將軍手下的副將,四品武官。不知道怎麼看上了巧眉,所以託人來說媒。你爹挺滿意的,現在只等那丫頭一點頭,人家聘禮就送過來了。」

  「一個武夫啊……」晏清殊輕蔑地笑道:「只怕她看不上眼。她喜歡的可不是那種人。」

  「哦?那是哪種人?莫非你知道?」

  他沒有回答母親的話,只是拽了一下微皺的袖口,懶洋洋地說:「今日天氣這樣好,真該睡個午覺。娘要是沒事,孩兒就先告退了。」

  「清殊……」葛淑娟因為抓空了手而有些失望對著他的背影道:「我聽說你近日和宮內的蘅妃走得很近,你自己小心些,宮裡的女人個個心眼兒多著呢!前兩年,蘅妃菱妃爭寵,硬是把懷了身孕的魏妃活活氣得跳井,你與她們廝混,萬一惹惱了皇上……」

  晏清殊無奈的停下腳步。「娘,我只是入宮去彈琴,又不是做男寵。你想,如果我和各位娘娘有私情,皇上豈會不知情?我還能活到今天嗎?」

  「可是……」

  「娘無論聽到什麼都無所謂,但是請不要栽贓到我頭上。我是真的累了,請容孩兒告退。」晏清殊作作揖,轉身走向自己的獨院。

  路過內堂的院門時,他駐足了下,側耳傾聽,父親依稀在和什麼人說話。他猶豫著,然後邁步入內。

  晏清殊的父親晏學常,乃是當今丞相,對於家中獨子晏清殊不求上進、只在樂館謀個小職的事情一直很是惱火。再加上兒子因為容貌俊美,不時有流言蜚語飄進他的耳,使得他對兒子有諸多不滿。

  此時他正與人說話,見兒子忽然走進堂內,立刻沉下臉說:「怎麼進來也不先打聲招呼?如此無禮。」

  「到自家廳室還要差人通報後再進來嗎?」晏清殊對父親說話也不客氣,但目光停駐在父親對面的那個人身上——他以為來向羅巧眉提親的必然是個媒婆,沒想到是一位年長的將軍。

  「看什麼?還不見過你魏伯父。」晏學常不高興地說。

  晏清殊立刻明白,來者是朝內驍武將軍魏驕。他走上前躬身施禮,「見過魏伯父。」

  「毋需客氣。這是清殊吧?我可是久仰大名啊,都說你是當朝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見果然所言不虛、所言不虛,哈哈哈……」魏驕豪爽的笑。

  晏學常卻是對這樣的讚美深感羞愧。「家門不幸,出了個逆子,只以男色惑人,魏將軍就別取笑了。」

  「姨父,您找我?」已經換好衣服的羅巧眉,笑咪咪地出現在門口。

  「巧眉啊,快進來,站在門口做什麼?」晏學常對這位外甥女倒是很和善,「是這位魏伯伯要見你。」

  「魏伯伯好。」羅巧眉對魏驕一禮,「不知道您有何事需要巧眉幫忙的?」

  魏驕打量她,笑道:「這件事還真要你幫忙。我侄子魏春傑,你是不是認得?」

  「魏小將軍?」她脆聲回答,「認得,前年他隨聶將軍入京,我們見過兩面。這件事和魏小將軍有關?」

  「是啊,我是個粗人,就直話直說了。春傑對你很是傾慕,回到邊關之後時常想起你,雖然家裡給他找了幾門親事,可是他一直推託。後來他母親追問了幾次,他才終於說出來是因為心中有你。我這個做叔叔的,為了他的終身大事,也只好厚著臉皮上門來求親。」

  晏清殊冷眼旁觀,且看她怎樣接話。

  只見她似是一楞,嘴角收斂起笑容。

  晏學常以為她羞澀,不好意思回答,便道:「這件事姨父也想過了,我們兩家算得上門當戶對,雖然你父母不在,但我們晏家絕不能讓你的終身大事辦得太草率。魏將軍也說了,聘禮上絕對會給足你面子,不輸那些大戶小姐。由於魏小將軍現在身在邊關,年後姨父可以想辦法將他調入京內,這樣你們倆成親之後也不會過得太辛苦,如何?」

  聽姨父為自己想得這樣周到,似是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就等她點頭。羅巧眉揚起苦笑,緩緩開口,「姨父、魏將軍,承蒙兩位對巧眉這樣愛護有加,實不敢當。按說巧眉現在寄人籬下,長輩吩咐斷然不敢推拒,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沒有稟明,如果現在隱瞞,實在對不起兩位的盛情厚意。」

  「什麼事?」魏驕聽出她口氣不對勁,不禁皺起眉頭。

  「巧眉幼時多病,母親曾經請人為我算命,連找了幾個算命先生,都說我命中帶煞,就算是不會生病鬧災,也會一生孤苦。若是成親,必然會刑剋夫婿,所以……」

  晏學常和魏驕的臉色都變了,對視一眼,晏學常小聲道:「魏將軍,真是抱歉,事先我並不知情……」

  「不怨你、不怨你……」魏驕雖然擺著手寬慰,但是明顯已沒有剛才的笑容,所以再寒暄了幾句,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你真是豁出去了。」

  羅巧眉悄悄溜出大堂,正往回走,身後傳來一聲冷冷的嘲諷。

  她不用回頭已經聽出那人是誰,單憑這副嗓音,就可以引得無數少女心動。唯獨她例外,偶爾還會覺得哭笑不得,因為從那張嘴針對自己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是好話。

  「清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真是不明白。」她忽然轉身,閃著大眼睛裝傻。

  「為了不嫁人,你就這樣給自己胡亂編派罪名。你可知道,一旦這事傳出去,只怕再沒有人敢上門提親。」

  「我真的……」

  羅巧眉還要辯解,已站在她面前的晏清殊微微低下身,她雙眸平視。「別想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該知道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麼。」

  她無奈地一嘆,「好吧,算你說中了,你可不許給我說出去。」

  「你的事我才懶得管,我只是好奇,莫非你準備一輩子不嫁人?連你心中最喜歡的那個人,你也不想嫁了?」

  他嘴角的那抹詭笑讓羅巧眉哆嗦了一下。「你、你瞎說什麼?我哪有喜歡的人?」說著,她的臉竟然紅了。

  晏清殊笑得更冷,「我說了,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麼。」他轉身要走,又停下說道:「不過我勸你還是早早死心吧!你喜歡的人心中早就有人了,但那個人不是你。」

  羅巧眉一楞,隨即恢復笑靨。「說得好像你是活神仙似的。就算他心中有人又怎樣?我就是喜歡他,你能擋得住嗎?」

  晏清殊的臉色陰鬱,冷笑道:「原來你不僅豁出去,還能拉得下臉。我看你這輩子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她朝他扮了個鬼臉。「剛剛你還說我的事情你才懶得管,我看你今天的廢話真是多呢。」

  見晏清殊的臉色更加難看,生怕他還有許多尖酸刻薄的話要說出口,羅巧眉趕快跑掉。

  晏清殊死死盯著她的背影,然後倨傲地揚起臉,走回自己的跨院。

  ※ ※ ※

  羅巧眉第一次來到晏府,是在她十歲的時候,母親帶她來晏府探望嫁給時任吏部尚書晏學常的三姨葛淑娟。

  她的父親只是一個窮書生,外祖父卻出身內閣大學士,對於母親的婚姻她並不太了解,只知道外祖父對她家並不算好,連帶著,周圍的親戚對她家也總是冷言冷語。

  幸好她天性活潑開朗,永遠是一張笑臉,嘴巴又甜,所以長輩們看到她都很喜歡。

  晏家是個大家族,府中的孩子不少,很快羅巧眉就和他們玩成了一片,但是在這些人中,有個穿著白色狐裘的男孩子一直站得離他們遠遠的。

  羅巧眉好奇地問另一個小姑娘,「那個人是誰啊?為什麼站得那麼遠?」

  「你不知道嗎?那是清殊啊。」小姑娘的語氣中滿是崇拜,「就是你三姨的兒子。」

  「他站那麼遠幹什麼?叫他一起來玩不好嗎?」說著,她就衝著晏清殊拚命招手。

  「清殊可不會隨隨便便和人玩的。」小姑娘解釋,「老爺對他的期望很高,他也不喜歡和一般人混在一起。」說著說著,臉卻紅了,她湊過來小聲說:「你看清殊是不是長得很好看?」

  羅巧眉瞇著眼看,「是挺漂亮的,比女孩子還漂亮。」

  「我長大了想嫁給他。」小姑娘越說聲音越小,臉卻越來越紅。

  「嫁給他?看起來好像會很累的樣子。」羅巧眉很認真地分析,「還是找個不漂亮的比較好。」

  說話間,另一邊有幾個男孩子爬到了樹上,偏偏有個孩子只會上樹不會下樹,結果卡在樹杈上,上不上、下不下,很是難受。

  見那男孩大著膽子要往下跳,羅巧眉急忙跑過去叫道:「不行啊,樹太高了!」

  話音未落,男孩已經跳下來,她飛奔過去,男孩正巧摔在她的身上,將她重重地壓在地上。

  孩子們驚呼一聲全圍了過來,連聲問道:「有沒有摔傷?快去找個大人來!」

  羅巧眉一身塵土的從男孩身下掙扎著爬出來,那男孩摔得七葷八素,半天回不過神,只是怔怔地看著她,好半天才問道:「你、你疼不疼?」

  羅巧眉齜牙咧嘴地捧著自己的一條手臂,對他擠著眼笑道:「疼啊,真的很疼啊。」

  孩子們見兩人好像沒什麼事,都笑著叨念了幾句,唰一下又散開了。

  羅巧眉覺得自己的手臂奇痛無比,以為是摔腫而已,她依稀記得娘曾經說過要用手揉開瘀血的地方才行。剛要用手去揉,一道白衣身影突然出現在身側,乾乾淨淨、白皙修長的手立即出現在她眼前,擋住了她的手。

  「別揉,骨頭可能斷了。」

  明明是個小孩子,卻有著大人一般沉穩清冷的聲音,讓她不禁怔住。

  抬起眼,看到的是一張清晰的俊容,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比自己略高的男孩,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動作很輕的托住她的手臂,然後掀開衣袖,看了一眼腫脹的程度,立刻揚聲說:「來人,叫秦大夫去!」

  原本站在遠處閒聊天的婢女們忙不迭的跑來問道:「小少爺,有什麼事?」

  「客人受傷了,你們倒在旁邊躲清閒。」男孩年紀不大,但是語氣冷峻得竟讓那幾名婢女不敢抬頭。

  很快,晏府請來了秦家醫館的坐堂老大夫,診斷後,羅巧眉的手臂果然是骨折了。

  秦大夫為她重新接了骨、上了藥,笑著說:「小姐可不能再淘氣了,這幸虧是摔了手,可以養,若是摔破了花容月貌可怎麼好?」

  「她哪有花容月貌可以摔?也許摔了會比現在好看些。」

  忽然插進來的冷語嘲諷讓晏學常皺起眉,「清殊,怎麼這麼說話?出去!」

  羅巧眉張望著閃身而出的那道白色人影,滿心是解不開的好奇之謎。

  那個晏清殊,看起來對人冷冷淡淡的,但其實心腸不壞啊!這次要不是他,只怕她這隻手臂就要受大罪了。

  她本想好好感謝他,孰料他一張嘴,說話卻如此惡毒。真是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大少爺。

  在晏府住了三天,羅巧眉就和母親回家了,此後每年會來晏府一、兩次,但是和晏清殊說過的話卻沒有幾句。

  直到十五歲,她的父母相繼病逝,晏學常主動承擔照顧她的責任,她這才正式搬進了晏府。

  那一年,羅巧眉十五歲,晏清殊十四歲。

  她還記得自己搬進來的那一天,只提著一個小包袱,面對姨娘冷淡的臉,她始終保持著甜美開朗的微笑。

  偶爾側目的時候,依稀能感覺到一雙清冷的眸子注視著她,但是當她回視,那道目光卻避開了她。

  接著,羅巧眉就開始了在晏府寄人籬下的日子。

  一天一天平平淡淡地過去,她是個胸無大志又能隨遇而安的人,所以,這樣平淡清靜的生活讓她倍感愜意。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6:04 PM

第二章

  長大後的羅巧眉是宮裡的常客,因為宮中的蘅妃和菱妃最喜歡她梳的髮式,隔個幾天就要請她入宮幫著梳頭。

  每次梳完,不是塞珠寶首飾,就是塞銀子給她,所以她也很樂意不時入宮走兩圈。

  不過今晚按照約定來到皇宮的時候,宮裡卻顯得冷冷清清。她記得每次來到宮中,都能聽到歌舞之聲,今天是怎麼了?

  「王公公,宮裡怎麼這麼安靜?」羅巧眉直問。

  王公公小聲說:「羅姑娘,一會兒您說話請小心些,今天午時有刺客入宮,雖然沒有傷著人,但是驚擾聖駕,皇上很是震怒。可能一會兒各位娘娘也沒空和您說話了。」

  「刺客?」雖然認得這兩個字,但她從沒見過。在她眼中的司空朝裡向來安逸,曾幾何時竟有刺客出沒?

  果然,當她來到菱妃所住的玉寰宮時,就見菱妃正愁眉苦臉地坐在院子裡。

  「巧眉啊,你聽說了嗎?宮中居然有刺客。」

  她走上前,一邊行禮一邊問:「刺客是什麼人?來刺殺皇上的嗎?」

  「誰也不知道。當時皇上正好在我這邊休息。外面人影兒一閃,我出聲叫了起來,刺客就跑了。雖驚動了宮中的侍衛,追了一段,但誰也沒追到。」菱妃忽然咬緊銀牙,「我知道了,一定是蘅妃那個賤人!看著皇上寵我冷落了她,所以才派人來害我!」

  「不會吧?這可是砍頭的大罪呢!」羅巧眉不想介入這種宮廷紛爭,看菱妃無意梳妝便要告辭離開,菱妃卻拉住了她。

  「你等等,我還有話問你。我今日才聽說晏清殊與你原來是表姐弟,你們同住一個屋簷下,知不知道他的喜好?」

  羅巧眉不解地反問:「娘娘問這個做什麼?」

  「我有事拜託他,想送點東西做謝禮,但又看不出他有什麼好惡。畢竟他是個外臣,我可不像蘅妃那種女人,又不好召他入宮私詢,你幫我去打聽看看,打聽到了,我重重有賞。」

  羅巧眉笑道:「他那人脾氣古古怪怪,只怕娘娘放了一座金山在他眼前,他也不見得看得上眼。」

  離開玉寰宮,照例她會去蘅妃那裡。但在蘅妃的寢宮門口,宮女卻攔住了她。

  「羅姑娘,我們娘娘在學琴,不便人打擾,姑娘還是改日再來吧。」

  學琴?怎麼沒有聽到琴聲?

  她好奇地張望了一下,從門口可以看到內殿中有燈光搖曳,但是看不到人影,於是準備離開。

  殿門忽然打開。只見蘅妃披散著頭髮快步奔出,好像在拭淚,一轉眼就跑進旁邊的偏殿廂房去了。

  羅巧眉正困惑不解,卻見從後面施然走出的人竟然晏清殊。

  他貌似平靜,衣著整潔,懷中依然抱著他的那張古琴,邁步走向門口,對守門的宮女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說。

  晏清殊一側身,忽然看到站在門口的羅巧眉,於是眉頭一蹙,「你來這裡做什麼?」

  「你來得,我就來不得嗎?白天不是和你說了,娘娘們邀我喝茶?」

  「喝茶?是來喝西北風的吧?」他冷嘲熱諷,繼續向宮門口前行。

  羅巧眉跟了過來,小聲問:「你把娘娘得罪哭了?」

  「與你無關。」他冷冰冰的話讓羅巧眉只好閉上嘴巴。

  兩人正走著,前面花徑中也走過一隊人馬,為首的男子高大英挺,臉龐稜角分明,羅巧眉一見到來人,忍不住喜上眉梢,揮手交道:「太子殿下!」

  晏清殊本走在她身前,聽到她的叫聲沒有張望,反而回頭瞪她一眼,「皇宮之中,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你還顧得體統?」她朝他做個鬼臉,蹦蹦跳跳就要過去,卻被晏清殊一把拉住。

  「殿下入宮必有正事,你少去煩他。」

  但此時太子司空晨已經看到他們,快步走了過來。「巧眉和清殊,好巧,你們都在宮中。」

  「殿下是為了刺客的事情來的嗎?」羅巧眉急忙問道。

  「正是,宮中不太平,勸兩位還是先回府比較好。」司空晨雖然心事重重,但還是對著羅巧眉笑了笑,「巧眉,那件事就拜託你了,我近日有些忙,你做好了,就到太子府找我。」

  「放心吧,」羅巧眉拍著胸口保證,「您吩咐的事情,我幾時敢不好好辦?」

  晏清殊忽然冷涼地插話道:「殿下還有急事,讓人家忙去。」他拉起羅巧眉的手臂,就強行拖著她往外走。

  「哎,哎,拉拉扯扯,你才是成何體統!」羅巧眉也不敢大聲喊,掙扎無效,一下子就被晏清殊拉出了宮門。

  「行了行了,我騎馬來的。」

  她剛要爬上馬背,又被晏清殊一下子拽了下來,差點沒摔個大跟頭。

  「晏清殊,我可沒得罪你吧?」她叉著腰,真忍不住怒了。

  他的眸光淡漠,「上我車來,有話說。」

  「哼!請人上車,說話要客氣些,幹麼這麼野蠻?看你貌似一個文雅人,對別人也都客客氣氣的,唯獨對我老是冷冷冰冰又粗魯?」羅巧眉嘟囔著。

  將自己的馬拴在他的馬車上,她才進了車廂。

  「有什麼話要說的,就說吧。」她坐在他對面,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晏清殊盯著她,「你就這樣一天到晚混吃等死,不覺得膩煩?」

  「什麼叫混吃等死?」羅巧眉覺得今天的他真好笑。「你一天到晚難道不也在混吃等死?不對,我應該問你,你一天到晚圍著那些娘娘打轉,給人家彈琴,陪人家聊天,還……咳咳,你不覺得膩煩嗎?」

  晏清殊的黑眸像淬了墨,沉聲問:「還什麼?何不把話說完?」

  「哼哼,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要我挑明?」她嘴裡嘀嘀咕咕的,「至少我是靠雙手的本事賺錢,哪像你!長了張好皮相又怎麼樣?難不成還能搓成堆、論斤賣不成?」

  「啪」的一聲,從她對面丟過來一件東西,差點砸在她身上。

  那東西在廂板上滾了滾停住,原來是個茶杯。好在杯身結實,竟沒有應聲破碎。

  晏清殊突然發了這麼大的脾氣卻是羅巧眉沒想到的。她一下子怔住,低頭撿起茶杯,看著他,「真是大少爺脾氣,連說都說不得。」

  「旁人說我美色惑人,我只當他是白痴,原來你也是個白痴。」他冷笑連連,「你要是再說這種話,小心我封了你的口!」

  她拍著胸口故作驚駭狀,「怎麼?你還要殺人不成?」

  晏清殊又是一記冷笑,「別以為我做不出來。」

  羅巧眉只好傻笑著乾咳幾聲,道:「晏大少爺,那能不能告訴我,您找我上車有何貴事?」

  他白了她一眼,理直氣壯地說,「忘了。」

  羅巧眉聽了一口氣喘不過來,差點被他這兩個字噎死。苦笑不得的瞪著他,忽然她伸手去捏他白皙的臉頰。「怎麼了?你現在不僅脾氣大,忘性也大了?」

  倏地,他反手撥開她的手,下一刻就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兩個人幾乎要撞個滿懷。

  幸好她急忙低頭,才不至於讓自己的額頭撞到他高聳的鼻子。

  面對此刻的狀態,兩個人都有些感到意外,所以沉默了好一陣子,誰也沒有移動,更沒有說話。

  一陣狂躁的心跳聲響起,羅巧眉起初以為是自己的,後來細聽,才知道那是從晏清殊的胸口傳出。

  看來她的話把他氣得不輕?

  她暗中吐了吐舌頭,小聲說:「清殊,我道歉。」

  「你知道你錯在哪裡了嗎?」

  他的心跳聲竟然那樣激烈,她真怕他的心會從胸口蹦出來。

  「我不該和你吵架。」她乖乖認錯。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又何必和一個小弟弟計較?

  「哼,你根本就不明白!」他抓著她的手腕怒道。

  羅巧眉忽然發現他連手心都是滾燙的,怕下一刻他真的會做出什麼更衝動的事情來,她急忙用力掰開他的手,跳下車子,落荒而逃。

  剛剛她還擔心他會不會又叫住自己,但是馬車內很安靜,大概是他也懶得再和她糾纏下去吧。

  她這個表弟啊,除了人長得漂亮、彈琴一流之外,真是沒什麼優點。脾氣臭、嘴巴壞,天天端著大少爺的架子耀武揚威。唉,也就是她這樣寬宏大量、溫和厚道的人不和他計較,才能忍得了和他在同一家屋簷下生活。

  看來,以後還是盡量避開晏大少爺比較好。以確保她的小命安全無慮。

  ※ ※ ※

  晏清殊站在太子府門前。他並沒有急著進去,即使周圍過往的行人已經對他側目良久,他依然只是在門口靜靜地等待著。

  太子府的管家認得他,客客氣氣地說:「晏先生,您還是先進府休息吧!太子最近忙著緝拿刺客,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

  「沒關係,主人不在,我就在門口等。」他也客客氣氣地回答。

  但像他這樣在府外等人,一等就是大半天的,還著實少見。管家忍不住暗中狐疑,這位京中官場的風雲人物此次來找太子,不像是有事相求,倒像是來找碴的?

  待司空晨從外面回來,就見他急匆匆地進門,甚至沒有看到等候在門口良久的晏清殊,還是管家提醒他的。「殿下,晏先生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

  「晏先生?」司空晨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哪個晏先生?」待回頭看清來者,才恍然大悟笑道:「清殊,怎麼來了也不進去坐,在門口吹冷風?」他不由得輕斥管家,「現在太子府越來越沒規矩了,讓外人看了,倒覺得太子府連起碼的待客之道都沒有!」

  管家覺得委屈,又不好辯解。

  倒是晏清殊做人直率,解釋道:「是我自己要在門口等。」

  司空晨看他一眼,見他神情凝重,於是沉聲問:「有事?」

  「嗯。」

  「那還是進來談的好。」

  這一次晏清殊並沒有多言,跟著司空晨走進太子府。

  落了坐,上了茶,司空晨遣散伺候在旁的一干人等後,這才開口。「是不是有什麼急事或難事,特意來找我?」

  「殿下應該知道最近京城中頗有動盪,刺客之事只是開端而己。」

  晏清殊的話讓司空晨一驚,「怎麼?連你都看出來了?」

  「看出來的人很多,只是大家都不便說罷了。」晏清殊望著他,「殿下。請恕清殊多言提醒,殿下大難即在眼前,還是早做準備才好。」

  司空晨震驚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道:「你指什麼?」

  他卻起身,「清殊告辭了。」

  司空晨看出他不願多說,便笑道:「多謝你今日專程來為我示警,難怪你剛才在外面不肯進來! 是怕進來之後。讓人家說我們是同黨嗎?」

  晏清殊無言一笑,算是默認。他正要走,忽然留步轉身問道:「殿下近日拜託我表姐做的那件事……不知道殿下的限期是哪一日?」

  「限期?也沒有刻意要求。怎麼?她有麻煩?」司空晨沒想到晏清殊其實是在套他的話。

  「她這個人向來是死鴨子嘴硬,有難題也不肯服輸。我只怕…… 她會耽誤了殿下的大事。」

  司空晨爽朗地笑道:「不過是一副玉鐲,石料我已經給她了,她若是雕不好,我再找宮廷的玉雕師父。上次見她給菱妃雕的那個玉簪實在精美。所以才想請她幫忙。」

  晏清殊也不拐彎抹角,直問:「殿下讓她雕刻玉鐲,可是為了送給心上人?」

  聽到司空晨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說:「我以為你向來是個寡言的人,沒想到也會關心這些瑣事。不管那副鐲子是送誰的,總之請告訴巧眉,讓她不要太有負擔。我不怕雕壞,送東西,重要的是心意。」

  晏清殊幽幽笑道:「殿下喜歡的那個女人,只怕不喜歡這些東西。殿下可能白費心了。」

  司空晨臉一沉。「那是我的事,我不問你和菱妃、蘅妃是什麼關係,你也不必管我的私事。」

  又一個將他視作男寵的人……晏清殊在心中嘆口氣。外人面前他也懶得解釋了,反正該問的已經問出來,他也沒有再逗留的必要。

  步出太子府,晏清殊卻沒能回家,只因路上有個騎馬飛奔而來的太監將他攔住。

  「晏先生,在這裡遇到您真是太好了,陛下有旨,傳您入宮。」

  「我沒有帶琴。」他以為又要他入宮演曲。

  「陛下不是要您彈琴,只說要您淨身入宮即可。」

  「淨身入宮?」這個訶聽來真有些詭異,倒像是要他不要攜帶任何的兵器。他一個小小樂師,難道還能做刺客不成?

  刺客?晏清殊忽然覺得心緒紛亂。莫非自己和什麼事情牽扯上了?

