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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殺豬刀的溫柔 -【穿越種田之貧家女】《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標題: 殺豬刀的溫柔 -【穿越種田之貧家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11 12:33 AM 編輯

【書名】:穿越種田之貧家女

【作者】:殺豬刀的溫柔

【內容簡介】:
                  
      張小碗穿越了,家裡家徒四壁。

      張小碗長大一點了,家裡人也能活下去了。

      張小碗快要成親了,訂親的男人不喜歡她。

      張小碗想著湊合著過下去了。
                  
      一家人進城了,進城之後遇見另外的穿越女了,才發現自己以往的日子過得豬狗不如。

      可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她終歸是養大了弟弟妹妹,嫁了人生了孩子,她還能如何,繼續在這年代當個倒楣的穿越女吧,哪怕日子一點也算不上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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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4-3 08:16 AM 編輯

第一章

隔壁老田叔家的雞一大早就打鳴了,張小碗從床上翻身起來,在黑呼呼的房間裡摸著滿是補丁的棉衣穿上。

這件滿是補丁的棉衣還是她穿越到這個時代自己給自己補的,原本的那件東一塊西一塊全是破洞,她來到這個世間自知無望回去的三天后,她在跟著村裡人去鎮裡趕場,在堆垃圾的地方尋了幾塊爛布頭,在村裡的河裡洗了,這才把她冬天裡唯一的一件算是外套的衣服給補好了。

而她這具身體的娘是三個孩子的娘,現在肚子裡還懷著一個,還要每天忙著地裡田裡的農活,根本沒空管這家身為大丫頭片子的她。

不過,可能就算想管,也是有心無力,張家太窮了,每天能把肚子吃個半飽都是大問題,現在缸裡的糙米都見了底,就算用來熬稀的,也支撐不了兩天。

張小碗歎了口氣,看了那麼多穿越小說,她這應該算是命苦的吧?家徒四壁不說,這家當家的男人也不是個能幹的,身體還沒懷著孕的媳婦好,在地裡幹活,幹半天得歇半天。

這個時代不是張小碗知道的任何一個在有中國歷史上看到過的時代,她穿來了一個月,在上次跟村裡人去鎮裡趕場的時候才弄明白了這是大鳳三年,現在的皇帝登基正好三年。

張小碗穿好棉衣,眼睛往坑上的方向瞄了瞄,坑上現在還有兩個小孩在睡著,那是她這具身體的二北張小寶和三弟張小弟,張小碗在黑暗中呆呆看著那個方向良久,最終歎了口氣,苦笑了起來。

這家人太窮了,據她接收的這具身體的記憶所知,她先前都是餓死的,如果再不想點辦法,等把那點糙米吃完後,可能這次不僅不僅她會餓死,她這兩個便宜弟弟也熬不了幾天。

來了一個月,張小碗知道這村裡的人都不富裕,先前張阿福從張家奶奶那借了五筒糙米,這才讓這個家喝了一個月的糙米粥,而等收糧的時節卻還要兩個月。

無論如何,也要先把這一個月先熬過去了再說,張小碗推開門,看著有了一點亮色的天空深深地歎了口氣,又回了屋,踮著腳在她家茅草屋的牆壁上取下了背簍,打算進山去找點東西。

儘管她一再小心,但取背簍的時候還是發出了一點聲音,然後她爹娘那間屋的簾子掀起了一個角,張小碗的娘探出了半個臉,「醒了啊?去洗個臉,先燒火,我等會來煮粥。”

「娘......」張小碗把背簍背到身上,就著那點光看著自己那露出了腳趾頭的鞋,「我聽村口洪嬸家虎娃子說,他哥在山上找到種果子可以吃,吃不死人的,我想進山找找。”

張小碗的娘,劉三娘聽了怔了一會,想到家裡實在沒什麼好吃的了,她看著大女兒那瘦得眼睛奇大的小巴掌臉,沒再說什麼,收回了身體,沒說讓她去也沒說不讓她去。

張小碗就當她同意了,背起了背簍出了屋。

走了一段路,她看了看自己家那在晨光中單薄的茅草屋,她不由又苦笑了起來,她前世過得好好的,趕上穿越大軍,居然是來吃苦的,這真不知道是什麼運氣。

不管如何,穿都穿了,只能靠自己活下去了,想太多也沒用,現在她的肚子餓得她難受得很,天氣又冷,她把能穿的都在身上穿著了還是冷得厲害,現在是又餓又冷,再不找點能吃的,她肯定會再餓死一回。

張小碗進山走了好幾時辰,摘了半簍子蘑菇,並沒有去找虎娃子他哥所說的能吃的果子。

大鳳朝究竟是什麼樣的張小碗並不知道,但張小碗卻知道她所處的這個梧桐村卻是貧窮又愚昧,她昨天跟村裡大嬸去鎮裡趕場的時候發現有人擺蘑菇賣居然被人打了頓,說他把能吃死人的東西擺出來賣太沒良心了,被打的也是個一看就窮得家裡沒米下鍋的,臉色臘黃,抱著頭被人打的時候急急地吼:「我是吃了的,吃不死人才拿出來賣的,你們試試,你們試試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人了......」

張小碗在一旁看著,看著那蘑菇就是一般的白蘑菇,怎麼吃都是死不了人的,她有些不解,但也不敢說出這東西可吃的話來,光看現在周邊人這群情振奮的樣子,她要是說出來,就算她是個小孩,也有人能對她不客氣。

張小碗在前世本就是個沉默謹慎的性子,再加上她現在這具身體的年齡還不到九歲,瘦得根本風一吹就能倒,明哲保身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說些對這裡的人可能算來是「妖言惑眾」的話。

趕場回來的路上,從村裡大嬸子這些人的談話中得知了他們這裡自來就有山上那種長得像茅房子的東西是吃不得的,一吃就能吃死人的說法,因為上代上傳下來的,個個都遵守得很。

張小碗這才知道蘑菇在這裡並不叫蘑菇,而是被通叫為像茅房子的東西,有人簡稱起來就叫茅房子。

大嬸子們在路上一直都議論這個事情,梧桐不大,但也有五十來家住戶,發生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是大事,能被家家都傳到,現在鎮裡出現這麼一個居然拿茅房子出來賣的「蒙貨」,對這些拿打來的兔子去鎮上換幾個銅板的大嬸們來說就是天大的大事了。

這對她們來說是值得可以說道幾個月的「大事」,對自穿到這裡根本不知道飽肚子的張小碗來說也是天大的「大事」了,這讓她明白她應該是餓不死了。

說是應該,而不是確定餓不死,是因為她也不太確定這東西會不會吃死人,畢竟她穿到這裡的大鳳朝不是她所認識的任何一個朝代,儘管這裡的人都長得像華夏子民,跟她見過的中國人沒兩樣,但誰知道其中有什麼她完全不知情的變因。

雖然張小碗也猜測那些吃蘑菇的人是吃了毒蘑菇而死的,畢竟不是山上所有的蘑菇都可以吃的,但她還是覺得慎重起見的好,她是要拿來給家裡人吃的,自己被毒死不要緊,張家一家老人的生死可不是她能決定的。

張小碗采了半簍子蘑菇,也就是茅房子回去,山上這種東西很多,可能因為都知道這東西能吃死人,反而遍地都是,張小碗摘能食用的蘑菇也沒花太長時間,反倒是趕路耗了她大半天的時間。

她回來時,怕被人看到說閒話,用樹葉把簍子的空隙擋了,上面也用扯來的青草蓋住了,從外面看不出什麼來,所以村裡人看到她背著背簍也只以為她去扯豬草去了。

因為又餓又冷,張小碗撿了點茅房子就回來了,她根本無心去看山上還有多少沒被當地人知道的東西,她只知道再不吃點什麼,她這穿越來的命也快要保不住了。

一到家她就把背簍背到了半露天的小廚房,在灶裡塞了把柴,燒上了水。

張家根本無油,吃什麼都是沒油水的,不過乾飯一年都吃不了幾頓的家裡,有油才是稀奇事了。

洗好茅房子,水也開了,張小碗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把擇好的蘑菇放進了灶鍋裡,然後蓋上蓋,蹲下身體發呆地看著火。

她不知道以身試險結果如不如願,其實穿來這麼苦,要是被毒死了倒還算是好事,只可憐那跟在屁股後面的喊了她一個月「大姐」的小男孩,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蘑菇的香味很快就出來了,那種帶著鮮氣的香味讓張小碗精神一振,這種時候也管不得會不會吃死人了,就算死,當個飽死鬼也不錯,穿越一回也不能死得太淒慘不是。

張小碗苦中作樂地想著,拿起一個碗就盛了一碗,顧不得湯太燙,急急吹了兩口就喝了一大口進了喉嚨......

蘑菇進嘴的那刻,不知是燙的,還是和前世一樣味道的蘑菇湯的味道讓張小碗太心酸,這讓張小碗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了出來,接下的時間裡,她一口一口蘑菇地吃著,眼淚一道一道地流著......

這穿越來的日子,實在過得太苦了。前世儘管十歲之前是在農村住的,稍微有點苦,但還沒到苦得吃不飽飯的程度,頂多是比城裡的弟弟差點,後來回到城市,生活更是跟苦無關,就算不得父母疼愛,但該她的,他們一分也沒少她,後來她搬出去一個人住,有知已好友幾個,更是過得不亦樂乎......

而現在,喝口熱的,居然都是以身試毒得來的,張小碗穿越以來的惶恐和不安終得到了爆發,隨著眼淚一道一道地流了出來。



第二章

「大姐,香,香......」七歲的張小寶扯著張小碗的衣襟,凍得流出來的鼻涕連吸了好幾下,似乎先前聞到的香味還在他鼻子邊,他不斷地吞著口水,喉嚨裡發出的吞咽聲和肚子發出的饑餓聲交匯在一起,發出了能讓人心酸的聲音,這讓張小碗的臉板得就像棺材那樣難看。

她此時懷裡抱著的二弟站在門口,四歲的張小弟已經哭得奄奄一息,抱著他姐的脖子,已經只會說,「大姐......」
張小碗一手盡力抱著他,另一手把張小寶的鼻涕掐掉,咬了咬牙,讓酸澀的心變得冷酷了點,「再等等,爹娘回來了就吃。”

沒有這對父母的允許,她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把蘑菇喂到他們肚子裡。

張小碗盡力抬臉看向那條能走人的小路,她不敢看這兩孩子任何一人的臉,怕自己哭。

她不是懦弱的人,穿來的時候也已經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了,在社會裡打滾了好幾年,早就學會了鐵石心腸,可饒是她再冷的心,看到兩個小孩餓得淒慘的臉,身上那不能保太多溫度的衣服,眼淚就跟不聽話似的像要拼了命往外湧。

而她已經把所有能找到的布拼了起來給他們加了一件衣了,她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實在是太窮了。

甚至連這蘑菇能不能讓他們吃,她也做不了主。

這種憋屈讓她不得不忍耐著,怕一鬆懈,她這瘦小的身體也得跟著垮......

等了一會,昏時從地裡回來的張氏夫妻回來了,挺著大肚子的劉三娘挑著擔子走在前方,而張家的當家男人張阿福扛著鋤頭慢慢地走在後面。

「娘......」張小碗放下張小弟,迎了過去,欲要接過她肩上的擔子。

劉三娘別過她,把擔子挑進了茅草屋裡。

張小碗只得接過張阿福手中的鋤頭,張阿福朝大閨女看了一眼,沒說話,讓她把鋤頭接了過去。

「去坐著。」爹娘回來,兩個孩子並不叫人,他們並不跟爹娘親,張氏夫妻成天都在田地裡忙,兩個孩子都算是張小碗帶大的,大多時候,他們也只聽張小碗的話。

而事實上,在張小碗接收的記憶裡,她跟她這兩個弟弟都不太說話,平時也就那麼幾句話,大多都是訓斥,但張小碗確實是很照顧他們的,餓死的那天晚上,她還把那半碗稀得找不到著米的水湯讓給了最小的小弟張小弟喝了。

另外張小碗還發現,可能因為過度的營養不良,還有在冬天裡被凍得過份,她這兩個便宜弟弟明顯行為語言都要比一般人慢一拍......放在現代裡,這可能就是蠢笨,智力不高的表現。

要是他們再吃不飽,就算在童年裡沒餓死,以後日子也過不了多好,可能一生到頭,都要飽饑受餓——就像他們的爹張阿福一樣,說起來是老實巴交,實則是身體虛弱,反應慢,不能幹農活,也做不出手藝活,沒有什麼出路。

說起來,死去的那個張小碗,可能也差不多智力不高,張小碗接收到的她的記憶沒有太多,都是家裡的一些最基本情況,連村裡有幾戶人家她都不清楚,這還是張小碗後來到了這個世界才摸清楚的。

頭幾天,張小碗還以為是她跟這具身體有排異反應,不可能完全接收到她完整具體的記憶,過了段時間她才懷疑,不是這具身體沒有完整具體的記憶,而是這個九歲的女孩,她腦海裡就這麼點可憐的記憶,她的智力註定她只看得到她眼裡能看得到的。

張小弟現在就算四歲了,除了那聲大姐,喊爹娘的時候都喊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可,他們的爹娘並不在乎這些,哪怕他四歲了都不太會喊人,可村裡好幾個人都是這樣的,等大了喊熟了就好......
張小碗的痛苦也莫過如此,她知道原因,可她現在也無能為力,因為她自己都吃不飽,連周邊野菜都尋遍了也沒找到多少的地方,貧瘠到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都會想像不能,現在,把她逼得連以身試毒的辦法都用出來了。

「我午時吃了......」張小碗把灶鍋端到了土桌上,面無表情地說,「現在過去一個半時辰了。說完,她坐到了板凳上,把走不太穩的張小弟抱在了懷裡。

「大姐......」張小弟咬著嘴唇看著桌上冒著香味的蘑菇湯,尖尖,沒有一點肉的臉冰得一片青黑,張小碗見了把他更往懷裡抱了點,想把他暖熱點。

她跟他們一樣,在等著他們的生死。

張小碗的腳前,自張小碗端了鐵鍋過來,張小寶就已經蹲在了他大姐的腳邊,死死地看著那冒著香味的鍋一動不動,眼睛再也沒挪過。

「吃吧。」在張小碗認為漫長得無邊際的等待裡,劉三娘終於說出了這麼一句。

很多年後,劉三娘算是壽終正寢在她的二兒二女身邊,臨終之前,這個吃苦吃了半輩子的女人抱著她的大女兒的手老淚縱橫,「那個時候,我只能想著要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我們一家不要在這人間受罪了,那個時候苦啊,閨女,咱們家那個時候苦得啊,你娘我這心裡現在想起來都疼。”

而當時的張小碗聽到了這麼一句,她抱著張小弟的身體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然後她把幾個碗分開,正要拿起木勺的時候,劉三娘拿過她手中的勺,說了句:「我來......」

她盛了一碗,先放到了張阿福面前,因勞苦而憔悴的臉上一片死灰,「當家的,你辛苦了,你先吃......」

說著又盛了一碗,放在了她的面前,然後是姐弟三碗......

「我跟你爹先吃,吃完了......你們再......吃......」劉三娘說完這句,眼睛裡卻掉出了淚,落在了她那被凍得紫灰的唇上。

張小碗呆了,她知道了劉三娘剛先說的那句「吃吧」不是信她,而是她想......大家一起死。

他們家,已經到了連特別能忍受痛苦的古代婦人都忍受不了的地步了?

莫名的,張小碗的眼淚再也沒忍住,跟著一起掉了下來。

「吃吧,孩子先吃。」張阿福像是知道他妻子的意思,又像是不知道,像平時一樣先把能吃的先讓給了孩子。

可就算如此,他也沒像平時看著張小寶,張小弟先吃完了,再把碗裡的分他們一些,他這次看著兩個孩子爭先恐後地捧著碗把一碗蘑菇湯全喝了,然後看了劉三娘一眼,然後一口氣,把他碗裡的全吃了下去。

劉三娘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掉在碗裡,最後一閉眼,一口一口地吃著。

「大姐,大姐,還要......」張小碗麻木的眼睛在夫婦倆身上打轉,最後還是她懷裡舔著碗的張小寶引回了她的神。

「好,還要......」張小碗想,如果真能吃死人,全家人一起死了也好,大人也好,孩子也好,也不要受那麼多罪了。

第二天早上,隔壁老田叔家的雞一大早又打鳴了。

張小碗摸黑起了床,小心地摸了摸兩弟弟的手,覺出了溫熱,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

她去了廚房,燒起了火,煮起了昨晚放在灶邊的蘑菇。

夜裡太冷,她怕放到外面,摘了的蘑菇會被凍壞,放在灶邊就著點有點溫度的余灰,不會壞太快。

她煮起了水,水還沒開,小廚房門邊有了道人影。

「娘......」張小碗站了起來。

「起來了......」劉三娘走了進來,手扶著腰,彎著大肚子去看柴火,看燒得旺,又添了根小的進去。

張小碗抿了抿嘴,出了灶房的門,進了全家人住的茅草屋,拿了塊平時擦臉的布條和一個木盆過來,把那鍋已經燒熱的水倒進盆裡,再燒了鍋水。

「你先洗洗臉。」張小碗拿了條高一點的凳子放到了她面前。

劉三娘扶著腰看了她一會,好長的一會,這才坐在了椅子上。

張小碗不怕她認出來她是不是張小碗,以前的張小碗做事情確實沒她最近做的那麼靈活,但那個傻妹子,對弟弟們也好,對父母也好,都是護著的護著,敬著的敬著。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哪怕再蠢笨的孩子也得如此。

見劉三娘不再說話,要彎腰去探水裡的布,張小碗乾脆端起了木盆放到她手邊,「先熱熱手。”

這個冬天太冷,劉三娘穿得不多,吃的也不飽,張小碗懷疑再這麼下去,就算劉三娘身體再好,哪怕不落胎,生出來的
十有八九會是死胎,就算能活著出來,也怕是智障兒。

如果滿山遍野的蘑菇能讓全家餓不死,張小碗想著,無論如何也得再想辦法弄幾件衣服回來,也得讓她這個娘沒事——她是這個家裡大半個主要工作力,她要是沒了,她哪能現在就照顧得起一家老少?

張小碗前輩子不是個窮好心的人,可到了這輩子,她真沒有什麼選擇餘地,她成了張小碗,這家的女兒,如果沒一點辦法就算了,可但凡有一點辦法,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在她面前忍饑捱餓,甚至,絕望到一家人等死的地步。

劉三娘把手伸進了熱水裡,伸進去那一會,她被水燙得彈回了手,張小碗就勢把盆端得更進了一點,讓她的手又探了進去......

燙了一會,劉三娘把兩只整手都探了進去,隨後閉了閉眼,睜開時,那憔悴麻木的眼裡有點微紅,不再像平時那麼木然,「小碗,那茅房子的事......」

「鎮裡聽來的,沒人信......」張小碗看著盆裡凍得像紫蘿蔔的手,垂著眼睛說,「娘你也不要告訴別人,沒人信的,還會說閒話。”

劉三娘的嘴角噙起了笑,收回了盆裡的手,正要找東西擦手,看到張小碗已經拿起水裡的布條,擰乾了給她送了過來,她眼角剎那泛了紅,「你命苦,別怪娘。”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4-3 08:21 AM 編輯

第三章

張小碗抱著張小弟,讓他吃了兩小碗蘑菇,沒敢讓他多吃,怕撐著。

餓過頭的人,是不能一時吃太多。

二弟張小寶倒也乖巧,聽他大姐說吃多了會肚疼,他吃完三小碗儘管還眼饞,但也只是眼巴巴看著鍋,不試圖想要再吃了。

張小碗把剩下的都放到張阿福的碗裡,讓他再吃一碗。

張阿福有些猶豫,這個對著妻兒也是半天吭不出一個字的男人看了看三個孩子,對著最後剩下的那碗有些下不去手。

「吃吧,他們有小碗管著。」劉三娘把碗往他手裡推了推,「吃完好去幹活。”

張阿福這才沒有再猶豫,把碗端起。

張小碗冷眼旁觀著,她這爹雖然身體不好,也沒本事,但勝在能聽劉三娘的話,對孩子們也算是疼,有口吃的也試圖分一半出來。

男人就算沒本事,不作妖也是福,張小碗在前世也見過了一些自己沒用,但還罵孩子打老婆的極品男人,現代社會裡的男人都有些讓人根本無法忍受,所以她對現在的這個不能當家做主,但也不拖後腿的便宜爹沒有什麼意見,沒用了點就沒用了點,他對這個家也已是盡心盡力,無論哪個年代,很多事都是天生註定了的,怪不得當事人,要怪的話也只能怪怪老天爺。

「去地裡了。」劉三娘又挑了擔子,臨走前對張小碗說了一句。

張小碗「嗯」了一聲,說,「我等會帶小寶小弟去扯豬草,給大牛叔家送去,午時我帶他們到田裡找爹和你。”

「來幹嘛?」劉三娘有些詫異,他們家分的水田比較偏,他們走去都要近一個時辰,換小孩,走得慢,可能就要近兩個時辰了,路遠得很。

「給你們送吃的。」張小碗抬抬眼皮。

「吃什麼?」挑著擔子的劉三娘在原地停下了。

「茅房子......」張小碗知道梧桐村的人一天兩頓,沒誰家吃三頓的,可既然有吃的了,而她這個娘現如今是這個身子,怎麼再能繼續餓下去?再說,她那便宜爹,再這麼餓著勞作下去,那身子怕也是熬不了幾年。

張小碗這個月裡,每每想到這個家的境況連呼吸都不暢,如今既然找到了點辦法,哪怕在這個家當只出頭鳥,她也得拉著這家人走下去。

要不然,後果就是她過不了幾年,沒爹沒娘,還得拉扯著這兩個孩子,沒有大人,日子只會比現在更艱難。

「不用了,你帶小寶小弟吃。」劉三娘當即轉過了背。

「你肚子裡有娃娃,娃娃要吃。」張小碗在她背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了這麼一句。

這時,走在張小碗身邊,肩上扛著鋤頭的張阿福頓了頓,朝劉三娘的方向看了看,見劉三娘轉過半身瞥眼過來,嘴巴張了張,說了句:「讓閨女送吧。”

劉三娘抿了抿嘴,沒再說話,挑起擔子走了。

「好好看家。」張阿福摸了摸張小碗的頭,忙不迭地跟在了劉三娘後面,可能吃飽了讓他跟著快走了幾步,可過後,他還是落下了劉三娘好遠。

張小碗看著在心裡默默地歎了口氣,苦笑了一下。

老的弱,少的也弱,唯一看著健康點的老娘肚子裡還有個沒出來的......這日子啊,真不知道要怎麼過下去才好。

張小寶,張小弟相當的聽張小碗的話,這是張小碗穿越到這個朝代裡比讓她餓肚子還更讓她心酸無奈的事。

而她選擇正視她穿越到了這個朝代,穿越成了張小碗這個事實也為的是這兩個孩子對她的依賴。

張小碗可以選擇再死一次,可這兩個孩子怎麼辦?張小碗真不是窮好心的人,可看著那兩雙總是眼巴巴看著她的眼睛,她就真沒法子撇下他們,放任他們走向死亡或者僥倖活下來,繼續在人間繼續受苦。

她想著,以前她是她奶奶拉拔著她長大的,那麼,現在換她在這個年代拉拔這兩個孩子長大吧,在一個陌生的朝代,她可能用盡全力也幫不了他們過上太好的日子,至少,能讓他們吃飽穿暖。

至於以往看過的小說裡的穿越女那種總能發達起來的未來,張小碗現在是一萬個不敢展望,在活生生的現實面前,她僅知道,她住在一個土地貧瘠的地方,水田裡栽的確實還是稻穀,但不是現代的雜交水稻能畝產三四百公斤,這裡的這種她沒見過的稻穀,看著比她看過的稻穀體積要一小半,她看著能畝產一百斤就算不錯了,一百斤是個什麼數目?如果是一個人過日子,能省著吃,天天吃稀飯,一天只吃三兩米,也許能吃上一年餓不死,這還是糙米,要是一家子,像她家這種孩子多的情況,再省著吃,每天只吃一頓,吃上半年也沒了。

而梧桐村周圍的山都不大,靠山吃山這套是完全行不通的,山裡最多是兔子,整個村的人都在捉;第二多的是蘑菇,但無一人敢摘來吃。

而蘑菇之所謂多,怕也是因沒人敢吃才長期保存下來才這麼多的,要是都知道能吃——張小碗苦笑著想,那可能是怎麼輪都輪不到她這具小孩的身體能半簍半簍地摘回來了。

山裡也還有一點野果子,但能吃下肚沒事的很少,吃下來拉肚子的居多,本就吃不飽了,還可能因為拉肚子拉去半條小命,所以梧桐村的大人是制止小孩摘野果子吃的,誰要是敢吃,小命要是救不回來就算了,要是救了回來,又免不了一頓打。

離梧桐村有百里遠的劉家村,也是她娘劉三娘的娘家的山聽說要比他們這邊的大得多,山里的野貨也多,日子要比他們這裡的好過多了——可這也僅是張小碗從村口的洪嬸嘴裡聽到的,事實是怎麼樣的連洪嬸自己也不太清楚,因為去過劉家村的人也不多,上百里,路隔得有些遠,一天不能一個來回,還得歇一夜,這對村里人來說這種耗功夫的路程是有點遠的,如果不是走極好的親戚,誰也不願意花這麼長的時間出外。

張小碗猜劉家村其實也不比梧桐村好多少,因為要好,她娘也不會這麼遠嫁到梧桐村裡來。

當然,這只是她的一時之想,其實劉三娘嫁到梧桐村還真是別有原因,但這也是張小碗以後才知道的事情了。

張小碗上午沒去采蘑菇,她帶著二弟三弟扯豬草去了,她家沒豬,豬是他們這種人家養不起的,一條小豬崽要他們家兩個月的糧食才換得來一條,張小碗估計張家糧食最豐足的時候也不過只有二三個月的糧食,哪敢拿來去換一條要養就要養一兩年才能出欄的豬。

有豬的是張阿福的堂弟張大牛家,張小碗上次借了他們家間的補衣服的線,她借過多次了,每借一次,她都扯了五背簍的豬草去還,為此,雖然大牛嬸對此有話說,但張小碗張口借了,還是陰著臉會扯幾根線給張小碗。

張小碗前幾天借了幾根線給張小寶張小弟用破布做了兩件衣服,這豬草還沒還過去,借著這天上午有空,她帶著兩個弟弟扯了一背簍豬草送了過去。

一簍豬草沒幾時就扯好了,張小碗都是挑的嫩的扯,差的都沒要,送過去的時候,大牛嬸臉色也還是不好,針線的東西在梧桐村人的家裡也不是家家都有的,張小碗來借了好幾次細線,如果她不是小孩,如果不是張阿福家確實是太窮,還跟他們家的點親戚,大牛嬸都根本不想開門。

「嬸,給大福吃。」張小碗伸進衣兜裡,把前天趕場,一個賣焦糖的大叔給她的有一個半小拇指大的焦糖拿了出來,放到了大牛嬸的手裡。

「喲,這是哪來的?」就算是半小拇指大,大牛嬸還是驚訝了,這焦糖可是大麥子熬出來的,窮人家裡,兩年三年的,也未必能吃上一回,這張阿福家的大閨女是從哪來的?

「前個兒去鎮裡趕場子,賣糖的鬍子大叔給了這一塊。」張小碗緊緊一手一個拉扯著她二弟三弟,不去看他們的臉,因為光聽著他們咽口水的聲音就夠她難受的了。

「可還真是,那栓鬍子可真是個好人,聽說上次他碰上個凍死的小孩,他還好心地喂了他碗粥吃,許是他看你可憐,這才給的你......」大牛嬸頓時眉開眼笑,走到門口叫她出去玩的兒子去了,「大福大福,快著家來......」

從大牛叔家裡出來,張小弟細微地抽泣著,就算哭他也哭得很小聲,他太瘦弱了,哭出來的聲音都只是哼哼聲,聽在張小碗耳朵裡卻格外讓張小碗難受。

張小寶只是不停地咽著口水,拉著張小碗的手,一聲比一聲迫切地叫著大姐,眼巴巴地看著張小碗,希望她能再變出一塊糖來。

可張小碗哪有?得來那麼一塊糖,給了大牛嬸子,也是想著下次借線頭的時候容易點。

她家一個銅板子都沒有,哪來的錢買線?

沒有線,她怎麼給他們做衣服?

家裡光突突的一根針,都是劉三娘嫁過來帶來的。

張小碗想跟他們說下次再給他們,可下次她還那麼好運再得一塊?就算得了,也許還得用作他途......

所以話到嘴邊又咽下,唯留下嘴邊的苦笑,又狠了狠心,就當看不到他們臉上的渴望。

她做不到的事情,不想給他們希望,免得吃不飽穿不暖,還得不停不停地失望,太苦了。



第四章

張家的水田離村裡人家的田遠了近五裡地,那邊僅張阿福家一塊兩畝的水田立在那,田裡的水有時是山上流下來的,水要是不多的時候,只能從旁邊的一條小溪道裡挑來,但凡夏天干旱,夫妻兩人大半的時間都耗大了這兩畝水田裡,每天每天地挑水往田裡澆灌。

張家原本是三兄妹,兩兄弟一姑娘,張大金是老大,張阿福是老二,張小花是家裡的姑娘。

張家爺爺奶奶都是極偏心的人,許是張大金顯得聰明,張小花長得像朵花,所以兩老的疼愛都落到這兩人身上去了,張小花嫁人的時候讓她帶去了好嫁妝,張大金要分家的時候把家產的大部分分給了張大金,張大金分了張家的水田和地,賣了錢去鎮裡開了家賣雜貨的小店,家裡的光景好得很,張家爺奶為此更是驕傲得很,越發看不起沒用的二兒子張阿福一家了。

上次的五筒糙米,都是劉三娘挺著肚子在張大爺張大娘家坐了大半天才借來的,這不還沒過去一個月,前幾天的時候,張大娘就過來討要了。

張阿福窮,也是因為家時的水田他分了最差的兩畝,最好的五畝都給張大金分去了,因為張大金要給父母養老,這五畝分得多很多,分得太好,裡長也沒什麼話要說,老實本份的張阿福更沒什麼話要說。

至於家裡的地,張阿福一分也沒分到,後來還是裡長看他可憐,劃了水田邊上的一畝荒地給他,上契的那幾個子也沒跟他要。

可就算有了一畝荒地能種菜,可開墾挑水澆地每天都要花費無數功夫和時辰,於是夫妻倆的時間全耗在這兩畝水田一畝地上面了,哪還顧得上家裡的娃?

這具身體原身的張小碗站都站不穩的時候就要學會帶弟弟了,如今換了一個靈魂的張小碗,她做了蘑菇湯,先喂了兩個弟弟吃了,再把其它的裝到洗好的陶罐裡。

她沒指望這罐子裡的蘑菇湯到時候還有溫度,太遠了點,她走得再快也沒用,到時也涼了。

再加上她要帶著兩個孩子去,路上要更慢一點。

張小碗把罐子放進背簍,拿樹葉遮了遮,背上背簍,一手拉著一個往她家田地的方向走,走路上見著村裡人,張小碗見到一個就喊一個,嘴巴明顯比以前的張小碗要勤快了一些。

村裡人最近也習慣了她比過去要顯得靈光了很多的表現,不再像過去一樣嘴裡半天打不出一個杆子的張小碗在大人眼裡的存在感強多了,這時見到張小碗叫他們伯伯大娘叔叔嬸娘的,有的人也會答上一句,「小碗啊,又去扯豬草啊......」

張小碗往往答一聲「是」,拉著兩個弟弟也要他們叫人,兩個弟弟認生,但大姐讓他們叫,往往也是聽話的,就算羞澀也會叫上那麼一聲,引來村裡人友善的幾聲呵呵聲,背地裡也說張家的這三姐弟眼看著長大了,懂事了不少。

等路遠點,就見不到村裡人了,張小碗是見過她那爺爺奶奶好幾次的,老實說,她對他們沒什麼感覺,現代裡,什麼妖魔鬼怪沒有?偏心的老頭老太更是多見。

這日子,還是自家裡過好最為正經,怪天怪地怪老娘都沒用,都不能飽肚子。

張小碗快到家裡的地裡時,看到劉三娘停著鋤頭在往路的這邊眺望,她加快了步子,低頭對手邊的兩個孩子說,「再快一點,爹娘等著你們。”

走了遠路,原本有些走不動的兩個小孩聽到這精神一振,步子真快了起來。

張小碗非要帶他們出來,也不是不想讓他們輕鬆點在家裡玩,而想讓他們吃飽了多走走路,這對他們身體好。

她以後盡力不餓著他們,讓他們多動,就像樹,就算暫時長歪了,以後也會長好的。

「爹,娘......」劉三娘已經在解她身上的背簍,張小碗叫了聲他們,又使喚兩個小的,「叫爹娘......」

「爹,娘......」

「爹,娘......」

這段時間被張小碗刻意訓練,就算不會主動叫人,但張小寶和張小弟只要張小碗使喚一聲,還是聽張小碗的話,她讓叫他們就叫的。

「嗯。」張阿福摸了摸因走了遠路,頭上冒著點熱氣的兩個孩子的腦袋,老實平凡的臉上有了點笑意,讓他的那張臉顯得不那麼愁苦了。

劉三娘拿過張小碗的背簍,因手裡背簍的重量,她的手手頓了頓,這才把背簍放到地上,翻開樹葉一看,裡面有兩個陶罐。

「一個是水,一個是茅房子,娘,先別吃,我去撿點柴,壘兩個土墩子,用火熱熱再吃,我帶了火石子過來打火。」張小碗說著,手向兩個弟弟伸出,「咱撿柴火去,熱了湯喝。”

兩孩子一聽還有吃的,爭氣恐後地跟著他們大姐去了。

因是在山邊,枯柴多,沒多時,張小碗就帶著兩個弟弟撿了柴火回來,回來的時候,土墩子已經壘好了,罐子也擺在了上頭,見劉三娘拿過柴就要蹲下燒火,張小碗連忙蹲下去,「我來。”

這孕婦娘也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孕婦。

因兩個陶罐本身的重量已經很重,張小碗也就沒再帶碗,就帶了兩雙筷子,先把蘑菇湯就著火熱了,要是抱著燙燙的罐子吃還能熱手。

「爹,你先吃,罐子涼點你再給娘。」一熱好,張小碗就對張阿福說,把筷子放到了他手裡。

張阿福拿著筷子的手沒動,遲疑著。

「你先吃。」劉三娘推了下他,嘴邊有一點淡淡的笑。

「誒,好。」張阿福伸出手碰了碰罐子,還真有點燙,他手粗繭厚,也不怕這點燙,先是抱到懷裡吃了幾口,等涼了一點,又喝了幾口湯,等試著差不多了,喂了身邊蹲著他看的兩個孩子幾口,這又忙不迭地把罐子送到劉三娘手裡,「孩子娘,快涼了,你吃。”

劉三娘伸出紫紅的手,別了別頰邊落下的頭髮,這才接過罐子和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

張小碗燒著另一罐子裡的水,等燒開了,一家人每人都喝幾口熱的,也算是熱熱身體。

先想不到辦法怎麼去弄幾件衣服,只能暫時用這種笨法子了。

滿罐子的蘑菇湯,蘑菇多,湯少,吃了能稍頂飽,雖然比不上主糧,但比沒吃的要強上許多,更何況,張家人就壓根沒怎麼吃過飽飯過,尤其是小孩,不知道飽肚子是怎麼回事,所以當吃蘑菇吃到又熱又暖,這足夠張小寶張小弟吹著鼻涕笑嘻嘻,比平時活潑多了,他們分完父母的口糧後,圍著父母和大姐,兩個小孩你追我趕地嬉鬧了起來。

小孩總是有些天真無邪的,張小碗盯著他們,偶爾說一句說他們小心點之外,其它的,她都盡想著再能如何找到點別的吃的了。

光吃蘑菇,這兩小孩也是長不好的。

張氏夫妻吃完蘑菇,又拿著燒開的熱水喝了幾口,看了幾眼孩子,就又回過頭拿起鋤頭的拿起鋤頭,擔起木桶的擔起木桶了。

「我帶小寶小弟去山裡,看有什麼東西是能撿的......」張小碗站了起來,跟他們說,「我會看著他們。”

「去吧......」劉三娘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看著山的那頭,也沒看張小碗,半晌說了這麼一句。

劉三娘沒意見,張阿福也就擔著水桶往小溪那邊走去了。

這片山地有些幹,開出的荒地,過個幾天要是不澆水,地裡的菜秧子就不長個。

張小碗帶著兩個弟弟走遠了,轉眼進了山裡,都看不到背影了,張阿福挑了水回來,見到他娘子停著鋤頭看著山的那邊的方向一動不動,一會,眼淚從她的眼裡掉了出來,像是害怕被看到,剛掉出來,她就伸手去抹了。

張阿福低著頭挑著擔子走到了另一頭,似是沒看到她的傷心。

劉三娘這時回過了神,恰好看到了他停下了擔子,也不見歇一口氣,拿著長勺一個坑一個坑地澆起了水,她抿了抿嘴,別了別頰邊又落下的頭髮,松起了菜邊的土。

「大姐,大姐......」張小寶又檢了一根枯樹棍跑到了張小碗的面前獻寶。

「嗯,拿去捆好。」張小碗摸了摸他的頭,又伸出手,繼續掰那腐樹上那黑灰的東西。

如果這東西跟她前輩子見過的並不多的話,那麼這個東西就是木耳了。

蘑菇木耳都是一般山裡都有的東西,張小碗不明白這個貧瘠到了極點的地方為什麼對這些能吃的東西不需要危言聳聽的偏偏就危言聳聽,不該視而不見的偏偏視而不見?

也不知道那些見鬼的老人給這村裡留下了什麼該死的老話,真是愚昧到讓人無語。

不過,如果不是這麼愚昧,如今可能也落不下她一路生路,張小碗就當老天爺也不是時時那麼不開眼的,沒把她徹底逼到絕路。

張小寶張小弟都撿了不少柴火,張小碗摘了木耳,想著這次又碰到了木耳,不知道能不能再走個狗屎運逮到一兩只兔子,可惜的是,她帶著兩孩子轉了好一會,連兔子的影子也沒見著,只能背著背簍裡這次撿來的蘑菇和木耳,手捧著柴火,領著兩個弟弟往原路回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第五章

晚上是一家人都回去的,張小碗讓張小寶抱了柴,背簍則讓張阿福背去了,她就扛著鋤頭,扛了幾步路,張小弟就要過來幫著她一起拿。

張小碗沒拒絕,農家的小孩都是要幫著幹活的,而在這個家裡,生活的艱難就算沒有人告訴過他們一句,怕也是早烙在了他們的心裡。

能幫,就讓他們幫,張小碗看不到她和他們的未來,只希望她那點在現代時還算聰明的腦子,能在這世道給這一家人混個溫飽。

別的多的,她幹不了,也不想幹。

穿越到這個小村子,張小碗發現情況其實跟大多數穿越小說裡女主穿越到農家的情況南轅北轍,一個地方的貧窮是因土地不富饒而起,真正窮的地方,土地窮,人窮,更能把人拖得更是愚昧。

這種沒有太多生機和希望的地方,如果沒有什麼大的改變,就是一代比一代更窮地生活地下去,然後消失,直到這塊土地變得富饒起來,才會有新的人入住。

要麼,就是下幾代人裡,有人實在受不了,遷徙他處,而據張小碗冷眼看著梧桐裡的這五十來戶人家,可沒有一個能具有遷徙念頭智商的人,只能指望下一代。

而裡長,也只是一戶一家五口都瘦不伶丁的人家,只有村裡有點小糾紛的時候,才用得到他。

這個地方,沒有人識字,窮得連一戶人家都不敢有送其子弟念書的念頭?

這樣的一個地方,能展望出多好的未來?

暫時不餓死,都是好事。

張小碗在梧桐村摸了一個來月的底,對這個村的人和生活習性大概有了個瞭解,這個村從沒出過什麼出格的事,但這個村裡叫小樹山的山上有座香火不斷的山廟,那座山廟讓張小碗非常清楚地知道,她一個小女孩不能做出什麼反常的事來,反常即妖,古代人有的是辦法收拾與他們不一樣的人,並且他們會找到非常讓他們自己安心的藉口,例如,以神之意。

張小碗輔修過歷史,也看過許多野史怪志,萬般明白在封建年代,像她這種貧民家的小女孩,如果真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不像背後有後盾的貴家小姐有能力找上各種藉口來解釋,她這種身份低微的,如果真過了眾人容忍的那根線,所能理解的範疇,往往會在剛有苗頭起就被沉河,或者被送入山廟驅邪,不會有什麼好事落在她身上。

任何時代,人言都是可以殺人的,現代都擺脫不了人言可畏這四個字,她不覺得在完全是封建社會模式的大鳳朝就能。

所以,換到張小碗穿越了,她也只能把以往看過的穿越小說當成小說,真活到古代了,早慧不過是早夭的代名詞。

當然,有時張小碗也覺得自己想得太多,過於慎重——可是,她不得如此,她寧肯把事情估算得嚴重一點也不想掉以輕心,因為如果她真要把兩個小孩拉扯大,讓這個家庭走下去的話,踏錯一步,就是前功盡棄。

她在上輩子在二十五歲的時候就分了父母一部份的家產,不到三十歲就有了一個成功,一年能獲利不少的個人工作坊,而她從偏心弟弟的父母手裡拿到錢再到擁有自己的事業,她無疑都是一路荊棘中廝殺過來的,這些注定她早就不是什麼天真的人,而她更是有著非常能正視現實而不模糊現狀的能力,要不然,她早就被父母過度偏心而傷心死了,而不是利用他們的這種偏心對她的愧疚,在他們手里分了錢出來自立門戶。

某種程度來說,張小碗是冷心冷情的人,因為她很清楚她不是那麼愛她的父母,但同時她又不是那麼沒心沒肺的人,她也記得他們給了她不少,她也感恩他們,她跟她前世的父母雖然感情上說不上太親密,但她還是相大程度上聽他們的話,給他們在外面爭臉,而她跟弟弟的感情也不差,她弟弟更是在她要錢的時候幫過她,配合她從父母手裡拿到了錢當創業基金。

這也是張小碗為什麼這麼有點慎重想照顧張小寶和張小弟的原因,她有過弟弟,她記得她弟弟對她的好,而在他小時候,他們一年見不到一次面,她來城裡的時候他就出國,她每年都收到他送給她的禮物,而她從來沒有回送過他什麼,她那時候只記住了他拿走了她所有的一切,卻沒想過這不是他的錯,他對她再好她也不記他的好。

他們姐弟之間的感情,其實一直都是他在維繫。

而現在,她回不去了,她在這世裡,就維護著這兩個弟弟吧,就當跟另一個世界的弟弟還有著某種聯繫一樣,她有時還可以想像一下安慰自己:他小時候要是這麼過得不好,她也會這麼照顧他,她不是天生不喜歡他的。

一切都回不到過去了,如果張小碗在頭半個月裡還靜靜期待過再回到現代過,那麼,在梧桐村這個窮得讓她每天肚子都空蕩蕩的地方,然後又呆了半個月的現在,她知道她是完全不可能回去了。

她直覺她沒有一絲回去的可能性了,她只能腳踏實地在這個地方以張小碗的身份落地生根,承擔著這個家庭那種無以名狀的,已經好像承擔在了她肩頭的責任生活下去。

感受著鋤頭壓在肩上的重量,張小碗一手扶著鋤頭棍,一手牽著走累了的張小弟,再回過頭看著抱著柴禾走得有些跌跌撞撞的張小寶,她的眼神不禁暗了暗。

弟弟,我回不去了,你......好好在那個世界活著吧,你對姐姐的照顧,姐姐沒法還了,如果早知道沒有什麼來日方長,我會多給你做幾頓飯,多給你做幾件衣服的,可現在,我只能......