  ※ ※ ※

  入宮,不是在某間宮室面聖,而是在荷花池邊。

  現在正逢秋季,荷花早已凋零,池中連殘荷枯葉都難以見到。

  一國之君司空豪在池邊負手而立,似有滿腹的心事。

  晏清殊走至跟前,正要拜倒行禮——

  他擺擺手道:「行了,不必拜了。朕有話問你,你站著聽即可。」

  晏清殊平靜地望著他——這位已經五十多歲的皇帝,曾以武力在眾皇子奪位之爭中取得勝利,打下自己的江山。但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疲憊,這些年縱情聲色犬馬,早已讓昔日強壯的身體變得衰敗,不復當年。只有當他看向晏清殊的時候,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還有著他應有的威儀。

  「清殊,你入朝做樂師也有幾年了吧。」

  「回皇上,三年了。」

  司空豪點點頭,「三年,時間也不短。就是普通縣衙小官,三年也該升職了,更何況你的父親是當朝丞相,你也算是個聰明伶俐的人,怎麼就一直不想往上爬呢?」

  晏清殊笑道:「小臣眼界狹窄,自知能力淺薄,實在不敢妄想高攀。況且爬得越高、摔得越慘的道理,小臣是知道的。」

  司空豪直勾勾地看著他,「你倒是個聰明人。但是,倘若有人非要讓你往上爬呢?」

  「誰?」

  「朕。」

  晏清殊一震,卻不敢開口問。

  司空豪古怪地笑笑,「朕知道你雖然不問朝政,但是耳濡目染總是聽到一些。朝中最近有些亂,朕想派人查一查,可是放眼看去......沒有幾個朕能信得過的。就是信得過的,又怕太顯眼,調查起來容易打草驚蛇,所以朕左思右想,選中了你。」

  晏清殊心頭一沉。「皇上,小臣資質魯鈍。」

  「魯鈍之人彈不出那樣上乘的琴技。」

  「小臣心智單純,只怕學不來那些勾心鬥角……」

  「單純的人,不可能周旋於各宮之中,還深得寵信。」司空豪的話忽然變得犀利起來,「晏清殊,你是要抗旨嗎?」

  他無奈地俯下身,「小臣不敢。」

  「回去吧,等朕的旨意。」司空豪擺手,不再聽他辯解。

  晏清殊只得領命退下,待走出宮門時,天上忽然飄起小雨,守宮門的太監忙要給他打傘,他卻推開婉拒了。

  車夫幫他打開車門等他上車,他走到車前,猶豫了下,忽然笑了,「先將車趕回府吧,我要自己走走。」

  「少爺,下著雨,您又沒帶傘……」

  車夫的話還沒有說完,晏清殊已經逕自走開。

  這場雨,起初只是淅淅瀝瀝的下,而後卻漸漸大了起來。水珠成串的從空中跌落,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水窪,街上的人全都慌張地忙著跑回家,擺在外面的鋪面招牌,或是民家掛著的衣物,也都已抱回了屋內。

  但就在這煙雨迷濛的時候,人們卻驚訝地發現,有個俊美如謫仙的白衣男子,竟然悠閒地在雨中散步,彷彿此刻不是大雨傾盆,而是陽光普照的好日子,而他身後還跟著一輛馬車,始終亦步亦趨地緊隨,顯然是在等他上車。

  ※ ※ ※

  晏清殊回到家時,已經是渾身濕透。

  守門的管家見到,嚇得驚呼,「少爺,您怎麼了?」然後大聲斥責車夫,「老何,怎麼越老越不會伺候了?竟讓少爺淋成這樣?」

  「不要驚動別人。」晏清殊淡淡的道。

  「趕快給少爺燒幾桶熱水,拿身乾淨衣服來。」管家急著吩咐婢女們。

  晏清殊卻笑著擺手,「這樣挺好,不過是淋了點小雨。」

  正好羅巧眉打著傘要出門,乍然看到他渾身濕透的樣子,也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回事?」

  「你要出門?」他瞇起眼看她。

  羅巧眉將傘遮擋在他的頭上,然後拉著他說:「我先送你回去換衣服。這麼大的人了,還喜歡玩小孩淋雨那種把戲。」

  她的個子沒有他高,幫他打傘還得踮著腳,晏清殊既不彎腰,也不伸手接傘,然後趾高氣揚地往自己的房間走,由著她高舉著傘為他遮雨。

  管家要伸手接傘,羅巧眉忙說:「您先忙您的,這邊我來就好,得給他燒熱水……」

  「已經吩咐下去了。」

  「哎——」羅巧眉不走快一點,幾乎快追不上晏清殊的腳步。

  他一進自己的院子,婢女們就驚呼道:「少爺您……」

  「住口。」晏清殊冷聲命令,「都下去,誰也不許到夫人那裡去報訊。」

  羅巧眉跟著進了他的房間。「你這是幹什麼啊?不打傘也可以坐車啊,怎麼淋成這樣?」

  「囉嗦!」晏清殊蹙眉道:「又沒請你進來,你怎麼比我娘還嘮叨。」

  「要不是你是我表弟,我才不管你呢。」她皺皺鼻子,將傘收起放在屋角。

  他斜了一眼道:「把傘丟出去,別在我屋子裡滴水。」

  「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她索性端起姐姐的架子,叉著腰訓他,「不管怎樣,你是晏家千頃地裡的一根苗,你看姨娘對你多緊張,這些年,給你登門說親的人那麼多,她一樁都沒有同意,還不是為了給你找一個最好的女子匹配,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可知有人會為你擔心著急?」

  他猛地盯著她,「誰?難道是你?」

  他幽幽的目光看得她忽然心緒不寧,連忙閃開他的凝視說:「哈,可輪不到我擔心著急,自然是你爹你娘,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她還要繼續嘮叨,晏清殊已經不睬她,逕自開始脫衣服。

  「你、你、你……」第一次有男人在面前寬衣解帶,羅巧眉嚇得不輕,連忙背過身去。「你怎麼說脫就脫?也不打聲招呼。」

  「幫我把衣服拿出來。」他像吩咐下人一樣命令她。

  「我去叫人拿給你。」誰知道他的衣服放在哪裡?

  「床頭那個箱子裡就有,你想凍死我嗎?」

  這可惡的臭嘴巴,做啥一副厭惡鄙視的語氣。

  羅巧眉只好到床頭的箱子前,打開來隨便翻了翻。這裡的衣服多是淺色的,尤以白色居多,也分不出每一套有什麼不一樣。

  她隨便翻出一件來,轉身剛要遞給他,卻見他已經赤裸了上半身,正在脫下半身的褲子。

  「天啊!」她一把將衣服扔到他身上,自己卻一下子蹲到地上,捂著眼睛。

  一陣低笑聲從面前傳來,笑得她渾身都在冒火。

  「晏大少爺,您……」什麼時候把衣服穿好?她捂著眼,頭都不敢抬。

  「你一天到晚看死人,怎麼現在倒裝起矜持來?莫非……」他款步走到她身邊,也蹲下身子,拉下她捂著眼睛的手,托起她的下頜,「你暗中覬覦我的男色已經很久了?」

  羅巧眉又氣又惱,又羞又怒,再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站起身大聲說:「我看的都是死人,難道你也是死人不成?我可不比你那些相好的娘娘們,巴不得看見你脫光了衣服……」

  他的秀眉猛地擰起一個結,倏然將她拉倒按在床上,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她,怒道:「我早說過,你要是再說這種話,我就封了你的口!」

  「有膽子你就封啊!」渾然不覺又什麼危險,雖然他冷峻詭異的笑容讓她心驚膽顫,但斷不可能真的為此動手傷她。

  面對她的挑釁,晏清殊的唇角笑意妖冷惑人:「這可是你自找的。」

  語畢,一個滾燙的熱吻重重壓在羅巧眉的唇上。

  她懵然未解,只覺得呼吸變得困難急促,用力想推開他,他卻將她箍得更緊,牢牢扣鎖在他的懷中。

  那吻越發升溫,他用力撬開了她的牙關,探入她的口中與她的小舌糾纏,似乎恨不得將她的唇瓣都一併吞下占有。

  她恍惚著,感覺有什麼不對……手掌觸及的,是他赤裸而光滑的胸膛,雙唇和鼻子都被他強大的蠻力壓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不對……不對……不對!

  羅巧眉驚得在他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終於讓晏清殊因為疼痛而鬆開了氣力,她趁勢翻身跳下床,氣喘吁吁地盯著他——那張向來白的像細瓷一樣的面龐上竟泛起桃花一樣的紅暈,雙眸燒著灼灼火焰,與平時的清冷截然不同。

  「清殊……你……太過分了!」她罵不出更難聽的話來,丟下這一句話就逃出房間,連傘都未拿,甚至撞到了端著熱水盆剛走到門口的婢女,將水盆撞翻在地。

  「表小姐……」婢女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倉皇逃跑,哀嘆自己還得再去打一回熱水,忙不迭對屋內的主子說:「少爺,奴婢失手打翻了熱水,請您稍等一下,奴婢這就去再打一盆來。」

  屋內的晏清殊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逕自扯過羅巧眉丟給他的那件衣服,穿在身上。

  奇怪,剛才還冷得如寒風刺骨,此時全身卻像火一樣的燙,是真的要燒起來了嗎?

  他的小小陰謀,就快要得逞了啊……

  翻身倒在床上,他將半張臉都埋進柔軟的棉被中,那裡依稀還殘留著一絲羅巧眉身上的氣味,淡淡的繚繞他鼻尖,久久不散。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6:13 PM

第三章

  晏清殊病了,這一場病來勢洶洶,起初家人以為他只是淋了雨發燒。休息一夜就好,結果他居然高燒三天不退,不管是哪個大夫開得靈丹妙藥,送到他嘴邊,喝不了兩口就吐出來。

  到了第四天,他還是病得昏昏沉沉的,葛淑娟為了兒子的病著急流淚,甚至向丈夫發了脾氣。

  晏學常雖然平時看不慣兒子的行徑。但是看他病得這麼嚴重也慌了。從太醫院請了太醫幫忙診治,但最要命的是兒子根本吃不下藥,一吃就吐,所以病情始終無法緩解。

  「這可怎麼辦?好端端的,那天為什麼要淋雨?」晏學常心急,將車夫抓來喝斥一頓。

  車夫委屈地說:「是少爺自己要步行……」

  「混賬話!下著雨,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棄車步行?」晏學常根本不信。

  葛淑娟哭道:「老爺,我在三十歲時才得了這個兒子,倘若清殊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人還好好的,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晏學常不耐煩地揮手,「偏偏皇上前兩天下旨升他的職,要他去靈城擔任駐軍參贊,他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出門?」

  「樂師做得好好的,皇上幹麼升清殊的職?他從小到大都沒有出過遠門,靈城地僻人稀,他嬌弱身子怎麼住得慣?」

  「他已經成人,也該去歷練歷練,皇上看上他,是他的福氣。」晏學常也不明白為什麼皇上會突然升清殊的職,一個樂師,就算是要往上爬,也不應該爬到參贊的位置才對。

  這事來得詭異,好像被人預先算計好了似的,卻又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 ※ ※

  羅巧眉悄悄溜過姨夫和姨娘的房間,聽到了他們的爭執。

  起先她很氣晏清殊,這兩天都沒有出門,拼命回想他到底是發什麼瘋才那樣對待她,後來聽說他病了,她轉念一想,自我開解,或許他那天貿然親她已經是病得神智不清,所以才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否則依他的性子,別說親她了,就是碰都不願碰她一下才是,平時他動不動就說她身上有怪味,滿嘴嫌惡。

  嗯,一定是這樣。

  想明白原因,她也就不再憤怒,反而同情起他了。

  聽說他這幾天高燒不退,吃什麼吐什麼,怪可憐的,晏家請來的大夫或是太醫,那哪個不是能妙手回春的頂尖人才,怎麼就治不了這小小的傷風?

  這一天,羅巧眉想自己好歹是他表姐,也該去慰問關照一下,於是穿過幾個庭院,來到晏清殊的院落。

  只見院內有幾名大夫正在會診,皆是一臉愁容。

  羅巧眉湊過去問道:「清殊的病情如何?」

  有一個常在晏家走動的大夫,認得她,忙回答,「表小姐,大少爺這個病,病勢雖凶猛,其實不難治癒,但是不知為何少爺現在什麼湯藥都吃不下,所以才拖延至此,今天還咳嗽不止,只怕也傷了肺部,再拖下去……凶多吉少。」

  羅巧眉聽得膽戰心驚,「就那麼難讓他把藥吃下嗎?」

  「能想的辦法都已想過,連針灸都試過了。但治病總要從裡及外,少爺現在就如同五臟六腑都在著火,滅火是不能從外面滅的。」另一位太醫解釋。

  羅巧眉看到一名婢女正捧著一碗藥走到門口,便問:「是這碗藥嗎,我端進去試試看。」

  眾人都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她笑道:「死馬當活馬醫嘛,大不了讓他再吐我一身好了。」說著,就叫人幫她開門,邁步進去。

  她知道清殊病了,卻沒想到他病得那麼嚴重。向來整潔優雅的他此刻滿臉都是汗水,衣服皺在一起,頭髮散亂,嘴唇像花瓣一樣紅彤彤的,整個臉頰像燒著火般通紅。

  「清殊……」她走近,輕喚一聲,有點不敢靠近他,實在是因為被他那天突然的舉動嚇到了。

  本該把他再痛罵一頓,可是聽說他病了,熬了幾天,忍不住心疼跑來看望。

  現在終於見了面,她該怎麼表示自己的關心才妥當呢?

  羅巧眉正胡思亂想著,晏清殊緊閉的雙眼微微撐開一條縫隙,模模糊糊的看到她,不耐地問:「你來做什麼?」

  「來看你,你病得這麼重,把姨夫姨娘都急壞了。為什麼不吃點藥呢?」她靠近坐在床頭,把藥碗放在桌子上,拍著他的肩膀柔聲說:「試著吃一口,好不好?乖。」

  他的眼皮又抬了一下,嘟嶁著,「藥太苦了。」

  「我讓他們給你加點糖。」

  「我肚子餓。」

  「那……讓他們把藥摻在肉粥裡,好不好?」她試探著問,半晌不見他回答,便轉身去找大夫商量。

  這些天來大夫都沒有從晏清殊嘴裡聽到這一類的要求,一聽到這話,立刻都臉露喜色。「看來大少想吃東西了,這很好。把藥摻在肉粥裡,雖然味道不好,但是食物可以果腹,藥汁可以治病,說不定管用。」

  於是廚房上動了起來,忙將藥湯和肉糜摻在一起,又放了些糖,不一會兒的功夫,這碗藥汁肉粥就做好了。

  婢女捧進屋去,一會兒又愁眉苦臉走出來,「少爺就是不吃,可怎麼辦?」

  這又是怎麼回事?大夫們面面相覷,難道是做的口味不好?

  羅巧眉想了想,又一次捧過碗來。「我再去試試。」

  晏清殊依舊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羅巧眉看了有點心疼,她將碗放在一旁,先叫人找了幾個軟墊子墊在床頭,然後好說歹說哄著晏清殊試著坐了起來。

  見他虛弱無力,她就親手舀起一勺熱粥,放在自己嘴邊吹了吹,才送到他的唇邊,「吃一口試試看?」

  他的眼皮低垂,但總算是張開嘴,含了一口進去,咀嚼了幾下。

  羅巧眉緊張的看著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吐出來,但見他一直皺著眉,卻並沒有嘔吐的跡象,她大喜過望,趕快多餵兩口。他倒挺配合照樣吃下,只是因為連著三、四天都沒有好好進食,每口都吃得很慢,得咀嚼好半天才可以嚥下。

  羅巧眉也不著急,很有耐心地陪著他。

  這時葛淑娟得到了消息,忙來探望,一見寶貝兒子真的開始吃東西,欣喜若狂地伸手接過羅巧眉手中的碗,「行了巧眉,這裡有我,你休息去吧。」

  羅巧眉只好退開,正要離開,卻聽到姨娘一聲驚呼——

  只見晏清殊趴在床邊拼命地乾嘔,像是要將剛才吃下的東西再吐出來。

  她連忙返身,將準備好的一個口盂放在地上,拍著他的背。

  晏清殊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輕聲說:「你先別走。」

  羅巧眉為難地看著姨娘,葛淑娟滿臉關切,卻又顯得尷尬,只好將碗又遞回給她。「你再試試看,若能讓他再吃幾口是最好的。」

  羅巧眉只好等他乾嘔完了,再繼續餵他吃粥,就這樣一口一口,不可思議的,她竟將整碗粥都餵完了。

  「姨娘,太子那邊找我有事,我今天要過府去……」

  她話還沒說完,葛淑娟就打斷道。「清殊這裡也需要你,你們姐弟平日裡甚少說話,但難得他這次這樣給你面子,肯讓你餵他吃東西,而且只吃你餵的東西,你就不能多盡點心力照顧他嗎?」

  姨娘都開口了,她只有無奈地留下來,再叫人給太子府捎話,說自己今日有事不能過去了。

  此後,大夫又開了幾帖藥,按照老辦法——按時辰,放在肉粥內,讓羅巧眉餵晏清殊吃下。

  晏清殊的身體很是奇怪,旁人餵他都會乾嘔到不行,唯獨羅巧眉餵他他就能吃下去。到最後,再也沒有人敢攬下這個差事,連婢女們都到屋外去躲清閒了。

  「表小姐,少爺吃下藥之後,還要換衣服,您若是方便的話,就幫忙代勞了吧。」婢女臨走前還有更過分的要求。

  羅巧眉一聽,花容失色。說要更衣,就想起清殊那日的怪異行徑,這件事難道也要她來?

  「我不會幫人更衣。」她推卸。

  婢女卻比她更為難,「表小姐,不是我們不想幫少爺換,是少爺不喜歡別人幫他換衣服,若是強行換了,少爺會斥責我們的。婢女們有幾個膽子敢得罪少爺?」

  羅巧眉轉念一想,也對,這些府裡的丫頭,其實個個都愛慕著清殊,這種可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按說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看來因為換衣服的事情受過清殊的重責,所以現在才將這份差事丟給她。

  唉,她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他,所以現在得為他做牛做馬。

  但清殊吃過飯之後就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該怎麼給他換衣服?難道強行剝光他不成?

  想到那情形,她就臉紅。甩甩頭,甩開胡思亂想,羅巧眉使勁咳了幾聲想引起他的注意,但他仍是懶洋洋地閉著眼,似乎沒有聽見。

  「清殊,你要是覺得好點,就麻煩起來換身衣服。好幾天都穿著同一身衣服,臭都臭死了,你不是最愛乾淨的嗎?」

  她捧著衣服,無可奈何地站在床邊懇求,他卻只是懶懶地睜開雙眼看她,然後從被子中伸出一隻胳膊,像是在等著她為他寬衣。

  「你自己可以換。」她肯定地說。

  他的回答是乾脆將手臂收回去,沉聲道:「那就算了。」

  「真是惹不起你!」她恨聲道,將衣服丟在他的被子上,挽起袖子。

  好吧,不就是給他換衣服,又不是要她去死。平時幫一些往生者修整儀容的時候,她也為對方換過衣服,死人都不怕了,何必怕活人?

  她撩開被子,開始給他脫衣服。

  因為她用力過大,他的眉峰都堆蹙起來,還埋怨道:「輕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強占我。」

  「哈?我強占你?」她的臉紅通通的,口頭上嗤之以鼻,「你什麼時候才能改了這自以為是的臭脾氣?就算你秀色可餐,我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趁人之危。」

  「反正又沒人看見,你就算是趁我之危又怎樣呢?」他的話倒像是挑釁。

  「呸。」她被他的話激到,啐道:「我可不是好色的輕浮女人!你以為天底下就你長得最俊、最好看,女人見到你都要饑不擇食地吞下肚嗎?」說話間,她手上的動作倒不慢,已經褪了他的外衫,但是下面的貼身衣褲她可不會動手。她尷尬地瞪著他那張俊逸絕倫的側臉,威逼道:「你自己趕快把剩下的衣服也都脫了,否則臭死你我可不管。」

  這一回,他倒是沒有反抗,慢吞吞地在被子下摸索了一陣,然後將褪下的褲子丟了出來,差點砸到她臉上。

  「呸呸呸,原來你出了汗,身子也是臭的,我還以為你與我會有不同。」她將他的衣服團裹了一下,丟到旁邊一個筐子裡,然後將乾淨的新衣遞給他:「自己穿上,別和我討價還價,否則我掉頭就走!」

  她的語氣如此強硬,他不再爭辯,慢吞吞地又將褲子在被子下穿好,但上衣只胡亂穿了幾下,也沒有繫好,就這麼散散地披著,又倒下身子去睡。

  「不把衣服繫好,夜晚風涼會受寒的,你還嫌自己病得不夠重啊?」氣他不會照顧自己,她掀開被子,動手為他繫衣服上的帶子。

  「想吃我豆腐也不必找藉口。」趁她的手指碰到自己胸膛時,他終於再度開口譏諷。

  他張開眼,看到她臉色泛著嫣紅,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將其按在自己光潔的胸膛上。

  「你想摸,不如就大方點。」

  她怒道:「晏清殊!上次你輕薄我,我只當你是病糊塗了,但好歹我是你表姐,你胡鬧也該有個分寸!」

  他卻微微一笑,此際綻開在唇邊的笑容,竟如夜色中的月光一般清俊動人。被角一掀,他將她裹挾進被子中。

  她猝不及防,驚呼一聲後,人已被他圈在懷中。

  「你放肆!」她掙扎著。

  屋外的婢女聽到聲響急忙問道:「表小姐,怎麼回事?」

  她側目瞪他,他卻只是笑看著她,近在毫釐的呼吸熱度噴在她臉上,帶著藥的苦澀,肉粥的香甜,加上他讓人驚艷的笑容,顯得格外的魅惑人心。

  「你叫啊!叫那些婢女進來,看看她們會怎麼想我們。」

  羅巧眉吞了口口水,把幾乎要衝口而喊的話都嚥了回去。

  兩個人滾在同一個被窩裡,她拼命蠕動,他看似無縛雞之力的病人,外人看了這景象,豈不真的誤以為她是個採花女賊?

  「沒、沒事……我差點打翻了藥碗。」她只好硬著頭皮扯謊。

  晏清殊卻輕聲一笑,「你說謊的本事果然高段。」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還不是你害的?快放手!」

  「不。」他的聲音溫和,但語調強硬。「今晚你要留在屋裡陪我過夜,我怎麼忍心讓照顧我的表姐就在椅子上窩一宿呢?既然我肯將床分一半給你,你也就不必推辭了。」

  「誰要和你在一張床上睡?」她急急道:「我一會兒就回我的房間去!」

  「那晚上的藥誰餵我喝?我要是再吐出來可怎麼辦才好?」他幽幽哀嘆,語氣好像他是一個要被人拋棄的小怨婦。

  「你該不會是故意裝的吧?」她忽然瞇眼,開始懷疑。「否則為什麼除了我之外,別人餵你喝藥你都吐?之前你不是總嫌我身上有難聞的味道嗎?現在幹麼又來膩著我?」

  他微笑,專注的望著她,眼中流露的卻是羅巧眉以前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一種讓人動容的溫柔。彷彿他望著的不是她,而是他最珍視的珍寶一般。

  不知不覺的,她竟被他的目光吸引,彼此靠得如此近,忘了羞澀和掙扎,只是怔怔地被那雙黑眸中深邃的幽光鎖住,連鼻端繚繞著屬於他的氣息都讓她……怦然心動?