「大姐,大姐......」張小弟實在太累了,他拉著張小碗的手撒嬌地喊,打消了張小碗眼底的黯然,他也不喊累,只是不斷地搖著她的手,用他的方式向這個月對他更好的大姐撒嬌。

對於好意惡意,小孩的心總是最能感覺出誰對他是真好的。

「再走一會吧,」張小碗彎下腰,把鋤頭放下,用手擦了擦他鼻間走出來的汗,「你看你現在都不冷了。”

「真的!」張小弟先是一頓,好一會才回應過來,驚喜地朝張小碗道,隨即轉過頭朝張小寶道,「哥哥,我不冷了,你冷嗎?”

張小寶在專心地背著他的柴禾趕路,聞言呵呵一笑,感受了一下,隨即也驚喜地說,「還真的不冷了,小弟,你說得可真對。”

走在前面的張氏夫妻見他們落得遠了,他們聽不清楚他們的孩子們的對話,只是遙遙望著他們,在劉三娘後頭一點的這時張阿福開了口,看著遠遠的他們喊,「快點走,快到家了。”

「哦......」張小弟歡快地呼應,今天他所說的話比他這半個月裡所說的還要多,「快到家了,大姐,快點走......」

說著,他鬆開張小碗的手,迫不及待地朝他的父母,他的家跑去......

張小碗看著他歡快跑動的背影不禁笑了,這時張小寶走到了她的身邊,憨憨地叫了她一聲,「大姐......」

「走快點,快到家了。」張小碗朝他笑,是,快到家了,上輩子沒有陪弟弟長大的遺憾,這輩子就別再缺了。

人不能兩輩子都後悔。



第六章

到家,張小碗先燒了開水,倒進兩個木盆裡,又把煮蘑菇湯的水燒上,先讓張氏夫婦洗了臉,再把兩弟弟洗了手和臉,把洗臉水倒到洗腳盆裡,讓父子三人把腳伸進去燙。

他們的腳上,都有凍瘡。

有凍瘡的腳伸進燙水裡會刺骨地疼,張小寶張小弟受不住,腳拼命往外彈,張小碗虎著臉抓住他們的腳,厲聲喝斥:「不燙腳會全壞,以後不想走路了?”

她那麼嚴厲,尖得像刀子一樣的下巴在空中一揚,帶著讓人害怕的鋒利,這讓本就對大姐有敬畏的兩兄弟疼得流著眼淚把腳放在腳盆底。

見他們聽話了,張小碗臉色才好了點,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張父說,「爹,你看著他們,水涼了你們就出來。”

說著她轉身去了小廚房,劉三娘已經坐在板凳上在燒水,她怔怔地看著灶火裡的火苗,在張小碗進來後她才扭過頭看了她的大閨女一眼。

張小碗沒去想她眼裡的意味,她現在困頓又疲憊,忙了一天,她現在這具營養不良的身體根本禁不住耗出這麼多精神和體力。

她瞄了眼劉三娘坐的板凳,把那個高一點的椅子抬到了火邊,然後拉了把劉三娘。

劉三娘就勢起來,坐在了這把高一點,會讓她肚子舒服一點的高椅子上。

張小碗坐在了小板凳上,伸出手,在火邊烤了烤手,眼睛看著廚房裡堆著的柴禾,想著這柴還是多撿點的好,這要是到了深冬,山裡的柴被撿得差不多了,到時就沒得撿了。

自張小碗一坐下,劉三娘就一直看著好像變得強勢了不少的張小碗,想得久了她也累了,不禁閉上了眼。

就當老天爺開了眼,可憐起了他們一家子,送了個明白的閨女給他們了。

劉三娘在燒著火,張小碗拿了把木耳洗了,然後勺出一碗熱水泡著,沒一會,被熱水燙著的木耳就發了脹,變成了好大的一塊。

「這也能吃?」見張小碗在撕扯著木耳,劉三娘皺著眉,眼裡微有點驚。

「嗯。」張小碗抿著嘴一點頭,伸出手拿過碗裡的熱水喝了一口,這讓沒讓這幅孱弱的身體就此昏過去。

她有點撐不住,可不能就這麼倒下去。

張小碗不是沒吃過苦的人,以前在工作室趕工,三天三夜都沒睡過的經歷都有,該熬得住的她都熬得住。

她也不是什麼不諳世事的女人,不該喊苦的時候她知道一聲都不能吭,因為沒別人憐惜這是肯定的,而且惹來的只是自己泄自己的氣,完全不可取。

蘑菇湯煮好,張小碗把碗盛滿,讓劉三娘端過去他們先吃,她先就著湯喝了好幾口,弄起了木耳。

她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把木耳拿辣椒一起炒了吃,至於涼拌木耳什麼的完全不可行,一是沒材料,這家子連油都沒有一滴,二是這是大冬天,吃熱的才是正道。

辣椒煮的木耳其實就張小碗前世的口味來說,完全不好吃,甚至難以下嚥,但卻被張家的另外的四口全吃了個光。

張小碗看著他們吃的時候,想著明天要辦的事:她要去摘蘑菇,摘多點,吃不完可以曬乾當儲備糧,但幹這事還是要瞞著,不能讓村裡人知道。

張小碗也不知道能瞞多久,但這種事就算被揭穿了也沒事,頂多惹來別人對他們家的可憐,還有很多的閒話,這種事不會要了她的命,更多的可能是他們見他們家吃那麼多都沒事,有些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也會采來吃。

但在被發現之前,張小碗私心裡想要采更多的蘑菇在手,她會讓劉三娘告訴村裡有些花蘑菇是有毒的不能吃,能吃的是哪幾種,但她希望被發現的時機是在這個冬天過去之後。

她沒有全私吞的想法,但也沒有福利全村人的想法。

她只顧得了她願意顧的。

還有,再過一個月,這初冬糧的就要收了,張小碗不太明白為什麼大鳳朝的水稻是怎麼種的,她就勢打聽過,這裡的水稻是四月種,十一月收,從栽種到成熟需要七個月,並且一年只有一季,這跟張小碗比較熟悉的三到四個月就可以成熟的雜交稻不一樣,不過張小碗在農村生活過,從她奶奶口裡知道以前沒雜交稻的時候,農家一年只種一季正常得很,雖然種田的時間不太跟大鳳朝的一致,但在大範圍內理解的話,也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不是一樣的地方,再說,以前她們的古代也說不准就是這樣種過來的。

但這裡的稻穀產量低,時間長,張家就兩畝田,他們一家幾口先前只餓死了張小碗一個,怕也是張氏夫妻盡了全力了的結果。

要不然,依那點田那點產量,一家人活活的可能性絕對超高。

張小碗打算等收完穀子,再問問劉三娘,春天水稻的育秧期他們是怎麼弄的,還有她準備先把關選好種子,在來年春天的時候就育秧,不捱到四月再種。

四月要是再種也行,留一畝田,用選好的稻子種四月稻,兩樣種著相比一下,看哪季合算,弄的糧食更多,做個對比,再下一年就能知道怎麼種最好。

張小碗也沒想她的變化全蒙得了張氏夫妻,她這幾天慢慢觀察了一下,發現劉三娘對這種變化是不排斥的,雖然她從不說什麼,也不問一句什麼,但張小碗從她的行為裡知道她是接受她的變化的。

她這個娘具體時是怎麼想的,張小碗不知道,也沒打算現在就問,她們的感情還沒熟到那份上,只能說慢慢來,只要劉三娘不討厭就行。

至於指望這對父母不發現她的變化那是不可能的,張小碗不會這麼天真,想要變好,就會有變化,總得說出個說法讓他們相信她的變化,也讓他們相信她能讓這個家變得更好。

要是這對父母不支援,她再多的力氣也使不出來。

下個鎮裡的趕場日還有六天,梧桐村到甘善鎮,也就是他們口裡常說的鎮裡來回要四個時辰,這還是壯年人走得快的,走的慢的得五六個時辰。

另外甘善鎮的趕場日一個月三次,逢七趕場,差不多每隔十天一次。

張小碗這天帶著兩個弟弟采了一天的蘑菇木耳,挑了一部份出來,多的就著出的陽光,讓張氏夫妻在山邊曬了,曬乾了再包著回來。

這回他們家在水田在偏僻的地方的好處顯出來了,就是他們家幹點什麼,不怕人發現知道。

而且張小碗發現在他們家,張阿福不太解的事只要一對上劉三娘的幾句吩咐,他就什麼不解都沒有了,他娘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切都聽劉三娘的。

這麼長一段時間下來,張小碗隱約覺得她這娘不是什麼簡單無知的農婦,但看著她滄桑粗糙的臉,張小碗也就沒怎麼再猜下去了。

不簡單無知又如何?還不是一家幾口能活不活得下去都是問題。

於是張小碗對劉三娘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一點也不感興趣了,因為擺在他們面前的現在是艱難的生存問題,來年還有新的孩子要出生,能不能生下來,生下來怎麼養活,都是具體得讓人呼吸窒息的問題,哪還有精力想別的多餘的。

從張小碗跟著村裡人去鎮裡撿布到去山裡采茅房子,再到她所說的能吃能保存的木耳,再把茅房子曬乾,和木耳攢到一起的這些事,劉三娘都沒有具體問張小碗個一二。

她不說,張小碗也不打算詳細告知,她知道她遲早要對劉三娘有個說法,但她不會告訴她這個娘她是從另一個世界穿過來的,而她原本的女兒死了。

她頂多就是讓劉三娘知道,在她昏睡的那段時間,她從未知的神那裡知道了很多的事情。

至於這個說法劉三娘信不信,張小碗猜她會是信的。

張小碗篤定只要她不是一夕之間完全變了樣,小變一點,變得不同了點,還給這個家帶了生機,劉三娘就是會信的。

她也不得不信,並且還要堅信,如果想一家人全活下去的話。

在生存面前,人們容易相信太多東西,要知道萬能的神就是這麼被造出來,被他們信仰的。

這天張小碗要帶著張小寶和張小弟去鎮裡,在昨晚,劉三娘又在端詳了張小碗一陣後,答應了她要帶她兩個弟弟去鎮裡走走的事,也還是沒有問為什麼。

張小碗也就更篤定了劉三娘接受了現在這個莫名變得能幹起來了的張小碗,因為村裡人去趕場的都是大人,並且,一個村一個月能去趕場的大人加起來也不到十個,一無所有,偶爾只有幾只兔子去鎮裡賣的梧桐村人,哪有那麼多的事要去鎮裡?何況不是趕場日,這時間連大人都不會去鎮裡。

而她一個小女娃,在平常的日子裡帶著兩個更小的娃去鎮裡的事,一般的村裡人家哪家會答應?而不管會不會答應,前提是連會這樣提求要求的小孩根本都不會有。

張小碗先在劉三娘這裡提出來,也是交了個底,事後有人知道問起來,她知道劉三娘會先給她圓了詞,說是她讓他們去的也好,還是找別的更好的藉口都好,都不會跟人說是張小碗提出來的要去的。

這次帶著兩個弟弟去,張小碗一是想帶他們出去走走,二是邊走邊教他們一點東西,多認識點事物,多見點人,這對兩個在外人面前顯得木納怯懦的小孩有處好。

姐弟三人走到鎮上,因為沒有趕集,鎮上的人很少,但鎮裡比村裡顯得乾淨整潔的石板路和不是土磚的房子還是讓張小寶張小弟看花了眼,張小碗先是帶著他們去了堆垃圾的地方看有沒有什麼東西撿,而她的運氣不好不壞,她又撿到了幾塊髒亂的布,張小碗也沒有嫌不幹淨,先在水溝裡洗了洗,把它們放在了背簍裡,打算回去後再到河裡洗一遍,暴曬一下,再攢著做衣服。

她上次也打聽好了鎮裡的富戶所住的地方,也不嫌費腳程,帶著兩個小孩一個一個地方都走了個遍,事實上,運氣總會眷顧一下有所準備,並能為此付出努力的人,張小碗在富戶周圍扔垃圾的地方撿到了幾件還有點棉絮的小孩衣服,只是衣服壞得太亂七八糟,又髒又臭,顯然是嫌完全沒有一點可用性了才扔出來的。

可張小碗是誰?她是一個能當女工的服裝設計師,她曾經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在工廠的廢料堆裡撿過廢布碎布培養自己當一個服裝設計師的眼光和耐心,而再零碎的東西只要到她手裡都有被利用的價值,連她那高傲的老師都說她有一雙能給腐朽為神奇的雙手。

張小碗打算把這些東西洗了,再用開水燙一下消毒,再曝曬消毒一下,到時材料要是攢齊,她就可以加工,做一件給劉三娘擋寒的衣服。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第七章

背簍裡已經有好幾塊廢布料,這時也過午時了。

年小,在大姐面前還稍微有一點嬌氣的張小弟拉著張小碗的手,吸著流出來的鼻涕對張小碗說,「大姐,餓......」

張小碗眼睛黯然,來之前她已經想過這事,家裡沒什麼能帶著來吃的,她總不能背著陶罐裝著蘑菇來鎮裡,路太遠了,她背不了那麼長的時間,再說,張小弟走累了,她還要背他一段路,她沒有那麼多的力氣,所以他們只能餓著。

她狠著心牽著兩個弟弟的手在鎮子裡打轉,看到有堆放東西的地方就走去,看有什麼好撿的沒有。

甘善鎮也不是很富有的地方,只不過情況要比窮得連飯都吃不飽的梧桐村要好上一些,所以想撿點多出來的吃的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被扔出來只是一些人家裡徹底不要的東西,而這種東西往往都好不到哪裡去,連又髒又破的爛布其實都很難尋到。

兩個弟弟臉上明顯疲勞了起來,張小碗當沒看見,依舊走走停停,打量周圍,試圖看哪裡有什麼可撿的而她能用得到的東西。

當她帶著兩個弟弟走過一個拱橋,路過一個正在生火的大娘的身邊時,她的腳步不由頓住了。

這是家賣包子,還賣餛飩的小店,而現在這家小店裡,桌子都是亂的,上面吃過的碗也有好幾個沒收,而正在生火的大娘看起來像在生病的樣子,她生著火,不斷在咳嗽的樣子看來不像是被嗆的,張小碗從她虛弱的咳嗽中聽出了幾許病氣來。

應該是受風寒而起的咳嗽。

張小碗一咬牙,帶著兩個小弟走到一邊,把背簍塞到張小寶懷裡,命令他,「帶著小弟坐這不許動,哪都不許去。”

說著把張小弟的手也塞到張小寶手裡,說完就轉過身走進那個小店,先是把桌椅擺放好了,然後把碗收好,俐落地掃起地來,她把這些全幹完,沒花多時,等婦人張著嘴巴反應過來時,張小碗已經跪到她身邊,俯下身子把對著她角度的灶裡的灰扒開一些,對著沒燃起來火苗吹了起來,不一會,火就燃起來了。

「你這閨女這是幹啥?」婦人被嚇著了,驚訝至極地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不吭氣,也不打算開口說話。

她以前就見村裡的孤寡兒對她奶奶這麼幹過,那沒爹沒娘的小孩一進他奶奶家,就幫他奶奶幹活,攔著也幹,幹完也不說話,他奶奶看不過去,總會給他點吃的。

張小碗也不知道這套在現下行不行得通,行不通也沒事,她帶著人走就是。

行得通,那就代表她可能要得著一點吃的。

人總得豁得出去,才能活下來。

生完火,再添了兩把柴,張小碗看到灶火燒起來了,也不管那婦人看她的眼神跟見了鬼一樣,她把她先前瞅見的一塊姜哪到了旁邊的水盆裡洗了,拿刀剁了,然後在婦人緊張站起走到她身邊時,她抿開嘴,「你煮了吃,對生病好。”

那婦人被膽大的完全自來熟的舉動嚇得完全不如如何是好,聽她這麼一說,拍了拍胸口,喘了口氣。

「身體好,你試試。」張小碗緊皺著眉,她一個快三十歲的大人也不喜歡幹這種事,可她已經被逼得沒辦法了,路對面還有兩個對這個世間完全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孩在等著她,再蠢再笨的法子她都要試試,試出一點可能性,要不全無生路。

也許是她的口氣太堅定,那婦人狐疑地看了眼她,然後眼睛不知怎麼地轉到路邊的張小寶張小弟身上去了,她看了兩個黑瘦,還不斷抽著鼻涕,身上穿著滿是補丁衣服的小孩幾眼,剎那明白了許多一樣歎了口氣,張口說,「嬸子當然知道生薑水吃了好。”

張小碗聽了不由有些赫然,她把這裡的人都當什麼都不懂的人了。

那婦人見她頭低了下去,又歎了口氣,眼睛看向那兩個眼巴巴盯著張小碗的小孩,不由苦笑了一下,去屜籠裡拿出兩只剩下的她拿來當夕食吃的粗饅頭,把手伸到張小碗面前,「拿去吧。”

張小碗也看到了她去拿的那個冷冰冰的屜籠裡的這兩只饅頭,她哪裡是原來那個不懂世事的張小碗,她一看就知道這是婦人留下給自己吃的。

開這麼個小店,起早貪黑怕也是只能圖個溫飽吧?她這是在這生病的婦人手裡奪食。

張小碗原本的豁出去變成了猶豫,她看著饅頭,沒有接。

「拿著吧。」那婦人往她手裡塞。

張小碗眼睛暗了暗,這時候裝什麼不好意思?她伸出手,拿了一個就往路對面走。

那婦人見她跟搶似的拿過一隻饅頭,不由愣了一下些,當她看到張小碗走到兩個小孩面前,把饅頭掰作兩半,兩小孩一人一半後,她看著手裡的那只留下的饅頭不由笑了笑。

「可憐啊......」她把饅頭塞了回去,上了小鍋,煮起了姜水,沒有心思再去計較小女孩的自作主張。

  
************

「大姐......」張小寶吃到最後幾口時,像是反應過來,把手裡的他從沒有吃過的這麼好吃的東西送到張小碗嘴邊。

「你自己吃,大姐不餓。」張小碗抿了抿嘴說道。

就這麼點,還不如一個人吃了好。

「哦。」張小寶是個聽她話的孩子,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並不會深思,她說不餓那就是不餓,他就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吃起了最後那幾口,帶點甜味的糧食起來。

張小弟一直都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像貓吃食地吃著,這時候他還剩得多,吃到一半,他就不吃了,把饅頭塞到了張小碗手裡,眨著清轍乾淨的眼睛一頓不頓地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不由笑了,接過那小半邊饅頭塞到他胸口的衣襟裡,「大姐不餓,你先留著,等餓了自己吃。”

張小弟見大姐不吃,還把饅頭留在了他的胸口,想到等會還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不由歡喜地笑了。

張小碗擦了他們鼻間的鼻涕,天氣冷,鼻涕擦了總又流出來,如果不能讓他們穿夠足夠暖的話,這鼻涕是沒有斷得了的一天的。

「你們坐著,不許動。」見他們吃得差不多了,張小碗又命令他們道。

「好,不動。」張小寶連忙牽起了小弟的手,跟他大姐道。

「不動。」張小弟像是心有靈犀地說了這麼一句。

張小碗看了眼他們,在心裡歎了口氣,站起時又長吸了口氣,這次她沒有再自作主張,而是走到這個明顯是好心的婦人面前,張口說,「嬸子,我把碗給你洗了,桌子給你擦一遍,你能賞我們口熱水喝不?”

那婦人沒想到她還提要求,不禁又猶豫了一下,但她今天確實是再也提不起什麼力氣,她咳得厲害,又全身乏力,再說,剛剛饅頭都給過了,給口熱水又怎樣?