  「表小姐,太子府有人送信來給您。」外面婢女的話乍然打破了屋內曖昧的氣氛。

  她看到他的眉心一聳,自己也驚醒過來,趕緊跳下床,大致整理了下有點散亂的衣服和鬢髮後奔到門外,太子府的人將信送到她手中。

  急忙將信拆開,羅巧眉一邊看一邊皺緊了眉,自言自語著,「太子要去靈城?那我的東西豈不是雕不完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她又急著問那名送信人道:「太子何時動身?」

  「後天就走。太子說請羅姑娘不必心懷歉疚,是他提前了行程,與您無關,那鐲子他以後再取。」

  「這是太子第一次托我辦的事情,我怎麼能辦砸了?」她思忖一下,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房門,忽然說:「要不然這樣吧,從這裡去靈城,還要好幾天才能走到,我與太子同行,等他到靈城,東西我也做好了,不耽誤他送人。」

  「好,我這就寫信去……算了,我還是親自去一趟太子府,當面才好說清楚。」羅巧眉先把身後的門掩好,才跟著太子府的送信差直奔太子府。

  關閉的房門,卻在她走出院落的一刻重新被打開,衣冠散亂的晏清殊陰沉著臉,默默無聲地立在門內。

  在門廊外的婢女看到他時,都驚得跳起來,「少爺,您怎麼起來了?」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羅巧眉消失的方向,那眼神似是要砍人般的寒銳和犀利,很快地,又一言不發地將門重重甩上。

  ※ ※ ※

  半個時辰之後,已經梳洗乾淨、煥然一新的晏清殊來到父親的書房前。

  晏學常見到兒子突然出現也驚詫不已,破例走過來親自伸手扶他。「清殊,你怎麼過來了?不是病得很重,大夫要你靜養嗎?」

  他平靜地說:「我聽說皇上前兩日下了一道聖旨?」

  「是啊。」一提到這事,晏學常就覺得頭痛,「皇上為何升你為駐軍參贊,要你去靈城任職?你向來是遠離官場的,皇上是否曾經和你說過什麼?」

  「孩兒生病之前,皇上曾經傳召,明示了此事。孩兒雖然竭力推阻,但皇上心意已決。」

  聽他這樣說,晏學常就更不知該怎麼辦了。「我本已上書皇上,告知你近日重病,請皇上另委賢明。但是皇上今日召我入宮,問了你的病情之後,卻說願意將這個位置留給你,等你病好了再前往。皇上如此執意……爹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了。」

  看到父親如此苦惱,晏清殊卻笑了。「爹,皇上如此提拔我,是看得起孩兒,看得起咱們晏家。爹不是一直都怨我不求上進嗎?如今孩兒從一個沒有品銜的樂師一下子升到了五品參贊,爹應該高興才是。」

  晏學常卻嘆道:「話雖如此,但是爹也不想讓你去到那麼遠的地方。此地離靈城山高水長,邊關又偶有戰事,你娘這幾天為你哭了無數次,求我一定要把你留下,其實爹也不願意你去那裡吃苦受罪啊!」

  晏清殊淡淡的道:「不出去見識歷練,孩兒這輩子都只能是在爹娘庇佑下的雛鳥。請父親代孩兒上書皇上。孩兒再休養兩日,等痊癒後就會領旨赴任。」

  晏學常訝異道:「你當真要去?」

  「爹,您想皇上把我派出京,是否也開始相信坊間那些關於孩兒的不實謠言了?」晏清殊噙著一絲冷笑,「與其讓孩兒留在京中,早晚陷於宮廷爭鬥之中而喪命,還不如讓孩兒去邊關一逞英雄。」

  晏學常不禁愣住。他怎麼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放浪不羈、風流倜儻的兒子竟然會有如此深沉的想法。而晏清殊此刻堅定如磐石的眼神,又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的話絕非玩笑。

  晏學常嘆口氣,「兒子大了,爹娘總是留不住的。難得你有此志向,爹應該成全你,只是你娘那裡……不知道要傷心到什麼時候了?」

  「娘還有爹在旁邊安撫,她慢慢會想通的。」他想了想,又道,「後天孩兒就起程。」

  「後天?何必那麼急?你大病一場,至少也要休養個七、八天才好。」

  晏清殊悠然說道:「早晚要走,不差這一兩日。事實上……是孩兒已經等不及了,若去得晚了些,只怕事情有變。」

  「有變?」

  繞是在官場打混了一生的晏學常,也還是猜不透兒子這千迴百轉的心思。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6:32 PM

第四章

  司空豪剛從菱妃的寢宮出來,就遇到蘅妃正帶著幾個人氣勢洶洶地闖過來。

  「蘅妃,你鬧什麼?」他怒道。

  蘅妃滿面都是淚痕,「皇上今日來不要護著她,我今天一定要和她論個公道!菱妃為何指使她手下的太監打我的宮女?是我出身低賤可以任她羞辱嗎?還是因為仗著皇上寵她,她就可以為所欲為?」

  對於女人之間的戰爭只覺得不勝其煩,他斥責,「下人之間有了爭執,你們做主子的就要打起來嗎?那堂堂皇宮成了什麼?你們一個個皇妃身份,卻和市井潑婦一般。不准再吵,趕快回你的寢宮去!」

  蘅妃不由得大哭,「想當年我入宮的時候,皇上也曾寵幸過我,這些年,我戰戰兢兢地服侍皇上,不敢說有功,但求無過。如今皇上有了新人忘舊人,臣妾不敢說什麼,但若是皇上處事不公,臣妾是絕對不服的。」

  司空豪一臉煩躁,正要發脾氣,旁邊有道男聲輕輕插進來———

  「娘娘,皇下憂國憂民,日理萬機,要去處理國事,娘娘此刻擋住了聖駑,用這些小事煩皇上,委實不妥。若是娘娘肯識大體,皇上心中必定感謝,也能成就娘娘的賢達之名。」

  司空豪側目看出去,竟是晏清殊在旁邊勸慰。他冷峻地開口道,「聽說你近日病了?」

  晏清殊立刻回道:「略感風寒而已,不想也擾得皇上清聽。」

  「朕還以為你是故意躲朕的安排。」司空豪用詞犀利,不給餘地。

  他只是笑笑,「皇上,微臣是來正式謝恩辭行的。」

  「你要走?」哭到一半的蘅妃,被他們的話題吸引過去,不由得打斷道:「那日後誰教我撫琴?」

  「樂館內高手如雲,娘娘不怕找不到好師傅。」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和蘅妃糾纏不清,更何況皇上就在面前,蘅妃越是捨不得他,越讓皇上起疑。

  果然,司空豪滿面狐疑地盯著他們看了一陣,然後說道:「你跟朕來,朕有話要囑咐你。」

  「是。」晏清殊跟著走向御書房。

  「太子明天就要出京,去的也是靈城,所以朕希望你能和太子同行。」

  司空豪的話正中晏清殊下懷,也讓他印證了自已的猜測。

  「皇上,恕微臣大膽臆測聖心,您派微臣前去靈城,是否對聶將軍和太子兩人聯手有所顧慮?」

  眼中精光四射,司空豪嘴角噙著冷笑說道:「你果然比朕想得還要精明,不重用你實在是太屈才了,既然你已說破朕的心思,朕也不必瞞你,近日京中刺客出沒,局勢不穩,朕懷疑和太子有關。」

  晏清殊心下完全了然,他一直聽說皇帝和太子雖然身為父子,卻暗中不合。太子埋怨皇上大權獨攬,皇上擔心太子有朝一日在宮中的刺客突然現身,似是有暗中預謀著什麼風波,此際太子又要出訪靈城……

  人人都知道太子和靈城的聶將軍有著生死過命的交情,聶清瀾雖是女兒身,即是當朝第一女將,手握十萬重兵,不可小覷,

  皇上竟要他這樣一個不在朝中有任何建樹和經驗的新手,擺平在官場上多年的兩人!

  看出他有顧慮,司空豪安撫道:「你不必擔心,朕不是要你做什麼引起他們的注意,只要你在旁邊替朕監視著他們就好。」他叫人遞過來一個一尺來長的小匣子,看起來堅硬無比,上面掛著一個鎖。

  「這個匣子就是朕和你相通機密文件所用。匣子和鎖都是剛從海外一種奇特的鐵器做的,刀劈不開,斧吹無痕,只有用單獨的鑰匙才能打開。這鑰匙,你一把、朕一把,如有緊急事情,你就寫有信中,放在匣子裡,叫人送到朕這邊來即可,朕會調撥十幾名精銳隨身保護你的安全,萬一有變,也可以讓你從靈城全身而退。」

  聽來他要執行的任務,不真不如皇上說得那麼清閒。

  晏清殊笑了笑,接過匣子,「微臣領旨謝恩。」

  離開皇宮的時候,有宮女叫住他,「晏先生,蘅妃娘娘請您過去。」

  晏清殊想了想,婉言謝絕,「在下明日要奉旨出京,還有多件事情沒有辦妥,只能辜負娘娘的盛情了。」

  他與蘅妃、菱妃,其實並沒有人們所猜測的那些苟且之事,蘅妃更像是把他當作一個小弟弟來對待。平時把他叫去,除了讓他教她習琴外,更多的時候是聽她嘮叨訴苦。他不是宮裡的人,口風又緊,聽了也不會亂傳,反而會安慰她一些暖心的話,蘅妃因此很看重他。

  菱妃對他就沒那麼單純了,幾次曾經暗中挑逗,肯定是別有企圖,好在他防範得緊,沒有給對方任何機會製造事端。

  所以相較之下,他對菱妃實無好感,但那個女人不但妒忌心強,報復心也重,倘若真的惹到她,對自已絕沒有好處。

  宮中的事情可大可小,可重可輕,端看上面主子的一個臉色或一句話,置身其間猶如行走在刀面上,即使長袖善舞,也說不準哪天人頭落地。

  他要離開京城了,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去到另一個龍潭虎穴,只是那裡……比這邊好玩多了。

  ※ ※ ※

  羅巧眉要出遠門的事情一直還沒和姨娘、姨爺表明,她是有意要先斬後奏,免得節外生枝。不過京中有些交情不錯的朋友,她已先提前知會,連宮中的嬪妃她都去打了招呼。

  菱妃正拉著她的手,很捨不得的嘆聲說:「唉,可惜你要走了,以後誰還能給我梳那些漂亮的髮式?」

  羅巧眉打著哈哈,「不怕不怕,我先想幾個新樣子教給娘娘手下的宮女們,之後讓她們為娘娘梳髮。」

  「她們?一個個笨手笨腳的,哪有你梳得好?」菱妃又忍不住炫耀著:「今天蘅妃跑到我這裡來鬧,哈!還不是被皇上轟了回去。你看,這沒了毛的鳳凰就是不如雞,可笑她還不自知,對了,你回去之後給清殊帶個話,叫他到我這邊來一趟,好些日子沒見到他,聽說他病了,病得很重嗎?要不要叫太醫過去看看?」

  「他已經好的差不多,太醫也去看過了。」一聽到和晏清殊有關的話題,羅巧眉立刻迴避。

  老實說,她是不喜歡菱妃飛揚跋扈的樣子,不過也很可憐宮中的女人,幾十人、幾百人搶一個丈夫,不勾心鬥角是不可能的,得寵者不囂張那才奇怪。

  離開菱妃住處,羅巧眉匆匆忙忙地趕回府,路過晏清殊的跨院處,她探頭看了一眼,問:「清殊在嗎?」

  婢女回答,「少爺外出還沒回來。」

  不見他最好,反正菱妃那件事肯定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自已要跟著太子去靈城的事情也暫時不告訴他,免得他生出什麼事端來。

  她步伐輕快地往自已的院子跑,位在晏府最西南角、一個不太大的院子,她從來不要人伺侯。

  一進院子,她就直接入了正房,今天她還要繼續收拾,聽說靈城很冷,她得多備兩套棉服。

  「啊!」剛時屋裡,她就嚇得尖叫一聲——

  就見床邊坐著一個人,默默地望著地上的那口箱子——那是她昨天收拾了一半的行裝。

  因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時間她竟沒有看出那人是誰。

  「鬼叫什麼?」

  那不耐煩的清涼嗓音,讓她終於明白他是誰,「你、你跑到我房間來做什麼?嚇人啊?」她衝到他面前氣得用手指點報的鼻子,幾乎要戳到他的臉上去。

  「嚇人倒不會,嚇鬼到是真的。」他斜坐在床邊,很是優雅的姿勢,「你準備好出門的東西了嗎?」

  她一震。他都知道了?「嗯……快了,再加兩件衣服就行了。」遲疑著,猜不透的她擠出一絲笑容,「天色不早,你在我的房裡幹什麼?沒事的話趕緊回去吧。」說著就伸手去拉他。

  晏清殊懶洋洋地站起來,卻沒有立刻出去,看著她的箱子又道,「你只帶了衣服,也不帶些吃的喝的、用的玩的?」

  「還是帶點吃的比較好。」他笑咪咪的,很和藹可親的樣子,但笑容即讓她打從心裡泛起寒意,「我讓廚房準備了些乾果蜜餞,不算多,不過十七、八樣,每樣都裝在一個小盒子裡,已經裝了三個箱子,送上馬車。還有各種酒,怕你不會喝,就備了五、六種,每種不過半斤。另外又準備九連環,魯班鎖……」

  羅巧眉聽得目瞪口呆,急忙打斷他的話,「你太誇張了,這樣勞師動眾的,我不過是一個人,路上有太子和我說話,這些東西太子那裡也有。」

  「出門在外,不要事事都麻煩別人,顯得我們晏家寒酸小氣似的。再說,這點吃食其實就剛剛好我們兩人份而已。」

  「我們兩人?」她以為她聽錯了。她出門,和他有什麼關係?

  「是啊,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被皇上提拔為靈城將軍駐軍參贊嗎?」他詭異的笑,滿足地欣賞著她震驚不已的臉色,「所以我特意叫家裡準備了最大的馬車。這一路要有勞表姐照顧我了。」

  也許是月光忽然被烏雲遮住,羅巧眉只覺得未來一片漆黑……

  ※ ※ ※

  太子的馬車在南城門等候出發,遠遠的看到羅巧眉馬車過來,司空晨命自已的部隊先走,然後策馬靠近她的馬車。

  「怎麼一個人坐在馬車外面?」他取笑道。

  原來是羅巧眉就坐在車廂外的車轅上,晃晃蕩蕩,很是不穩。

  「車內太擠了。」她噘著小嘴,很不高興的樣子。

  司空晨不解其意。「太擠了?難道你的車裡還裝了什麼東西不成?」

  車內有人清清冷冷地出聲了,「殿下要不要進來喝一杯?」

  司空晨一怔。「晏清殊?」但隨即明白過來,笑道,「我聽說你升為靈城的參贊,原以為你要過些天才出發,沒想到你會和我們同路。」

  「反正在家中閒著也是閒著,有太子作伴還安全些,免得路上被強盜山賊騷擾。」正說著,晏清殊已經打開車門,手中晃著一個透明的杯子,杯中的酒紅色的液體晃來晃去。襯著他的膚色煞是好看。

  「我這裡有西域的葡萄酒,殿下嘗嘗?」

  司空震眸光閃爍,很是雀躍地點頭道:「好啊,葡萄酒可是連父皇那裡都罕見,還是你有本事。」他下了馬,也進了車內。

  晏清殊待他進來,便把車門關上。

  司空晨疑問道:「巧眉不進來嗎?」

  「她嫌車子太小,說是坐不下她。」晏清殊拿過一個新杯子為太子倒了酒 。

  「你這馬車還叫小?再多坐進來兩人也綽綽有餘。」司空晨笑著將酒一飲而盡,讚嘆道:「味道真是不錯,再來一杯。」

  晏清殊又為他倒了一杯。

  他一邊喝酒,一邊似不經心地問:「父皇這一次怎麼想到要你去靈城任參贊,莫非你對軍務有什麼好的建議?」

  「我哪懂得什麼軍務?殿下您看我一天到晚無非伴君彈琴,風花雪月,朝政上的事情,我從來都不理的。」

  「那倒怪了。」司空晨再倒了一杯酒,卻持著杯想了想,沉聲說:「上次你來向我示警,但是一直沒有明說,為何我大難即在眼前?」

  晏清殊斜晲他一眼,「殿下,清殊向來不過問朝政,上次之所以冒險去警醒殿下,是因為我身為司空朝的臣子,實在不忍心見朝內動盪紛爭,而且我家有個傻丫頭,一直傻乎乎地將心擱在殿下身上,我也不忍見她自尋死路。」

  司空晨眉尾一挑,看了看車門,「你是說……」聲音又輕了些,「外面那人嗎?」說完他就笑了,笑得很是溫文 。

  「巧眉的確是個好姑娘,為人開朗樂觀,又肯幫助窮苦百姓,連宮中的皇妃們都喜愛她。」

  晏清殊的眉宇倏然冷凝了起來,身子也僵住了,他盯著他的臉,慢聲說道:「殿下是否知道,這丫頭毛病無數?」

  「哦?」

  「她是個相當狡詐的人。」晏清殊冷笑道:「自小到大,她很會討好周圍的人,您以為她是為別人著想嗎?不,無非全是為了她自已,幼時她來我家做客,就哄得我爹很喜歡她,到現在,我爹疼她還是超過我這個兒子。其實,從來沒有人能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她總會巧妙地脫身。」

  司空晨聽他絮叨著羅巧眉的壞話,笑道:「我倒覺得她沒有做錯,生在世上,總不能處處與人結怨吧?若能人人都像她這樣和旁人相處融洽,又不傷了自已的利益,有什麼不好呢?」

  暗暗咬牙,晏清殊又道:「這丫頭還有很多不好的習慣,她喝醉酒就會將旁邊的人連打帶罵,而且因為老去給死人化妝梳頭,一天到晚渾身都是怪味,還有幾天不洗澡也是常事。」

  司空晨聽了卻哈哈大笑起來。「還真是可愛,你對她滿了解的嘛。」

  「同在一個屋簷下,想裝作看不到她是不可能的。」他仔細留意太子的表情,「所以,殿下有意納她為妃,也請慎重考慮。」

  司空晨噙著笑道:「好,我會慎重考慮的,多謝你的提醒,話說回來,我到底有什麼大難即在眼前?」神情肅整,忽然將話題拉到了最初,「此時周圍沒有那些監視你我的眼線,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一吐實情?」

  晏清殊思付許久道:「殿下,這件事我只是聽得一個極為信任我的人和我私下提及,如果我說太多,只怕會給那個帶來麻煩。我只問一句——殿下,您確實想逼宮嗎?」

  司空晨差點跳起來,杯中的酒液因為身體的震顫而潑灑了大半。

  「清殊,你知道你說這句話是要被砍頭的嗎?」

  他赫然的冷峻嚴肅,讓晏清殊無奈的苦笑。「我說不方便說,殿下非要逼問我,如今說了,殿下又以死要脅,這叫我們做臣子的該如何是好?」

  平靜了半晌,司空晨重新坐好,「不管你從哪裡聽到這種混帳話,以後都不許再對任何人提及,這也是為了你的性命著想,明白嗎?」

  「微臣再明白不過。」晏清殊伸了個懶腰,「可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都明白?殿下,您還是早做打算吧。」

  見司空晨臉色陰沉地出了車廂,坐在外面,對裡面對話聽不真切的羅巧眉湊過來問道:「殿下,您剛才和他說什麼了?我怎麼好像聽到你們提到我的名字?」

  司空晨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清殊是個好人,雖然外表冷漠些,但其實他心中很在乎周圍的人,你也就別和他鬧脾氣了。」

  她臉一紅,「我才沒有和他鬧脾氣。」

  「若沒有,你就不會坐在外面了。」司空晨竟然看出兩人之間的小彆扭。

  羅巧眉尷尬地別過臉去,「您不知道他……有時候多氣人?」

  「我能猜得出來。」他微笑,對她眨了眨眼,「這種事情旁觀者清,你們兩個人啊,是當局者迷,有空和他好好談談,別再使小性子了,你不知道你們現在能朝夕相處在一起,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這話聽來著實古怪,羅巧眉甚至不敢再聽下去,偏偏她又無處可躲,只好拉開車廂門鑽了進去。

  「你剛才和太子嘮叨我什麼,讓太子嘀嘀咕咕說了那麼一大堆話?」她瞪著斜躺在車廂中的晏清殊。

  晏清殊正打開一個大食盒,揀出一枚果子放入口中。鮮紅的果子襯著他白皙的手指,煞是美麗。

  「餓嗎?」端著食盒給她。

  她的肚子還真有點餓了,就不客氣地彎腰過去,一把奪過食盒,抱在自已懷裡。

  「你啊,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麼,做的事情總讓我摸不著頭腦。」她一邊吃一邊擺出姐姐的姿態教訓他,「幾時你能長大些,不要再像個孩子似的。」

  晏清殊撲哧一笑,「你的口氣總是這樣七老八十,難怪太子不要你。」

  她的臉色大變,一下子撲過來揪住他的領口,「你和太子胡說八道什麼了?」

  「說什麼?說破你的心事而已。」他戲謔說道,用嘲笑的眼神望著她。

  「誰讓你多嘴的?」羅巧眉氣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恨不得將食盒丟在他臉上,但又捨不得這盒美食,只得抓過旁邊的酒杯,將剩下的半杯酒潑向了他。「晏清殊,你懂不懂得尊重別人?別人的事情不肯說出來就是因為那是秘密,你這樣讓我以後如何在太子面前自處?」

  潑出來的酒雖不多,卻也濡濕了晏清珠胸前一片衣襟,他微蹙著眉。「你是不是又想逼我在你面前脫衣服才故意用酒潑我?」

  羅巧眉的眼眶驟然通紅,眼淚一下子就湧上來。

  晏清殊從沒見她哭過,於是楞住了。但她很堅強地仰起頭,硬生生將要流出來的眼淚又憋了回去。

  「算了,以後我不過問你的事情,你也不許再過問我的事情,否則姐弟都沒得做!」她甩手跳下車去。

  晏清殊一邊用手帕擦著身上的酒漬,一邊慢吞吞地自言自語,「誰要和你做姐弟了。」

  ※ ※ ※

  去靈城總共要走七天,沿途的行宮已經準備好接太子車駕,司空晨邀請晏清殊一起入住,他也不客氣,跟著他們就住了進去。

  羅巧眉自從白天和他發了脾氣以後,就再也不理他,晏清珠也不和她說話,兩人陷入冷戰。

  晚上,司空晨約了幾名隨行的臣子密談,晏清殊就在院子外閒逛。

  這時候,有個穿粉色衣裳的少女急匆匆地往這邊走,迎面撞到他,立即愣了一下。

  「你……是京城的晏先生?」

  看那少女一臉驚喜,晏清殊卻不認得她,只好客氣地說:「正是在下,恕在下眼拙,沒有認出姑娘是誰。」

  少女掩著口笑道:「你當然不認得我,因為你我從未見過面。我姐姐來信中曾提起你,看形貌與你很相似,所以才大膽的詢問,沒想到真的讓我猜中了。」

  「令姐是……」

  「蘅妃娘娘。」

  晏清殊赫然明白,「你是蘅子婷?」

  這下換少女驚訝了,「你知道我的名字?」

  「令姐曾經不只一次和我提到過蘅二姑娘的蘭心蕙質、冰雪聰明。」他輕笑著,笑容比月光還要溫柔,看得蘅子婷都不禁心神盪漾。

  「難怪我姐姐說你是一等一的人物,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對了,你來這裡也是要和太子一起去靈城?」

  晏清殊微微點頭,「是啊,只不過我們雖然同路,卻不是為了同一件事,此去是因為皇上的派遺,到靈城任職的。」

  蘅子婷訝異道:「派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樂師到靈城去任職?我聽說聶將軍向來不喜歡彈琴唱歌這些東西。」

  晏清殊苦笑道:「所以我去那邊真的是毫無用武之處了,但是聖命不可違。姑娘又怎麼會在這裡?難道蘅將軍也在?」

  蘅子婷笑道:「你說對了,此地也是我爹的管轄,太子來了,我爹當然要過來參見,我是吵著過來玩的。我與太子和聶將軍都很相熟,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聞名京城的晏先生。我正好也在習琴,只是幾處指法不明,能不能請先生指教一下?」

  晏清殊眼角餘光捕捉到一抹纖細的人影向這邊走來,他失神一瞬,迅速回應道:「好啊,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琴?」

  「有,我知道前院有一張,不過許久沒有彈了,要抹點油,也要調調音。」

  「這倒無妨。」晏清殊說道,「現在就去吧,天色再晚些就不好撫琴了。」

  蘅子婷有些受寵若驚,低著頭,領著他往前院走。

  此時羅巧眉也從對面進來,兩邊錯身時,蘅子婷有點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她並不認得羅巧眉,也沒辦法第一時間就從對方的外貌上猜出她是誰,但晏清殊卻留意到羅巧眉眼中一閃而過的訝異。

  但兩人依然倔傲,誰也沒有先開口。

  「清殊,先別走。」身後院子的門開了,司空晨正站在門口招呼道。「蘅將軍很想見見你。」

  晏清殊只得轉回身,走上前。

  蘅妃娘娘及蘅子婷的父親乃是司空朝赫赫有名的神刀將軍蘅驚濤,他從屋內走出,筆直迎到晏清殊面前,朗聲笑道:「一直都聽芳兒在信中提起你的名字,幾次多虧你在宮中照應她,才不至於被菱妃那個妖女陷害。」

  晏清殊謙和地躬身,「蘅將軍謬讚了,清殊並沒有做什麼,娘娘對在下一向很是照顧,該是清殊向您致謝才對。」

  蘅子婷走過來,撒嬌噘道:「爹,您有什麼事要和晏先生說啊?他答應要教我彈琴呢!」

  「爹和晏先生有正事談,別來煩爹我。」蘅驚濤樂呵呵地將女兒往外推。

  司空晨看到一旁站著羅巧眉,便說,「巧眉,正好你和子婷說說話,她是宮中蘅妃的親妹妹。子婷,這位就是你一直想認識的羅巧眉,還不去拜師請教。」

  「呀,你就是羅巧眉啊!」蘅子婷的眼睛又亮了,「我今日真是好福氣,來這裡一趟見了諸位名人。羅姐姐,我聽我姐姐說了,你可是京中第一巧手呢!梳頭化妝沒有人比得上你,還能做得一手精美的首飾。我明年就要出閣了,能不能麻煩你來幫我的忙?」

  蘅驚濤苦笑著搖頭,「這個瘋丫頭,出閣的事情值得這麼大呼小叫,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嗎?」

  羅巧眉露出一絲笑容,「蘅小姐是快人快語的爽真性子,和令姐的脾氣不一樣呢。」她主動拉過蘅子婷的手,「既然他們有事要談,那我們到那邊去說話。」

  「小姑娘們總是容易成為好朋友。」蘅驚濤看著兩個女孩的背景笑道。

  晏清殊卻微微一笑,道:「不過姑娘之間,為了一點小事也容易反目成仇。」

  蘅驚濤看他一眼,似是明白他的意思。「是啊,當初菱妃剛入宮的時候認我們芳兒為姐姐,芳兒一心地對她好,甚至將她介紹皇上面前。現在菱妃得寵,我們芳兒被冷落了,真的是反目成仇。」他又看向太子,「殿下,這種事情發生在女人身上最多只是爭風吃醋,但若發生在皇家,就是致命的大患了。」

  司空晨看著晏清殊,「這就是這和蘅將軍請你過來的原因。清殊,有些事情你似是知道,又像不知道,但既然你要到靈城去,在聶將軍的手下做事,為了她的安全,也為了我的安全,我不得不問你一句實話——父皇是否曾經給了你什麼特殊的任,要你暗中監視,甚至是不利她或我?」

  晏清殊的雙眉微沉,半晌無言。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6:54 PM

第五章

  女孩子之間是很容易建立友誼的,蘅子婷早就聽說過羅巧眉的大名,有幸在這裡遇到年齡相仿的她,立刻熱情的就把羅巧眉視作自己的閨中密友,不加掩飾地開始打聽起晏清殊的事情。

  「聽說晏先生一直未娶親,是全京城姑娘家仰慕的對象,是嗎?」

  羅巧眉望著她亮晶晶的雙眼,嘆息道:「大概是吧!不過你可別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了。他這個人,毛病很多的。」

  「哦,什麼毛病?」

  「脾氣很不好。」

  蘅子婷立刻反對道:「我覺得他脾氣很好啊,一見面就笑咪咪的,還肯教我彈琴呢。」

  羅巧眉冷哼一聲,「我說句你聽了可能不高興的話,越是和他不熟的人,她對人家越是客氣,但倘若你和他相熟了,就會知道他的脾氣有多差勁了,會把你的肺都氣炸的。」

  蘅子婷張大的眼裡滿是笑容。「真的嗎?不會是你說得太誇張吧?一個人的性格怎能如此多變?再說,越是相熟的人,不是他越親近的人嗎?他為什麼還要壞脾氣對人?」

  說著她的眼珠轉了轉,捂著嘴笑道:「聽起來倒像是小孩子撒嬌呢!你看別人家的孩子,在外人面前多少要能維持點禮數,但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就會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你和他關係很親?」

  羅巧眉嘆道:「但願不親,我們是表姐弟。」

  「那就難怪了,他對你脾氣不好,就是因為你是他的親人嘛。」蘅子婷一臉嚮往,「我倒也想看晏先生對我壞脾氣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羅巧眉發現,和蘅子婷這種對清殊先入為主有好感的姑娘說他的不是,根本是對牛彈琴。

  不過,蘅子婷對清殊的看法倒是她以前未曾認真想過的。也許正如蘅子婷聽說,清殊真的只對親近的人才格外惡劣。她想了想,腳步轉去他的院子。

  敲了敲門,門內沒有動靜,她猶豫著,正想離去時,忽然門從裡面打開了。

  晏清殊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有事嗎?」

  他這副冷臉,還真讓她感覺碰了一鼻子灰,但她鼓起勇氣,陪著笑臉道:「清殊,咱們還有一段路要走,不要老是鬧彆扭,讓太子看了笑話。」

  他斜睨著她揶揄地道。「是我在鬧彆扭,還是你在鬧彆扭?可不是我拉下臉來給你看。」

  因為他堵在門口,她也不好進去,只得尷尬地站在原地,正琢磨著是不是該離開——

  他已經側開身讓出一條路,說,「進來。」

  他的口氣不佳,但有些話得說清楚,她只好乖乖地進門。

  關上門,他面對她直言,「我這次去靈城,也許會死。」

  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嚇了她一跳。「什麼?你別嚇我!靈城有什麼可怕的?,聶將軍待人很好……」

  「你若知道我為什麼會去那裡,就知道我有沒有危險。」他漠然打斷,「若是我死了,你記得把我就地掩埋,不用帶屍骨回家。一切都要你親力親為,我信不過別人。」

  羅巧眉起初以為他是說玩笑話,但清殊根本不是會說笑的人,再加上最後這一句後事安排,把她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走到他面前,細細打量著他,一字一句頓道:「你老實和我說,你剛才說的話,是故意嚇唬我的,不是實話。」

  他冷笑道:「你覺得我會有那種閒情逸致?」

  羅巧眉一下子軟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沉默半晌後說:「好吧,你說說看,到底靈城有什麼危險?若是我能幫你。一定盡力。」

  望著她小臉上豁出一切似的堅定表情,他忽然笑了。「若是你的太子要殺我,你要幫誰?」

  「什麼我的太子?」她不悅地糾正他的措辭,「殿下不會無顧殺人的,除非你做了違法的事情。」

  他再冷笑一記,「你以為我不違法就不會被殺嗎?若是我觸犯了某些人的私利,一樣是死路……算了,你心中早有偏頗。別再來說什麼幫我之類的話,我要托你辦的事情已經說完了,你若是念在我們還有點情誼,就把我的事情記在心裡,日後替我辦妥。」

  「晏清殊!」她怒叫他的全名,「你說話時能不能不要這樣尖酸刻薄,把別人的好心都當做笑話來鄙視?你教真正關心你的人都要寒了心!」

  「真正關心我的人?」他扯著嘴角,「你指誰?你嗎?你幾時關心過我?」

  「你幾時讓我關心過?」她怒道:「從小到大,你給我看過一張笑臉,說過一句好話嗎?蘅子婷還說你一定是對最親的人撒嬌才這樣對我,可是我怎麼看不出你有一絲一毫的撒嬌之意?」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那些仰慕你的女子,不會為你神魂顛倒,所以也不會對你低聲下氣,只為討你一笑。你要是再這樣對我,我就不管你的死活,你的骨灰也罷,屍首也好,愛埋哪裡就埋哪裡,我會拍著手叫好,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

  羅巧眉從未對人發過這樣大的脾氣,這些話有的在她心底壓抑了好些年,這次吐出,雖然覺得痛快,卻又覺得有些茫然,因為她在說出這些話的同時,並沒有看到他臉上那抹熟悉的冷笑,而是看到了一絲——悵然?