想到此,她點了點頭,「好吧。”

張小碗見她說著話時都搖晃,不由伸出手扶了她,把她扶到了凳子上。

她看了這一坐下就撐著頭在忍耐痛苦的婦人一眼,也不再多言,麻利地收拾起這店裡的髒亂起來,等洗了碗擦了桌子,把煮好的姜水拿碗盛了端到這婦人面前,她才就著火燒了開水,把水端到了對面讓兩個孩子喝。

她不讓他們接近,也怕他們被傳染。

至於自己——張小碗現在也只能把自己當超人用了。

如果她不相信自己無所不能,硬撐著一股氣,她這具孱弱的身體隨時都可以倒下去。

*********

他們趕了路回去,快到家時,天快黑了,張小弟睡在了他大姐瘦弱肩膀背著的背簍裡,小小的一隻就像只貓咪,不像一個已經有四歲了的小孩。

張小寶一直被張小碗牽著手,這一路風吹得他臉都疼,大姐握著他的手雖然有點冰但也像是熱的,所以張小寶一直緊緊地握著他大姐的手,一下都不願意松。

他握得緊,他大姐握他握得更緊,生怕他丟了一樣。

張小寶累得很也困得很,他的腳重得快要抬不起來,但他還是一步一步往前走著,不想落下他大姐一步。

天快要全黑,空中吹著凜冽的寒風,一點溫暖也無,張小碗帶著兩個小孩終於趕到了家裡,走到門前,發現劉三娘一直在門口站著。

「娘......」張小碗叫了她一聲。

劉三娘的臉色不好看,但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說,「進去吧。”

說著往小廚房那邊走去。

張小碗帶了人進了茅草屋,裡頭張阿福坐在土桌上,看到張小碗,他皺著的眉頭鬆開了,嘴邊有一點點笑意,「閨女回來了啊......」

「嗯,回來了,爹,你們吃了沒?」張小碗讓張小寶坐到坑頭去,再把放下的背簍裡的張小弟抱了出來,放到她爹娘的坑頭上用被子蓋住。

「還沒,等你們,小弟睡了?」張阿福看了看張小弟。

「睡了一會,喊了起來吃點再睡。」這時劉三娘端著灶鍋進來了,張小碗見狀說道。

「誒,好。」張阿福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張小碗讓張小寶叫小弟起來,她則跟在了劉三娘背後,去小廚房拿碗拿筷子。

劉三娘一直沒吭氣,等拿了東西快要進茅草屋門的那刻,張小碗在她身邊小聲地說了句:「娘,你放心,我會帶好他們的。”

說著,她先劉三娘一步進了門,把碗筷擺好盛起了蘑菇。
 
***********

晚上張小碗拿了以前還剩下的一塊布頭,把今天兩個孩子腳上那大拇指方向爛了的鞋又補了補,可惜布頭只夠補兩雙的,她自己今天穿得更爛了的那雙沒法補了,只能等下次看有沒有多餘的,再裁一小塊出來補上。

她的這雙洞口太大了,太透風,保不了暖,下次不補不行了。

張家有油燈,但沒油,她是摸著黑補著鞋的,所幸她這雙手跟上輩子一樣靈活,在黑夜裡幹活也不影響什麼。

補完鞋她下地,給坑裡又塞了兩堆木炭,這坑也不知道是怎麼修的,土坑向外排氣的通氣孔又細又小,所以坑下根本不能燒太多柴,這樣會煙多火又燒不著,所以柴火只能一時燒個幾根,坑頭也不能全熱起來,還好張小碗這陣子把燒火燒出來的炭火著了一些,放了些進去,夜裡多少會熱一些。

其實連柴火他們家也是省著燒的,冬天太廢柴火,一般人家總要攢一些在深冬,不方便出門的時候用。

再說,深冬山裡的柴火也少了,到時候沒得燒,真是太容易被凍死了。



第八章

這幾天陽光好,張小碗帶著兩個弟弟天天往山上跑,撿了不少柴火堆在家裡。

她這陣子都沒時間去村口跟洪嬸家和虎娃兒玩了,老田叔家的老田嬸說虎娃兒都來找過她姐弟好幾次了。

張小碗不得閒,想著忙完這陣再帶弟弟們去找他玩,不能從這小孩嘴裡套了不少村裡的事情出來後,就不跟他玩兒了。

再說,張小碗也有私心,然後張小寶張小弟能跟村裡的孩子玩得來,小男孩總是需要小夥伴的,多跟點人鬧,身上也少點怯怯懦懦。

**********

張小碗這陣子翻了大半座山,也沒找到除了蘑菇和木耳之外能吃的東西了,想來也是,動物都沒得多少的小山,能藏有多少能吃的東西?

只能想著法子,在劉三娘這裡得個允許,去離梧桐村有點遠的深山裡看看,也許能找到些別的。

但一去可能就得三四天,而且那樣的深山聽說沒多少人敢進過,聽洪嬸兒說那座大山連劉家村的那幾個好獵手一年都只敢去一兩趟,想來劉三娘怎麼會答應?

張小碗也想過去劉家村那邊的山裡轉轉,但那邊的人跟梧桐村的人多少有點來往,她不怕大著膽子進山,但怕風言風語。

哪個地方都有地盤意識的,她去人家山裡撿吃的,就算不怕費腳程,人還會討厭她搶了他們的東西,到時候,就是兩個村子的事了。

張小碗一想,全身心都疲憊,在這塊貧困的地方,找條出路太難了。

山裡能找到的東西都找遍了,張小碗這幾天頓頓都煮得多,讓一家三口三頓地吃,這樣幾天下來,張小寶張小弟兩人的鼻涕都流得少了。

蘑菇曬了一些,木耳也攢了一些,看著連劉三娘都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張小碗心裡苦笑得五臟六腑都是苦的,她知道這是不夠的。

吃這些,餓不死,但也就是餓不死而已,養不出什麼健康的身體,大人是這樣,發育中的小孩更如此。

她還是得在進入深冬之前,拼一把。

*********

劉三娘拿著張小碗給她做的背心襖頭低著怔忡著,張小碗正想開口跟她說趕在收割稻穀之前去大深山一趟的話,但看到她低著頭一直不聲不響,沒一會卻有眼淚打在了她拿著背心襖的手上。

「娘,」張小碗的喉嚨因突然而起的酸澀一陣抽痛,她吞了吞兩口口水,才勉強把話說下來去,「做得不好,你先穿著。”

劉三娘抬頭擦了擦臉,不抬頭,也不說話,只胡亂點了點頭。

張小碗勉強地扯了扯嘴角,但扯不出笑容。

坐在她對面的張阿福搓著手,時不時放火上烤一烤,眼睛瞄著劉三娘。

張小碗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來,但這段時間足夠讓她知道他其實是對劉三娘好的,只是可能怕是心有餘,卻力不足。

劉三娘掉了淚,他也還是那幅沉默寡言的樣子坐在那,只是頭垂得更低了一點。

張小碗摟了摟懷裡的張小弟,又拿過碗喂了他喝了口熱水,隨即把碗給了張小寶。

張小寶對著他大姐憨厚一笑,接過水碗把溫水一口喝了下去。

張小碗收回碗,放到土桌上,終於開了口,「我想趁著天氣去,去大深山裡一趟。”

她話剛落音,劉三娘猛地抬頭,失聲道,「什......」

那個「麼」字她沒說出口,紅色帶著淚意的眼睛失了魂一般盯著張小碗。

張小碗不等她說話,她緊了緊懷裡的間張小弟,就當給自己壯了膽,摟了點依靠一樣,她抿了抿嘴看著劉三娘輕聲地說,「就讓我去吧,不去,娃兒可能生不下來,生下來了,還得養活,總得再找點生路。”

「不能去,你二弟三弟不活得好好的。”

「咱們家現在的光景......」張小碗苦笑,她也疑惑過張小寶張小弟在這麼差的環境裡是怎麼養活的,但前陣子從洪嬸兒那裡套過話的她已經知道這是劉三娘在兩個小弟出生後,把她帶過來的幾身好點的衣服,兩支像樣的釵子,還有家裡一些能賣的都賣了才換了點精米熬糊糊過來的。
劉三娘身上生張小寶的時候就已經沒什麼奶水了。

現在,劉三娘頭上戴的是木棍,家裡還值一點錢的怕是那根針,還有見不得人的蘑菇和木耳。

總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跟著喝蘑菇湯吧?

「什麼光景?」劉三娘卻激動了起來,「咱們家現在有吃的,等過了時日打了稻穀,這個冬天就過去了,到時候娃兒下來也有吃的。”

她激動得咳嗽了起來,嗆得臉都紅了。

「我得去,」張小碗不忍再看她的臉,她只能盯著土桌一動不動,「我知道那山裡多少有點吃的,我不比以前,我現在靈活多了,我病了一次,菩薩娘娘在夢裡告訴過我那裡有吃的,那裡還有肉,我要去拿回來給小寶小弟吃。”

她就不信了,沒多少人去過的深山,那裡會找不到能吃的東西。

「不許去。」劉三娘厲聲喝掉,眼淚卻掉了出來,「我們家有吃的。”

她手指往角落裡藏著的蘑菇木耳大力指去。

「讓我去吧......」張小碗撇過臉,不去看她。

兩個孩子被劉三娘的厲聲嚇著,都駭住了不敢動,張阿福在一旁低著頭還是沉默不語,坐在火邊的一家人,個個身上都有形無形地被浸染上了淒涼。

一家人剛就著火光吃了飯,喝幾口熱水就要歇了,哪想......

張小碗本來以為自己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又比這個有了三個孩子,肚子裡還有一個的劉三娘小不了多少,而且她自小就心性堅強,不是那麼愛哭的人,可是,她話一出口,卻還是有點情不自禁的哽咽,“讓我去吧,總得去才成,家裡真的什麼都沒有,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你要是不吃夠肉是生不出娃,小寶小弟比村子裡的娃誰都瘦,娘,咱們家總得有個人出去尋條活路的,讓我去吧,有菩薩保佑著,我過幾天就回來。”

張小碗說著托詞,其實她也是惶恐的,她信這世上有因果迴圈,信命運對人總有些人無力違抗的安排,可她更信這世上慈悲的菩薩一定是少見的,要不受苦受難的人怎麼會有這麼多?

所以她不得不拿著這具九歲的身體去拼一拼,不爭氣,遲早沒活路。

「菩薩,菩薩......」劉三娘的嘴都是哆嗦的,「菩薩讓你再回家來不是讓你再死一次的,你不許去,咱們家的糧夠吃的。”

她堅持已見,張小碗見她身體抖得太是可憐,已經不想跟她再說辯下去,於是閉了嘴,拉過一邊害怕的張小寶,把兩個弟弟緊緊抱在了懷裡,頭埋在了他們的肩膀間,無聲的流著眼淚。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去,她有著近三十歲的心性,也能接受這個一窮二白到徹底的家境,可是,窮到如此絕望,逼得她去面對這個朝代所有她未知的從沒經歷過的苦難,甚至馬上就要以這具孱弱的身體去面對山裡連知都不知道是什麼的危險,她心裡也已經苦得不成行了。

但凡還能想出點辦法,她也就不用這法子了。

*********

半夜裡,張小碗小心地起來,拿了一個小陶罐抓了些蘑菇進去,然後放到背簍裡,又摸了摸身上帶好的打火石,安了下心,背起了背簍,小心地開了門,就著白天的記憶,沿著路往前走。

走了一段,確定沒被發現,她就撒開了腿往前跑,好一會才停下腳步,真正松了口氣。

這時候跑遠了的她不知道,劉三娘看著她遠去的方向,無聲地哭倒在了茅草屋的門前,而她身後的張阿福只能托附住她的上半身,陪著她一起掉眼淚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第九章
 
天大亮,張小碗已經走到了人跡稀少的地方。

梧桐村周圍並沒有太多的村落與人家,張小碗聽說甘善鎮往縣上那邊的方向,才是人煙最多的地方。

人煙多,代表那個地方養得活人,經過這段時日的催殘,張小碗都沒力氣嫌自己太倒楣了,她也只能想想大概前世日子過得太好了,老天爺終於在這世在她身上找補了。

她只能這麼想了,要不,真會怨天尤人。

一路走著,張小碗會在路邊挑選一些尖銳的木頭,她不打算進深山,只想在周邊看看,能找到一點東西就是一點,而且就憑她現在這身子骨,想找點東西帶回去,還是得安全至上,有條命回去才成。

要是死在外頭,那家人......

張小碗撇撇頭,讓自己少亂想,且腳步更快了起來。

走了大半天,一些光禿禿的山上也有了綠意,路過一處山時,張小碗竟然見到了黃色的桔子。

她花了好一會功夫才繞過路走到那顆桔子樹面前,走近一眼,看來是野桔,因為一看皮就厚得很,張小碗摘了一個掰開試了試,酸得她牙都想掉光。

不過考慮得劉三娘可能會吃到,她還是摘了兩個放在簍中。

一天走下來都荒無人煙,張小碗這個膽大的,哪怕有著前世近三十年的年齡打底,一個人走著走著也害怕了起來。

她本來還想唱歌壯膽,怕唱歌招來豺狼和某種她肯定對付不了的動物,所以還是閉緊了她那張自己都嚇得自己有點哆嗦的嘴巴。

所幸日頭很好,曬在人身上暖暖的,下午張小碗找到溪水,把蘑菇煮著吃了,就邊走邊拾著柴火到簍裡,想找一個安全一點的地方過夜。

那座深山她已經打探好方位,換現代小半天的車程,依她現在的腳力,得兩天才行。

也就是說,她就算不在往太深的深山裡去,來回也至少要花四個晚上在外面,這四個晚上怎麼過,張小碗心裡也有了算盤。

這邊沒有什麼人煙,也沒什麼人繞這麼遠的路去那座深山,代表路上她不會碰到什麼人,這碰不到人,時間一長她心裡會害怕,而且也許那個人可能是個壞人,基於這個可能,所以就算見到人了,她也得躲起來。

所以有沒有人,都可以忽略不計了,反正見人了她也得躲著,她只能靠自己,不能再妄想這時候會出現個人能給她壯膽了......

張小碗鐵了心要去拼一把,這時候也不能想太多了,怕自己把自己都逼瘋。

而當晚上她找到一個有點半幹的山洞的時候,她真心感激自己運氣還算不錯,至少不需在冬日的晚上在外面受凍。

她拿了柴點了火,晚上的荒野,天空竟然有星星。

張小碗在洞口看了半晌都不想睡,不是星星太漂亮,而是,哪怕出來的時候再心如磐石,這時候的她還是害怕的。

自己這麼沒骨氣,張小碗都想嘲笑自己。

後來實在是太累了,半夜時分,趕了一夜的路她倚到山洞的裡面睡了,燃著的柴火映襯著她那張瘦削無丁點肉的臉,把她的影子拉得格外地長,在黑暗裡,長得就像一根隨時都可以斷掉的細線。

*********

第二天一早,張小碗去找了溪水,在溪邊燒了點熱水喝。

她有看小溪裡有沒有魚,但沒有找到。

她不知道往更深的地方走走會有沒有,但對周圍方圓百里屁都沒有的印象是烙在心裡了,連人都不想住,無人開荒的地方,確實是窮到極點了。

帶的蘑菇不多,張小碗今天是必須要找吃的了,她一路仔細地尋找,發現沿路的野菜也跟他們梧桐村一樣,硬得就算費柴火煮熟了給豬當豬食,豬都不想下口。

找得久了,她也並沒有發現野地瓜之類的東西,張小碗再次確定她以前看的那種能在野外什麼都能發現的穿越小說,裡面主角見什麼就碰到什麼能吃的命正率在她身上那是相當的不高。

想來也是,窮得連鳥都不下蛋的地方,能有什麼好東西出現?

張小碗走了半天,也沒發現能下肚的東西,心裡不無沮喪,只是還是咬著牙往前走,所幸在下午的時候,她在沿著走的小溪裡看到了幾條游得極快的魚,當下張小碗什麼也顧不得了,腳步一快,跑到它們的前方一段距離,把背簍一放下,急急地拿著陶罐跪在水邊,把陶罐恰恰好地堵在它們游的前方,在它們游進陶罐裡頭時,飛快立起陶罐捧了起來。

看到罐裡那兩條還算有點重量的魚,張小碗險些喜急而泣。

多虧她那雙跟前世一樣靈敏的巧手,她今天好歹逮著點能吃的了。

張小碗捉到魚,撿了柴火,找了土塊壘了灶,把陶罐放到上面,拿著魚打算拿鋒利有著尖型的木棍去剖魚腹。

她走到河邊,拿棍子在魚的腹部重力一劃,魚就破肚了,她把內臟掏出,打算一條現在吃,還有一條晚上煮著吃。

洗臉的時候,張小碗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剛才彎腰去逮魚時碰到了河邊土泥的臉,上面一片汙髒,那一秒間,冷不丁地看到清轍的水面裡那個髒亂野丫頭的自己,還有那頭因極度缺營養黃得毛燥的頭髮,張小碗自己都看怔了。

但很快她就回過了神,笑了笑,不在意地把兩條剖好的魚洗了乾淨,再洗了下手,捧著冰冷的溪水洗了把臉。

冰冷的溪水很快讓她精神一振,不再東想西想,回過身回到了灶邊燒起了火。

她以前廚藝相當不錯,只是巧婦都難為無米之炊,她這雙也要依靠食材才能弄出美味的手再能幹,在家裡那個什麼也沒有的家裡,也變不出像樣的食物出來。

張小碗帶了一小點鹽在身上,拿一塊極小的布兜裝的,這還是在給劉三娘做衣服的時候省著下來的,巴掌大的布料,張小碗也還是做出了一個小兜出來,特地用來裝鹽的。

張家家裡的鹽其實也不多了,而這個家裡,現在是連鹽都買不起。

所以,她能不出來嗎?真跟著全家人等死,她辦不到。

溪水裡的魚確實是極為鮮美,放點鹽就夠了。

捧著陶罐,拿著樹枝做的筷子吃魚的時候,張小碗狼吞虎嚥得就像餓了八百年,都顧不得燙,只想一口把魚肉吞了,再狠狠喝幾口鮮美的湯熱熱冰涼的肚子。

她完全不顧燙地把陶罐裡的魚和湯全吃了,肚子脹得很,那一剎那間,張小碗一手摸著自己頭一次鼓起來的肚子,再感覺著陽光曬到身上的暖和溫度,有點傻地笑了......

她眯起眼睛抬頭看向太陽,在寂靜的荒野中,自穿越以來,張小碗第一次這麼確信她確實能走得下去。

天無絕人之路,人總會吃飽的,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

這天到晚上的時候,張小碗能看到那座連綿起伏,在冬天也還是綠油油的深山了。

她並沒有再靠近,山裡總會有野獸出沒,她打算明天再走近,在周圍看看。

她已經拿野草編好了套夠子的套繩,還有幾根弄得尖尖的木棍,到時候看能不能逮到比較笨的動物,不過,張小碗不敢妄想太多,山裡的動物估計也沒幾只傻的,傻的怕也是被生物鏈頂上的動物給吃了。

她只要能弄到一點肉,一點吃的,最好是一點能賣錢的回去就好。

多了,她也背不回去。

她心不大,所以希望老天爺不要太堵她的路,不要給她發生太多意外就好。

因為隔山不遠,所以張小碗這夜在一個背風的小樹林過夜的時候,老能聽到野獸的聲音,還有大風吹著森林的聲音,簡直讓人毛骨悚然——也只有這時候,她才確定為什麼村裡人說劉家村最好的獵手也不輕易來這裡了。

深山老林,這是兇猛動物極易出沒的地方,這裡沒有人煙,天一黑,這裡的晚上靜得就像能吞噬一切。

這一夜,聽著不遠處山的那邊傳來的比鬼哭狼嚎還讓人驚魂不定的聲響,張小碗壓根沒敢閉眼,一直守著小小的火堆不敢動彈,身體僵到發麻也只敢小小地動一下,直到天亮,陽光照在身上,感受到溫度的時候,張小碗才昏昏然地趴在了背簍上閉上了眼睛,沒有支撐過去地睡著了。

在昏睡前的那一刻,張小碗也還是感歎了一下自己的狗屎運:這種地方,要是下雨天,可能兇猛動物沒見著,她要麼先是冷死凍死,要麼就是接著在連火都點不著的夜晚被嚇死了。

張小碗沒敢讓自己睡太深,還好這具身體儘管再孱弱,裡面也裝是成熟的靈魂,多少能控制住精神,不讓自己昏睡太久。

她一醒來,就著火把昨晚留下的半陶罐魚給熱了,見日頭快要升到中間,知道自己白天的時間不夠了,她匆匆吃完魚,把東西匆匆一收,背起背簍,連滾帶爬地往她肖想了好幾日的山林跑去。



第十章

張小碗沒敢往深山走,她在邊上仔細盯著地上長的東西,看到可疑的就去拔出來看個究竟,但到底還是沒找到可食用的東西出來。

但是運氣不錯,她碰見了兔子,先前有兩只看到的時候,那兔子跑得比她快,張小碗追得都摔了兩回也沒逮著它們。

到第二次看見兔子時,張小碗就有了點經驗了,腳步先是放輕,然後一股作氣以惡狼撲虎的姿勢撲了上去,這樣,好歹讓她逮著了一隻。

把兔子逮到手,兔子也被她壓了個奄奄一息,張小碗卻樂得很,拿準備好的草繩綁了,露出了一個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笑臉出來,可惜被她逮到的兔子不給面子,被她放進背簍裡就縮成了一團,看樣子是昏過去了。

張小碗頓時覺得自己這方法雖然是笨了點,但還是可行的,成功率高,就是撲過去的時候要小心點,別把這具不中用的身體也給摔昏了頭。

*********

沒人怎麼來過的茂密山林確實動物要多好多,張小碗沒兩個時辰就看到了兔子還有野雞,中途還看見過一隻山豬樣的動物,不過她沒敢近看,因為她萬般肯定她搞不定這樣的動物。

她再膽大,也不是個獵手。

野雞倒是可以捉,不過經實際操縱,野雞要比兔子難捉多了,好幾次張小碗連它們身上的毛都沒碰到過,往往剛撲過去,它們就張著翅膀亂叫著飛遠了。

張小碗也只能恨得牙癢癢地看著它們飛走,心裡暗想著等她那爹身體好點,下次他們多帶點工具,父女齊心合作,可以多弄點回去。

這一趟,光現在眼前看到的,其實都沒白來。

不過再深一點點的山,張小碗都不敢進了,山林裡障礙多,植物茂密,沒有一條清晰可行走的路,要是被什麼咬一口,都是得不償失的事情。

張小碗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兩只兔子,山雞也捉了一隻,都用草繩綁了,塞到背簍裡。

中午張小碗就喝了幾口水,還有她有見到了野山梨,這野山梨皮厚,個小,但還挺甜的,張小碗摘了手能夠著的十幾個,她也沒敢多摘,怕自己背不起。

很快太陽就要落山,張小碗猶豫了一會,還是背著這點算豐收也不算豐收的東西出了山,決定往回趕。

她一個人還是怕在這種危險指數看起來非常高的地方多呆。

尤其夜晚,真是再大的膽也難嚇怕。

張小碗背著兩只兔子,一隻野雞,十幾個梨這些戰利品匆匆往回趕,決定在深冬之前和張阿福一起過來一趟,再為家裡儲存點食物。

這次,她沒在昨晚住的小樹林過夜了,她趁著夕陽還在,又趕了好幾裡路,在她先前走過的一個做了記號的小土坡那裡歇下了,雖然當晚起了風,但張小碗事先有檢了柴放在路邊放著,她到的時候把這些遠遠近近的柴火收攏到一起,左邊,右邊,前面都各點了個可以抗寒的火堆,算是在沒有遮擋的荒野度過了一個晚上。

在野外,張小碗不敢死睡,所以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她有點無精打采,腳步慢了不少。

她又找到了先前那條走過的小溪,這次她比來時更要注意溪裡的情況了,因為她想逮一些魚回去。

所幸的是,溪裡的魚不多,但在走了一天之後,她還是弄到了五條大約一斤左右的野生草魚。

這一天她就吃了幾個梨,晚上她趕了一點夜路,還是趕到了先前住的山洞,先安撫好了在夜晚趕路被嚇得砰砰亂跳的心臟,這才動起手煮起了先前弄好了的一條魚。

這晚她飽餐了一頓,又因為山洞住過一晚,心裡稍有了一丁點安全感,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張小碗的腳步更慢了一點,盯著小溪的眼睛更仔細了一點,但饒是這樣,成績也沒比昨天的好,她只捉到了三條魚............