  忽然屋內陷入了一陣詭異又曖昧的沉默。

  許久之後,他緩緩說道:「你已說出你的心裡話,可以走了。」他伸手拉開房門,下達逐客令,轉身以背影面對她。

  望著他的背影竟有種落寞蕭瑟的感覺,讓她有些不忍,起身將門關上,「你休想就這樣把我轟出去!我的話是說完了,你的呢?還要憋在心裡不成?我不信你就真的無話和我說。」

  晏清殊默然。屋內的光線幽幽地打在他俊逸絕倫的側臉,因為落寞,那雙低垂的眼臉像是染了一層金粉,她生怕他的睫毛眨動一下,那片金粉就會落下,好奇怪,這張臉看了許多年,都不曾有現在這種感覺……羅巧眉心頭哆嗦了一下。

  「還要我說什麼?」他幽幽嘆息,「我今日才知道自己竟是個傻瓜。」

  她的心像是被他這句話刺了一下,又揪又痛。「這……這算什麼?我說什麼了?一直以來總是你笑話我,到底我們兩個人誰是傻瓜?你現在卻來裝可憐?」

  「裝可憐?」他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滿是失望。「行了,你今天也說了不少,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我都清楚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還一直以為……你走吧。」

  「我不走,你一直以為什麼?把話說明白!」羅巧眉拼命用手抵著門,死命地瞪著他。

  晏清殊無奈地避開她灼人的目光,被逼說道:「我一直以為有一天你會喜歡我……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這句話撞進羅巧眉心底,宛如山崩海嘯。

  雖然她已經察覺到清殊的古怪,但一直在心中暗示自己,不可能。清殊是她的表弟,向來看不上自己,他們之間斷不可能有不尋常的事情。

  所以,即使他強吻了自己,她也認為那是他病糊塗的亂性之舉。

  即使他只認自己餵藥才不會嘔吐,她也認為那是他故意要讓她辛苦。

  即使他非要與自己一起前去靈城,她認為那是她故意在破壞她與太子同行的機會。

  晏清殊……這個向來對她傲慢又冷漠的表弟,無論如何也不會拿正眼看她一眼的大少爺,多少姑娘喜歡的對象……怎麼會喜歡她?

  可是,對上這雙滿是失望神情的眼,她的心卻又開始微微抽痛。

  她該一笑置之嗎?說他又拿她打趣玩笑,不夠穩重?還是就此落荒而逃,只當今晚他說的事情她全沒聽見?

  「清殊……」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斟酌著開口,「你今天的話……我從沒想過……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個……太晚了,你先休息……等明天早上,我們都清醒冷靜些再談……」她決定和他打太極,暫時先繞過這個尷尬的話題。

  一抬頭,又看到他正專注地望著自己,那嚴重閃爍著的光,不知道是希冀還是黯然,讓她不忍再多看一眼。

  「還有……太子那邊既然會對你不利,你自己要當心……」不知不覺中,她已對他剛才說的話認了真。「明天起,我們坐同一輛車吧!太子與我有些交情,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對你不利的。」

  「這麼說來,我要謝謝你的保護了?」他淡淡的、涼涼的再度開口。

  這種本讓她習慣多年的語氣,卻在這一刻讓她的心覺得刺痛。他以為她是在和他客氣嗎?

  「不管怎樣……我不會讓人傷害你的。」羅巧眉丟下一句話,低著頭快速跑出房門。

  好亂!心頭滾燙得像有十幾鍋水同時煮著五臟六腑似的。這一晚,她大概是睡不著了。

  ※ ※ ※

  晏清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羅巧眉的樣子——

  她梳著兩個圓鼓鼓的髮髻在頭頂兩側,一張清秀的小臉在冷風中被凍得紅撲撲,但她一直笑得像朵桃花似的。

  有什麼事情那麼好笑?她怎麼那麼愛笑?

  他遠遠地站著,身後聽到婢女們在小聲議論——

  「咱們夫人家是多尊貴體面的人家,怎麼她妹妹竟然嫁給這麼一個窮酸書生?」

  「誰知道?該不會是自己不檢點,偷懷了人家的種,所以……」婢女們都是沒有出閣的丫頭,但說起這種事情卻一點都不臉紅羞赧。

  晏清殊年紀還小,不是能完全聽懂她們那些曖昧的字眼,但也能聽出她們話語背後的不懷好意。

  所以回過去來狠狠地瞪了婢女們一眼,斥責道;「真沒規矩!怎能隨便議論客人?」

  婢女們下了一跳,趕快走開。

  而那邊,羅巧眉已經和府中其他親戚的孩子玩成一團,同時間幾個女孩子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還不時地往他這邊看來。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不差,府中的姑娘們都想和自己親近,但是他就是厭煩被人這樣圍著,所以總是站得很遠。漸漸的,大家認為他自命清高、性格孤僻,就不敢再強拉他去玩。

  可現下羅巧眉卻在遠處拼命向他招手,像是叫他一起過去。

  過去幹什麼?像那幾個傻小子一樣爬到樹上去嗎?

  哈,看來有人上去卻不下來了真是蠢。

  他遠遠地看熱鬧,卻看到羅巧眉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跑過去,妄想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接住從樹上落下的小胖子,結果人家狠狠地摔到她的身上。

  晏清殊皺眉,立刻快步走了過去,此時孩子們已經亂成一團,急急忙忙問兩個人的傷勢。

  那個掉下來的罪魁禍首驚魂未定,一臉茫然,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反觀羅巧眉,捧著自己的一隻胳膊,平靜地安撫所有人,她一直笑著說;「疼啊,真的很疼啊。」

  孩子們以為她在說笑,最後都笑著跑開,只有他看出她傷勢嚴重,走過去阻止她想幫自己揉骨的愚蠢想法,並喝斥了下人,叫來大夫為她診治。

  但在她笑著向自己道謝的時候,他卻冷著臉走開了。

  其實,他很喜歡她的笑容,可是又莫名其妙地害怕她的笑容,似乎只要她一笑,他的心,就不由自主的一跳。他不喜歡心頭這種不規律的跳動……

  幾年之後,羅巧眉的父母去世,她不再是來住個幾天,而是要寄宿晏府,從此和他朝夕相處。

  死了父母,寄人籬下的人不該是戰戰兢兢、可憐兮兮的嗎?怎麼面對他娘的冷言冷語,她還能笑得那麼燦爛?

  他想知道……真想知道……

  某日,父親像是怕他會仗著家中獨子的身份作威作福,特意來關照他。「清殊,巧眉是你的表姐,以後你們要好好相處。」

  他看著羅巧眉。在那一刻,她的眼神依然那樣鎮定清澈,充滿善意的微笑洋溢在她的臉上,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光芒。

  他拼命壓抑心頭的狂躁,再一次地不顧父親的沉申斥責而撇開臉,將她拋在身後。

  但是走得越遠,心頭上她的影子就越是清晰……

  此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他再也不想壓抑,只想追上她的腳步,攫取她的呼吸,真實擁有她。

  ※ ※ ※

  一大早,羅巧眉匆匆忙忙的起身,方才睡夢中殘存的畫面還在腦海,讓她的呼吸亂成一團。

  真是要命……

  昨夜為了清殊的話,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好不容易終於在天快亮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睡了小覺,結果在夢中又夢到他強吻自己的那一幕……

  雖然是夢,卻那樣真實,將她一下子從夢中驚醒,許久回不過神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他只是逗她而隨口說了那麼一句話,她居然就老是作這種春夢。要是讓人知道,豈不笑死?

  可是啊可是……從小到大,她對清殊真的沒有一點點的肖想之心嗎?羅巧眉反反覆覆問自己。

  與他相處這麼多年,雖然兩人總像是各過各的生活,但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卻總是忍不住留意。偶爾在外面聽到別人對他的閒言閒語?

  或者,是因為她從不敢妄想什麼,才壓下了她內心的蠢蠢欲動?否則為什麼憑他之前的一個吻和昨夜的表白,就能讓她心神大亂一整個晚上?

  糊裡糊塗地穿了衣服,吃了些東西,聽到外面有人在說話。羅巧眉知道車隊快要動身了。

  太子這一次出行。似乎有什麼緊急的要事,所以下令必須在七天之內趕到靈城。她可不能再耽擱了,以免誤了大家的行程。

  走出院子,她意外看到蘅子婷正步上一輛馬車。

  「羅姐姐,咱們可要一起同路了,來和我坐一輛車吧。」蘅子婷朝她招手。

  「哦,不用了,我這邊有車,有空再聊。」她心中狐疑著,但不好多問,找到晏清殊的馬車,拉開車門就鑽了進去。

  晏清殊正在裡面給自己斟酒,驀然見她進來,擾了下眉。還未開口,她先主動說話了。

  「怎麼蘅子婷也跟著一起走?」

  沒想到她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這個。他心頭有些失落,低垂眉眼淡道:「她父親要去靈城,她跟著也是正常。」

  「哦。」應了一聲,她才發現氣氛變得詭異。昨夜的事情還沒有弄明白,今天他們該怎麼面對彼此?

  她偷偷從眼睫下方偷窺他,還好晏清殊只是低著頭喝酒。沒有看向她,事先沒交會,她也可以少點壓力的打量他。

  他杯中的葡萄酒顏色很美,酒汁浸潤在他的唇上,散發著淡淡的光澤。他的唇形本就好看,再加上這點濕潤顯得更加誘人。

  羅巧眉向來對「美」很有敏感度,路邊的一棵草,樹上的一朵花。她都能當成天地萬物中美好的景色,所以每一次為那些往生者梳妝,她也希望他們在離開這個世界時依然保持一生中最美的形象。

  不過身邊的這個「美人兒」,她好像很少仔細地看,為什麼?

  感覺到她火辣辣、直勾勾的視線,晏清殊抬頭看向她,「有話要說?」

  她趕快避開他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那個……清殊啊,是這樣的。你看啊,我認識你也差不多十年。可是我覺得咱們倆根本還不夠互相了解……」

  「是你不曾了解過我,我已經很了解你了。」他盯著她,不想再聽她說廢話。

  若她想要和自己攤牌,剖露心扉,正好,他也沒有耐心再耗下去了。

  「好吧。我承認平時太輕忽你,可是這也不能怪我啊。你一直都不給我好臉色看。我怎麼敢去注意你?」

  她下意識地撇著嘴角。「我承認我被你搞得心裡一團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換作是你突然被一個平日裡和你不太熟的人說什麼她喜歡你之類的話,大概也會像我一樣暈乎乎的吧,所以我要是說了什麼不對的話,你自己要想得開。」

  「我有什麼想不開的?連死我都不怕了。」他哼笑一聲。

  羅巧眉受不了晏清殊老是用這種輕描淡寫出口氣說出死這個字,本想平靜談話的,結果又衝著他吼了起來,「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死啊死的,好像故意在嚇唬別人!可是你也只能嚇唬像我這種會為你擔心的親人,和你沒關係的,或者希望你死的人。難道會被你嚇住嗎?」

  看了她一眼,他又垂下眼去,「真可惜,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幾乎以為你是喜歡我的,所以才會關心我。」

  「就算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出於姐弟之情,我也可以關心你啊!」

  他的眉宇驟然冷凝了起來,「若是姐弟之情的關心,抱歉,我不要。」

  氣氛又陷入僵局。似乎他們總是不能好好的說話。

  羅巧眉在心裡嘆口氣。若她從今日起真的下定決心要完完全全地喜歡他,喜歡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每天面對他這副臭臉、說話的樣子,只會被他氣炸。怎麼在他面前,原來她人人都讚賞的好脾氣總是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這個臭小子,還真是能撩起她心裡最惡劣的怒火啊!

  可是……是不是她也有惡癖呢?怎麼瞧他發了脾氣,她反而覺得開心?

  她確實很少見他失控的樣子,天下女人都贊他君子風度,溫柔體貼。而他對她總是冷言冷語,是不是也說明了他對她的不一樣?

  這麼一想,羅巧眉忍不住咬著唇,別過臉吃吃地偷笑起來。

  ※ ※ ※

  車隊繼續行進,他們今天的目標是兩百里外的鹿城。這一路山路崎嶇,顛簸不斷,羅巧眉時時能聽到太子在前面呼喝著隊伍保持隊形,注意腳下的山路。

  司空晨在她眼中,一直是個很好的人。有一年她拒絕了一個大戶人家邀她上門為故去的當家老夫人化遺容,因為她早就聽說那個老夫人脾氣極差,曾虐打兩名婢女至死。

  照說人各有命,生死在天,更何況人已走了。她這個外人是不該計較什麼。

  但是那兩名婢女的遺容恰恰是她去幫忙整理的,明明是鮮花一樣的年紀,死狀卻慘到連五官都看不清,饒是見慣了死人的她,也不禁被驚到了魂、寒了心。

  她身為一介平民,沒有能力為兩個姑娘討公道,但是拒絕為凶手美化遺容,卻是她的權利。

  不料對方為此甚為惱怒,在大街上與她爭持起來,出言不遜、囂張跋扈到了極點。

  她沒有還口,但也不怕對方真的動手。雖然她不想倚靠誰的聲勢,但這不得已,她也可以抬出姨父的丞相身份壓壓對方的氣焰。

  就在那時,正好太子從宮中返回太子府,遇到這件事,問明前因後果後,立刻將那戶人家的奴才叫到跟前怒斥一番,並叫手下責其二十大棍,送回對方的家中。

  當然,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來招惹她的麻煩。

  後來她漸漸有了名聲,得到幾名娘娘的賞識,有幸頻繁出入皇宮,認識了皇上。在她看來,當今皇上沉迷聲色、垂垂老矣,遠不如太子殿下來得精明幹練、英武逼人。

  她反倒希望皇上趕快退位,將司空朝的江山交給太子殿下,以免有朝一日會像紂王一樣,反倒國家毀在妲己那種妖妃的手裡。

  但她對太子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呢?其實她自己也沒有一個肯定的答覆。

  她很尊敬他、仰慕他,將他視作如兄長一般可靠可信的人,見到他時會很開心,甚至幻想過若能嫁給像他那樣的男子,該是多麼幸福的事。

  不可諱言,她對太子是有男女之情,只是情意並不深刻,也因為她早就察覺太子心有所屬,但這不妨礙她與他繼續往來,保持友情,也不妨礙她偶爾想再多親近他一些的小小妄想。

  她這些小小的心思,從來沒有向太子明確表白過,她以為她可以一直保守這個秘密到永遠,沒想到會被清殊當面揭穿——可恨的清殊,都是他的多管閒事,她卻只能原諒他的惡劣,畢竟沒有幾個人會心甘情願地看著自己喜歡的人投入別人的懷抱。

  可她在清殊的心中,到底占了多重要的位置?往後她又該怎樣面對他的心意……

  車子猛地停住,羅巧眉沒有防備,一下子栽了出去,額頭重重地撞到了車門的一角。撞得眼冒金星,頭上陣陣劇痛。

  「怎麼回事……」她正訝異著,忽然身前罩上了一團影子。就像十年前她不小心被壓斷胳臂時一樣,晏清殊已在悄然間欺身而至。

  「別動。」幾乎和十年前一樣的話。當時他們都是孩子,他的聲音裡只有高傲和冰冷,但此時,她幾乎能聽得出他話音中輕輕的顫抖。

  她忍不住抬起頭,看到他熱得像火一樣的眸子。

  他啞聲說:「頭上破了點皮。可能要破相了。」

  她努力笑道:「沒關係,反正你一直都說我沒有花容月貌,這一點傷也不會讓我更醜。」

  他的克制力似乎因為她的這句話驟然消逝,他將她往自己懷中一拉,接著,熱唇就烙印在她受傷的地方。

  那種混雜了疼痛與滾燙的感覺,讓羅巧眉陡然顫慄,正想張口問他為什麼這樣做時,唇上已經被一個軟軟的東西堵住,熟悉的氣息帶著一絲陌生的血腥味一起逼入她口內,輾轉於唇齒上的攫取深索,讓她不知不覺閉上眼,彷彿又回到了昨夜的夢境之中……

  直到車外一聲疾呼。「殿下,京中飛鴿傳書!宮中有大變!」

  兩人都震了一下。清醒過來。雖然四唇分開,但是他仍緊緊擁著她身體的手卻不肯放開,還將自己的下巴重重壓在她肩頭。

  「倘若有變,記住我託付你的事。」

  他忽然說出口的一句話。讓她焦慮又心痛,一把拉住要下車的他,急急地說:「我不許你這樣!」

  他失神地回頭看她,不確定她說的「不許這樣」是什麼意思?

  羅巧眉的眼中不知何時被一層霧氣籠罩,熱流湧上眼眶,教她幾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

  「我不許你這樣輕易地把自己的死亡交代給我。晏清殊,你不讓我好好地過日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攪亂我的心,讓我不得安寧,現在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想抽身逃走嗎?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你必須陪我好好地活著!」

  她緊緊抓著他的手,那上頭的熱度直透入他心窩,如她眼角的淚一樣。將他的心找出一片燦爛的光芒——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7:18 PM

第六章

  晏清殊和羅巧眉都沒想到這封飛鴿傳書帶來的消息會是這樣驚人——

  菱妃死了,死因是中毒,而晚上和菱妃一起用膳的皇帝司空豪也同時中毒,好在入毒不深,經太醫救治已無大礙。司空晨得到消息後,大驚失色,立刻下令道:「全部人馬掉頭,即刻返京!」

  「殿下,萬萬不可!」來送信的傳令官疾聲攔阻止:「武大人特意叫屬下提醒您,此時絕對不能回京。否則會有大凶險!」

  「什麼意思?」司空晨不解。

  「宮中有謠言說此事是殿下在背後指使。皇上已經半信半疑。特命九門提督張飛虎將軍把守城門。若殿下返京,當場扣押,檄械入宮;但殿下若三日內沒有返京之舉,就會調集周邊郡縣的兵馬,以謀逆罪拿下殿下。」

  一旁蘅驚濤怒道。「這是什麼話?殿下回去是錯,不回去還錯,這是哪個小人在皇上面前進的饞言?要是讓我知道,非剁了他的手腳,割掉他的舌頭不可。」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司空晨卻顯得很平靜,彷彿事情正如他的意料。他回頭看了眼站在人群外圍的晏清殊和羅巧眉,淡淡說道,「兩位現在是準備和我回京,還是繼續前往靈城?」

  羅巧眉急道:「剛才這位小哥不是說了,京中有危險,要殿下絕對不能回去嗎?」

  「不回去,在外面就是擁兵自重,意圖謀反。」司空晨苦笑道:「無論如何我得回去一趟,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是我做的,我為何要背這個黑鍋?」

  「話可不是這樣說,殿下,自古以來被冤殺的忠臣良將有多少啊?難道您以為您貴為太子,就不會被冤枉嗎?」蘅驚濤急急勸說,「說什麼殿下也不能回去,或者我們現在就給聶將軍送信,問問她的意思。」

  「問她做什麼?」司空晨神色一凝:「現在這件事還不明朗,把她扯進來反而會給她添麻煩,清殊要去靈城赴任,應該先行,一會兒我派一個小隊護送你。巧眉,你就跟著清殊一起去靈城,那裡有聶將軍鎮守,會安全些。」

  晏清殊走上幾步,輕聲道:「殿下,您不覺得這件事很可疑嗎?」

  「什麼?」他回望著他。

  晏清殊直視著他,不疾不徐的道:「我例覺得這事像是一個陰謀,是一個將殿下騙回京城的陰謀,若我是您,我絕不會回去。」

  司空晨亮緊眉,「說這話,要有真憑實據。」

  晏清殊沉吟著,「殿下,這裡人多,有些話微臣想私下談。」

  他點點頭,「那去你的馬車上好了。」

  羅巧眉向來不問政事,也從未聽清殊說過朝政,不論何事,她都抱著隨遇而安的手和心態去面對。太平盛世,怎麼也沒想到一夕之間風雲變色,形勢變得如此緊急。

  當然。她更沒想到自己和清殊會參與其中。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對殿下坦白。之前京中傳聞刺客出沒,很可能正是菱妃作怪。」

  晏清殊一出此言,也在馬車內的羅巧眉嚇了一大跳。「怎麼會?」

  司空晨倒像是不意外,直問:「你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之前和殿下提到的,那位很信任我的朋友。曾經輾轉聽到菱妃的家人在探望她的時候和她商量過此事。其意本不是想陷害誰,只不過想讓皇上對她更為寵幸。為她的安全擔憂,日夜不離。可不知最後怎麼弄的,竟然有流言暗指這件事與殿下有關。」

  沉思片刻,司空晨說:「其實當晚那個刺客已經被捕,但因他說不清自已受誰指使,看起來也的確沒有加害父皇的惡意,所以我只是將他關押,並未上報。」

  這下羅巧眉更加不懂了。「殿下既然抓到了刺客,為何不稟報皇上,也免去人心惶惶。」

  「因為此事明顯是有人故意慫恿唆使,再放出流言蜚語意圖就在抹黑殿下。如果殿下主動將刺客送出來,也可能會被人說成是棄卒保帥的招數,反而麻煩。將人抓在手裡,隱而不發,的確安全些。」晏清殊解釋。

  他的分析得到了司空晨的認可。「所以我不得不時刻提防。到底是誰想對我不利?這次出京,本是想暗中查訪周邊郡縣的民情和軍事有無異動,沒想到剛一出京就發生這樣的大事。」

  晏清殊提醒道:「殿下有沒有想過,您此行的目的地是靈城,或許這就是促使京中陷害殿下的那個人急速動手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那人怕殿下和聶將軍聯手之後無人能敵。所以才提前下手。」

  司空晨的眼中精光閃爍,「所你此言。莫非已經猜出那人是誰?」

  晏清殊神色一整,「殿下,這種事,可以想、可以猜,但不能說。」

  羅巧眉聽得一頭霧水,「怎麼你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司空晨朝她笑笑。「你聽不懂最好,這種事情你少知道一點。就會安全一些。」然後他又問晏清殊,「那麼依你之見,我該以何種策略應對?」

  晏清殊一邊思忖,一邊慢道:「殿下無論如何不能入京城大門,但這件事您又不能裝作不知……恕微臣拙見,臣以為可以先以殿下之名致信京城,只說聽到謠言,不敢辨明真假。希望皇上能履信告知詳情。同時,殿下也要致信聶將軍。若真有人要對您不利,只憑殿下身邊這百來人,並不能有效護衛您的安全。」

  司空晨沒有立刻點頭同意他的意見,只是一言不發,先轉身下了馬車。

  羅巧眉靠過來,問道。「你說了這麼一大堆,殿下會聽嗎?」

  「我說的話其實是他的心裡話。你以為殿下真的需要我出主意嗎?他一直是個有自己主張的人。」晏清殊貼向她,低聲說:「他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邊,現在要說一下我們的事情。」

  「在這個緊急關頭,我們的事情哪值得一提?」她很少臉紅,但是他現在靠得過近,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剛才那個吻,於是雙頰立刻變得火熱。

  「不值得一提嗎?」他微蹙著眉,「你該不會是想反悔吧?」

  「我又沒做什麼許諾,反悔什麼?」羅巧眉低著頭,眼睫拼命地貶著。但更多的是差澀,而不再躲避。

  晏清殊盯著她的髮髻。一直以來的焦躁倒從今日起平和了許多。

  雖然他不能確定她對自已的感情是否能和他付出的相等。但起碼他將兩人的認知拉到了一條線上。

  都說日久生情,他就不信他們相處這麼多年,會生不出半點情意來。

  她的那一句「你必須陪我好好地活著」,不就是她許下的諾言嗎?這個傻瓜!

  ※ ※ ※

  司空晨帶著人馬退回之前休息的別院,且正如晏清殊所言,他沒有貿然返京,而是寫了信回京詢問事情的真相。

  蘅驚濤等一干司空晨的親信都很緊張。紛紛討論此事的因應對策,晏清殊刻意與他們保持距離,拉著羅巧眉出了小院。在外面的鎮上閒逛。

  「清殊。你覺得這件事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羅巧眉心事重重,不希望看到有人流血,但是菱妃已經死了。即使她不喜歡菱紀,可畢竟是一條生命。

  晏清殊走到一個賣著飾品的小攤前,揀起一支髮簪看了看,回手簪在她頭上,「鳳凰。可惜你不是皇后,我也是不是皇帝。」

  她一楞,摘下那支髮簪一看,是個鳳凰鳥的圖案。

  「做工還不錯,可惜鳳凰做得有點像孔雀。」她以專家的眼光評判。

  「民間做龍鳳圖案總是要忌諱些。」晏清殊又把那支髮簪簪回她頭上,回頭問老闆,「這簪多少錢?我要了。」

  羅巧眉連忙阻攔,「買這個做什麼?又不能填飽肚子。」

  晏清殊把臉一沉,「我第一次送你東西。你就這樣不給我面子?」

  她心頭一熱,手指扶著簪上的鳳凰鳥圖案,囁嚅著說,「好好的,送東西給我做什麼?」

  晏清殊已經付了錢,拉著她繼續向前走。「你不是嫌我不說好話給你聽嗎?」

  「買件東西送我,難道就是好話了?」她不依地撒嬌,「到現在我也沒聽你讚美我幾句。」

  「那你讚美過我嗎?」他哼笑著,「咱倆彼此彼此,誰也別笑話誰。」

  她歪著頭想了一下,「是啊。我們兩人真奇怪,你總是看我不順眼,我看你也彆扭……清殊,我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或者這是個誤會?」

  他的眉尾一揚,忽然將她拽進旁邊的小胡同。胡同口有一棵大槐樹,正好擋住了他們的身子。他將她推到牆角,雙臂環壓在她的身體兩側,臉靠近她的臉,極近。

  她嚇了一跳,紅著臉小聲說:「幹什麼?讓旁人看到成什麼樣子。」

  「這就是我們的誤會。」他輕吐著溫暖的氣息。緩緩低下頭,銜住了她的唇辦。

  不像第一次的突然,也不像第二次的野蠻,這一次是溫柔得像和煦的春風吹過,像落下的羽毛活在唇瓣上,軟軟的、癢癢的。

  羅巧眉的心跳忽然亂了節奏,只因為這輕輕的一吻。

  等回過神來,晏清殊已經拉著她重新走回大街上。只見他氣定神閒地繼續走著,而她的臉卻熱得都不敢抬頭。

  真是!這種事情男人總是比女人豁得出去。也不知道宮裡的菱紀和蘅妃是不是教了他許多,想到這裡,她發現自己再不能像以前一樣,隨意的打趣他和其他女人的關係,就連周邊那些路過的姑娘用驚艷或愛慕的眼神望著清殊,她也無法再保持以前那樣平靜旁觀的態度。她心頭拼命湧上的是驕傲嗎?驕傲自己可以霸占這麼出色的他在身邊?或者是不滿?不滿那些姑娘用那麼貪婪的眼「吃」著清殊的「男色」?雖然啃不下他一塊肉來。但她心中就是有些不快。

  人心真可怕。說變就變,原本十年都固守的那種情緒,竟然會在頃刻間就被轉換和瓦解?是她太不堅定,還是清殊太有蠱惑力?

  發現她悄悄偷看他,晏清殊不由得側過臉來。「你要看我就大大方方地看,偷偷摸摸……像個小賊似的。」

  唉,這個男人的嘴巴還是改不了要損她。

  不過她現在聽了也不生氣,只是想笑。

  「又笑什麼?」他不解地盯著她嘴角挑起的弧度,伸手抓過她的肩膀。「你不要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表情給我看。」

  她揚起頭,帶點得意的樣子。「你不是說我心中想什麼,你都能看穿嗎?那你猜猜我現在心中想的是什麼?」

  晏清殊挑了挑眉毛。這個丫頭居然在這個時候給他出難題。但是她現在這副巧笑嫣然又「小人得志」的樣子著實有趣,他實在不想告訴她……其實他非常喜歡她這樣的表情,從許多許多年前就時常站在遠處注視她的笑容許久。

  「清殊……」她忽然站住,舔了舔嘴唇,看著旁邊那間飯莊的大門。小聲說,「能不能吃點東西?我餓了。」

  他都忘了,一早出門閒逛到現在已過了兩個時辰。他只顧著悄悄體會兩個人第一次單獨幽會的感覺,倒忘了照顧彼此的五臟廟。

  飯莊裡飄出的飯菜香味的確很誘人,難怪她會露出這樣垂涎欲滴的表情。晏清殊笑著和她一起走了進去。

  「兩位貴客要吃點什麼?」掌櫃的一眼就看出這兩人的氣度不凡,親自上來接待。

  晏清殊找了張最裡面的乾淨桌子,淡淡說道:「來兩個涼菜,記得不要放辣椒和蒜末。」

  羅巧眉有點訝異,「你吃飯的口味倒和我一樣呢。」

  晏清殊沒理她,繼續說道:「熱菜再來兩個,不要內臟做的肉菜,也不要羊肉,肉絲要切得細一些,青菜不要燒得太爛,但要焯一遍水。炒菜少放油,調料不要放辣,甜一點無所謂。對了,最好在青菜中加一點芝麻。」

  羅巧眉越聽越怔楞。若這是清殊的吃飯習慣,那……未免和自己的習慣太吻合了?

  她是很怕吃蒜跟辣椒,若是吃了一些辛辣刺激的東西,很快身上就會癢成一片,不撓爛了不能罷手。但是,她又不好意思和晏家的廚子要求太多,所以平日吃飯,許多時候是吃白米飯或饅頭,青菜和肉都吃得很少。可是這些……清殊是怎麼知道的?

  掌櫃的一邊聽晏清殊娓娓道來諸多要來。一邊抹著額頭泛的冷汗。這晏家公子的要求怎麼那麼多?兩人的菜做下來。倒比十個人的菜還費事!

  晏清殊一伸手,手中已經托著一錠銀子。他將那銀錠子往掌櫃的身上一丟。說:「再來壺酒,只要女兒紅。多餘的就算是賞銀了。」

  掌櫃的這下可樂了。兩涼兩熱壺酒,最多幾十文錢,哪裡用得了這兩銀子?

  看在錢的份上,客官要啥就立刻去準備了。

  等掌櫃的走了,羅巧眉小聲問;「清殊。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要認認真真地回答我。」

  「什麼?」

  「你……心中喜歡我多久了?」她咬著唇瓣問出這個問題,有點不好意思。

  晏清殊一笑,「這個問題很重要?」

  「我只是好奇,這些吃飯的小細節你是怎麼知道的?你平時對我都愛理不理的。我們倆也很少一起吃飯……」她努力地回想「今」年過年的時候。「你入宮去彈琴,年夜飯都沒有在家吃……我都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吃東西有什麼忌諱?」

  晏清殊淡淡道:「那是你不想知道,想的話,自然很容易知道。」

  「故意賣關子。」她在桌子下面情情掐了他的腿一下。

  晏清殊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將她的手扣在自己腿上。

  羅巧眉又用自己的腳尖踢著他小腿,晏清殊乾脆用一條腿將她的另一條腿絆住。

  桌子不大。又沒有遮檔。好在他們坐在角落裡,這一番「拳腳功夫」才不至於引入側目。

  「吃飯的時候你就老實點吧。」晏清殊小聲嘀咕。「明明不是豪放女,卻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不矜特。」

  真是惡人先告狀,羅巧眉好氣又好笑地想在桌子下再踩他一腳,正好掌櫃的親自端來了兩盤涼菜,她只好放手作罷。涼菜很清爽,一盤是涼拌萵筍絲——也就是萵筍絲拌了香油,撒上黑芝麻。另一盤是皮蛋豆腐。雖然都是常見的小菜,但肚子正餓得咕嚕叫的羅巧眉吃起來卻覺得格外的香。

  「接下來我們怎麼辦?去不去靈城?」她一邊吃一邊問,不知不覺已把自己和晏清殊擺放在一起。

  「靜觀其變。」晏請殊吃得比她斯文多了,一口一口,不急不燥,只偶爾抬頭向外看一眼。

  羅巧眉發現他吃得並不專心,本能地順著他看的方向往外面看,結果發現飯莊的對面是一家估衣店。

  估衣店不過是收賣舊衣服的地方,晏清殊平時穿髒的衣服就會立刻換掉,怎會關心起舊衣服店了?

  「店裡有美人?」她故意裝作很好奇的樣子伸著頭看。

  晏清殊哼道。「是啊,一個絕世美人。」

  「在哪裡啊?我怎麼看不到?」她很配合地演著。

  「心中無關人,眼中自然也沒有美人。」他取笑她。

  羅巧眉回頭白他一眼。「我見過的美人可不比你少,你也不必裝得好像閱人無數似的。我告訴你啊……你別看那些美人在你面前裝得多像個閨女,知書達禮的,其實私下裡啊……一個個嘴巴可惡毒著呢!」

  「旁人瘦點也好、胖點也好,家中有錢也好、沒錢也好。都是她們談論的笑話,就連你啊,也是她們談論的話題。你知不知道她們那些名門閨秀猜你壓根兒就是喜歡男人,所以才到現在還沒娶老婆。」

  晏清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我是不是該和她們澄清一下這個謠言?」

  「要怎樣澄清……」羅巧眉說到一半,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中了他的圈套,立刻改口。「何必管人家說什麼,你心中明白就好。」

  晏清殊一笑,目光依舊留意著對面那間估衣店。忽然店中走出兩個人,他目光一閃,凝在對方身上。

  羅巧眉再看去,訝異地叫出聲,「是聶將軍?她怎麼不在靈城?」她與聶青瀾是舊識。說著,就要跑出去打招呼。

  晏清殊一把按住她,「別亂動。」

  「怎麼?我和聶將軍很熟的。」羅巧眉說。

  他低頭道:「她此時不該出現在此地。若是為了太子而來,更不該有空閒逛估衣店,你不覺得奇怪嗎?」

  羅巧眉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對哦。那她……」

  「必然是有事,而她忙的事情未必想讓你知道,所以你還是不要插手比較好。」晏清殊按住她。一手夾起掌櫃剛端來的熱菜盛到她的盤子裡,「若是人家想和太子私下見面,你也不要跑過去搗亂。」

  「誰會搗亂?」羅巧眉俏臉一板,「你就會亂給我頭上帶帽子,我和殿下清清白白,可不比你和那些嬪妃,無風不起浪,你若非先做了什麼事情留了話柄,人家何必說你的流言蜚語?」

  忽然晏清殊將筷子一放,轉過身來面對著她。很認真地說,「我問你,你覺得我長得好看是不是一種罪?」

  她啞口無言。這問題怎麼答?若說是罪,豈非就是當面稱讚他長得好看?若不是罪,又哪來那麼多的紅顏為他成禍水?

  想了半晌。她才不情願地說:「好吧,就算你長得好看,那又怎樣?難道你要說你這張臉為你無故惹禍嗎?」

  晏清殊微微一笑,「你承認就好,事實上的確有不少女人見了我就想把我撲倒在地,我拒絕了。她們面子掛不住,自然就編派一些狀似暖昧的傳聞來抬高自己,貶低別人。」

  羅巧眉覺得好笑,睜大眼睛駁斥他的謬論,「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依你之見,那些嬪妃們是故意說她們和你有私情。這就叫抬高自己?」

  晏清殊反問:「倘若你現在站在街邊,指著我對路人說:『這位俊俏的公子就是我相公』你說過往的女子們會有多少向你投來艷羨的目光?」

  羅巧眉又被問得語塞;然後嘆口氣道:「你就這麼以你的這張臉為榮?」

  「但願不是。」晏清殊學著她的樣子嘆氣,「因為這臉給我惹了不少的麻煩。」

  她噗哧一笑。「好了,別再一層層地給自己臉上貼金,貼再多的金子,我也不能把你拉出去賣錢,吃飽了好回去,既然聶將軍也來了。殿下該會有新動向,只是京城的消息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傳回來呢?我真是不懂,你們說話都神秘兮兮的。好像知道幕後指使者是誰,又不方便說出來。你們到底在隱瞞什麼啊?」

  晏清殊喝著酒,但笑不語。

  晏清殊吃東西向來講究,這種小鎮飯莊的菜色本來入不了他的口。只是這一次順著羅巧眉的心意不得不在外面吃了這一頓,不管吃的東西如何,他心中總有一股滿足感是以前沒有的。於是他也不急著回去。一直拉著她的手在街上逛了很久。路上一旦看到好看的胭脂或衣裳,就忍不住想給她買。

  羅巧眉從來沒被人這樣寵過,更何況是看不對眼十年的晏清殊。一時間不大能適應。一見他又要掏銀子買東西給自己,就趕快拉著他以落荒而逃的架式拼命地跑掉。

  「怎麼了?怕我付不出錢?」晏清殊真是不了解她。別的女人若是收到他送的禮。早就樂得不得了吧?她躲什麼?

  「這樣買來買去。好像故意和人家炫耀什麼似的。再說我也用不了那麼多東西。」羅巧眉紅著臉,會臉紅的另一半原因也是因為剛才跑得太快。氣喘不已。

  好不容易兩個人逛到天都暗下,才晃晃悠悠地回到司空晨一干人休息的別院。

  剛一進門,蘅子婷就從裡面跑出來,筆直地衝向羅巧眉,神倍萬分緊張,「羅姐姐,你千萬別回京城。出事了。你回去會有危險!」她這樣一說,剛進門的兩人都楞住。

  「什麼意思?」晏清殊本能地握住羅巧眉的手,沉聲問。

  蘅子婷跺了跺腳,道:「宮中已有緊急密信迸到,說是在菱妃桌上的髮簪和首飾中發現了毒藥,因為菱妃之前曾宣召羅姐姐幫她梳妝,這些東西除了宮女之外,外人只有羅姐姐碰過,所以宮中才傳此事與姐姐有關,皇上已經知道姐姐到這邊來了,正派了大內侍衛快馬加鞭來緝拿你。你還不趕快走?」

  蘅子婷的這番話,真如青天霹靂一般,將剛剛還滿心甜蜜柔情的兩人當空劈了一個焦雷。

  羅巧眉固然震驚,晏清殊更是滿心焦慮。任憑他怎麼猜想事情的發展。也想不到這件事會將羅巧眉牽扯其中。難道敵人的目標不是司空晨這個太子?

  但陷害巧眉做什麼?

  此時此刻,即使他心亂如麻,也必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世上絕不許有人將巧眉從他的身邊奪走,哪怕要他付出自己的生命為最終的代價。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7:50 PM

第七章

  羅巧眉並沒有逃,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她甚至比晏清殊先冷靜下來,主動找太子詢問此事的始末和對策。

  司空晨還在議事廳中,此時廳內除了他及身邊的幾位謀臣之外,還有一名著深紫色戰袍的絕色女子,艷若桃李的容貌,不怒自威的氣韻,腰間掛的不是劍,而是一柄刻著桃花圖案的彎刀——這就是在司空朝中舉足輕重的青龍將軍聶青瀾。

  羅巧眉和晏清殊的步入,讓屋內本來說話的幾人同時住口,目光一起投向他們。

  「殿下,事情出了什麼岔子?」晏清殊搶先開口,「此事怎麼會和巧眉扯上關係?」

  司空晨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兩人緊緊交握的手,道,「目前尚不清楚,但是如果父皇真的派了大內侍衛緝拿巧眉,來得人最快明晚就會到了,你們想怎麼辦,必須早作打算。如果不想被抓,聶將軍可以派人護送你們去靈城;我們可以裝作從來不知道巧眉的去處,沒有任何人可以從我這裡問出她得下落。」

  「那我豈不就白白背了黑鍋?」羅巧眉反對這樣的安排。「我不要逃,既然已經被安了罪名,我總要想辦法洗清罪名。」

  晏清殊皺眉道:「你以為你想洗清就可以洗清嗎?每年在大牢中有多少被冤殺的人,焉知你不會是他們其中的一個?更何況茲事體大,一旦被牽連其中,很難脫身。」

  「清殊說得對。」司空晨也勸她,「這時候你不要意氣用事,此事若非有人故意陷害你,就是要推卸罪名拉你墊背,你現在要是回去,沒有人會聽你解釋,極有可能直接押進天牢大獄,依我看,還是先去靈城,聶將軍會安排好一切,加上清殊現在身負皇差,是要去那邊上任的,你若是不跟著他一起走,他豈能安心?」

  羅巧眉一怔,立刻紅著臉將自己的手從晏清殊的手中抽出來,「可我若是跟著他走,一旦被大內侍衛知道我在靈城,豈不是給他和聶將軍惹麻煩?」

  「無妨的。」清冷的聲音,如秋日裡靜謐流淌的山泉,給人一種寧靜鎮定的感覺。聶青瀾直視著她,「你只管去靈城,看誰敢在我得地盤上拿人。」

  羅巧眉為難的看著晏清殊,「你真的認為我應該逃?」

  「不是逃,是避。」他糾正她得用詞,「畏罪才會潛逃,你在現在是避禍。」

  羅巧眉蹙著眉心。「我聽著都差不多。真不知我是觸了什麼霉頭,莫名成了殺人嫌犯?」

  「好了,巧眉的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司空晨一揮手。「事不宜遲,你們兩個人最好收拾一下,現在就走,此地到靈城還有好幾天的路程,不快點就會被追兵追上了。清殊,你那輛精緻的馬車我看還是丟下吧,馬車太慢,還是騎馬快一些。」

  晏清殊想了想,道:「還是馬車吧,我們可以扮作去靈城做買賣的生意人,不用走官道,繞東南的黃月山……」

  「不行!」聶青瀾立刻否決了他的想法,「黃月山這兩年有盜匪出沒,我正準備出兵圍剿,但是一直沒有騰出空來,你們走那邊太危險,殿下說的對,不要不捨得你的寶貝馬車,還是騎馬為好。」她走到晏清殊的面前,忽地粲然一笑,伸出一手拍了拍他的臉頰,「你這張臉生的越來越俊了,該不會菱妃娘娘是為你而死吧?我看真正該逃命的未必是巧眉,該是你才對。」

  羅巧眉不禁看愣了,她先前還自以為和聶青瀾相熟,但看這個樣子,清殊和聶青瀾的私交也絕非一般,否則不會「動手動腳」。

  原來除了宮中嬪妃,閨秀千金外,連向來不苟言笑、端莊冷峻的聶青瀾也對清殊青睞有加?

  一瞬間不知怎的,羅巧眉彎彎的柳葉雙眉。硬是在眉頭上擰起了一個結。

  ※ ※ ※ 

  羅巧眉自小到大不知道吃醋是什麼滋味,也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大家族中的女人們會為了丈夫的一個眼神而在暗中拼個你死我活,她總以為小心眼的人損人累己,是傻瓜才會做這樣的人。

  但是,自從心裡正式鑽進了晏清殊這個人之後,她忽然發現自己也變成了傻瓜?怎麼別的女人多看他幾眼她這樣不舒服?聶青瀾不過摸了摸他的臉,她都想都翻臉!

  晚上她也沒有吃晚飯,就坐在房裡生悶氣,氣的並不算晏清殊,而是氣變成了小心眼兒的自己。

  天黑之後,她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和對話聲想起,說話的人除了晏清殊,還有聶青瀾。

  「我沒有想到皇上會派你到靈城,我一直以為皇上會先宣我回京。」這是聶青瀾在說話。「你也知道,這幾年皇上不停地縮減各地守將的掌兵數量,我原本有十三萬人馬,已經被縮減的只剩下十萬,去年我入京時,皇上還暗示我會減兵到五萬!只是不知道為何聖旨遲遲沒有下達?」

  晏清殊的聲音接著響起,「我聽兵部尚書曾經和皇上提過,近來邊關有動盪,和血月國戰事不斷,若是裁軍,有可能會被敵人反制,可能是這番話讓皇上沒有立刻做出決定吧。」

  「但是現在情勢不一樣了,你看近日這一連串的事情,只怕皇上這次派你到靈城,不僅是讓你做個參贊這麼簡單吧?」

  羅巧眉驟然緊張起來,將身子貼到門邊,使勁側耳傾聽。

  「不瞞你說,皇上的確對將軍和殿下深厚的交情很不放心。派我到靈城,就是做皇上的探子。臨行之前,皇上甚至送了我一個密匣,專門盛放寫給皇上的密函。」

  「皇上真是『用心良苦』。」聶青瀾苦笑了下,「在他眼中,我征戰沙場,為國浴血,都換不來信任兩字嗎?」

  羅巧眉卻聽得呆住了,原來在清殊、聶青瀾、太子、皇上之間,還有那麼多複雜的故事?

  兩個人的說話聲漸漸遠了,不知道是清殊跟著聶青瀾走了,還是聶青瀾跟著他進了他的院子。

  羅巧眉在自己的屋中又坐了片刻,越想越覺得眼前形勢的確可怕。

  先是皇上以封清殊為靈城參贊之名將他派到靈城做奸細,又在他們出門後突然冒出她可能是殺人嫌犯要緝拿她。

  現在聶青瀾突然現身此地,正如清殊所說,很有可能是有什麼更隱秘的事情要辦。

  那她這樣貿然前去靈城,到底是安全還是不安全?

  清殊之前說他有可能會死在靈城,原來並非戲言……

  想著想著,她不禁渾身打了個冷顫,再也坐不住,跳起身拉開門就往外跑,卻一頭裝進一具胸膛中。

  「我以為你餓的走不動了,沒想到還有這麼大的力氣。」晏清殊的笑聲近在耳邊。

  「你還笑的出來?」她急忙將他拉入門內,緊張兮兮的說,「我聽到你和聶將軍說的話了,你以前怎麼不和我說這些事情?我終於想明白了,你和我,都不過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用來制約太子殿下和聶將軍的。」

  晏清殊目光一閃,「為何會這麼想?」

  「皇上明著要你去靈城,是想藉助你在朝廷中沒有任何牽扯的清白身份,再加上你和聶將軍及太子又有私人交情,所以派你去最為合適,說不定皇上也還懷疑宮中的嬪妃們和你有什麼私情呢?正好把你調走,絕了後患。」

  「倘若你的身份敗露,惹惱了太子和聶將軍而殺你。反正你不是大人物,皇上也不會心疼。而我,只是出入皇宮的一個小人物,為什麼會栽贓說我殺了菱妃?也許皇上知道真凶是誰,卻故意不說,他也知道我跟著太子出來了,便藉著抓我的名義找太子麻煩,到最後一定會逼得太子交出我來,太子若是不從,就是抗旨。」

  晏清殊靜靜地聽完她這一番激動的分析,有點訝異她這麼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曲折,看來她雖然心地單純善良,卻也並非是個眼盲之人。

  等她說完之後,他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平靜些,才道,「你說我們兩人是棋子,這一點沒有說錯。不過皇上和太子之爭現在才剛剛開始,我們只要行事小心謹慎,就不會有事。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不去靈城好不好?」羅巧眉緊緊拉住他的衣袖,「我總覺得靈城哪裡不太安全,大家都知道我們要去靈城,說不定會有人埋伏在那裡等我們上鉤。我們也不要太依靠聶將軍的兵力,畢竟靈城仍是皇上的疆土。」

  「那你想去哪裡?難道要離開司空朝嗎?」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心頭一片亂,其實也沒有注意。」羅巧眉惆悵滿懷,「怎麼莫名其妙變成現在這個局面?原本開開心心出來玩的……」

  「事情還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晏清殊將她攬入懷中,輕拍她的背。

  「怎麼不糟糕?我現在都成了殺人嫌犯了……我不該拉著你逃跑,否則你就成了逃犯,也會被牽扯進來。到最後,連姨夫一家都要倒霉。」她哀嘆著,「算了,還是我一人回去吧,見了皇上的面,我也問問他,都說朗朗乾坤,聖明天子,到底我是哪裡惹到他了非要冤枉我不成?」

  晏清殊笑道:「既然你已經被扣上罪名,皇上是不會親自審問你的。你見不到他。更沒有辦法當面質問他。」

  「真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她忍不住跳起腳來。「這急了,我就從京城的南華門樓子往下跳,一死以明志!」

  「那就是畏罪自殺。」晏清殊幽幽一語,把她最後的狂怒給擊碎了。

  洩了氣的她倒在他的胸膛上,失神地說:「算了,我是沒有招數了,你決定怎樣做就怎樣做吧。」

  「聽我的?」晏清殊微微一笑。「那就先吃飯。吃飽了飯明天才好逃亡。」他拉著她到自己住的小院,在他的屋內已經擺好了碗筷和飯菜。

  「你也沒吃?」她看著桌上的飯菜,足夠兩人吃。

  「你餓著,我只好陪你。」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酒瓶。「聶將軍堅持我們要騎馬,我帶來的這些酒都不能帶走了,今晚能喝一點是一點吧。」

  「你該不是想灌醉我吧。」羅巧眉苦中作樂打趣自己。「醉了也好,說不定明天一覺醒來,發現一切都是夢。你喜歡我,是夢;我是殺人嫌犯,也是夢……」

  晏清殊忽然吻住她的唇,重重咬了一下,「你希望這是夢?」

  她吃痛的捂著唇瓣,不滿地說:「老用這招欺負我,我不是希望這是夢,而是怕握不住你的心,清殊。我向來喜歡看美的事物,無論是美男子,還是美人,我都很喜歡看。」

  「嗯。」他開始吃菜,漫不經心的聽她說。

  「我常恨自己沒有一隻好畫筆,可以把我所見過的美人們都畫下來。所以,我盡可能為活著的人,死去的人,畫出他們一生中最美的樣子。」

  她趴在小桌上,自下而上審視著他的臉,手指凌空描摹著他修長的眉形。「一直以來,我只想好好欣賞這些美麗,從來沒有想過占有,我覺得妄想占有一件東西,尤其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可恥的想法,許多人因為這種私慾,不惜挑撥是非,發動戰爭,引起禍事無數,我很看不起那種人,可是清殊,你現在快把我變成這種人了,你知道嗎?」

  他終於有所觸動的抬起眼皮看她,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幽冷和鄙夷,這一次,那雙黑眸中盪漾的是盈盈笑意。

  「這幾天我忽然發現,我對你有了占有欲……多可怕!我居然想把你作為我的私物藏起來,不讓其他女人看見,不讓其他女人碰觸……我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這比知道我變成了殺人嫌犯更讓我不快樂。」她繼續說。

  晏清殊眼中波光流轉,他伸出手。幫她抹平眉間的皺紋,輕聲說:「傻瓜,這種事情何必操心?你若想占,誰能擺著你?我在這裡,隨你想怎麼占有都行。」

  羅巧眉苦笑道:「你說的倒容易,男人不比女人,一時心血來潮,見一個喜歡一個也是常事。可是女人一旦動了心可就收不回來,胃口也越來越大。我現在天天霸占著你,若日後你變了心,我占不到了,豈不是會難過死?」

  「還沒有徹底得到的東西,就想著失去後會多痛心,你不覺得你是在杞人憂天嗎?」晏清殊聽不下去她這番說詞了,擺明是想逃避。

  「清殊,我的意思是……你先去靈城,我們倆分開,正好想清楚……」

  「不行!」他斷然否定,「你少拿自己意志不堅定作為藉口,然後這得我們倆分開。分明是你怕這次的事件引火上身,燒得我們兩個人都脫不了身。」

  她愁苦的表情瞬間像是被風吹得一掃而光,無奈地大嘆道:「你不要總是一眼看穿我的心思好不好?」

  「哼,看穿你,是為了保住你的後路。

  晏清殊抓起一塊點心塞進她嘴裡,「你乖乖吃飽飯,然後去睡覺。明天一早醒過來,什麼都不會變,但事情絕不會有你想的那麼嚴重。」

  羅巧眉怔怔的看了他一陣,拿下塞在嘴裡的點心,輕聲說:「清殊,我再問你一句正經話,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你出了事,姨娘會有多傷心?」

  「怎麼忽然提到我娘?」他喝了一杯酒。

  提起母親,並沒有多少讓晏清殊動容的力量,應該說,這輩子除了羅巧眉,再沒有別人可以令他動容。

  「姨娘很疼你的,這一點我看在眼裡,他對你的疼愛可以讓天下每一個兒女看了為之感動,你看我十五歲爹娘故去,這些年再也沒有感受過父母之愛,若是疼我的娘親還在世,我絕不敢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傷她的心。」

  「所以……」晏清殊不耐煩的盯著她,「你的重點是什麼?」

  她嘿嘿地乾笑著,「我的意思是……趁你還沒有徹底被拉進這個泥潭的時候,想辦法脫身還來得及。聶將軍那裡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又不和你為難,你正好可以找個藉口……就說被看穿身份,不好再在靈城待下去,皇上這樣一來,自然會調你回京,那你就可以全身而退。而我們兩個人,只要有一人脫身,另一個人行動起來不是也可以安心一些嗎?」

  「哈,大智慧。」晏清殊陡然冷笑,「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你不僅心思細膩,替人著想,膽子還不小,連糊弄皇上的招數都想得這麼周全。」

  聽出他語氣不善,羅巧眉賠笑道:「多謝誇獎,那我說的這個計策……」

  「不准。」他想像帝王一樣否決了她的最後一絲妄想。「吃飯,睡覺,明日出發。」

  懶得再對她多費唇舌;他放下手中的酒杯,也開始認認真真的吃起飯來。

  羅巧眉在一邊托著腮,卻怎麼都吃不下。

  這個人真是軟硬不吃,好說歹說都瞞不過他。可是她怎麼能眼見他置身於危險之中呢?