她是在入夜的晚上趕到家裡的,這個時候,沒油燈的家裡一片漆黑,張小碗站在張氏夫妻住的房間門前輕輕敲了一下窗戶,剛叫了一聲「爹,娘」,她就聽到了倉促的腳步聲,很快,門就打開了。

*********

土桌旁邊燒了柴火,有了點亮光。

張小碗把背簍裡的東西拿了出來,一一對張阿福和劉三娘講,「兔子一隻用來換鹽巴,一隻留在家裡醃著慢慢吃,野雞給娘進補,魚留給阿爹小寶小弟吃。”

她說完,拿起劉三娘放在土桌上的碗,把開水一口氣都喝了,轉頭向張阿福說,「爹,那山我尋著了,等回頭忙完,要是天氣好,我們去一趟,多帶點吃的回來,你看成不?”

張阿福想都沒想連連點頭,眼睛發腫的劉三娘一直都怔怔地看著背簍裡已經被張小碗處理得很好的兔子和野雞,魚......

連野雞褪下來的雞毛,也整齊地安放在簍裡的一個角落。

「你都哪裡學的?」劉三娘終於開了口。

「夢裡菩薩教的。」張小碗面不改色地說了她先前已經說過一次的托詞。

劉三娘點點頭,不再問了,只是轉頭對張阿福說,「菩薩教閨女的,不要對外人說。”

「知道的。」張阿福點點頭,站起身,把背簍提起,「我去放好,你們準備睡。”

「我和你去,」劉三娘站起,又對張小碗說,「你洗臉洗腳去睡。”

張小碗點頭,說,「明早我去趕場換鹽。”

「你爹去。”

張小碗搖搖頭,打了個充滿倦意的哈欠,她這時眼睛都睜不開了,低著頭半睡半醒地說,「我去,我可能會換多一點,讓我去吧。”

說著她強撐著站起,打算去拿小廚房裡燒著的熱水。

「坐著吧,」劉三娘看著她打哈皮流出來的眼睛角的水光,嘴巴抿了抿,當下按下了她的肩,「娘給你去拿水。”

回到家了,心也全放下了的張小碗這時已經累得找不著東南西北了,她也沒掙扎,坐在那打著瞌睡直點頭。

等劉三娘和張阿福把東西歸置好,又去灶房拿了水過來,這時張小碗已經坐在那完全睡著了。

劉三娘給她洗好臉和腳,張小碗都沒有一丁點反應。

等張阿福過來抱她去床上,小小呼吸著的人都沒動彈一下。

把張小碗送到房間,劉三娘給她蓋好被子,她在黑暗中看著此時躺在一張坑上睡著的她的三個孩子,許久許久,她都沒移開過眼睛。

直到蹲在地上給坑添炭的張阿福站了起來,小心地拉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讓張阿福半扶著走了出去。

*********

張小碗一大早,比村裡人早了一個時辰就去了甘善鎮,她到時,鎮裡的店鋪還沒開張。

她直接去了開小飯館的那家店,陪了些笑臉,說了好幾句「老闆大叔生意興隆」之類的吉祥話,又自作主張地給正在洗菜的老闆娘洗了半會菜,用這只兔子換了二十個銅板,大概比一般賣的要多出了兩個銅板。

這兩個銅板,夠買兩個包子。

張小碗先去買了十個銅板的鹽,又狠狠心,花了五個銅板買了五個包子。

她又在周圍轉了轉,看有啥好撿的沒有,但可能是她前面撿了好幾次別人不要的東西,有人看到了,這次竟然也有孩子在撿,看得張小碗不由苦笑了一下,這窮地方啊,真是逼得人沒有活路。

她準備回去的時候,遇到了今天來趕集的村裡人,村裡人一看到她,有些驚訝,「小碗,咋一個人來了?”

「趁早看有沒有東西撿。」張小碗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還不安地動了動腳。

「可撿了什麼?」村裡的一個今天來賣些針線的阿婆好心地問她。

張小碗知道這個阿婆平時雖然吝嗇了點,但其實也是個有些善心的,她頭次跟著來的時候,走得慢了一點,這個阿婆還等過她一兩回。

「蔡阿婆......」張小碗朝她搖搖頭,「今天沒撿著什麼。”

說著,她朝不遠處那幾個朝賣麥芽糖的胡大叔圍著轉的,手裡拿著一些撿來的明顯一看是廢品的小孩看去。

「啊......」村裡今天來的一個大嬸看到掩嘴叫了一聲,看到那幾個小孩,眾人一下皆明,都可憐張小碗狀地搖了搖頭。

「我先回去了。」張小碗慶倖自己心眼多,先前已經找了樹葉把背簍裡的東西蓋嚴實了,要不,有得是解釋了。

村裡人心都不壞,但,冷不丁的看到村裡最窮的人家都買包子了,背地裡肯定有得是說道有猜疑的。

「回吧,要是不急,跟我們一起回也成......」先前驚叫的大嬸連忙說。

「我先回了,」張小碗低低頭,「回去早點,還能幫家裡幹幹活。”

「那就早點回吧,早回去幫家裡撿點柴火也是好,路上要小心點走......」那個蔡阿婆接話說道,還朝張小碗笑了笑,算是對小孩的善意。

張小碗看看她,也回了個笑,背著背簍小跑著走了。

看著她遠去,這幾個村裡人又紛紛搖了搖頭,幾人一起說道起來,「這孩子啊,也是個勤快的,張阿福也不算太倒楣,爹娘不疼,至少有個好媳婦,生出來的丫頭片子也不用費心思,眼看大了一天比一天懂事......」

「可不是......」

「唉,他家就是田少了點,地方也偏,過幾天出了糧,交了稅,還了他那偏心眼的娘老子的糧,這一年辛辛苦苦的,那糧怕是全家兩個月都吃不上,這肚子還有一個啊,這可怎麼養得活......」

一干人聽到此紛紛歎氣,不過轉眼間,有人提起了別的話題,就勢就又說起別的事來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第十一章

生活是很苦,但看到張小寶張小弟把包子吃完,喝完蘑菇湯,那情不自禁,心滿意足摸著肚子歎氣的時候,張小碗覺得一切都值了。

她真不是個什麼好人,前世做起生意的時候她也錙銖必較,對她不好的人她從沒有原諒過,不喜歡她的人她也從不願意接近,她心胸一向不大,是很世俗的一個人,但此刻,看著這兩個小孩飽足的樣子,張小碗覺得胸口都滿滿的。

她想,可能女人天生都有那麼點母性,見不得受苦的弱小,尤其,這弱小的人還跟她的這新生命的身體有血緣關係。

她是他們的大姐,這是她沒得選擇,其實她也願意承擔大姐責任的事。

像是知道張小碗把她的的那個包子分給了兩個小孩吃一樣,張阿福把他一直沒吃的那個包子給了張小碗。

張小碗捧著開水碗搖頭,「我在鎮裡有吃,爹你吃。”

張阿福只是搖頭,「你吃吧,爹不餓。”

「爹吃,回頭還要忙地裡的活,過幾天,我們還要去山裡。」張小碗儘量把話說得清楚,她這爹的身體要養好,雖然多吃點不可能一時就好了,但好一點就是一點,哪怕只是心理安慰也都好,如果都及不上她這小女孩的身體,回頭他們也帶不回更多的東西。

「你吃吧。」劉三娘這時插了話,拿起一碗剩下的蘑菇湯遞給了張阿福,「吃飽了要幹活了。”

張阿福猶豫了一下,按起了碗,拿起包子咬了一口,眼看著她們娘們......

張小碗連忙朝他笑了一下,劉三娘嘴角也微微翹起,張阿福見狀低下頭,卻也狼吞虎嚥了起來。

「吃慢一些......」劉三娘伸出手拍起了他的後背,語氣是張小碗從未聽過的婉約。

她想,她這對爹娘,其實還是挺有感情的。

可惜,貧賤夫妻百事哀,日子太苦了,眉頭心上都是愁緒,一家人就沒有幾個真正輕鬆的時刻。
 
********

這陣子日頭都很足,很快,家家戶戶都打起了稻穀,張家的田地離村裡太遠,挑到村裡公用的曬谷場的時候,場地就已經被各家各戶占滿了。

穀子不趁這幾天日頭好的時候曬乾是很麻煩的事,見無地可曬,張小碗白天就帶著自家的幾個草席到了田地邊,打一點就曬一點,教著兩個弟弟怎麼翻穀子,而她就挑水把附近的幾個大石頭都用水洗了,再把穀子挑上去曬上。

這樣費心又麻煩,但好過把穀子陰著受潮。

張家就兩畝田,兩夫妻帶著三孩子在田裡忙了兩天就忙完了,這兩天張小碗都是搶著事做,盡力讓劉三娘少碰些費力的活,再加上這幾天她把雞燉了,劉三娘死活都不一個人吃,所以張小碗乾脆把雞分做了四份,每一份都煮上大鍋雞湯煮蘑菇,又營養又美味,足把一家人吃得精神氣都上升了不知道多少,每個人幹活都要比平時多些力氣了一樣。

曬谷廢了不少事,曬了三天,穀子也半幹了,他們就把穀子挑了回去,白天找了大的木板曬,晚上放到坑邊幹著,這樣四五天下來,這些穀子倒是都幹了。

張小碗打聽著過幾天,裡長就要帶著村裡人去鎮上交稅了,怕沒什麼時間,她看這日頭很足,又再一次仔細問過她這爹娘,知道這初冬打谷的這一個來月間,日頭都很足,等過了,就是深冬,那時候就是凍得人出不了門了。

她尋思著乾脆這幾天和張阿福去那山邊再摸摸,摸多點東西回來。

劉三娘這次沒拒絕,半夜張阿福和張小碗要走的時候,她還給他們熬了一鍋蘑菇湯,看著他們吃了,把他們送出了門。

*********

張小碗這是頭一次跟她這個爹這麼長時間呆在一塊,等走了半天,張阿福想蹲下背她走的時候,張小碗真心覺得這個身體不怎麼樣的爹其本質裡還是個漢子的。

就是身體不好,想撐起這個家,也太力不從心。

「我不累,爹,你要是不累,我們再多走點路,要是早點到過夜的地方,我們能多撿點柴火燒。」張小碗真心誠意地朝她這個走快一點就會有點喘氣的爹建議道。

「爹不累......」張阿福背著劉三娘從別家借來的大背簍,摸了摸張小碗的頭髮,就快步走了起來,不再說話了。

張小碗跟著他一路微有點快地走著,邊走邊跟張阿福說著她前次來見過的東西,等遇到那棵野桔子樹的時候,她指著對張阿福說,「那個娘還挺喜歡吃的,回來咱們多摘幾個回去。”

張阿福有些欣喜地看著那棵桔子樹,距離有點遠,但他一直都看著,走路的時候都因為沒看路差點跌倒,直到他們走離了好遠,他都依依不捨地回過頭看了好幾眼。

這是個好男人,張小碗心裡再次暗忖道。

這次有了張阿福一起,張小碗不再那麼害怕了,也就更多了心思打量路邊的情況,偶爾碰到有些危險的地方,她也有膽氣過去瞧上幾眼,如此仔細,還真有了點收穫,她看到一片水氣很足的沼澤地居然長了芋頭。

那芋頭不太大,小小的一個,張小碗當下也顧不得這時太陽快要落山,她拔出來十幾個芋頭洗了,煮熟,先自己吃了,等過了半個時辰,確定沒問題,就叫張阿福一起吃。

張阿福被劉三娘叮囑過不要過問閨女的舉動,哪怕心下有些疑惑,也一直在旁邊只幫著幹活不多問什麼,而張小碗談試吃的時候太淡定,他還以為是張小碗餓了先吃,而不知道張小碗是在試這東西能不能吃。

而芋頭煮得更熟其實也就更香了,這東西澱粉足,吃了容易有飽脹感,張小碗又添了一碗,剩下的張阿福吃了個底朝天,直吃得打飽嗝,那不怎麼好看的臉色都因此有了點血色。

「回來的時候,記得過來再撿點回去。」張小碗捧著肚子,滿意地對她這個不太言語的爹說。

「嗯。」張阿福也還真是憨實,連連點頭之余也不多說什麼。

吃完張小碗和他又走了一段落,因芋頭的事,他們落了不少行程,還好還是走到了上前張小碗住過一晚的小土坡,張小碗上次撿的剩下的柴火居然都在,這讓張小碗喜上眉梢,當晚點的火又亮又足。

不過第二天,她還是早起,把燒完的柴火又撿回補了一些,打算回程的時候再到這裡住一晚。

是人都對熟悉的地方有依賴感,在陌生的地方難免驚慌,張小碗決定把這發展為她歇腳的根據地,以後來這邊的時候就在這裡歇息。

*********

這次遠處「謀生」,張阿福臉上都有喜氣了。

這次他們足捉抓了四隻野雞,兔子抓了一窩,有七隻,樂得張小碗覺得她爹這名字其實真是名符其實,他這福氣一來,他們的收穫簡直就是成倍往上增。

因兔子太多,只只都老肥大的一隻,張小碗就把這幾只兔子當下都處理了,她帶來了菜刀,宰頭剝皮俐落得很,直把一旁的張阿福看得傻了眼。

張小碗卻被這麼多的肉給樂著了,也沒怎麼看她爹那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眼,隨便他怎麼想去了。

只要不把她當妖孽,怎麼想都好。

要知道他閨女還是以前那個懦弱的閨女,他們這一家子,這個冬天怕是捱不過去。

張小碗也希望他們這一家子能一條心,要是不一條心,憑他們要吃沒得吃,要地沒得地的處境,一個人拖點嚴重點的後腿,不開玩笑地說,全家都得跟著玩完。

要真到那地步,在盡了力也無可挽回之下,她不認命也得認命,畢竟她不是老天爺,也不是什麼神仙救世主,她只是個前世小有點能力的穿越女,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

不過張阿福的表現和劉三娘的表現一樣讓她安心,看她處理過兔子後,她這爹只愣了一會,就接過了處理好的兔子洗起了血水起來,還對張小碗說,「手慢點,別讓刀子割了手。”

張小碗當下是真心露出了笑臉,「知道了,爹。”

這次捉了不少兔子,還有野雞,張小碗留下了兩只活的放在她放活物的背簍裡,宰殺處理好了的都放在了張阿福的大背簍了,因這次捉的東西多,處理的時間也長,他們在山林旁邊的小樹林裡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的時候又在昨天挖的陷阱裡逮到了幾只活兔子,這次張小碗沒再殺這些兔子了,把它們拿草繩綁了,打算要是回去的時候它們沒死,她就養著它們等過年吃。

父女倆在回程的時候又捉了不少魚,魚離了水活不了太多,再加上日頭雖然足,但溫度確實不高,張小碗還是把它們就地處理了,放在了張阿福的背簍裡,反正這種溫度裡,肉多放兩天完全不會壞,天氣就是天然的冰箱。

這次因為有張阿福在,張小碗放開了手腳大幹特幹,溪裡的魚能見到的都被她趕盡殺絕,離開那條小溪時,張小碗都覺得自己殺出了一身殺氣,渾身熱血沸騰。

這次回去,他們比前次張小碗一個人去的時候多耽擱了一天,但回來的時候天色尚早,還不到晚上,他們沒有直接進家,張小碗建議她爹先去鎮裡,把他大背簍裡的肉賣了。

到鎮裡後,張小碗必須說她這爹在他爹娘面前沒有什麼兒子緣,但運氣著實不錯,他們到鎮裡最大的那個客棧,滿心忐忑地準備賣這些貨的時候,正好趕上有走南闖北的行商入住了這家店裡,帶來的那二十幾個人把這家客棧的房間都住滿了,帶頭的行商夥計正扯著喉嚨問這個鎮裡有什麼好吃的能吃的,儘管全弄上來......

客棧老闆正愁沒好的野貨招待這種大客人,一口氣把他們的兔子全買了,因兔子肥大,只只都給出了三十個銅板的價格,那四隻雞他也要走了三隻,一般的野雞平時只有十五個銅板一隻的,因雞也大,重量足,比一般的一隻要重一份,心情特別好的老闆稱了稱重量,也慷慨也給出了一隻四十個銅板的價格。

連那魚,一聽也是野外的小溪裡打的,老闆也要走了一大半,一起給了五十個大銅板。

這一次,他們一共得了三百八十個大銅板,張阿福接錢的時候手都是抖的,等接到錢,他帶著張小碗找了個地方,兩父女蹲在沒人看得到的角落,兩個人哆嗦著手,吞咽著口水足足數了三遍才捨得站起身來。



第十二章

雖然說三百八十個大銅板對張家,還是對梧桐村任何一家住戶來說都是大錢了,但這,其實不到半兩銀子,不過,這是張小碗來這朝代第一次親手摸到銅板,再鎮定也難免激動。

至於張阿福,除了娶親的時候上手過錢,其它時日摸錢的機會真沒幾次,而且這錢,說起來也算是他掙了一份子的,懷揣著錢,他拿過張小碗身上的背簍背起,把空了的背簍給張小碗背著,顧不得天黑,他拉著張小碗的手就往家裡趕。

其實兩個人趕了好幾天的路已經是疲憊至極了,可是得了銅板的興奮還是讓他們一股作氣地走回了村子,回去時,村子裡什麼聲響都沒有了,黑漆漆的一片,路上僅有的光的是他們手中握著的那根點燃的柴火棍。

聽著身邊張阿福趕路趕得氣喘吁吁的聲音,隔著距離,張小碗甚至都能聽到他心臟在急速跳動著的聲響,她先本是擔心張阿福這身體撐不住這種激動,但看到張阿福笑著催她走快點,她什麼都不想了,甚至莫名有些鼻酸。

她這個爹啊,不過是得了錢,趕緊著家給人看罷了。

他們離家不遠時,發現劉三娘已經站在了門口,一看到他們走近她就迎了過來,張小碗看見她拿她的背簍,連忙說,「東西爹背著,我這是空的。”

劉三娘一愣,隨即釋然,轉身朝張阿福看去。

張小碗知道她是誤會了,剛剛怕是以為他們沒得什麼東西回來。

「三娘......」見劉三娘看他,張阿福卻有些傻,只顧著傻笑。

「進去吧。」張小碗這時聽到隔著塊野草坪的老田叔家有動靜,連忙拉了她娘的手往裡走。

「小寶,小弟睡了?」張小碗邊走邊問。

「睡了,剛哄睡不久,」劉三娘跟著不許她拿背簍的張阿福往裡走,猶豫了一下又說,「他們這幾天都在等你回來。”

「許是想我了。」張小碗笑了笑,覺得疲憊的身體也有了點力氣了,她放下背簍,轉過身,看到張阿福從胸口抓出了用紙包包著的那包錢放到劉三娘面前,不停傻笑,卻一句話也不說。

「大背簍裡的先前是爹背的,有七隻兔子還有好些雞和魚,我們趕鎮裡賣了,賣了個好價錢,這都是爹得的......」張小碗說完這句話,把手裡點燃著發光的柴火棍給了劉三娘,撇下他們,準備去小灶房弄點吃的。

剛轉身,聽到他們睡覺的房間門口,有人在小聲叫她,「大姐,大姐......」

張小碗走了過去,柴火棍點亮的範圍不大,就算離她爹娘那邊的火光不遠,但這邊還是黑著的,黑暗中她看不清人的臉,只是輕聲問:「是小寶?還沒睡?”

「還有我。」張小弟的聲音也出來了。

張小碗笑了,「都醒了?餓了不?”

「大姐......」這時張小弟已經出來了,有一點火光的黑暗中,張小碗感覺到了張小弟已經抱上了她的腿。

「穿好衣服了沒有?姐給你們煮魚湯吃。」張小碗笑了,手摸上了小弟的那毛茸茸的頭。

「穿好了。」兩小孩這時異口同聲。

張小碗遂即牽了小弟的手,帶著張小寶回去從背簍裡拿了兩條魚,看見在背簍的另一角用大樹葉隔開呆著縮著的兩只兔子,她伸手探了探,看還有口氣,不由松了口氣,對劉三娘說,「兔子還是活的,娘你找點水讓它們喝喝,明天我去扯草。”

說著,她也不打擾這兩夫妻了,帶著張小寶張小弟摸黑去了小灶房,升火做魚。

*********

小灶房裡通風,晚上極冷,張小碗讓兩小孩坐在火邊,她則在有風的那邊蹲著洗魚,給他們擋擋風。

張小寶已經學會燒火了,有模有樣地給張小碗燒著柴火,看到他大姐手中正在用刀劃的魚,不由自主地吞口水,嘴裡卻說道,「這幾天,我們也吃了魚,娘都給我們吃了。”

「嗯,那有沒有聽大姐的話?」張小碗叮囑過他們讓他們把魚湯給劉三娘喝了。

「有聽,魚湯我們都沒喝,都讓娘喝了。」張小寶急急地搖頭,生怕他大姐不信,連帶張小弟也跟著他哥急搖頭,眼睛著急地看著張小碗,同時生怕著她不信。

「那就好,大姐找吃的回來了,」張小碗朝他們儘量溫柔地笑,「以後不餓肚子了,你們要聽話,知道嗎?”

「知道了!」兩小孩又同聲回答。

自她來到這裡,這兩個小孩其實就是她熬到現在的理由,看著他們對她毫無保留的依戀,張小碗心裡心酸又沉重,以後的路,怕是長得很,想把他們養得像模像樣,可能得遭受不少事。

可,到底還是值得的。

她不想再辜負給她當弟弟的人。

張小碗算是很奢侈地煮了兩條魚,她懷裡還有一塊冷掉的烙餅,是賣兔子的時候她幫著抬進廚房裡的時候,一個大娘塞給她的,她沒捨得吃,正兒八經用面灰烙出來的餅,就算冷了也是要銅板子才能買到手的,她原本打算明天早上用湯泡了給兩小孩吃,而現在小寶和小弟正好都起來了,她就拿出來一人一半放到湯裡煮了煮,等加熱泡開,又一人挑了些挑了刺的魚肉,挑了滿滿的一碗給他們。

剩下的還有大半鍋,趁灶裡還有火,張小碗讓張小寶叫他們爹過來烤著火吃。

這大半個時辰都過去了,夫妻倆有什麼話應該也能說得差不多了。

沒一會,叫人的張小寶和張阿福過來了,劉三娘來了。

劉三娘一進來,就拿碗把魚用碗盛了,拿著鍋就要出去洗。

「不急,等會我來......」張小碗連忙喊住她。

「我燒點熱水......」劉三娘抿著嘴,眼裡似乎有淚光。

這是怎麼了?張小碗著實有點傻。

掙錢回來了都不高興?

這時張阿福端著碗連連喝了幾口熱得燙嘴的魚湯,等咽下,朝張小碗小聲地說,「閨女,你肩膀子疼不?”

劉小碗恍然大悟,她搖了搖頭,「不疼,爹你呢?”

「先是不疼,現在有點了。」張阿福笑了笑,不再說話,埋頭吃了起來。

等到劉三娘燒好水,拿毛巾擦張阿福的上半身時,張小碗才發現他背背簍左右的位置,全是褐紫色的血印子,足足有四五道,怕是疼得厲害了又移了位置才弄成這樣的......

等劉三娘過來看自己的,發現她身上也有印跡,不過她背的東西要輕許多,她那個背簍帶子又是用布纏了的,她身上只有深紅色的痕跡,沒有血印子......

一路上,她這爹對此沒吭過一聲,只是偶爾歇一歇,張小碗對這個平時連走路也總是落在劉三娘後面的爹當真是刮目相看了。

等到吃完飯,張阿福去歇息去了,張小碗卻有些憂心,張阿福的身體不好,他撐這麼久怕是用精神氣在撐著,這麼一躺下來怕是會病倒。

這時候,她也不顧忌太多了,送了吃飽了的小寶小弟去睡覺之後,跟劉三娘輕聲說,「明早去買些姜片,熬了姜湯,再買點精米,用雞熬了稀飯吃,讓爹養幾天再下地。”

劉三娘聽了一怔,但隨即點了頭,「明早我去弄。”

「我......」張小碗那句「我去吧」還沒落音,劉三娘的聲音陡然不耐煩了起來,「你跟你爹一樣,都養幾天,難道我買個東西還不會?”

張小碗看著她微紅但不看向她的眼睛,隱約知道這個婦人怕是也在為她傷心,所以當即說了聲「那娘,我去睡了」就走了。

回到姐弟三人睡的坑上,聽著兩個弟弟已經打起來了的鼾聲,看著黑呼呼的茅草屋頂沒一會,張小碗就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這一路,實在太辛苦了,就算是她覺得還能忍受,但這具孱弱的身體也確實是撐不住了。

*********

當張小碗昏沉沉地醒來,發現自己全身都濕孺孺的......

她遲頓地眨了眨眼,看著茅草房的屋頂,好一會才知道自己這是穿越了,在大鳳朝呢。

這時她才察覺到渾身都沒有力氣不能動,這是發高燒了?當下她心裡一涼,不由苦笑了起來。

先前她還擔心她那爹撐不住會倒下,沒想到,她先倒下了。

「大姐,大姐......」她還沒回過神,就聽到了坑旁邊有人在大聲叫她,她用盡了力氣勉強把頭轉過去,發現張小寶沖著門口喊,「爹,娘,娘,大姐醒來了......」

她這個大弟弟從來沒有這麼大的聲音說過話,裡面一點怯懦之意都沒有了,張小碗不由笑了笑,剛想叫張小寶過來,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大姐,大姐......」這時張小寶又沖了過來,他沖過來沒多久,張小碗就聽到急亂的腳步聲朝這邊跑來,很快,張阿福和劉三娘就跑進來了。

一見她,雙目發紅的張阿福還沒說話,劉三娘卻抱著肚子跌坐在了地上,無聲地掉著大滴大滴的眼淚。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第十三章

張小碗得知自己已經看過行腳大夫,抓了六副藥,花了近一百個銅板,當下反應就是一陣肉疼,疼過之後就是遞過來的藥碗一口都喝得不剩,喝完了還看看沾了藥漬的碗,如果不是上面沒沾多少,要不她都想去舔一舔。

花了老大的勁掙的錢,就這麼去了將將四分之一。

不過,捨得這麼給她花錢,張小碗也挺感動的,跟她所知的古代一樣,大鳳朝也是男尊女卑,梧桐村這麼窮,怕也就是張家敢這麼捨得把近一百個的大銅板花到個閨女身上。

張小碗的身體太虛弱,但擋不住內裡換了個不一樣的魂,就算全身無力下不了地,也硬是強撐起了精神,喝完藥就咬著牙喝開水,也喝了一碗劉三娘用精米熬的粥,出了一身大汗之後,又好受了一點。

她全身衣服都濕透了,她知道不能再穿下去,這時問題就來了,他們家誰都沒有多餘的厚衣服,張小碗只好硬著頭皮讓劉三娘去買一件現成的。

劉三娘倒什麼也沒說,回過頭過了兩時辰,就拿回了一套厚棉衣棉褲,針腳也相當扎實,一看就知道要不少錢。

「花了多少?」張小碗一接到手裡,心口就絲絲抽疼。

「沒多少,你先換了。」劉三娘過來幫她解衣服,張小碗這時身上的溫度退了,她知道再不換衣服她可能會再感冒,於是也不再多言,抿著嘴在劉三娘的説明下把衣服換了。

「咱家還有多少錢?」換了衣服,張小碗就算還是沒恢復多少力氣,但已經是躺不下了。

這時又到了她喝藥的時間,張小弟小心翼翼地端著藥碗進門,抬頭一看到張小碗就笑,「大姐,藥熬好了,你趕快喝。”

「你熬的?」張小碗驚了。

劉三娘接過他手裡的碗,轉遞給張小碗,沒什麼情緒地道,「這幾天的水也都是他燒的。”

張小碗接過碗一口喝了,喝完問另一個弟弟:「大寶呢?剛還在的。”

「去扯草去了,帶回來的兔子活了,要吃不少,他趕有草的山那邊去了。”

「遠得很......」好半天,張小碗憋出了這麼一句,那草長得好的地方有個長了不少草的小草湖,而那個地方,可沒比去鎮裡的路程短。

劉三娘沒答話,張小碗剛撐起的氣也慢慢蔫了下來。

是啊,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窮得吃不飽飯的梧桐村裡,又有誰家的孩子七歲了不幫著幹農活的?

先前也只是他們張家地少,所以活相對就少,地裡有兩個大人就夠了,而孩子長得太瘦小,七歲的孩子跟別人家四五歲的竟差不多,哪還讓大寶幹什麼大人的活?

而現在家裡有事了,哪能讓他空著?

別說十來裡的路,就是二十來裡三十來裡,不也得咬著牙走?

「大姐......」見張小碗在發呆,一旁的張小弟扯了扯大姐的新衣裳,眨著沾了柴火灰的臉問張小碗,「你可好點了?”

他手上黑黑的,還沾了不少灰,劉三娘過來扯他的手,張小碗這才回過神,看到衣袖上沾了的灰塵,不在意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摸他臉上的灰,說,「快要好了,今晚歇一晚,明天就可以幹活了。”

「你得多歇幾天,爹說你累壞了......」張小弟有些怯怯地看了劉三娘一眼,但見大姐一臉笑,他怕劉三娘但不怕他大姐,於是和張小碗小聲地說了起來。

見張小弟小大人一樣的說著話,可比前陣子他剛來的時候除了哭的時候還會說幾句話,其它時間半天一句話都不說的情況要好多了,張小碗琢磨著其實他也並不是個笨的,只是餓著長大的孩子大部份膽兒小,怯懦罷了,她想著不由有些欣喜,把張小弟拉到坑上跟她坐在一塊,跟他說,「姐沒事,吃了藥就好。”

這兩個弟弟,她真不需要他們太聰明,但只要不是智力有問題就好,因為那樣就算她想全護著,他們在家裡吃不了虧,但在外頭還是會吃虧的。

張小碗一喜,精神又好了起來,這時看到劉三娘拿著針線在補她的濕衣服,她不由呆了呆,看著劉三娘那句粗糙滿是厚繭的手俐落地補著衣服,她頓了頓,張口跟劉三娘說起放來,「娘你買線了啊?”

「嗯。」劉三娘點點頭,眼看著針線沒抬起。

「洗了再補吧。」張小碗笑笑說。

「補了好洗。”

「爹去哪了?」張小碗突然想起。

「出去了。”

「稅糧送了嗎?”

「昨天送了。」劉三娘有問必答,只是張小碗問到這,衣服也補好了,她拿了衣服就出去。

張小碗本想說讓她把衣服留著她明天好了再洗,但看著劉三娘的背影,覺得也無需這麼逞強。

她跟他們是一家人,她又真不是什麼救世主,能力有限,所以他們需要彼此間相扶相持,這一家子才能從饑寒交迫中走出來。

靠她一個人,是行不通的。

她要是逞強,別讓現在的身體不行,就算換她一個好的中用點的身體,也怕只有先累死的下場。

這一病,張小碗算是全想明白了。

*********

到這天晚上,張阿福沒回來,劉三娘才知道他這出去是去采芋頭去了。

張小碗頓時都不知道吭什麼氣才好,要是張阿福......

「我給你爹多套了件棉衣,帶了好幾個餅,吃飽穿暖,趕路慢點,出不了什麼事。」相較之下,比起頭次的強烈反應,這次的劉三娘就顯得淡定得多了。

「哦。」張小碗只能點頭,匆匆吃過劉三娘用精米熬的芋頭粥,又問了一次,「咱家還有多少個銅板?”

「一百二十個。」劉三娘先是不說話,過了一會才低低地說。

三百八十個的銅板子,她病兩天,就只剩一百二十個了?張小碗在心裡倒抽了口氣,覺得自己要是再晚一天醒來,怕是這一百二十個銅板也是留不住了。

在外頭餐風宿露近七天,得來的錢子被她兩三天就敗光了!她還想留著給劉三娘生產用的。

這下可好,眼看這天氣越來越冷,是出不得外面了......

張小碗頓時明白為什麼張阿福要去走這一遭了,不趁這幾天還沒全冷透的時候去拿點芋頭回來,這冬天怕是很能熬得過去。

他們的糧送完稅糧,再還了那些借的,沒剩下多少,不夠一家五口吃的。

「沒打算去山頭吧?」張小碗有些猶豫地問。

「沒許他去,你爹心裡有數。」劉三娘接過她吃完的碗,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張小碗躺回床上,聽著屋外劉三娘跟張小寶張小弟說話的聲音,情不自禁地苦笑了起來。

這日子啊,真是太難了......

第二天張小碗就能下地了,力氣也有了一些,能下地燒火煮飯了,不過她自己也注意著別老碰冷水,等好透了再說。

晚上的時候張阿福回來了,背回來了一筐芋頭,張小碗給他煮了一大碗濃姜湯灌了下去,看著她這個又瘦了點,但精神卻好了點的爹,心裡百感交集。

這個男人,在這個家需要他的時候,挺著並不強壯的身體站了出來。

其實想想,他也並不是無用,張家那兩老夫妻嫌他不中用,但張小碗這一個來月看在眼裡的是,只要有事,張阿福就算一口氣喘不上來,他都是要去做的。

只是礙于身體,做得慢點,做得不好一點,但這樣如此一來,看在別人的眼裡,一個要當家的男人做得這麼少,身體還不怎麼好,這些事做了也跟沒做一樣了。

但比起村子裡有一家人家裡的個閑漢子,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去了。

身體好又怎麼樣?別說幫著女人撐起這個家,連活都不願意幹,成天打婆娘罵孩子的男人其實沒哪點要比張阿福強。

而那家人,就算家裡傳了些田土下來,但也沒做出多少糧食出來,生計還是堪優,但相較起他們這戶沒什麼田土的張家,日子也是同樣難過。

看著一回來朝劉三娘傻笑了幾下,幫著她把東西歸置好,這才坐在火邊烤火的張阿福,想著在不遠處的茅草房坑上睡著的兩個白天扯了一天草的小孩,張小碗也有些釋然了——往好裡想,老天爺讓她穿越到這個家裡,也許是讓她和他們同舟共濟,相互依存的。

她的運氣,並不算太差。

*********

張小碗的這一病,在村裡還是鬧大了,尤其張家還請了行腳大夫,抓了藥,看來是花了錢的,劉三娘給張小碗買了衣服的事也被人知道了,不少人暗地裡都在猜他們家的錢是哪來的,連張阿福的娘,前幾天把借來的米剛討回去的張大娘知道張小碗沒死,這天一大早也過來過問了。

現在張家所有的吃的都藏在了三個孩子睡的房間,倒不擔心對張家這三個孩子也不怎麼待見的張大娘發現。

不過張小碗見到張大娘一進他們家茅草屋的門就四處打量的眼神,心裡還是不快了一下。

劉三娘招呼了她到平時吃飯的堂屋坐下,堂屋不大,就放了一個土桌,幾條板凳,旁邊燒了一個小小的火堆。

「要死了,這大白天的都燒火,多費柴火......」張大娘見到火堆,剎那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她俯著身子雙手撫腿看了火堆一眼,又迅速直起身來對著劉三娘就破口大駡,「你這是怎麼當家的?閨女是個敗錢貨,你怎麼的也一樣了?”



第十四章

劉三娘是個跟人耗得起的性子,要不,當初也不可能為了借幾筒糙米在她這婆婆家坐半天,看了半天臉色,不借就不走。

所以任憑張大娘要死要活地在痛駡,她也一氣不吭,站在那無動於衷得像個木頭人。

張小碗也看得出,她這娘不說對這樣厲害的婆婆沒有什麼感情,她那爹也沒有。

她昨晚得知,借了不到兩月的糙米,他們借五筒就還了七筒回去,放高利貸也不過如此!這其中哪有什麼母子情誼看得出?當初劉三娘去借,也是因為張小碗餓得醒不過來,劉三娘在全村借了個遍也沒借到糧,這才無奈去張大娘家的。

一到打糧的季節,家家戶戶的糧缸都見了底了,只有張氏老夫妻家裡田多打的糧也多,兩口子吃得少,送了些給鎮裡開雜貨鋪的張家老大,其它的也夠他們倆人吃一年的,所以全梧桐村也就他們家有點餘糧,劉三娘不得不去他們家借,但凡要是別人家有,借到了,就算要算利息,也絕不會五筒糧要還兩筒。

可張家老娘要得臉不紅氣不喘,昨晚說起家裡的糧食時說到這事,張阿福大半天就一個字都沒說,陰著臉蹲在那,也並沒為他這娘說一句話,張小碗看得出來,他就算不恨,也是對他這娘沒什麼感情的。

今天張大娘又來鬧這一出,劉三娘照往常那樣不吭聲,張小碗在旁忍了又忍,見張大娘吼著噪著說,「錢呢?在哪?與其讓你們這麼敗家,還不如我幫阿福收著。”

敢這麼不要臉?!張小碗氣得笑出了聲,再也忍不住了,反正全村子的人都知道張阿福的爹張永根家,老大是寶,小女兒如珠似玉,只有那老二是臭屎坑裡的石頭,嫌棄得不行,所以他們跟這家子鬧翻了也頂多幾句閒話。

反正那個當娘都不嫌村裡人說她偏心偏得天遠邊去了的話難聽,相較之下,他們家對這種惡娘,惡奶奶差點又有什麼要緊?

一個肚子裡出來的,怎能偏心至此?張小碗以前就當世間極品處處都有,她不巧正好碰到了一個,可現在逼到頭上了,她這氣不想忍了,她一把站在了劉三娘的前頭,「我家有沒有錢幹你什麼事?你借我們家的糧,五筒還了七筒,你先打秋風打得不夠,現在還要來打,要把我們全家逼死啊......你這好毒的心!”

她扯著喉嚨喊著,正巧,趕過來看戲的村裡人先前還呆在屋前,一聽到聲響,立馬這時都站在門邊了。

張大娘一聽,一看人多,眼珠子一轉,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哀嚎了起來,「鄉親們啊,你們看看,我好心借他們家糧食,他們竟然說我要毒死他們啊,天老爺啊,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養出了張阿福家這麼些個不孝子孫出來......」

張小碗先是被她這麼大的動作嚇得一呆,隨即反應了過來,依據前世的經驗,她知道這種時候輸人不能輸陣,見老太婆無恥,她也腿一彎,跪在了地上大哭了起來,“叔叔嬸子們都知道我家就兩畝薄地,都是奶奶不要了才給我們家的,我娘看家裡都要餓死了,實在沒得活路了才去借的糧,去年前,朱嬸子見我家可憐,借了我們家六筒糧,他們家的糧筒大一點,我們家的小一些,我娘就還了七筒過去,可朱嬸子當天晚上就又還了一筒給我娘,前幾天我奶奶帶了她家的糧筒來討糧,借了五筒的粗米,她足足討了七筒去,我家交了稅糧,眼看剩下的糧吃不了兩月,可她還是要了七筒去,朱嬸子跟我們家無親無故都知道要可憐我們一家子不容易,可她是我們奶奶啊,餓死了我不要緊,可我們家還有大寶和小弟啊,我娘肚子裡現在還有一個活的啊,現在她見我娘當了我外婆給她當傳家寶的銀鐲子,拿了幾個錢給我治病,她就要來我們家要錢了,要我們的命了,叔叔嬸子們,她是怎麼對我們家的你們都是清楚的,她今天就是來活活要我娘的命啊……”

「胡說八道,你娘哪有什麼銀鐲子!」張大娘一聽,也不哀嚎了,扯著喉嚨破口說道。

「我娘有沒有銀鐲子你怎麼知道?」張小碗豁出去了,顧不得村裡人會怎麼看她,她想趁著這一鬧乾脆把臉都撕破算了,以後張大娘也不好上門打他們家秋風,「難不成,你還把我娘的嫁妝當你的不成過?你怎知道得這麼一清二楚?”

這是曾想霸過媳婦嫁妝啊?要不怎麼會知道得這麼一清二楚?村裡人有幾個當媳婦沒多久的新媳婦都喝了口氣,都全看向了張大娘。

雖然她們這種人家不可能有什麼嫁妝帶出來,但在家裡當姑娘裡招家人疼的,身上多少會多有幾尺布,幾個子兒當私房錢,那幾尺布可能是她們接下來的好幾年裡唯一能拿出來做新衣裳的東西,子兒也是可以拿出來救急的,婆婆要是占了,這怎得了?