  ※ ※ ※

  聶青瀾走出房間,看到晏清殊站在院子門口,遲疑著,似是要進來,「清殊,還有話要和我說?」聶青瀾望著他。

  在她眼中的晏清殊從未有憂愁。五年前,她進京述職,在皇上駕前看到一個少年樂師,也不禁為這少年的風采所驚艷。

  她很欣賞晏清殊,因為他那雙冷靜得如高山白雪一般的眼,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結識後,兩人的脾氣性格也很相投,遂成了朋友,雖然一年最多才會見一次,但只要回京,她都會抽空和晏清殊喝點小酒。

  此刻,她看到晏清殊懷中似是抱著一個酒瓶,就笑道:「等不及回靈城和我喝酒,要在這裡一醉方休嗎?」

  晏清殊也笑了。「本來帶了不少好酒要去看你,沒想到路上會出這種岔子。」

  「你和我的交情,看來皇上並不知道,否則不會派你到靈城去盯住我。」聶青瀾接過他懷中的酒壺,打開塞子聞了聞。「嗯,是西域好酒,我有好多年沒有聞到這麼清冽的酒香了。」

  「聶姐姐……」晏清殊忽然改了口,這是他私下和聶青瀾說話時才會用的稱呼。

  「你心中的愁煩之事都是怎樣化解的?」

  聶青瀾笑道:「我以為你現在可是春風得意,怎麼也會愁煩?那個羅巧眉,就是你以前和我提起過的,心中很是喜歡的姑娘吧?」

  晏清殊微微點頭,就在台階上席地坐了下來。

  他沒有什麼朋友,也少與人交往,卻不知為何與聶青瀾很是合得來。每年見面時,他都會忍不住向她一吐心中隱藏的秘密,而這秘密,和他深埋心底多年的情愫有關。

  聶青瀾還記得,晏清殊第一次和她吐露心扉,述說的正是對一個姑娘家的好奇,他談了那姑娘整整一個時辰,興致仍很濃厚。

  「她一直笑著說,疼啊,真的疼啊,沒有人把他的話當做是真話,大家只是莞爾一笑,然後一哄而散,唯獨我看得出來她眼中強忍的淚水,不過她也真奇怪,在疼的時候還笑著……」

  聶青瀾聽到最後,不由得問他,「這個姑娘,你心中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

  晏清殊竟然被問住了,像個孩子似的皺著眉趴在桌上想了很久,才很不情願的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是喜歡她還是討厭她,只是……忍不住去留意她。」

  「看到她,你心中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呢?」聶青瀾小心引導。

  他咬著唇,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吐出兩個字,「開心。」

  聶青瀾笑著摸了摸他白皙光滑的臉頰。「真是個孩子,你心中這樣喜歡她,以前都沒有意識到嗎?那你有沒有讓她知道你喜歡她?」

  「我每次見到她都說不了三句話,就是說話,也都是譏諷她。我想……她也不會認為我喜歡她。」他的聲音更悶了。

  聶青瀾卻笑得更加燦爛。「聽上去真有意思。我倒想知道,倘若有一天你告訴她你喜歡她,她會不會嚇得暈倒?」

  一轉眼,說這些話都是三年前的事。這一次她再見到晏清殊,發現他身邊多了一個明眸盼兮的姑娘,看兩個人的神情舉止極為親密,儼然已經是一對情人。只是她沒有想到他心中的那個姑娘,竟然就是羅巧眉。

  羅巧眉和太子是朋友,她曾在司空晨的面前見過,所以也就間接認識了。

  他很喜歡羅巧眉的聰明靈秀,開朗熱情,但因為不知道羅巧眉和晏家的關係,也未曾聽過晏清殊提起那姑娘的名字,所以怎麼也想不到他們之間會有牽扯。想他們兩人一個外向,一個內向,一個熱情,一個淡漠,男的俊美,女的靈秀嗎,誰敢說不配呢?

  喝著晏清殊帶來的酒,聶青瀾與他一起坐在台階上,慢悠悠地說著心裡話。

  「你問我心事如何排遣?其實很簡單,就像現在一樣,對著清風明月,喝壺小酒。若是能再有兩、三個知己陪我聊聊天,說說話,那就更好了。」

  晏清殊笑道:「原來這麼簡單。」

  「世上的事,本來就是這麼簡單。」

  「不,世上並沒有什麼事情是簡單的。」晏清殊自己倒了一杯,卻沒有喝,只是拿著杯子。「你看這杯中的酒,色澤多好看,卻是用十幾種東西調配釀造而成,我們身處的這個國家,之所以能成為現在的司空朝,也不是單單純純地建成,也是先賢們勵精圖治,經過腥風血雨才終於築成。但是現在它已風雨飄搖、破敗在即,聶姐姐,你為什麼還要為它賣命?」

  聶青瀾微微一震,苦笑道,「你這話……問得真是大逆不道,你我都是司空朝的臣子,不為朝廷賣命還能怎樣?」

  「但是皇上對你已經存了殺念。」晏清殊忽然直視著她,「倘若這一回,殿下輸了,您和他難逃一死。」

  「那倒好。」她飲乾了酒,笑著說:「能與他同生共死,也算是了卻人生一大心願。」

  「有一個讓你肯為他心甘情願赴死的人,是不是很快活?」晏清殊追問。

  聶青瀾反問他,「你說呢?」

  兩人對望片刻,旋即相視而笑,答案已經不言自明。

  「你這麼晚來找我。是怕我想不開,還是你自己有事想不開呢?」聶青瀾忽然問道。

  晏清殊望著她,「聶姐姐,我只是想和你說,這世間的事。我們只能做到『盡力而為』,若天意不可扭轉,就不要和天意作對。」

  聶青瀾動容地看著他眼中閃爍的光芒,那光芒是幽晦的,帶著哀傷和憂慮。

  他是在為誰憂傷?為他自己,還是為他聶青瀾?

  但她沒有深究,只是笑道:「是啊,所以我們得努力活著,人活著著實不易。」

  「不過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些堅持,有時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一種勇氣嗎?」

  晏清殊笑了,將酒壺塞入她手中,「讓我為你的勇氣敬你這一壺。」

  聶青瀾晃了晃酒壺,對起身要走的晏清殊笑道,「我也得敬你,你敢拋開心結,像喜歡的人表明心跡,這份勇氣也很值得喝一壺啊!」

  晏清殊不覺一笑,正要說話,忽然遠處響起一片亂糟糟的吵鬧聲,接著又人影四處跑動。他和聶青瀾立刻意識到出了大事。

  聶青瀾一身武藝,反應比他迅速,已經衝出了門口。待晏清殊也跑出去的時候,卻被迎面跑過來的司空晨一把按住。

  「清殊,你現在這裡待著別動!」

  晏清殊看他神色凝重,就知道事情絕不尋常,連忙問道,「巧眉那裡有沒有人去護著?」

  司空晨的眼神倏地躲開,他看向身後的聶青瀾,喊道:「青瀾。你也先別出去這個院子!」

  聶青瀾和她手下的人交談了幾句之後,臉色也變了,她回頭看向晏清殊。

  他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極為不好的預感,沒再多問一句,抽身就往羅巧眉的住處走去。

  聶青瀾和司空晨拉住他的左右手臂,同時叫道:「清殊,站住!」

  晏清殊看了看他們,他們看著他的眼神越是游移不定,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就越是強烈。

  這種感覺像是一把鐵爪,緊緊抓住他的胸口揪緊成團,陣陣疼痛。

  「是……巧眉出事了?」他強做鎮靜,大膽猜測。

  司空晨難以啟齒又不得不說,忍了半天只好點頭道。「巧眉失蹤了,在她的房間地上有一片血跡。但你別慌,敵人應該不是要殺她,而是想劫走她。我已經派人全力去追查救人,也許過一會兒就有消息。」

  晏清殊深吸一口氣,夜色中冰冷的氣體一股腦地衝進胸口,原本已疼痛難忍的地方,此刻更是椎心。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8:30 PM

第八章

  羅巧眉的失蹤非常蹊蹺,司空晨的手下在小城的四周尋了一圈。都沒有追捕到任何可疑的人,在她屋內也沒有任何打鬥過的痕跡。就好像她是在全無防備、且毫無反抗的情況下被人抓走的。

  晏清殊一直在羅巧眉的屋子中呆呆地坐著,地上的血跡已經乾了。他一開始趕到時曾用手觸摸仍濕熱的血跡,觸到的當下只有驚恐和絕望。

  難道是皇上派來的大內侍衛提前趕到了,在他們毫無察覺的時候先動手?

  他剛剛為什麼要去找聶青瀾喝酒呢?如果他不走開,她這邊有任何的動靜他都能聽到的。

  他自責地呆坐在這裡,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聶青瀾來找他,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為他心疼。

  「清殊,你先回房,有進展我會告訴你。」

  他緩緩抬起頭,喃喃說道:「聶姐姐,為什麼我們要變成棋子?」

  聶青瀾輕震,握住他的手彎下身說:「因為這是我們的命。」

  「你信人命是天註定嗎?」他幽幽笑著,笑中滿是苦澀。「幾年前,蘅妃和菱妃爭寵卻禍及魏妃,使皇上懷疑魏妃紅杏出牆,氣得她跳井自殺。那次事件之後,我幾次聽到菱妃不屑一顧地對旁人說那就是魏妃的命,可是,每個人的命運到底如何,不在老天的手中,而是在自己的手裡。魏妃若非懦弱不敢言,她其實有機會可以為自已辯解。最後她輸了,卻是輸在懦弱上,這不怨命,只怨她自己。」

  「清殊,你的意思是……」聶青瀾知道他話裡有話。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我要回京。」

  「回京?」聶青瀾吃驚,「現在你回京做什麼?皇上是命你到靈城任職。」

  「你我都明白,這件事絕對和皇上脫不了關係,皇上明目張膽地在這裡拿人,就是擺明要和殿下撕破臉。我的身份特殊,現在回去,說不定可以幫到殿下。」

  「難道你……」聶青瀾再度吃驚。

  他點頭道:「這是一招反間計,有計策的人並不是只有皇上而已,既然他可以下手捉拿巧眉而逼迫殿下與他決裂,我也可以用計讓皇上輸了這一局!」

  聶青瀾這才知道,原來他剛才坐在這裡許久,並不僅是用來自責和難過。他所想的、所計劃的,竟比她還要多。

  「可是此刻你在皇上心中是什麼樣的角色,我們並不清楚。」聶青瀾不想見他回去冒險。「聽說你來的時候,皇上還派了十幾名精兵護衛你的安全?」

  「與其說護衛我的安全,不如說是派了人來監視我。」晏清殊冷笑回覆,「皇上向來不相信任何人,我不過是他臨時起意布置的一枚棋子,他又怎麼會放心?不過這樣也好,今夜我們就可以聯手演一齣戲,把我平平安安地送回皇上身邊。」

  「演戲?』聶青瀾訝異地看著他——在晏清殊的臉上,那種堅定就像她冬日在靈城看到的山頭白雪——似從亙古起就凝結在那裡,不曾消融。

  ※ ※ ※

  此刻,羅巧眉就在距離晏清殊不遠的地方——

  在離太子行館不過兩條街的位置,有一座小小的閣樓,區額上寫著「清歌坊」,是本地的一間小妓院。

  羅巧眉真覺得自己很倒霉。

  莫名其妙幾個黑衣人闖進屋內,她沒來得及問對方是誰,對方就一刀向她砍了過來。她當時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好在那一刀只是砍傷了她的大腿。

  然後其中一個黑衣人伸指點了她的啞穴,將她扛上肩頭。對另一人說,「快走,若是讓太子和聶青瀾的人馬發現,我們就走不了了。」

  另一人說道:「這丫頭逃不掉吧?」

  「已經砍傷了腿。肯定逃不掉。」

  她就這樣被人家扛在肩上。扛著她就飛身出了行館。她不禁在心中哀嘆,對方下手這麼狠。看來是不會給她任何機會辯解自己並非加害菱妃的凶手,大概會把她押解入京,直接打入天牢吧!

  不過……這幾個人若是大內侍衛,這麼肆無忌憚地捉拿她,是不是意味著皇上已經和太子翻臉了?那清殊會不會有危險?

  她以為他們會把她帶出城,可是對方卻七拐八拐,拐到了一座小閣樓的後面,閣樓的熱鬧出乎她的意料,但之後她才曉得這裡是哪裡。

  這幾個人還真會找地方啊!該不會是想把她直接賣到青樓吧?

  在將她塞進一間小黑屋之後,她聽到那幾人對話——

  「大哥,為什麼不直接押她回京?」

  「不知道殿下那邊會如何應對,但是聶將軍肯定會通知守軍封城緝拿我們,我們現在若是跑了,鐵定會被追到。」說話的人顯然心思縝密。「他們千算萬算也想不到我們不僅沒逃,還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藏起來。反正這丫頭也逃不掉,我們過兩天再回京覆命就行。」

  夜久語聲絕,外面漸漸安靜下來,但是羅巧眉能清晰看到房門上有人影,顯然有人守門。

  唉,大腿沒有受傷的時候,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就不可能逃得掉了,更何況現在腿受了傷。

  這些人也太沒人性了,怎麼都不進來給她包紮一下,不怕她流血致死嗎?

  正想著,房門被打開,卻是一個濃妝艷抹的妙齡女子笑著走進來。

  「這可憐的妹子,受了傷都沒人照顧。」

  外面一個男人說。「你少說廢話,趕快給她上藥,她要是死了,老子要你好看!」

  「喲,還耍狠呢。」那女子嬌笑道:「又不是我把人家傷成這樣的。」她走到羅巧眉跟前,一陣香風熏得羅巧眉都要暈倒了。「妹子,別怕,他們不是要把你賣給青樓,只是在這裡借住一晚。看你這麼清秀可人的,要是真到了這裡。說不定也能成紅牌呢。」

  「你少廢話!」外面的男人叫道:「動作快點。」

  女子嘆了口氣蹲在她身前,用手中的剪子幫她剪開褻褲,看到上頭那一道長長的刀傷時,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下手真是重,怎麼半點都不懂得憐惜呢?唉,男人啊。」

  女子將手中的金創藥倒在羅巧眉的腿上,小心塗抹後,用布帶子幫她綁好。

  羅巧眉忽然拉住那女子的手,用自已沾血的手指在她的手心處快速地寫下一個字——救!

  那女子哆嗦了一下,用眼角餘光偷看一眼身後的守門人,小聲對她說,「妹子,不是我不救你,實在是我不敢。」

  羅巧眉想了想,褪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個鐲子,塞進那女子手中,又在自已的衣服一角寫下——

  可否帶話給我家人?

  那女子正猶豫著,外面的男人已經察覺到什麼似的,喊道:「弄完了沒有?弄完了就出來!別在裡面賴著不走。」

  「你急什麼?」女子故意大聲回應,對羅巧眉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妄動,然後端起瓶子出了房門。

  她一走,羅巧眉就洩了氣。看來想別人來救自己是無望了。現在只盼清殊安全無虞,最好聶青瀾和太子可以很英明地想到。她可能還被關在這座小鎮裡,能夠盡快來救她。

  默然坐了一陣,她環顧四周,這應該是一間女子的房間。房內有一些散亂的東西,包括衣服和妝檯上的一些脂粉。

  這幾個捉她的人雖然下手重,但唯一的好處是沒有將她綁起來,大概是算準了她逃不掉。此時她的裙子被砍破了,即使明知外面的人隨時都有可能進來,她還是拖著傷腿勉強去找另一條裙子給自己換上。

  就在繫腰帶的時候,她的視線無意識地望著妝檯上那些胭脂水粉,忽然間心頭一動……

  ※ ※ ※

  在太子的行館內,晏清殊正氣衝衝地往外走。

  太子手下的人追出來阻攔道:「晏先生,殿下有令,現在是非常時刻,任何人都不准出行館。」

  「不出去,在這裡等死嗎?」晏清殊冷冷說道;「讓開!我要出去。」

  司空晨得到消息也追了出來,「清殊,你要去哪裡?」

  「回京面聖。」晏清殊陰沉著臉。

  「面聖?」司空晨顯然很吃驚,「你奉旨要去靈城。」

  「現在這個情況,我還怎麼去靈城?我表姐在殿下的地盤上丟了人,生死不明,誰知道動手的人是不是衝著我,或是衝著殿下或聶將軍而來我總不能置表姐於不顧,再去靈城送死吧?」

  「晏清殊,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司空晨的神情僵硬,「誰跟你說這件事與聶將軍和我有關?現在真相不明……」

  「殿下,此時清殊無意和您討論這個問題,也請殿下不要阻攔清殊的行程。」

  他回身招呼自己的人,「現在就備車。」

  「晏清殊!」司空晨似是怒了,也下令自己的手下,「封住院門,不許任何人出去一步!」

  「莫非殿下要扣押朝廷命官?」晏清殊負手而立,氣勢昂揚。

  此時奉聖旨來保護晏清殊的十幾名皇差都圍在晏清殊的周圍,局勢顯得十分緊張。

  聶青瀾手持寶刀也帶著人趕了過來,擋在兩派人馬中間,義正辭嚴地說;「清殊,你表姐失蹤,我深感抱歉,但現在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於你,你未達成皇上所托之重任;於我,也有保護失職之責。」

  晏清殊淡然道:「聶將軍,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倘若我今日不走。只怕下一個失蹤的就是我了吧?」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聶青瀾也變了臉色。

  |「我的馬車,被傷了馬腿,馬車上也被人翻動過,顯然有人在懷疑我。並故意阻撓我離開,既然如此,我留在這裡又有何意義?」

  聶青瀾和司空晨對視一眼。司空晨恨聲道:「好,晏清殊,既然你想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不妨問你一句,父皇派你到靈城,真的只是為了讓你做個參贊嗎?」

  「皇上派我去靈城做什麼,在皇上下達的聖旨中早有明示,我不必向殿下交代,一是交代也無意義,二是因為殿下還不是皇上。」晏清殊的這句話無疑在激怒司空晨。

  司空晨一把推開站在中間的聶青瀾,道:「我倒要讓你知道,殿下與皇上,到底你應該遵從誰!」

  聶青瀾見雙方氣勢洶洶 ,忙要阻攔,不料司空晨動作迅捷,已經一劍刺向晏清殊,幸好晏清殊身前的兩名護衛出劍,擋住了這一劍。

  司空晨怒道:「大膽!誰給你們膽子,敢和我作對?」

  其中一名護衛不卑不允地回答,「殿下,請恕我等犯上。出京之前皇上下旨,要我們捨下性命保護晏先生,若晏先生有個好歹,我等一家大小在京城都要人頭落地。請殿下高抬貴手,放了晏先生,也放了我們一家。」

  這些護衛自從跟隨晏清殊以來,極少主動開口說話,此番話語一出口,連晏清殊都沒有想到。為了保護自己,皇帝竟然會下這樣強硬的旨意。

  司空晨也楞住了,恨恨地道:「父皇這是逼我啊!」

  晏清殊冷冷道:「殿下,沒有人想逼您,清殊今日為了表姐,必須回京求皇上相助。倘若表姐失蹤與殿下無關,那就是沿途盜匪所為,這是司空朝的國土,也要皇上下旨抓人。倘若……表姐的失蹤與殿下您有關,那清殊在這裡懇請殿下放我表姐一條生路。她不過是一名弱女子,什麼本事都沒有,捉去也沒有半點用處。」

  司空晨怒道:「難道你認定巧眉失蹤是我做的?我為何要抓她?她天天跟著我,我指使她做什麼都行,何必多費工夫?」

  晏清殊微一低頭,似是有些傷感,「殿下說得對。我表姐對殿下您的確……無論您要她做什麼,她都不會推辭,但她這個人向來正直,倘若殿下要她做的事情與犯上作亂有關,我相信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的,若因此得罪了殿下……」

  「住口!」司空晨已經氣得渾身發抖,用手指著晏清殊對聶青瀾說:「你現在知道什麼叫惡人先告狀了吧?明明就是父皇派來監視你我的密探,現在還反咬一口說我捉了羅巧眉?青瀾,這個人就算不能殺,也絕對不能放!」

  晏清殊掃視了一眼身前的護衛道:「既然如此,清殊就只有拼死一戰。各位護衛清殊的兄弟,倘若有一人能得命回京,麻煩請轉告皇上,清殊有負皇上的重托,但我晏家誓死效忠萬歲之心絕無改變!」

  聶青瀾拉住司空晨,小聲道:「殿下,如此情勢。強留下他也無意義,我們既然沒有做那些事,又何必攔人呢?讓他走吧,一個小小的參贊,還怕他能在皇上面前掀起什麼更大的風雨嗎?」

  司空晨咬緊牙關,惡狠狠地盯著晏清殊,一擺手道:「好,帶著你的人馬離開這裡,回京城去效忠你的皇上去!至於你表姐,我但願她有你這樣的好命活著回來,告訴你我到底是不是清白的!」

  晏清殊向後退了幾步,周圍的護衛一直將他圍在保護圈中,隨之一起撤退。

  司空晨盯著他們步步倒退,一直到晏清殊和隨行的十幾名護衛全都退出了院子。然後他對聶青瀾使了個眼色,返身走回自己位於後院的書房。

  書房中。

  神刀將軍蘅驚濤和女兒蘅子婷正焦急地等在那裡,前院發生的事情他們已經得到消息,但是因為太子有令。不許他們參與,所以他們只好在這裡乾著急。眼見司空晨和聶青瀾一起回來,蘅驚濤再也按捺不住,問道:「現在唱的是哪齣啊?怎麼殿下和晏清殊翻了臉?」

  蘅子婷小心翼翼地說:「晏大哥是不是對殿下有所誤會?」

  聶青瀾卻從剛才的愁容滿面轉為嫣然一笑,低聲道:「這件事……讓蘅將軍費心了,其實這不過是殿下與清殊聯手演的一場戲而已。」

  「戲?」蘅驚濤父女都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同是笑盈盈的兩人。

  司空晨看向蘅子婷道,「接下來就要麻煩子婷了。後面的計劃要由你幫忙完成。」

  聽了之後,蘅子婷放鬆下來,笑道:「有趣,真是有趣,但不知道要我做什麼?」

  聶青瀾笑道:「要你回京入宮,去看望你的姐姐蘅妃娘娘。」

  ※ ※ ※

  關押羅巧眉的房門外,那名剛才給她送藥的女子又端著一個托盤出現。托盤上有兩碟菜和兩個饅頭。

  守門的男子沉聲道:「你又來做什麼?」

  「你們這些大男人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弄傷了人家。還不給人家吃口東西嗎?萬一餓到了怎麼辦?」

  守門人猶豫了一下,把房門打開,「放下東西就走。」

  女子一腳踏進門來。自言自語道,「這麼黑的屋子,也不點盞燈。讓我把東西放哪兒?」

  忽然,她覺得身後有動靜,一轉頭。驚得差點將盤子摔到地上——

  只見一個蓬頭垢面,如女鬼一樣的人影幽幽地佇立在自己身後。

  她雖然驚駭,但甚是膽大。她吞嚥了一口唾沫,小聲說,「我生平可沒做什麼壞事,你要索命,別找我。」

  「把外面那個男人引走……」那女鬼低低地說。

  「好、好,你等著……」女子踉蹌地轉身出了門,猶豫的對那守門的男子說:「大哥,您累了一天吧?不想去喝壺酒嗎?」

  「少廢話,你放下東西就走吧。」男子意志甚是堅定。

  「那……我再幫她換一下藥吧!我看她腿上的傷口又流血了,可我沒帶白布來,大哥,麻煩您幫我拿點白布來吧。」

  男人猶豫了下,這回他同意了,但叮囑道:「看住屋裡的人,要是跑了,我剁了你的手腳!」

  女子顫抖了一下,應了聲,返身回屋,把門關上,撫著胸口說:「姑娘,你聽到了,你要是跑了,他可饒不了我。」

  那女鬼緩緩抬起頭,露出一雙滿是愁容的明眸。正是羅巧眉,她利用自己善化妝的本事,將自己的面目畫得猙獰可怖,但沒想到竟然連這個女子都沒有騙過。

  「你是……羅巧眉姑娘吧?」那女子遲疑著,竟然叫出她的名字。

  她吃驚地瞪著她,「他們告訴你我的名字了?」

  「當然不可能!我只是胡猜的。剛剛我看到你頸上戴著一條銀色的鏈子,上面還有個墜子,記得我哥哥在信中說過你的模樣,還有一條和這一模一樣的鏈子。」

  「你哥哥?」羅巧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你記得京城東街的宋實祥嗎?那就是我哥。」

  「宋大娘的兒子?賣豆腐的宋大哥?」羅巧眉恍然大悟。「可是……他在京城賣豆腐,你怎麼……」

  「我怎麼流落到這裡來賣身是嗎?」女子苦笑道。「說來話長,反正女人家苦命,當初我爹嫌棄我是個女兒,家裡窮養不起。就把我過繼給了一個遠親,沒想到這遠親是個混帳,直接就把我賣到這裡來……」女子說著流下眼淚。但隨即擦了擦,趕快說道:「按說你是我家的恩人,我應該救你,可是你也看到外面的情勢了,就算你化了妝出去,這麼多人守在這也未必跑得掉,若你真的跑了,我這條命也要沒了。」
  
  「那,你能幫我帶句話給城裡駐守園中的主人嗎?」羅巧眉急急說道。

  「駐守園?那可是大戶人家住的地方。」

  「對啊,我有朋友在那裡,還不知道我被抓到了這邊……」羅巧眉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她趕快住口迅速趴到床上去,以免被人看出她剛才化了妝,企圖逃跑。

  「女人真是麻煩,又要吃喝拉撒,還要上藥照顧,真是個累贅!」那男人碎罵著把東西丟進來,「快點!」

  宋姑娘笑著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別催啊,催我也快不了。」她再小聲對羅巧眉說,「你的事兒,我記在心裡了。」

  羅巧眉滿懷希望的目送著她離去。心中焦急如焚。萬一明天一早這群人就帶著她離開。那清殊他們還能找得到她嗎?