張大娘一聽,氣得臉都紅了,嘴也結巴了,「我,我不知道......」

說完,也覺得自己氣焰下去了,立馬斬釘截鐵地說,「我怎麼會知道!這是你家的事。”

「既然這是我家的事,那都分了家了,你還要來替我家管錢幹什麼?」張小碗緊咬不放,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邊哭邊給張大娘磕頭,「您就饒了我們一家子吧,糧也還給你了,差不多隻兩月,五筒還了七筒還不成嗎?難不成我家的命都要還給您,您才滿意不成......」

見張小碗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張大娘一下子就呆了,立馬站起來,不敢再站在張小碗的面前讓她跪著給她磕頭了。

這時村裡人看著她指指點點,有幾個跟她同樣歲數的村裡大娘一起嘀咕,「這奶奶當得她這麼黑心的,也真是少見......」

「可不是,這阿福生下來就沒給個幾口吃的,活下來都是自己命大,現在過得這樣苦,幾個孩子瘦成這樣,她沒管過不說,還來潑油上火......」

「這算什麼?說起來,當初阿福娶媳婦的那半兩錢,還讓三娘子在鎮裡當了嫁妝,還給她了......」這是村口邊的洪嬸子,她家就住在村口,村裡人的來來往往她最清楚了,聽她這麼一說,門口站著的七八個看戲的都全都看向了張大娘。

張大娘她也聽到了她這話,事實上她確實也收了那半兩錢,她尷尬地左右看了看左右周圍,見村裡人臉上都有鄙夷和看不起,一下子老臉全紅了,雙手推開他們一股腦地往前走,嘴裡嚷嚷著「借過,借過......」地就這麼跑了出去。

張小碗一看她跑了,立馬大哭,在她背後喊,「奶奶,你要是非要我家的命不可,等爹回來,我們全家全去你們家死,你可滿意......」

張大娘還沒跑遠,聽到她這話差點沒摔成個狗趴屎,她腳跟一葳,喘了口氣,轉過頭來撕扯著喉嚨淒厲地大叫:「天老爺看著喲,張家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孫女子?這種討命來的不是我們老張家的子孫,張阿福要是不把這不孝女給我打死打殘趕出去,那就跟我們老張家沒一丁點關係!”

說完狠狠甩了下手,恨恨地氣勢洶洶地大步離開。

村裡人一看鬧到要死要活了,而且見張大娘也走了,戲也確實看得差不多了,都紛紛退開走了,走的慢的,以前借過張阿福家娘的朱嬸子猶豫了一下,上前了一步,拉起了哭得奄奄一息的張小碗,歎著氣對一旁蒼白著臉一言不發的劉三娘說,「三娘子,知道你家苦,這日子啊,慢慢熬著熬著就好了,看開點啊......」

劉三娘朝她勉強地一笑,總算開口了,「謝嫂子的話......」

她接過張小碗,把她扶到了板凳上坐著,拍了拍她的後背。

張小碗表演過力,再加上身體也沒好透,現在已經接近虛脫了,現在直坐在板凳上直打哭嗝,一時也停不下來。

「這可憐的閨女......」性子善的朱嬸子見狀眼紅都紅了,抹了抹眼角,歎著氣走了。

等人一全走,打著嗝的張小碗真是如釋重負地垂下了頭,她剛剛見張大娘那麼剽悍地一屁股坐下的那一下子其實腦袋都蒙了,那一剎那她是真的怕這老娘們一旦知道他們家有這麼多吃的,手裡上還有銅板,肯定是不全拿走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她乾脆將勢就勢,鬧開了,把兩家關係斷了,這樣,真省得這兩老不休的以後來打他們家的秋風。

當然,他們要是敢上門,張小碗也敢把他們打出去的。

她的心軟,向來只向著自己人。

*********

本來村裡人對張阿福這陣子總是晚上回來的事有猜測,再加上張小碗治病花的錢,她的新衣服,還有張阿福身上那件新厚棉襖,都讓村裡人議論紛紛。

現如今知道這是劉三娘娘家給她當傳家寶的東西當的,可憐這家子之余也不再在這事上多琢磨什麼了,雖然也有哪家媳婦羨慕劉三娘有這麼好的嫁妝,但一想到她嫁的人,也就沒什麼話可說了。

有銀鐲子當嫁妝又如何?家裡人又沒把她嫁給個好的,以後還有得是苦頭吃啊,現在已經有三個孩子,肚子裡還有一個,家裡僅就兩畝地,這苦日子看著就知道熬不出頭。

而張小碗這裡等人走後,休息了一會,那哭嗝總算止了,她也跪在了劉三娘面前道歉,「娘,這事是我做得過份了,只是,現在我們家搭不得奶奶家,這一點吃的,他們要是知道了會全要走,到時候拼了命也是擋不住的,他們不可憐可憐我們這一大家子,我們只得自己可憐自己了......」

說完,張小碗自己都心酸,她是真弄不明白,這張家老太婆就能對張阿福這麼差?她是他親娘啊,又不是仇敵。

「我知道......」劉三娘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睛裡全是忍耐過了頭的血絲,「你做得好,你知道你爹身體是怎麼壞的嗎?大冬天的,她就任著張大金把你爹推到池塘裡也不管,那時候他才六歲,給家裡撿柴挑水,樣樣都做,他能吃得了家裡多少糧?當時如果不是你外祖恰好路過撈了他上來,你爹早就沒了,沒了......」

說完,劉三娘已經泣不成聲,而張小碗卻聽得呆了。

這世上,還真有這麼狠心的娘?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第十五章
  
夕間帶著兩個兒子上山撿柴的張阿福回來了,可能路上聽說了什麼,這個平時老是不說話,頂多隻會對著劉三娘傻笑幾下的人一回來放下柴,就悶不吭聲地站在劉三娘面前一動不動。

他靜站了一會,劉三娘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頭髮,輕聲說,「去歇息一會吧,我做飯去。”

張阿福抬頭看她一眼,點了頭,嘴裡卻說,「我燒柴。”

劉三娘沒再說話,張小碗見燒柴的人也有了,識趣不去灶房,只帶了張小寶張小弟去挑白天間在挑的稻穀。

她要選些又大又飽滿的穀子在春季育秧。

*********

果然這打谷的時間一過,溫度驟然就低了許多,早上一起來,連地上都結了一層凍,天上就算有太陽,也感覺不到幾許溫度。

這種天氣,真要人命。

家中衣物少,張小碗咬牙把家裡所有的爛布頭全挑出來,也只做出了一件不厚不薄的衣裳出來,實在沒得辦法,怕凍壞張小弟和張小寶,她從劉三娘手裡拿出錢,冒著嚴寒去了鎮上,挑了些賣得價格低一些的棉花,扯了幾尺厚布回來,連著兩天趕夜趕出了兩套衣服。

第三天早間,張小寶張小弟得了新衣裳,美得直圍著張小碗轉,張小碗趕了兩夜的衣服,晚上的針線都是守著小小柴火堆趕的,此時眼前全是一片昏閃,兩個弟弟還圍著她轉,差點把她轉得昏過頭去。

她上午睡了一覺,下午又把剩下的棉花和布給劉三娘做了件嚴實的衣服,扣子她是做的暗扣,布料儘管是非常素淨粗糙的青布頭,但張小碗還是儘量做出了點版型,讓衣服顯得像樣點。

吃夕時食,她還是把這件衣服做出來了,劉三娘接過時就呆了,等穿到身上,這兩天更顯得沉默了些的張阿福眼睛突然睜大了眼,小小聲地張開了嘴,「三娘,真好看。”

他這冷不丁的一聲讓劉三娘白了他一眼,臉上多了兩點紅韻,這一下讓她年輕了好幾歲,顯得不那麼憔悴了。

「娘真好看......」張小寶倒也是看得傻了,臉跟張阿福有七分肖似的他也冷不丁地說了這麼一句,引得張小碗都笑了起來。

「多好的手工......」劉三娘摸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想脫下來,又捨不得脫的樣子。

「娘你穿著吧,保暖。」其實是布料太差,頂多把針線做得嚴密一些,讓衣服顯得硬挺有型一點,要不然,布料稍好點,顏色好點,張小碗還能多折騰點花樣出來,把人襯托得好看一些。

不過,這樣的衣服,在梧桐村那是極其打眼的,劉三娘穿出去,怕是很多人都要圍過來看......

一想到這,張小碗突然腦海裡靈光一閃,對劉三娘說,“娘,你穿這衣服出去轉轉,回頭要是有人問你怎麼做的,你就說是在娘家裡多年的手藝,你看,眼看過不了許久正好要到新年了,咱們村里可能有幾家要做新衣裳的,要是沒的話這舊衣裳怕也是要補補的,要是他們能讓你做,你就把他們要做的布拿回來,我們也不多要別的,做一件衣裳一筒糙米,做一整套一筒半糙米,補衣服的話,五件半筒糙米。”

「這,可行?」劉三娘猶豫地問,看樣子也像是在思索。

「行的,我問過,鎮裡做一件衣裳要五個銅板,一套就是八個銅板,糙米是三個銅板一斤,咱們村裡用的糧筒,大都是裝一斤的,這樣算來我們一件衣裳我們只要了三個銅板,我又不會做得比鎮裡裁縫的差。」張小碗算了算說。

劉三娘沒答話,只是看了看張小碗的手。

張小碗笑笑,沒有再說些菩薩之類的托詞,只是說,「我行的,娘,你放心,只要讓我做,我會做得讓他們沒嘴說的。”

她穿越前,她的工作室她所出手的每月一件的高級定制都讓人排到一年開外去了,她不信按她親手做衣服十多年的手藝搞不定梧桐村的人。

可惜的是,在這地方裁縫掙的只是手藝錢,窮地方,做新衣裳的有多少?張小碗打聽過鎮裡做衣裳的,一個月就算主顧多,能做上五套衣裳,也不過四十個銅板,也就能買十幾斤糙米,要是家中沒有田地,光靠裁縫的手藝是養不活一家人的,並且這還得算是有主顧,要是一個月沒一個主顧,可能糙米都沒得吃,不比種田的好多少,所以裁逢這手藝活啊,張小碗估計在她所見的甘善鎮的範圍內,這僅能當個貼補家汁的活當,想靠這個掙錢,不比異想天開好多少。

至於穿越小說裡所說的靠花樣,靠繡工掙多少銀子,張小碗更是想都不想。

她現在所處的窮地方,鎮裡有上百兩銀就是非常大的富戶了,那富戶趕場的時候她遠遠見過,穿的也只是品質稍好一點的棉布料,至於綢的,看遍速個鎮的人,她就壓根沒見過。

做新衣裳都是一家人一年之中最頭等大事的地方,她就算是把花繡得跟朵真的似的,也不見得能有人有閒錢真來買,頂多看看熱鬧,說道說道幾聲。

至於繡荷包去賣?在甘善鎮這塊土地上,也還是別想了。

以甘善鎮為中心的五個村子,包括甘善鎮的人,沒幾個有錢到能把錢裝荷包裡的地步。什麼叫窮地方的窮人?那就是一件衣服要穿得爛得連補都沒法補,冬天一雙鞋有好幾個洞,有些甚至連鞋都沒有,衣服一年四季就那一套,有些人家可能連茅草屋都沒得住,一天能吃一頓稍微稠點的粥都了不得,這多少才能叫窮地方的窮人。

至於一家人餓死個把個,也不是稀奇的事。

張小碗之前就是活活餓死的。

在這種地方,你說吃頓乾飯都成問題了,誰腦子有病要穿漂亮的衣裳身上要揣荷包?索性張小碗從不是天真的人,來到這鬼地方了她也就接受了現實,現在冬天在家呆著沒事幹,她想著補點衣服掙幾筒糙米也是好的。

當然,她也不敢多想太多,她知道就算把全村子的新衣裳掙了,舊衣服也補了,頂多也就掙個十筒糙米,但這總比干閑著好。

*********

劉三娘照張小碗所說的去做了,出去轉了一圈,拿了一些布回來幫人做,舊衣服這兩天也有拿過來補了,但過了幾天,張小碗覺得她還是想得太好了一點。

事先她以為正好家家都打了谷,多少有點糧,所以掙點糙米是不成問題的,但她錯估了村子裡人情的重量,像朱嬸子,她花了兩個白天給她家當家的做了一套衣裳,鑒於他們家以前借過她家糧的事,這一筒多的糙米好意思要不?

不好意思要,那麼,這活是白乾了。

至於補衣服,有一家也曾借過她家幾個銅板的人把全家的衣服都拿來了,可不止五件,補得挺挺體體的,補了好幾天,也不過半筒糙米,你也不能多要,因為人家補衣服的布,線都給你拿來了,基於那點人情,你好意思再開口多要不?

而且人家覺得你費的只是點手工,人給了半筒糙米,她也覺得就值這個價了,頂多因為補得確實不錯,她心花怒放,誇你幾句補得真好,但這幾句真好也真是換不了錢,誇了也真是白誇了。

活生生的生活就是這麼艱難,比想像要難得多去了。

張小碗幫著劉三娘幹了一個來月的針線活,天天拿著針沒鬆手,就掙了六七筒糙米,不過還是有好的一點的,在幫別人做衣裳和補衣裳的省下了一些布料。

因為本身這些布料有人拿來的時候是已經估算過了的,所以衣裳做好補好拿走,想著就算有剩,按以往經驗知道所剩的應該也不多,也就誰都沒開口問起有沒有剩,所以這些剩下的就全都歸了張小碗的手,她用這些布料給劉三娘肚裡未出生的小孩裡面做了幾件小衣裳,但也無需去另買布料了。

另外張小碗發現劉三娘本身的針線活也不錯,下手俐落,針腳細密,老實說,張小碗覺得劉三娘的手藝也是相當拿得出手的,難怪當時她說要補衣服的時候她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為就算她自己幹也能幹得不錯。

*********

等到天氣凍得能死人,整個村莊就根本無人能走動了,村裡人全都冷縮在家中,等著過年,天氣轉暖。

張小碗剛發展起來的針線活也就因沒有多少要補的,人也不願意走動而停了下來。

她也發現,她想的這主意,補完這一通,村子裡也沒有多少衣物可以補了。

張小碗再一次覺得要靠做衣服補衣服這事在甘善鎮方圓百里內發財,那真是癡心妄想。

村子裡也在這一個來月間,有幾家凍死了幾個老人,前陣子村口的洪嬸子送衣服過來補,還歎著氣跟劉三娘說不知道這冬天一過,村裡不知道又得少多少人。

當時張小碗看著這一個月臉色養得比較好一點,臉上也有了點血色,挺著大肚子的劉三娘,心裡也莫名沉重。

他們家的吃的,包括新打的谷,省著省著吃,頂多也就能熬到過完年。

過完年,等到開春,一切都又得操勞起來了。



第十六章
 
一閑下來,張小碗就想事做了。
  
家裡的芋頭,張小碗留了十幾個完整的,沒有缺口的。

芋頭她僅知道是要在霜寒天氣後播種,這還是她聽老一輩的說過的,她奶奶家沒種過這種東西。

張小碗以前雖然在農村幫她奶奶幹過農活,但頂多就是扯扯豬草喂喂豬,地裡的活根本就沒做過,那時候她年紀還小得很,她奶奶哪可能讓她做這種事,要說知道幹這種事,她知道種土豆的大概步驟,種芋頭的她就真不太知道了。

看著手中的芋頭跟她前世見的土豆差不多大小,她想,這種法大概差不多吧?

要不,先試試?張小碗沒絕對的把握,只好先試試。

但一決定嘗試,問題就來了。

她先憂慮的是,這大鳳朝的氣候跟她所在的現代是有區別的,這還沒到深冬的時候,太陽是有溫度的,一進入深冬,太陽掛在天上就跟白掛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

這冬天冷得真是很邪門,白花花的太陽掛著,地上結霜結凍的越來越厚,一點融化的跡像也沒有。

土豆是需要在播種之前保持溫度催一芽的,如果她要按土豆的方式來催芽的話,首先,這溫度就保持不上。

現在的天氣絕對是在零度以下,她去哪裡提供保持催芽所需的十五度左右的溫度?

張小碗想用有餘溫的炭灰裹住催芽,不知道能不能達到芋頭催芽所需的溫度。

事實上她也試了,結果失敗了。

溫炭灰首先還有點溫度,但過了一會,在這麼冷的天氣下,溫度就全沒了,她也試過用一大堆炭火裹得嚴實些,結果就是裡面的灰也還是冷的,一點溫度也沒保留住。

首先第一步,她就無法進行下去,她不灰心地試了大半個月,這試驗還是失敗了。

張小碗失望極了,她甚至有點懷疑自己來年春天能不能搞定稻穀育秧的事,她前世所知道的有關幹農活的事本就不太清楚,並且大鳳朝跟她以前所處的現代氣候有些不相同,在不太相同的氣候裡,她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把她想以為的事情做成功。

她覺得她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這時,天氣又一天比一天更要冷一點了,也許是冬天的冰冷和冷酷還是影響了張小碗的情緒,她第一次不再覺得事情還可以忍耐下去,種芋頭的試驗失敗讓她覺得絕望極了,人也變得消沉了起來。

她甚至連燒水做飯都沒有平時那樣積極,她變得懶洋洋的,幹什麼都沒有勁,有時候坐在那半天一動都不變,腦袋裡一片空白。

*********

張小碗的不對勁,兩三天后,連張小寶和張小弟都有所察覺了,他們不像平時那樣老圍著張小碗吵鬧,也不像這幾天見張小碗不理他們,他們也就跑到一邊兩個人玩去了,而是兩個人都安靜地坐在張小碗身邊,他們不敢吵鬧她,就都乖巧地坐在她身邊,希望這樣能讓她好過點。

張小碗好幾日都像失了魂,張阿福沒忍住,背地裡擔心地問劉三娘,「閨女怎麼了?”

大半個月,張小碗折騰芋頭的事,劉三娘都看在眼裡,那天見她一臉失望地把芋頭塞到了一堆炭灰中再也不去動它們之後,,她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劉三娘也很擔擾,她揉了揉發疼的額頭,苦笑著對張阿福說,「讓閨女自己呆一陣吧,她是個得了菩薩開化的,心裡是有主意的,許是在想事。”

終究還是擔心,在這天張小碗只喝了半碗糙米粥後,劉三娘終還是開了口,「有哪不舒服?”

「啊」張小碗愣。

「要不,還請大夫來看一眼?」這句話,是劉三娘對張阿福說的。

張阿福猶豫了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朝外面看了看,又回來說,「我看這天色還早,我就去他家請請。”

張小碗愣住了,還沒從「大夫」這兩個字的字眼裡回過神,就看張阿福跺了跺腳,眼看就要往外走,她頓時靈魂全部歸竅,急急喊道,「大夫,找什麼大夫?我沒事,爹,不用請什麼大夫。”

她站了起來,又急急地朝劉三娘喊了句,「娘......」

這時,一眼望去的她正好看見了劉三娘眼裡的憂慮,頓時張小碗心裡發酸,等她撇過頭,想躲避劉三娘擔心的眼神,就又看到了兩個小的那眼巴巴都看著她的眼睛,剎那,張小碗連鼻頭都酸了。

「我真沒事,」差一點,莫名的情緒讓張小碗差點就哭了出來,她咬牙忍了忍,鎮定了下情緒,這才不帶太異樣地笑了笑說,「我就是這幾天在想事情,想得出了神了......」

見張阿福還有些猶豫地站在門口那邊,張小碗連忙說,「爹你趕緊回來,事情我想透了,沒事了,真不是病了。”

張阿福沒吭氣,只是把眼睛看向了劉三娘。

劉三娘看向了張小碗,張小碗見狀連忙肯定地點了點頭,肯定地說,「真沒事了。”

「把粥喝完吧。」劉三娘沒說別的,只是把碗往張小碗面前推了推。

張小碗還真是生怕張阿福在這麼冷的天出門,怕他一條命出去半頭命回來,於是連忙把碗拿起,一口氣喝了剩下的半碗粥。

喝完,不知道怎麼地,眼淚就這麼掉下來了。

她心口難受得很,但她知道,她又能繼續堅持下去了。

*********

短暫的消沉過後回來,張小碗這才發現她把兩個弟弟嚇壞了。

原本前面時間已經變得到點皮,不再那麼怯懦的兩個小孩接下來的幾天裡都乖得不像樣,她到哪他們就走到哪,安靜地當著跟屁股蟲,也不鬧她了。

張小寶有次甚至問,「大姐,你不會不要我跟小弟吧?”

張小碗真是聽得心酸,勉強笑道,「大姐怎麼會不要你們?”

「老田嬸說的,上次你就不能要我們了,還有那一次......」張小寶的臉有些暗沉。

張小碗一聽心裡一驚,上次?那一次?上次怕是她病了那一次,那一次就是他本身的姐張小碗餓死那次?