  ※ ※ ※

  隔日,晏清殊的馬車已經離開了這座小城,守護在他車外的侍衛隔窗說道。「晏先生,我們現在若是全速回京,大概三天就能抵達,只怕殿下沿途還會有攔阻。」

  「殿下若是想攔住我,剛才就不會放我們走,放心吧,他不會的。」晏清殊在車內沉穩道。

  他就坐在車窗邊,透過一道窄窄的窗簾縫,依稀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象——十幾名護衛各自騎著自己的馬,將他的馬車圍得水洩不通。這是保護他,還是監視他呢?既然當著這些人的面和太子翻了臉,他就不能再露出任何馬腳。

  無論心中對巧眉有多少擔憂和顧慮,他都必須穩住自己。冷靜,才能思考出更好的對策。

  巧眉必然是活著,否則不會被帶走,與其說那是皇上給太子的下馬威,不如說是皇上用來要挾自己的手段。

  皇上不信任太子,更別說他這個外人了,所以,他必須轉回頭去表達自己的忠心,打消皇上的疑慮,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巧眉的一命。

  但願他布的局滴水不漏,但願巧眉能平安無事。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9:12 PM

第九章

  皇宮之中,皇帝不上朝已經有數日,當菱妃的死訊從小道流言逐漸變成人人皆知的秘密時,朝中官員也好,市井小民也罷,都在紛紛揣測最近皇室是不是流年不利?前不久的刺客出沒看來也是確有其事,而非捕風捉影。

  晏清殊一回到京城,直接去了皇宮大門。對值守的太監說:「請通稟皇上,晏清殊緊急返京,有要事稟奏。」

  太監和他很熟,笑著說:「晏先生,聽說您外放做大官,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快點! 」晏清殊忽然疾言厲色,再沒有以往那優雅和善的微笑,嚇得太監再不敢多言,匆匆跑了進去。

  過了好一陣,那太監回來,小聲說:「皇上叫您進去,但是皇上的臉色很不好看。您大概知道了,菱妃娘娘突然遇害身亡……皇上心情很差,最近連辦了好幾名大人,您可要小心。」

  晏清殊面無表情地往那太監手中塞了一錠銀子,「多謝。」

  司空豪就在菱妃生前的寢宮玉寰宮中辦公,看上去,比晏清殊離京之前更憔悴蒼老了一些,連鬢邊的頭髮都斑白了不少。但即使憔悴,帝威仍在。

  晏清殊靜靜地站在大殿中央,屈膝拜倒。

  司空豪盯著他。喝道:「大膽!晏清殊,你是朕下旨外派的新臣,無旨不得返京,為什麼突然回京?」

  「皇上,路上出了岔子。」晏清殊不卑不亢地抬起頭,依舊跪著,「微臣的表姐忽然失蹤……」

  「羅巧眉是吧?」司空豪打斷他的話,「朕現在才知道她竟然是你的表姐。也好,朕實話和你說了,羅巧眉如今是殺害菱妃的重大嫌犯,朕正派人捉拿她,她是不是畏罪潛逃了?」

  「皇上。表姐為人敦厚,與菱妃交好,絕不會加害娘娘的,這其中一定有誤會,還請皇上明斷。」晏清殊誠心誠意地懇求。

  但司空豪並不耐煩聽,一揮手道:「這件事你不必再多言了,朕自然有定奪。抓到她,朕會聽她辮白,看她如何為自己開脫。但如果你只是為了這件事而返京,朕可不會饒你。」

  晏清殊遲疑了一下,再道:「事實上。微臣回京的起因是為了表姐,但歸根到底,是與太子殿下有關。」

  「太子?怎麼了?」

  「微臣懷疑表姐失蹤與太子有關,但是質問之下,殿下矢口否認,還試圖以武力逼迫微臣留下。聶青瀾將軍當時也離開了她負責鎮守的靈城,跑到我們所在的常樂鎮與太子殿下會合,微臣只怕……他們另有圖謀。」

  司空豪一聽此言。原本晦暗的眼睛立刻精光四射,霍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你憑什麼懷疑太子另有圖謀?」

  晏清殊答道。「因為蘅驚濤將軍先一步來見殿下,其後聶將軍就來了。皇上您應該知道,蘅將軍和聶將軍一直是關係不錯的同僚。蘅將軍對皇上的忠心微臣並不敢懷疑,但是蘅將軍的守地距離常樂鎮還有幾百里路,為何要在這時跑到常樂鎮?聶將軍的靈城更是離常樂鎮行程漫漫,於此同時到常樂鎮這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上來,像是掐算好了時日似的。微臣是怕……」

  司空豪走到他面前,逼問:「怕什麼?說!」

  他微低下頭,「微臣是怕,蘅將軍被調虎離山。」

  司空豪的濃眉皺起,在大殿中快速地來回踱步,好一陣後倏然站住,一手拍在桌面上。咬牙切齒地說:「你猜得不錯!看來這個逆子的狼子野心真是昭然若揭了!」

  「皇上……」晏清殊憂心忡仲地說;「好歹您與殿下是父子,這江山社稷早晚是殿下的,殿下不該這樣心急……」

  「是啊。可是我這個兒子現在明擺著要來強逼老父,他做了這麼久的太子大概是做膩了,也想效仿什麼李世民。妄想逼宮上位,但是朕偏不讓他如意!」 司空豪轉身坐回上座,沉聲道:「你為何認為你表姐的失蹤與太子有關?」

  晏清殊回道:「因為微臣的身份,殿下和聶將軍已經看穿了。殿下與微臣翻臉時,曾經當面質問微臣被派到靈城,是否另有任務?微臣只怕表姐是被殿下當作人質扣留,好逼迫微臣不要輕舉妄動。」

  司空豪沉吟半晌,慢聲道,「好吧,這件事朕替你想辦法,反正朕也要找羅巧眉,如果朕的人發現她,會先將她救出來。而菱妃這件事,如果不是她做的,朕自然也不會殺她。清殊,你回京後去看你父親了嗎?」

  「微臣心急返京,尚不及回家拜見父親。」

  「那就先回家一趟吧,晚些再入宮,朕還有話要問你。」

  從玉寰宮出來,晏清殊不禁暗地冷笑——好一個老奸巨猾的皇帝!

  明明巧眉是他命人抓住的,現在卻來裝好人。既然如此,他也只好陪皇上演戲。

  目前看來,巧眉可能還未回京,否則皇上和他說話不會這麼客氣。

  在路過御花園的時候,他遠遠地看到了蘅妃。不過周圍有太監和宮女,不知道誰是皇上的耳目,他不便多說話,正要閃身過去卻被蘅妃看到了。

  蘅妃驚喜地朝他招手道:「晏先生,怎麼回京了?」

  他只好走過去躬身說;「參見娘娘。」

  「既然回來了,先到我那坐會兒吧。」

  晏清殊用眼角瞥了一圈周圍的人,小聲說:「非常時期,微臣還是不便入娘娘的寢宮打擾。再說,微臣現在不是樂師,身份也有所不便。」

  蘅妃赫然明白,回頭命令道;「你們都走遠些。」

  所看的宮女和太監都退到兩人身旁十幾步外的地方。

  她這才小聲說;「你也知道菱妃的事了吧?這事真是蹊蹺!雖說我心中恨她,但她這麼莫名其妙的死了,就像當初的魏妃一樣。真讓人心裡發寒。這宮中的女人,不是被自相殘殺害死,就是被寂寞逼死,唉……」

  晏清殊輕聲道。「娘娘現在很怕吧?」

  「我……我怕什麼?」蘅妃像是受了驚。彷彿心事被他說中一般。

  「魏妃和菱妃相繼而死,宮中后妃爭鬥下,最大的勝利者似是娘娘了,娘娘不怕被人懷疑說是你暗中主使的嗎?」

  晏清殊的話果然戳中了蘅妃的心頭事,她的肩頭顫了顫,再也掩飾不下去。急急道:「清殊,這正是我擔心的事情,我聽說有人懷疑是巧眉做的,但我相信那丫頭不會做這種事,她和菱妃無仇無怨,為何要害菱妃?但是皇上那邊,我也不敢為巧眉多說話。畢竟巧眉也常去我那邊走動,我怕皇上會以為是我讓巧眉做的……」

  見蘅妃變了臉色,晏清殊柔聲安撫道:「娘娘放心,皇上現在不是還沒有來責問嗎?這就說明皇上還沒有懷疑娘娘。或者,在沒有十足證據前,他不好對娘娘發難,畢竟娘娘身後還有蘅老將軍。」

  蘅妃嘆道:「我能在宮中苟延殘喘到現在,不正是我爹一人在背後幫村我,否則我早就垮了。」

  「娘娘不必如此悲觀,皇上不是無情之人,不會隨便冤屈娘娘的。」晏清殊退後一步道:「近日裡,也許還會有什麼事發生,請娘娘好生照顧自己,清殊先告退了。」

  「這就要走嗎?」蘅妃很捨不得他,又不好留人,便親自送他出了御花園的門。

  一名在不遠處伺候的小太監悄悄轉身去了玉寰宮,在那裡向皇上一五一十地稟報了剛才晏清殊和蘅妃見面的事情。

  司空豪陰沉著臉說:「晏清殊真的和蔚妃沒有什麼私情嗎?」

  「奴才站得遠,聽不真切,依稀聽到的幾句話都是晏大人在勸慰蘅妃娘娘。娘娘擔心皇上會因為菱妃的事倍而遷罪於她,晏大人說娘娘身後有蘅將軍,所以皇上不會辦娘娘。」

  「哼,好個狂妄的晏清殊,還意圖猜側朕的心。」他深思著,又哼笑一聲,「他這次回來,若是來糊弄朕的,朕可不會上他的當。叫大內侍衛長派人盯住他。無論他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一律盡快回報給朕。」

  「是,遵旨。」

  ※ ※ ※

  晏清殊一回到家,就被父母及一干親戚包圍,大家都急切地想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在這時返家。但他只是淡淡地說自己是為了公務,其餘的就不再提,母親的關切追問和父親的嚴詞質詢他都不理。逕自關上房門在屋內休息。

  晚上,他可能還要入宮面聖,很明顯皇上對他還是心存質疑,他該怎麼取得皇上的信任呢?

  這時候,有丫鬟在門外叫道:「少爺,夫人命我送了晚飯過來,您要不要吃一點?」

  「把飯端進來吧。」

  一名小丫鬟端著食盤進來,將飯菜放在桌上後並沒看立刻出去。而是笑著向他一彎身,「少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儘管吩咐阿嬌。」

  晏清殊很少用正眼看自己家的丫鬟。此時他覺得有些奇怪。家中的丫鬟從不敢這樣直視自已、大膽說話。於是他抬眼,望著面前這個似是熟悉又似陌生的嬌俏丫頭。

  「你能幫上我什麼忙?」直覺告訴他,這個丫鬟有名堂。

  果然她上前一步,小聲說:「聶將軍吩咐我來保護晏少爺的,有任何事情,晏少爺都可以吩咐我。」

  晏清殊一驚,他記得自己和聶青瀾策劃這一串計謀時,她的確曾經和他說過,如果有萬一,他身邊會有她安排好的人來保護他。他以為會是聶青瀾最得力的黑衣鐵騎人馬,或是高手劍客,怎麼也沒料到會是一個在自己身邊的小丫鬟?

  阿嬌低聲道;「少爺,這房子四周有不少不相干的人出沒,只怕是皇上派來監視您的,我不能在屋內久留。少爺若有事吩咐阿嬌,隨時可以傳我,旁人不會起疑的。」

  望著她,晏清殊更覺得今日面對的這件事非常艱巨。

  阿嬌到他們晏府當差至少有三年了,很明顯地,三年前聶青瀾或者說太子司空晨就已經著手安排今日與皇上的一役。除了阿嬌,應該還有更多潛伏在各朝廷官員家中的密探吧?

  這是一條危險至極的船。如果太子勝了,父親做為朝廷重臣,有可能會因皇上退位而丟官罷職,如果太子輸了,他們家和太子素有往來,也難免滿門抄斬。

  他向來不參與朝政,但是世事弄人,若非皇上相逼、巧眉意外失蹤,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膛入這渾水。但既然進來了,就必須抱著置生死於度外的決心,才有可能勝了這一局。

  阿嬌正要離開,晏清殊忽然叫住她,「阿嬌。你是不是會功夫?」

  阿嬌回身笑道:「會點,否則怎能被聶將軍派來保護您?」

  「那飛簷走壁的本事,你也該有吧?」他又問。

  阿嬌再笑道;「您想讓我當飛賊?」

  「不是飛賊。」晏清殊的嘴角劃過一絲詭橘的笑,「是刺王殺駕的蒙面刺客!」

  ※ ※ ※

  晏清殊是深夜被傳召入宮的,依然是在玉寰宮。

  以前他每次來到這裡。遠遠就可以聞到濃重的牡丹花香,那是菱妃最喜歡的花。現在花香依舊,故人已經不在。

  晏清殊不相信帝王會有真情。所有的女人在他眼中都是洩欲的工具。只不過有的正新鮮,有的他已經膩了,才會有受寵和失寵之分。但看司空豪對菱妃這樣眷戀,似乎他對菱妃的確是有情。

  一個有情的皇帝,不該是冷血殘暴的,為什麼他會把自己的江山和父子關係搞到現在這個地步?

  在司空豪的面前,擺著一個小小的木匣。這個木匣晏清殊很熟悉,和他被委任去靈城時皇上賜予他的那個一模一樣。那麼,這又是皇上給誰的密匣呢?

  司空豪的神情比晏清殊白日所見時更加冷峻。匣子已經打開,在桌上攤著一封小小的信函。

  看到晏清殊走進來,還不等他站定,司空豪驀然喝道:「晏清殊。你可知罪!」

  晏清殊一臉不解。依然按禮跪倒,平靜地說:「微臣不知皇上所指為何?」

  司空豪揀起桌上那封信揮動了下。「哼!不知?已經有人向朕密報,你此次回京,是為太子做密探的!」

  晏清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在腦中飛速地轉著自己前後所做的一切是否露出任何破綻?但這種事情很難立刻斷定,因為太子身邊也難保不會有皇上已安插好的刺客。

  但是……就此認罪的結果只有死路一條。

  橫下心來,他咬牙拜倒,「皇上,微臣不知道是什麼人向您進了微臣的讒言,微臣冒死從太子身邊脫逃回來,是為了皇上的安危和江山社稷的穩固,不敢有任何的私心作祟。」

  「哼,你表姐和太子有私交,所以太子才命她入宮對朕身邊的女人不利,妄圖一石二鳥,加害於朕!現在她事跡敗露,就假借失蹤為名,讓你又到朕的身邊探聽消息。朕固然年紀有些大了,但絕非昏君!」

  聽皇上這樣一說,晏清殊反而心安了。皇上的指責全無證據、信口雌黃,顯然是來詐他的。

  他再次叩頭,「皇上若是不信清殊,可以踢臣一死,清殊這條命,已許帝王家,生死自由萬歲做主,但是青天之下,黃土之上,清殊之血必然可昭日月,縱然一死,也要留清白之名。」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嗎?」司空豪還在喝問之時,頭上的瓦片忽然有了奇怪的響動。

  聽力極為敏感的他,立刻喊道;「屋頂上有人!」

  宮門外只有幾名太監值守,一聽到皇上的喊聲,嚇得有人連忙跑進殿來,有人跑到宮外喊人。

  就在這時,從窗口跳進來一人。明晃晃的長劍對著司空豪刺去。

  司空豪向旁邊一閃,這一劍是避開了,但他的穿著太厚重,身後的椅子又暫時阻礙了他的行動,在他起身時龍袍不小心掛到了桌案的一角。

  忽然間,一把椅子呼嘯著從旁邊砸向那名刺客,刺客一低身,椅子落了空,晏清殊立刻扯著皇上的向旁邊逃去。

  那名刺容像是被這一擊激怒了,揮劍奔向他。

  劍光一閃,血珠飛濺,小太監驚得大喊,「晏先生!」

  只見擋在皇帝身前的晏清殊,俊美無瑕的臉頰上被劃出了一條鮮紅可怖的傷口,鮮血就順著傷口不停地往外滲出。

  「皇上,大殿有後門!」晏清殊提醒皇帝,自己並無退縮之意。

  司空豪被眼前這一切震住,不僅因為刺客的出現出乎意料。還因為晏清殊捨己救他的英勇行徑。

  他凝起眉。全力向後門逃去,而殿外已有得到消息的大內侍衛不斷地向這邊湧來。刺客見情勢不對,從窗戶鑽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片刻之後,宮廷侍衛長膽戰心驚地聽著皇上的責問:「刺客出現不是一兩日了,怎麼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抓不到?朕要你這個侍衛長何用?朕的腦袋就好像在人家的劍上放著,誰知道幾時會被人斬下來?」

  司空豪發了好大一頓雷霆後,又問身邊的一位太醫,「晏卿的傷勢怎麼樣了?」

  「還好沒有性命之憂,但是臉上那道傷……肯定是要留疤了。」

  太醫此言一出,旁邊的小宮女都不禁流露出黯然之色。晏先生容貌俊美,在宮內外都被稱作第一美男子,如今為了救駕竟然留下一道疤,雖然其情可敬,但是也讓人郗吁不已。

  司空豪沉默了片刻,淡道:「好好為晏卿治傷,命人再送些補品到晏府。這幾天他就不用進宮了。」

  然後,他的眸光一凜道:「朕一定要查出刺殺朕的人是誰,將其碎屍萬段!」

  ※ ※ ※

  受了傷的晏清殊正在晏府靜養。當他被送回府時,晏母葛淑看到他血流滿面的樣子,幾乎昏厥過去,一邊喊著「天殺的惡人」,一邊撲在兒子的肩膀上痛哭不已。幸好下人把她扶到內堂去休息,場面才不至於失控。

  雖然晏學常也為兒子的受傷心疼,但是聽說是為了救駕才受重傷。不由得點頭感慨道:「他能為君王捨命,不愧是我晏家人。」

  晏清殊請父親遣散了所有來關切的家人,申明自己只想靜養,於是臥室內只剩下他一人。

  過了一陣,房間傳來一長兩短的扣門聲,他緩緩張開眼,「是阿嬌嗎?進來吧。」
     
    阿嬌已經換回丫鬟衣服,神色不安地走了進來。

  「少爺,您……您的傷……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此次在晏清殊的要求下潛入皇宮出手傷人。原本只想做出刺殺的舉動就好。但晏清殊卻堅決要她傷了他,而且明確指示傷在臉上。

  她實在不忍心看著晏清殊的「花容月貌」就此毀於一旦,但是他的態度決然。

  「若傷在別處,過兩天皇上看不到了,又會東想西想。傷在臉上,他便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你我是一夥的。他一直以為我總以男色惑人,必然將這張臉看得比命還重要。」

  他的堅持讓阿嬌無計可施,只好依計行事。

  此時晏清殊見她這樣擔驚受怕、惴惴不安的樣子,不由得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功夫不錯,分寸掌握得正好。別怕,你這樣算是救了我一命,否則我今日倒有性命之憂了。」

  「可少爺您傷得這麼重,日後不知道能不能好……」

  「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我又不是女子,還怕日後嫁不出去嗎?」晏清殊微微一笑,即使臉上傷痕隱隱抽痛,心中卻是輕鬆而愉悅的。

  原本皇上要殺他,這個台階他一直不知該怎麼下,現在有了這一番折騰,皇上倒派了不少太醫太監來殷殷照顧,可見對他的戒心已經消了一半,日後行事就可以大膽些。

  是不是近日就會押解巧眉入京呢?該是想辦法找到她的時侯了。

  倘若是大內侍衛抓人,會直接押入天牢,如果是刑部抓人,就會入刑部大牢。

  他必須在第一時間內準確的行動,才好計劃後面的路該怎麼走。

  巧眉有沒有受什麼委屈?日後兩人相見。她看到自己臉上這道疤,是會為他心疼。還是……心安?日後再也不會有姑娘望著他的臉痴看了,惹她心酸吃醋。但她若是敢為了這道疤而嫌棄他,哼!他可不會放過她!

  ※ ※ ※

  此時的羅巧眉並沒有晏清殊想的那麼危險。

  因為就在他走後不久,聶青瀾就收到了一封奇怪的紙條,上面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羅巧眉在清歌坊。

  不知道消息的真假,也不知道它是何人給的,但是聶青瀾不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於是立刻調了百餘名精銳,將清歌坊團團包圍。

  抓住了清歌坊的老鴇,經過一番威脅逼問,果然有幾名男子帶著一名腿部受了傷的姑娘曾經入住清歌坊。聽她描繪,那名姑娘應該是羅巧眉,可惜這幾人一大早就動身出發,去向不明。

  聶青瀾和司空晨立刻商議——先全力救羅巧眉,但原定計畫不變!

  而被快馬押送回京的羅巧眉,在馬車中忽然覺得眉間抽痛了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

  山雨欲來風滿樓……階下囚的她只能等待。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9:49 PM

第十章

  晏清殊的傷養了三天就入宮謝恩了。皇上對於他這次挺身護駕並沒有多說什麼,只要他好好養傷,不必再頻繁入宮,還說現在是正值非常之際,身為文臣的他,沒有自保之辦,入宮恐有危險。

  晏清殊也說了一些感謝君王關懷、定當誓死盡忠的話來回應,但是他們心中都明白,彼此的戒心要想完全消除並不可能。

  不過,司空豪也問了一些很關鍵的問題。

  「雖然近日太子那邊貌似平靜,但太子之所以膽敢與朕對決,關鍵就在他身後有聶青瀾這棵大樹,朕有意下旨削除聶青瀾的兵權。一旦青瀾手中無兵,太子就無法妄動,晏卿意見如何?」

  晏清殊很認真地回答,「微臣以為皇上所言極是。太子和聶將軍私交甚篤,的確是朝中不安的原因之一。不過微臣有一個顧慮,皇上,倘若太子存心要反,聶將軍會不會找藉口推託交出兵權的時間?更或者,這軍中有不少人是聶將軍一手提攜的部下,就算削減她的軍權,只怕餘威猶在。」

  「嗯,這也正是朕的擔憂所在。早知今日,朕應該早早把她解決掉才對!」

  晏清殊輕聲道,「皇上,您可還記得『杯酒釋兵權』的故事?」

  「你說讓朕引她入京?不可!上一次她入京時朕就曾想過這個辦法,但她為人謹慎,不在宮內滯留太久就找藉口出宮。而且皇城外還布了兵馬,聯不得不有所顧忌。」

  「養虎為患,必被虎傷。」晏清殊故意放出狠話。

  「依你之見?」

  「臣愚鈍。」晏清殊深思了一陣,「皇上可曾想過,太子或聶將軍有何把柄攥在您手中,能牽制他們的?」

  司空豪垂眼沉思,「聶青瀾孑然一身,好像沒有什麼人值得牽掛;太子……和朕這個生父都可以翻臉了,還顧慮得誰?」

  「他們彼此之間呢?」晏清殊追加一句,「皇上若能想辦法將他兩人調開,再分別殲之,也許……」

  司空豪看著他,微微一笑,「晏卿,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說得好,朕會好好考慮你的意見。」

  ※ ※ ※
   
  剛出玉寰宮。就有太監上來叫住晏清殊,「晏大人,蘅妃娘娘聽說您傷後首次入宮,一定要奴才把您請過去慰問一番。」

  他正思量著,正有個人影飛撲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帶著哭腔說:「晏大哥,你是怎麼了?」

  晏清殊定睛一看,竟然是蘅子婷!拉下她的手,輕輕笑道:「子婷啊,入宮來看你姐姐嗎?」

  蘅子婷是奉殿下之命返京,乍見到晏清殊臉上竟受了如此重的傷,不禁是心疼不已。

  聽到晏清殊淡淡的問候,她陡然醒過來,鬆開手,嘆道:「是啊。過些日子是姐姐生辰,爹在外面駐軍,讓我回來給姐姐送一份禮物。」

  「那好,娘娘在宮中難免孤獨,有你這個姐妹相陪也是好的。我還有事情忙,可能沒有時間再陪娘娘聊天了,麻煩你幫我給娘娘帶個話吧——說清殊謝謝娘娘的關切,一定會保重自己的身子。」

  見他轉身要走,蘅子婷急急地說:「你不去看一下姐姐嗎?」

  「不了,清殊現在是外臣,不便入後宮走動。」晏清殊又和她說了兩句話,就返身準備出宮。

  正如他所預料,眼角餘光,依稀可以看到一、兩個人影在大樹花叢之後閃躲。

  他心中冷笑。果然皇帝對他的監視還在,如果他今日進到蘅妃寢宮,只怕要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出宮上了自己的馬車後,他張開手,掌中有張小小的字條,那是蘅子婷剛才哭著抓他的時候塞入他掌心的。

  他早就覺得這丫頭機靈聰明,所以才建議太子將蘅子婷作為第二個安插在皇上身邊接應的人,看來他沒有選錯。

  字條上的字句映入他的眼帝,讓他驚喜非常。

  羅巧眉已有音訊,正在全力營救。勿念。

  ※ ※ ※

  幾日後,一則消息驚動了司空朝上下——

  太子司空晨罹患重病,青龍將軍聶青瀾請旨護送太子返京。

  這則消息出手眾人的意料,包括皇上司空豪在內,他連夜召來自己的親信大臣商議辦法。

  在這些人中也有晏清殊。

  諾大的宮殿中,諸位臣子吵尋不可開交,各執一詞。

  「皇上,此事實在蹊蹺,殿下出京的時候健健康康,怎麼才走到靈城就生重病?要治病可以,派太醫過去就好。何須舟車勞頓的返京?」

  「聶將軍一直在排兵布陣,國境周邊挨著皇城的地方都有她的人馬,若是他們心中無鬼,何必這樣安排?要入京也可以。讓他們將駐軍撤出皇城之外一百里。兵不帶刀,淨身入城。」

  「皇上,太子畢竟是皇嗣,與您血肉相連,再怎麼說,不該對您狠下殺手。或許殿下是真的重病?皇子重病,鄰國難免蠢蠢欲動,所以聶將軍重兵保護,也是人之常情。」

  「皇上。倘若殿下病重卻不讓他返京治病,話傳出去,對您的聖名恐怕有損啊……」

  司空豪皺眉聽著眾人的意見,過了一陣,他看向一言不發的晏清殊道:「晏卿,你的意思呢?」

  晏清殊思量後答道:「這件事的確有些蹊蹺。我臨走時,殿下看來身體無恙,但正如張大人所言,若是殿下真的病重,不讓他回來養病,只怕會落人話柄。既然皇上有所顧慮,不如派重兵去接回殿下,不讓聶將軍靠近京城。到時候聶將軍就是有意帶兵入城,也師出無名。」

  司空豪皺緊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他笑著拍了拍龍椅扶手,「聽了半晌,只有晏卿這番話算是說出些名堂。那就這樣,讓靖海王爺帶兵一萬去接太子回京,讓聶青瀾原地待命,無旨不得擅自入京百里之內。」這件事情算是商量妥當了。

  晏清殊出了宮,並沒有直接回晏府,他吩咐車夫道:「有些口渴,去前面的茶樓歇一下。」

  茶樓名叫「水春」,正是他和聶青瀾往年約見的地方。

  上了茶樓,店夥計將他領進了一個包廂。「晏少爺要喝點什麼?還是老樣子,喝翠嶺春曉?」

  「嗯,茶要沏得燙一些,我今日想多坐會兒。」晏清殊靠著欄杆坐下,從這裡一眼可以掃到街下的情景。平日跟在他馬車周圍的人總有三、四個。今天似乎只有一人,這說明皇上對他的監視已經開始減少了。

  廂房的房門又開。一個小夥計端著茶盤走進來。「晏少爺,您要的茶。」

  晏清殊看清那人。不禁笑道:「有意思,你扮起夥計來還挺像的。」原來,這個端茶的夥計竟然是蘅子婷。蘅子婷朝他一貶眼,「你看我是不是扮得像?那要多虧有高人幫我。」說著她往外喊了一聲,「怎麼還不給晏少爺上果盤啊?」

  這時候,又有個夥計低著頭端果盤進來,這個人剛進門,晏清殊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奔騰不已,本來坐著的身體倏然站了起來,兩步就奔到那人的身前,一把將那名夥計緊緊抱在懷中。

  「哎呀,小心別被人看出破綻來。」那夥計一張嘴倒是女子的嚶嚶嬌語,不是別人,正是失蹤良久的羅巧眉。

  蘅子婷看兩人擁抱在一起,不禁百感交集,眼淚在眼底湧動著,可嘴上還打趣道:「你們倆可不要抱個沒完,快一點吧!外面還有皇上的探子,正事兒還沒說呢!」

  羅巧眉先推開晏清殊,紅著臉說:「對,太子殿下囑咐說,這兩天是最緊要的時候,讓我們一定要多加小心。」

  「是太子救下你的?」晏清殊緊緊拉著她的手不肯鬆開,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臉,生怕一貶眼她就又會消失不見。

  「是殿下和聶將軍的人救到我。殿下說,如果這兩日我還沒有被那幾名抓我的大內侍衛帶入宮中,皇上肯定會起疑心,所以動手之時約莫就在這兩日了。」

  她偷偷看了眼在旁邊偷笑的蘅子婷,更加不好意思。「蘅姑娘說要來見你,我其實不該來的。但是又有點按捺不住,怕你擔心我,所以……」

  晏清殊深吸一口氣道:「你來得好,你來了,我也可以放心了。」他看了眼蘅子婷,「蘅姑娘能不能先幫我出去看一下,我怕皇上還在樓內安排了眼線。」

  蘅子婷嘻笑道;「嫌我礙事?那好,我出去給你們把風,你們可要快些啊。」

  待她走後,羅巧眉才大膽地將手襲上晏清殊臉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眼中全是酸澀的痛楚,彷彿那傷是劃在自己的臉上。

  「一定很疼……」她嘆息著,手指碰觸到傷疤,卻又像怕碰疼他似的,迅速將手抽了回來。「為什麼非要走這一步不可?不傷害自己,難道皇上就會殺你嗎?」

  「是,他已經對我起了殺心。你難道不知道皇上是一個冷酷多疑的人嗎?即使我傷至如此,他依然對我有戒心。你知道什麼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嗎?」晏清殊微笑著。握住她收回去的手。

  許多年前,他親眼目睹她受傷之後還強笑著安慰所有人,如今,為了他的傷,她卻泫然欲泣。這讓他從心底湧上無比的愉悅,因為這說明了她把他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巧眉,你現在安靜聽我說,我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摟著她,貼在她的耳畔,「我們必須趕快出京,離開這是非之地。以前是我有所顧慮,現在既然你回來了,那麼我們今天晚上就走。我已經買通了南城門的一個隊長,只要我們想離開,他會開一道暗門讓我們出去。」

  「走?」羅巧眉不解地說:「可是殿下和聶將軍還沒開始行動,你若是先走了,行動不是就要……」

  「管不了那麼多了。」晏清殊的眉宇轉冷漠,「你說過。我們只是皇上和太子之間爭權奪位的棋子而已,老實話告訴你。最近這一連串的刺客之事,其實都是皇上自己折騰出來的。為的是製造煙霧,把拭君殺父的矛頭指向太子。而菱妃,如不差我所料,也是皇上自己下的手,因為菱妃其實是太子的內線……」

  「菱妃?」羅巧眉驚呼,「怎麼可能?她幫著太子對她有什麼好處?」

  「各取所需,這也沒什麼奇怪的,你以為她如何能保得恩寵這麼久?」

  「她……美啊……會撒嬌啊……」羅巧眉張著眼睛揣測。

  「美麗能有幾時?總會有比她更年輕的美人入後宮,頂了她的位置。都是太子一直在幫她做手腳,不讓那些美人在皇上面前出現,而且,還送了大量錢物給菱妃,讓菱妃可以永遠光彩照人的在皇帝面前出現。」

  羅巧眉難以置信道:「可是殿下看來是那麼正直的人,怎麼會摻和到這種後宮之爭?」

  「若菱妃對他無用,他就不會參與,若菱妃對他有用,他便會。只可惜他也沒想到菱妃這枚棋子會這麼早就被皇上拔掉。」晏清殊冷笑,「自古帝王多絕情。巧眉,倘若這一次他們父子的皇位之爭有了結果,無論誰勝誰負,我們都難有好結果。所以必須趁現在盡早抽身。」

  羅巧眉凝眉深思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不行。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心中不能只有自己,也得想想你的父母,若是就這樣跑了。皇上必然遷怒你父母,你想想,他們都年紀一大把了,難道還要他們承受牢獄之災嗎?」

  「瞻前顧後的結果就是誰也走不了。」晏清殊冷冷地說。

  羅巧眉也動怒了,倏然甩開他的手。「我要不是心中有你。就不會冒險回來。若不是心中有這麼多的瞻前顧後,我就不會矛盾了這麼久才肯接受你。清殊,這世上不是只有你我兩人而已。」

  見她要衝出去,晏清殊一把拉住她,恨恨地說。「好,我也是傻了,誰教我鐵了心地喜歡你。成!為了成全你的大恩大義,大不了你我生死同路!」

  羅巧眉一回頭,嘴角逸出一抹笑,眼淚也隨著笑容一起逸出。她摟住他的脖子,柔聲說:「清殊。我喜歡你,不只是因為你喜歡我,還因為我知道在你這麼冷冰冰的外表下,必然有顆扶危救困的善良之心。」

  「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晏清殊哼了一聲,「我才不是什麼扶危救困的正人君子,我只是不想讓你在日後為了這件事天天罵我。」

  「剛剛你不是說。不論他們誰勝了,我們都不會有好結果嗎?」

  「總要再做最後一番努力才能甘心吧。」他在她耳邊輕輕說。然後忍著不捨推了她一把道:「走吧。」

  羅巧眉又望著他臉上那道破了相的疤痕一陣,嘆道:「你這張臉啊。俊的時候讓人喜歡,傷了之後讓人心疼,只怕那些傾慕你的姑娘會加倍的憐惜你了。」

  他微微一笑。「所以你要早早地把我抓在手裡,可讓別人有了可乘之機。」

  「就會開我玩笑!」她苦笑著,這才依依不捨地出了廂房。

  晏清殊在茶樓喝茶的事情,也被轉達到了司空豪的耳裡。

  「他見到什麼人了嗎?」

  「沒有,只是喝了茶,吃了些果子,除了送茶點的小二外,沒有別人進了那間廂房。」

  「看來……他是真心歸順了?」司空豪思忖著,擺手道:「撤了晏清殊及晏府的監視人馬吧。」

  「遵旨。」

  ※ ※ ※

  靖海王爺帶軍一萬去接重病的太子司空晨,聶青瀾沒有任何反抗就將太子交了出來。

  只見司空晨面色蠟黃、氣息微弱。像是生了重病。即使太醫把脈,也說不出他得了什麼病,只說要回京匯集多位太醫意見,翻看醫書才好定奪。於是,靖海王爺讓大軍護著太子的馬車,即刻返京。

  聶青瀾遵照旨意,將自己的人馬安排在皇城百里之外,按兵不動。

  司空晨進京之後沒有被送到太子府,而是奉聖命一路被送入皇宮內院。

  晏清殊在他入宮的當天,拉住了父親道:「爹,明日咱們全家出城去走一走。」

  「有什麼好走的?」晏學常對於兒子的突發奇想不以為然。

  葛淑娟卻急著順兒子的心意,拉了丈夫的袖子道;「清殊從小到大沒有和你提過什麼要求。現在他難得和你開口,你怎麼就非要端個父親的架子不答應呢?」

  其實晏學常也對清殊有諸多不滿,但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如今又為了救駕而受傷,毀了容貌,身為父親豈不心疼,妻子這樣一慫恿,他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了。「明日朝中事多,待散了朝,咱們去西山的未名湖吧。」

  晏清殊顯得很雀躍,「未名湖上的秋景最好看,兩岸都是楓葉,現在正是當紅的時候。我叫人再準備點清茶熱酒。也好在船上看看這番秋景。」

  晏學常有點訝異,兒子從未像現在這般和他親近,不由得心中湧起一陣感動。

  第二天,當晏學常和葛淑娟來到未名湖旁,只見一條小遊船靜靜地停在那裡。。

  待夫妻兩人上了船。卻不見兒子在船上。

  晏學常狐疑地問身邊的丫鬟。「少爺呢?」

  阿嬌躬身說:「少爺說今日宮中大變,為保兩位安全,請您先上船,自此地順水而下,一個時辰就能出京,那邊自然有人接應。待京中局勢平穩,再請兩位返家。」

  「胡鬧!」晏學常怒道;「什麼宮中大變?清殊這孩子就會危言聳聽!他人呢?叫他來見我!」

  她笑咪咪道:「少爺還有事,已經入宮了。他吩咐奴婢,如果兩位上了船就即刻開船。來人啊,開船了!」

  原本在船頭船尾的兩名船夫立刻搖起船槳,遊船雖然不大但行動極快。乘著風飛速地順勢而下,向京城外而去。

  晏學常氣得大叫,「停船!停船!我乃是司空朝的臣子,倘若宮中真有大變。我這個丞相豈能置身事外?」

  阿嬌回頭笑道;「丞相大人別亂晃,萬一船翻了可就不好了。聽說您和夫人都不會泅水,若是掉到水裡,我可不知道要先救誰。」  

  葛淑娟緊緊扒在船的欄杆上,望著滾滾河水,臉色灰敗,一動都不敢動。

  晏學常洩氣地頹然坐例在船艙中。望著妻子,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們唯一的兒子,曾是他們的驕傲,也是他們的麻煩,如今還送他們一個不可知的未來,教他心中有著更多的牽掛與憂心。

  ※ ※ ※

  晏清殊沒有走,是因為他知道,倘若他和父母一起出城,必然會被皇上識破。

  所以他得留下,以保住他們。

  而且,宮中還有案子等著他去了結。

  這一回,他沒有走正門,宮門的西角小門已經被人悄悄打開一條縫,他推門進去,有太監在那裡等候。那太監的表情甚是緊張。

  「晏大人……皇上已經派了人馬看守太子殿下養病的玉乾殿。」太監小聲地說:「蘅妃娘娘讓您先去她那邊。」

  「不了,我這就直接去玉乾殿。」晏清殊知道蘅妃在這個時候召自己去她那裡,是冒死想要救他。但是他不能接受這份好意,因為玉乾殿還有個人在等他。

  再往前走,迎面奔來一人。竟然是蘅子婷,滿臉蒼白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現在不要去玉乾殿!皇上已經和殿下翻臉了!靖海王爺和聶將軍的人馬也已經在西宮火拼。你現在去會很危險!」

  晏清殊一怔,「巧眉呢?她出來了沒有?」

  蘅子婷瞬間的沉默,讓晏清殊倏然抿唇,他不顧一切地快步繼續前行,直到又有一隊人馬攔住了他的去路。

  「晏先生請止步。將軍有話,不許您再往前。」開口的應該是聶青瀾的人馬。

  晏清殊冷冷道;「讓開,我的未婚妻還在玉乾殿,我要接她出來。」

  「將軍說了,羅姑娘的安危她會放在心中。您若是去了,反而會給她添麻煩,到時候若是傷了彼此,可就不好看了。」

  聶青瀾這句話說得既狠又準,一下子點醒了晏清殊剛才的不理智。他現在只恨自己年少時看不起那些孔武有力的武夫,一點功夫都沒有學。此刻若是能如阿嬌一樣飛簷走壁,仗劍行俠,何至於眼睜睜地看著巧眉出事卻無能為力?

  他咬緊牙關,返身去找蘅妃。

  蘅妃已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寢宮中不停踱步。自己的家人要與皇上為敵造反的事情,是她剛剛才知道的,這才明白為什麼妹妹會突然入宮和她住。

  她心中原本極不同意家人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但是想到皇上這幾年對她的薄情寡義,她的心也冷了。

  好吧,倘若能讓太子成功坐上皇位,她就做一個太妃娘娘吧。

  「清殊,你說殿下若是敗了。我們……會不會死?」蘅妃惴惴不安地問。

  「娘娘,現在這樣活著,生不如死,您還有什麼可留戀的?」他低聲說:「請娘娘借我一身衣服,我要換裝到玉乾殿。」

  蘅妃變了臉色,「這個時候你還要去玉乾殿?」

  「巧眉在那裡。」他堅決地說。

  蘅妃以為他要扮成太監或侍衛,沒想到他竟然要了一身女子的宮服。他的容貌本就俊美似女子,雖然現在臉上有傷痕,但是扮上女裝,從未受傷的側面看去,竟然像是一位高姚嬌媚的美人。

  蘅妃愣愣地看著他換裝完畢,苦笑著說:「你若是生為女兒身,怕這皇宮之中沒有一名女子可以比得上你。」

  晏清殊轉過身,看了看四周,拿起一個裝珠寶的匣子,對蘅妃說:「娘娘保重。」

  這輕輕四個字,卻說得蘅妃眼淚撲簌簌地墜落,攔住他問道:「清殊。非要去嗎?人命可貴,你總要為自己著想。」

  他淡道:「我是活是死不重要,那個丫頭為別人著想時也不曾想過自己的性命,總要有一個人為她著想。至於最終是誰要送掉性命……就不必去想那麼多了。娘娘,多謝您這些年猶如親姐姐一般的照顧,日後後宮中的風風雨雨,但願不要再騷擾您了。」

  他決絕地捧著那個匣子離開蘅妃,再一次走向玉乾殿。

  因為換了一條路,路上遇到的是不同的士兵攔阻,晏清殊低著頭,音色本就清冷如鈴,不易辯男女,再加上換了衣服,守衛路口的士兵自然不認得他。

  「前面封路了,不許進了!」士兵也是同樣的說詞。

  晏清殊垂著頭輕聲說:「奴婢是奉了蘅妃娘娘的旨意,要給太子送一份要緊的信,事關重大,必須面見太子。」

  那幾名士兵聽說「事關重大」,不由得彼此商量了下,一人好心道:「這位姐姐,不是我們不讓你進去,而是太子和將軍下令,未得他們的消息撤軍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入此地。否則格殺勿論!」

  晏清殊繼續哀來道:「可是娘娘也說,倘若這份信不盡快送到殿下手中,殿下會有危險。」

  一名士兵大膽的說:「好吧,我領你去見殿下。若是路上出了岔子,你遭遇不側,可不要怨我。」

  晏清殊跟著那名士兵飛快地向玉乾殿行走,一路上。竟然躺了十餘具屍體,有的是太監。有的是宮女,也有大內侍衛。

  晏清殊看了,心頭越來越糾結。

  直到他們來到玉乾殿,殿內猛然走出一人,和他們打了一個照面,喝道:「誰准你們到這裡來的?」

  那人一身漆黑的戰袍,冷顏如冰似玉,美艷不可逼視。

  帶著晏清殊的士兵忙道:「是這位宮女說蘅妃娘娘有密信要急呈殿下。」

  「密信?在哪裡?」此人正是聶青瀾。她遣下那名士名,留下宮女。

  晏清殊一抬頭,沉聲:「我就是密信。」

  聶青瀾大驚,「清殊,你……你太膽大妄為了。」她命人嚴防死守周圍,怎麼也沒想到晏清殊竟敢男扮女裝深入是非之地。

  他向內看了一眼。既然聶青瀾可以站在這裡,那就說明……

  「殿下大事己成了?」他冷冷地問。

  司空晨也從殿內走出,詫異地瞪著他。

  「巧眉呢?」晏清殊追問。見兩人神色有異,心中的不安情緒更是高漲,他幹脆越過兩人,疾步衝進殿內。

  只見殿內的龍椅中,皇上司空豪歪斜著身子,雙目緊閉,嘴角還掛著一道血痕,顯然已經駕崩。

  而在司空豪的腳畔,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急步上前一把將那身影搶抱在懷中,起身要往外奔。

  司空晨攔臂檔住了他的去路,對聶青瀾使了個眼色。「青瀾,這邊的事你來處置。」說著。他便帶著人離開。

  晏清殊盯著聶青瀾的眼道:「聶姐姐要怎麼處置我?是要殺了我嗎?」

  聶青瀾為難地說:「清殊,你絕頂聰明,為什麼這個時刻要來膛這渾水?你明明可以遠走高飛的。」

  「你答應過我,會讓巧眉平安的。」他的目光如刀子般銳利。「正因為我信了你的保證。才同意讓巧眉跟著殿下。以化妝之術幫助殿下裝病,深入這龍潭虎穴。倘若我當時料到殿下是個過河拆橋、兔死狗烹的忘恩負義之徒。我絕不會讓巧眉待在殿下身邊!」

  聶青瀾的臉上浮現著濃濃的哀傷,「你該理解他的苦衷,他是太子,是日後的皇上,這一天他等了許多年……」

  「所以絕不許我們這等草賤小民壞了殿下的大事,是嗎?」晏清殊輕蔑地冷笑,「殿下今日軾君篡位的名聲倘若傳出去,必然不能順利登基,也會動搖國本。」

  「為了殿下的江山大業,我和巧眉便要被犧牲?」

  聶青瀾惆帳地望著他道;「清殊……你其實早該想到這一切。不要說是你,就連我……也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晏清殊將目光自她的臉上移開,似是連正眼都不屑看她一眼,他昂然道:「既然如此,請聶將軍賜我和巧眉一死吧!我們倆生不能廝守,能死在一起也是人間美事。」

  聶青瀾望著眼前這對男女,不禁悲從中來,她抽出自己的桃花刀,凌空一揮——卻只削斷了晏清殊的髮簪,他的頭髮瞬間披散下來。

  「走!別再回來了!」 聶青瀾低聲喝令。然後塞了一個瓶子到晏清殊懷中。

  「巧眉只是受了輕傷,被我點了穴,你回頭找阿嬌幫你解穴。這瓶藥,療她的傷最好。」

  晏清殊重新看向她,「多謝……聶姐姐。」

  語畢,他抱著羅巧眉疾奔宮門之外。

  望著他們的背影。聶青潤不由得暗暗感慨。

  皇宮之內,多少辛酸往事,生離死別?為了他的好惡,她的雙手已經沾滿了血腥……如今她但願這雙多情兒女可以一生平安。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2-27 09:51 PM

尾聲

  數月後——

  在距離京城七百里遠之外的一座小山村,幾個孩童笑著鬧著,在一處院落前奔跑。

  這時,籬笆後的門扉被人推開,一個身材嬌小、容顏俏麗的姑娘娉婷而立,笑著招呼道:「虎子,小胖,你們走遠些,師傅昨夜睡得晚,今早還沒有起身呢!別吵到他了。」

  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喊道,「師傅真是懶,日頭都要照到屁股了,為什麼還沒有起身?」

  另一個胖乎乎的孩子說:「我娘說,這是因為師傅跟師母是……是……新婚燕爾!」

  姑娘的臉一下子紅了,從牆上摘下幾個掛著的紅辣椒,狠狠地丟向那幾個小孩子,啐道:「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話!」

  孩子們哄笑著跑開了。

  驀地,屋內有個優雅的嗓音懶洋洋地說:「我怎麼覺得他們說的都是好話、實話?」

  姑娘的臉更紅了,她掩上門回頭怒道:「還說呢,都是你昨晚……反正都是你太不老實,賴床到現在讓鄰居看了笑話。」

  「怕什麼?我自己的房子,誰能管我睡到幾時?再說,旁人都知道我們是新婚燕爾,就算是睡得晚些又怎樣?」

  一雙修長的手臂倏然將她拖回到床上。不規矩的雙手又攀進了她剛剛繫好的衣襟內。

  她喘息著,抱怨道:「還說你以前和那些嬪妃沒關係,看你這欲求不滿的急色鬼樣子!」她的雙手掙扎著,無意問碰到他臉上的疤,又忍不住縮回手。即使這疤痕早己癒合,但是每每碰觸,都還是讓她心疼不已。

  晏清殊趁勢將她按倒,順勢唇已覆了上去,呢噥著說:「我心中有你這麼多年,單憑這一點,你就該感激涕零、以身相許,何必還追究過去那些沒影的事?」

  兩人又纏綿了片刻,方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彼此。

  「你爹……那個,姨父昨天是不是來信了?」她低喘著問。

  「嗯,他叫我們回去,說是殿下登基之後,國泰民安,聶青瀾暗示他新皇帝不會再找我們的麻煩了,所以爹希望我們都能回京。」

  「那……你的意思呢?」

  他眨了眨眼,這裡山清水秀,風光無限,最重要的是,天高皇帝遠,「要想抓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君王之心最是易變,焉知他現在說不追究,日後也不追究?除非我瘋了,否則我才不會回京。」

  「蘅妃娘娘一定也很惦念你,還有姨父姨娘……」

  誰知他眉頭一皺,不滿地抱怨道:「你心中除了別人之外,能不能分出一點想想我?」

  她啞然失笑,「怎麼沒想你?別說我這顆心,就是連皮帶骨頭都教你吃光抹淨了,你還想怎樣?」

  晏清殊也笑了。

  清晨的陽光透進窗,映照在他們的彼此笑靨上。

  這是一個明媚的春日。一個遠離陰霆的他鄉,因為他們擁有彼此,未來變得親切而溫暖,真摯而永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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