張小寶不是真笨,他只是反應慢了一點,看來,那兩次,怕還是在他心裡烙下陰影了。

想到此,張小碗這才擔憂起他來,於是連忙笑著安撫著說,「大姐命大,怎麼樣都活得下來,怎麼會不要你們?以後大姐還要讓你們吃飽,看著你們娶媳婦......」

說到這,她才想起她把話說得遠了,她面前的兩個弟弟現在可還是兩個小孩,她頓了頓,最後總結道,「總之,大姐不可能不會要你們,只要你們聽大姐的話。”

話說完,張小碗才知道自己這時候都忘不了要脅了兩個小孩一把,還是把前輩子的一個臭毛病給帶過來了。

其實想想,前輩子她經歷過的事也不少,失敗的事更是有過好多次,最終不也是混出頭來了?這輩子怎麼就吃了一次失敗,就連魂都差點丟了。

張小碗在心裡不由嘲諷自己真是吃了點苦頭,人都沒出息起來了。

她蹲下,把面前的小寶小弟都摟到了懷裡,不管他們聽不聽得懂,真心誠意地對他們說,「大姐不會不要你們,相信大姐,以後大姐會好好照顧你們,盡力幫爹娘幫你們養好,等到你們都長大了,都好了,大姐才會離開你們。”

張小弟被摟著乖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張小碗,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把話聽到耳朵裡,倒是張小寶像是聽懂了似的,拉著張小碗的衣服,苦著臉說,「長大了就要離開嗎?那就不長大了。”

張小碗一聽頓時笑了,「哪可能不長大的。”

「可是......」

「如果長大了,小寶捨不得大姐,大姐就不離開,好不好?」張小碗忍不住安撫他。

「好,好......」張小寶連連點頭。

張小碗不由又笑了,殊不知張小寶真把這話記在了心裡,多年後,怕遠離家鄉的張小碗在京城過得不好,張小寶張小弟舉家遷到京城,第一句話說的就是:「大姐當年答應過我們,不離開我們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4-5 03:49 PM 編輯

第十七章

回過神沒幾天,大鳳朝的年就到了,這也總算給在冬天裡寂靜無聲的村莊無形中增添了幾分喜氣,不再靜悄悄得要是有外人一來,還以為這裡是無人居住的荒村。

張小碗本以為過年了,天氣再冷,家裡再困難的人家也會想辦法買些糖塊回來,但好像情況又比她以為的要差上一些,糖塊是沒有的,因為還是沒有人出來走動,等到了守歲那天晚上,她也只聽到了寥寥幾聲鞭炮聲。

他們家與隔壁老田叔家也隔著野草坪遙遙打了個招呼,賀了聲新春。

這個地方真是窮得連過年都沒幾許年味,當天黃昏,張小碗刻意站在門口,看著各家屋頂上升起的嫋嫋升起的煙火,這時她才能感覺到,她現在是在大鳳朝一個叫梧桐村的家裡,她正在這裡過年,而不是住在一隻住了自己家與隔壁家兩戶人家的孤島上,除了兩家人再也沒有別人。

這是張小碗在這個年代過的第一個年,真是冷清得她心裡哇哇地涼,前世所有的風光和熱鬧在這時候全劃過她的腦海,讓她情不自禁地情緒低落,但看著兩個小孩,又於心不忍,只好又強打起精神,跟劉三娘商量了一下,宰了一隻兔子,在三十晚上給全這加了餐,當真是過年了。

儘管已經在絕望裡回過神了,但新的一年,張小碗無能無力的感覺卻更深了,只有真的置身其中,她才知道當一個貧家女到底有多艱難。

真是別說想發家致富,想讓全家吃飽飯的問題都大得讓她這個前世已經快要三十歲的女人束手無措。

先前在山裡撿了些吃的,逮了些肉食,吃了幾頓飽飯,她還真以為自己能把這個家撐起來——可看著外面凍得完全不能走人的天氣,活生生的現實告訴張小碗她所展望的未來,恐怕要比她先前估算的困難度更要大上許多。

正當這兩天張小碗變得比以往的沉默更沉默時,在大年初三這天早上,一覺醒來,她發現屋外的冷得就像石頭結實的霜冰慢慢地在融化,地上流著蜿蜒的水跡......

只見劉三娘也難得的臉帶笑意和張小碗說,「看來今年的春天要比去年的春天要來得早陣子,過幾日天氣就好起來了,你們就可以出去玩了。”

「怎麼突然變暖和了?」張小碗裹著棉衣往外看了一圈回來問,「不是要出了正月的這個月才會變暖的嗎?”

難道她先前問到的天氣有誤?

「暖和了......」劉三娘點頭道,臉上的笑意有幾許輕鬆意味,「往年也是隔三年五年的春天要來早一點,先頭前年也是要來得早一些,想著還得過一年才成,沒想成今年的春天也要早些,不過今年的冬天比以往的要冷一點,這春天來得早,也不是沒道理的......」

張阿福在身邊附和點頭,「今年是要冷一點,來得早一點是應該,以前也碰到過......」

「早一些?」張小碗皺眉,雖然想不明白這大鳳朝究竟是什麼鬼氣候,但早一些暖和那絕對要比晚一些要好太多了,天天窩在家裡吃乾飯,哪來這麼多的糧吃?不餓死才怪。

春天來了,這大鳳朝的天氣再古怪,這春天也應該是萬物蘇醒的季節,想著山裡的動植物過了休眠期都會複醒過來,張小碗也不禁吐出了一股氣。

怎麼說,天還是無絕人之路,在她愁著家裡的糧缸又快要見底,儲存的蘑菇和木耳也快要見光的時候,這天氣總算是及時的暖和起來了。

當張小碗抬起頭,臉迎接起曬到臉上有溫度的太陽時,憋了近三個月嚴寒天氣的她忍不住輕輕蠕動著嘴,口吐髒言,「去你媽的老天爺......」

說完,又不禁苦笑搖頭,「差點被你玩死。”

*********

在大鳳朝的頭一個冬天就這麼過去了,天氣出了幾天太陽,又下起了雪,但這時候下雪就不怕了,因為太陽有了溫度,比先前的幹凍著要舒服太多了。

再說,瑞雪兆豐年,下了雪,地裡頭就有水,莊稼總不會長得太不好。

下了幾天雪,等雪一停,張小碗發現天氣是真正的暖和了起來,這時候村子裡的終於都走動了起來,也終於熱鬧了起來,但這種熱鬧裡,也還是帶著幾許灰色的氣息。

在這個奇冷的冬天,有不少人家裡都凍死了人,現在天氣一好轉,好多人家都是拿著被凍得冰冷又潮濕的稻禾裹了家裡人,挖了坑葬在墳山裡,連石碑都沒有一個。

生命的殘忍性冷酷性在這時展露無遺,人命就是如此脆弱,吃不飽穿不暖就只能等著死亡。

這時就算天氣儘早地開了春,村裡人也沒有幾個臉上有多餘的喜氣,老實說,老田嬸過來竄門的時候,看到張家一個都沒事的時候,她著實大大地驚訝了一把。

張小碗在太陽在頭頂上曬了幾天,把路面曬乾了之後,去了趟山上,發現山上的樹都長了新芽,這才確定春天是真的來了。

她帶著兩個弟弟往山裡走了一遍,到處都看到了綠意,也看到了不少在山頭打轉的村裡人,轉了不久時,她看到了朱嬸子家的當家的朱大叔手裡提了兩只兔子。

「居然沒凍死,還逮上了兩只,朱大田,你這運氣可真不錯......」跟在朱大叔身邊的漢子很是豔羨地說著。

張小碗看著他們一路說著話走遠,等她帶著張小寶張小弟又轉了一圈,兔子影子都沒見著,這才歎了口氣往回走。

到了家裡,她決定還是跟張阿福和劉三娘把事商量起來,現在劉三娘肚子越來越大了,等到三月就是十個月了,到時候生下來,怎麼養也是個問題。

等一家人坐在土桌邊,張小碗想了又想,跟他們商量著說,「我看我們家還是往大山裡鑽一鑽......」

這次沒等劉三娘說話,張阿福就先點了頭,「爹準備著這兩天去,你不是說要把稻穀先種一點起來?那你就在家裡先忙著這事,照顧你娘和弟弟,山裡的事有我。 ”

張小碗苦笑,張阿福一個人去她怎麼放心?她這爹的身體,要是出個好歹,家中本來艱難的情況會更難上加難。

「我想,這可,要不跟朱嬸子家商量商量?我們知道怎麼走著去,上次我跟爹還摸了幾個兔子窩,只要不去深山就不會有什麼危險,朱大叔也是有力氣的人......」張小碗說到這,歎氣口氣,對著面前的爹娘誠實地說,「這事我也不想跟村裡人誰說的,要是不小心大家都知道了,我們家的工作力比不得太多人家了,到時候也拿不到什麼東西回來,不過,朱嬸子家卻是個好人家,要不,咱們先信上這麼一回?”

張小碗知道這事遲早是瞞不住的,老往家裡拿東西,村裡人是看在眼裡的,到時候怎麼躲都沒用,村裡人會堵上門來的,還不如現在就找個幫手,先聯手多找上幾回吃的,等到瞞不住了的時候,他們好歹先占了個頭,多得了一些。

「是這個道理。」張阿福徑直點頭。

劉三娘看了看他們,也點了頭,「這事我跟你朱嬸子說。”

這時一直沒說話,乖乖被張小碗摟在懷裡提張小弟突然亮了眼睛,轉頭對張小碗說,「大姐,你和爹又要去給我們找肉吃嗎?”

看著他總算有一點肉的臉,張小碗摸了摸他的頭,微笑著「嗯」了一聲。

「不要跟別人說。」受了張小碗叮囑的張小寶這時忙不迭地叮囑張小弟。

「哦。」張小寶連忙點頭,把頭埋在了張小碗的懷裡。

張小碗的心暖了起來,輕拍了下他的頭,下定決心地說,「這次我也去,育秧的事,現在這個月還沒過去,等到二月也不遲,我跟著過去,山上有哪些吃的我也比較清楚,到時能多帶些回來。”

「可......」劉三娘輕皺著眉頭。

「我不會讓朱大叔懷疑的......」張小碗知道劉三娘是擔心別人懷疑她知道得太多,這不會是什麼好事,她直視著劉三娘的眼睛,安慰著她說,「娘你放心好了,這事你就說是爹被逼得沒法了,才尋的路出來,咱們家的這情況,朱大叔家也不會懷疑什麼。”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那時候,如果不去山裡拼一把,現在,整個張家五口,再加上劉三娘肚裡的,在這個冷得出奇的冬天裡,恐怕已經凍死在閻王殿裡頭了。

*********

朱家大叔和嬸子被請到了張家,看了看張家養在張小碗三姐弟坑房裡的兔子,還有窩在一間堆柴火的小房間裡頭的野雞,他們都信了劉三娘的話。

朱大田對去那座別人都不怎麼敢去的大山也不再猶豫了,原因是連張阿福都去得的地方,他這個比張阿福健壯不知多少倍的漢子怎麼可能還會有危險。

這事,沒花半天就敲定了下來,兩家商量著等過幾天,看會不會有春雨下,如果沒有的話就走,有的話等它下完再走,畢竟天干路幹人好趕路。

不過聽到張小碗要去,朱大田還是有些猶豫的,帶個孩子就是帶個累贅,但一想這是張家原本走出來的路,捎上他怕也是看在他家婆娘借過他家糧的事才捎上他的,朱大田也是不識好歹的人,儘管不太想讓張小碗跟著,但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張小碗也是把他的欲言又止看在了眼裡,不過朱家大叔沒把話說出口,她也就當不知道他的意思。

算起來,過了年,她也算是有十歲了,在農村裡,其實也是個大女孩了,張小碗尋思著去年跟張大娘的那一鬧,她的厲害名聲也算是在村裡面傳開了,而今年她再稍微能幹那麼一丁點,只要不是太打眼,村裡人也不會多想什麼。

而且在梧桐村裡,雖然也是免不了家短裡長,但比起前世張小碗經歷過的人,他們的心思算得上非常純樸了,想來只要她的表現不是離奇得像「仙女下凡」或者「妖孽降世」,她的那點糊口的小本事,應該引不起太多注意。

就在兩家人等著看天氣的時候,劉家村劉三娘的娘家傳來消息,說她被征去當兵丁的哥哥劉二郎回來了。



第十八章

劉三娘聽到她哥哥回來時的臉是木然的,張小碗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激動或者喜悅的神色來。

接下來,預料的春雨也真是下了起來,在等雨過去的幾天裡,張小碗發現張氏夫妻異常沉默,也沒有誰要說要回劉家村走走,去看看當了很多年兵才回來的劉二郎。

聽來報信的人說,劉二郎還得了軍功,現在是有官銜在身了。

但看樣子,她這父母根本沒把這當回事,更奇異的是,村裡人知情後對這事竟然沒有太多議論紛紛,要知道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了,別說是得了官,就算是中個秀才,那都是方圓百里最榮耀的事。

張小碗有些莫名,而事實上,劉三娘跟她的這個哥哥感情以前相當的好,也就是因為太好,他哥的娘子極其厭惡她。

劉三娘是劉家村裡老秀才公的孫女兒,她原本有個可以成行的好婚約,她可以嫁到一個好相公,但在劉二郎當兵去了之後,家裡再沒有大人,她的好婚約被劉姜氏毀了,她的這個長嫂在劉二郎走後兩年後,就想把她嫁給一個病癆子沖喜,她不圖彩禮,就是想讓劉三娘不好過。

自從劉二郎走後,劉三娘一直過著被苛刻惡待的日子,時日長了,婚約也沒了,她也認命了,後來如果不是張阿福來求娶她,如果不是張阿福也是個病癆子,他在家裡也過得慘極了,讓劉姜氏答應了他,劉三娘也就嫁給了那個後來活了不到半年的病癆鬼。

生了孩子之後,分了家,一日一日的貧困日子讓劉三娘也想過與其這樣生不如死地磨著日子過,還不如嫁給那家後來一家人都死絕了的病癆鬼,死了一了百了。

可後來她還是舍不下守著她過日子的張阿福,舍不下自己生下來的孩子,只得一天一天地耗著日子過,日子也就這樣過了下來。

而當時劉姜氏把她嫁給張阿福,為了博個好名聲,甚至給她置辦了相當不錯的嫁妝,所以劉家村裡,她嫂子一直都是那個賢良的婦人,苦待當兵的相公回家的貞婦。

劉三娘自嫁後,就沒回去過劉家村了。

過去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被困苦折磨已久的她早已經麻木了。

自嫁後,她也沒有想過再回劉家村,那裡是她惡夢開始的地方,不再是她的家鄉,更不是她的娘家。

她沒有娘家,沒有人替她說話,這也是張阿福父母多年來欺淩他們夫妻,就算分家產也只分兩畝田,也不怕有人找上門說道的持仗,村裡人對此也諱莫如深,背地裡也沒少議論過從不回娘家的劉三娘。

不過因為她娘家裡也就只有嫂子和侄子兩個人,又隔了很長的路,不走動也不稀奇,再加上也聽說劉三娘的這個嫂子也是不怎麼待見這婆家的姑子,於是也就是背後說說幾句也就罷了。

劉三娘也知道自她嫁後,她被她嫂子敗壞的名聲也不會有多好,多年沒回過一次娘家,她不知道被說成了什麼樣。

可那又怎麼樣?她就算想走上她嫂子這門親戚,她嫂子也絕不會答應她,而後來日子苦到了這境地,她再慘也慘不到哪裡去了。

那個小時候對她疼愛有加的哥哥,他以前被劉家村的人認為死在戰場上了,那時候被劉姜氏暗地裡折磨得連死都死不成的劉三娘也絕望地認為他死了。

認為死了的人回來了,劉三娘茫然,又麻木地覺得這與她無關。

這不關她的什麼事。

再然,她要是回劉家村認親戚,她那個嫂子背地裡又不知道讓她受什麼折辱,眼看大閨女一年一年地長大了,身邊的人拖著身子陪著她一日一日地熬著,日子真有了盼頭了,劉三娘不想回去。

所以儘管以為死了的劉二郎回來的事給了她很大的衝擊,但過了幾日,雨慢慢停了,她心裡的那些陰霾也漸散了,做著糙米磨出來的糙餅,給兩個為一家人討生活的人準備著路上的吃食。

張小碗自然看出了劉三娘的不對勁,她敏感地覺得有關她這舅舅的事不是什麼好事,見劉三娘根本提都沒有提要回劉家村,她那爹更是異常沉默後,她也很識趣地不提「舅舅」這兩字。

這時候她不知道,她娘這個哥哥,她的這個舅舅,先是她娘因他不知被吃過多少苦頭,後來她也因他替她「好心」定的一門親事,讓她嫁給了一個不喜她的人,過盡了被生活再度磨礪的苦。

那幾年間,如果不是憑著自身的冷心冷情,對那人的毫不在意,還有對家裡弟妹的不放心,張小碗都不知道該怎麼熬過成婚後最初的那幾年。

當後來她變得也麻木起來,明白生活不可能再有起色之後,那時她再回想起當時劉三娘聽到她舅舅回來時那張木然無謂的臉,那時她儘管還會心酸,但當時卻再也掉不出淚了。

她這個舅舅,是她娘和她最大苦頭的來源,很多年後,年邁的劉二郎逝世,他的兒子親自來請,也沒有把張小碗請去奔喪。

*********

這時的張小碗並不知她舅舅的回來會給她將來的日子帶來多少的磨難,她見張氏夫妻臉色不對,下著雨的這幾日都是自動帶著兩個弟弟收拾收拾著家裡的活。

她把那幾張曬乾了制好的兔子皮花了好大的功夫做成了一件衣裳,這件裘衣弄得很是華美出眾,這讓張阿福和劉三娘著實驚訝極了。

「回頭去鎮裡,看有沒有行商過來,托人賣給他們,可能會得幾個錢。」見家裡的幾個人都看傻了眼,對於自己的手藝,張小碗也是極其滿意的。

「能得不少錢吧?」劉三娘摸著毛邊,嘴邊有一點點笑意。

「我看能得不少,至少半兩銀吧?」張阿福也小心翼翼地伸過手來摸了一把,那毛柔得他不敢再摸第二把。

「不止半兩,」有點見識的劉三娘抿嘴笑了,搖了搖頭說,「做工這麼好的想來也少見,好幾張皮做得像一張皮做出來的,也得要個二三兩吧。”

「這麼多?」張阿福倒抽了口氣。

「嗯。」劉三娘點點頭。

「那可不是......」張阿福呆住了嘴,又咽了咽口水說,「到時候可就有銅板給孩子買精米熬糊糊了......」

劉三娘摸了摸肚子,抿著嘴笑了笑,又點了點頭。

張阿福看了看她的肚子,再看了看劉三娘,走到一邊蹲著,看著她們娘倆樂呵呵的傻笑,那平日愁苦的臉都顯得極其精神了起來,不再那麼苦巴巴了。

見狀,張小碗也不禁笑了,說道:「也得找得到給得起價的行商才行,回頭我打聽好行商可能來的日子,爹你和我去賣,你福運好,一去准成。”

張阿福聽了笑得牙都露了出來,連連點頭,卻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了,只顧著傻樂。

*********

這雨一下完,那太陽真是大得暖和得很,萬里無雲的晴空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得晴好幾天,所以兩家人當天晚上對了個面,就準備著夜間三更起程的事了。

先前朱大田還以為張小碗人小會耽誤腳程,但看著張小碗那完全不遜于張阿福的腳力,這擔心也就消褪下去了,尤其當他得知張小碗跟她爹來過,熟悉路還有晚間歇腳的地方時,他對這厲害的小女孩也有點刮目相看了起來。

他原本也是聽聞了張小碗的厲害名聲,這一日見張小碗不知疲憊到處在野地間找著什麼,晚間他們竟然吃到了一罐子香噴噴的野菜湯,就著木碗喝湯就餅子的滋味別提有多美了,朱大田當天晚上就朝張阿福說,「你這閨女可了不得,真能幹,以後嫁給誰家就是誰家的福氣。”

張阿福這時還不知他閨女往後的命運,當下這個憨厚的漢子連謙虛一下都不懂,只是連連點著頭說,「是,小碗很能幹,誰家著了她都缺不了吃食。”

朱大田看著張阿福那張對閨女說不清的滿意的臉,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

張小碗在一旁也抿著嘴小小地笑著,覺得這朱大叔確也是個不錯的人了,大概近朱者赤,這一家子都是村裡公認的還算不錯的人,朱家也算是村裡的大家,朱家的一門好幾戶的男丁都是壯丁,以後就算村裡人都來這山裡撈吃的了,也會因著這朱大叔與他家的情面在,多少會給先發現這裡的他們一家點方便。

這也是張小碗想讓朱大田來的原因,他們家是靠不上本家的張家的,只能往外找助力,多個人家來往,多份情面在,這才能在村裡站得住腳。

以後要是出了事沒人幫,孤軍奮戰那絕不是什麼可行之道。

因著朱大田同行,父女倆在路上沒有耽擱什麼時間,三人都是快步行進,張阿福平時都是要走一陣就歇一陣腳的,但為了在朱大田面前顯出他是張家的一家之主的度出來,累極了也根本不喊停,還好張小碗在,一見差不多了,就會央著歇會腳,這才沒有讓逞強的張阿福虛脫。

再加上朱大田也不是什麼不懂形勢的人,張阿福的身體不行是全村人都知道的,所以他就算有點大咧,但一喊歇停就歇停,等張家父女說歇夠了才提腳。

但就算歇腳的次數夠多,他們的速度還是很快,第二天只花了大半天,在太陽沒落山之前他們就到了張小碗第一次找的山腳下了......

這時的山腳下比去年張小碗初冬來的時候要綠意盎然得多了,她去年來的時候,枯騰萎葉不知多少,現在這片山腳下全是綠色,張小碗一看就看了好幾種平時硬得很的野菜這時嫩得可以掐出水出來。

而朱大田在下午沒花大半個時辰,在張阿福的指點下掏了一個他們去年看好的兔子窩,一窩兔子足有十幾只,這可把朱大田樂得連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當天快要夜黑時,他還逮到了兩只野雞,小半天的功夫就讓他見到了這麼多活物,朱大田連連跺腳,急聲怪自己的婆娘沒給他找個更大的背簍讓他背,連草繩都沒給他多準備幾根。



第十九章

一大早,天還沒亮,朱大田就醒來了。

張小碗被細碎聲吵醒,見朱大田拿了砍刀就要往山那邊走,剎那驚住了,連忙喊,「朱大叔,你要去哪?”

朱大田見他小心翼翼都把人吵醒了,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地說,「吵醒你了啊?大叔去山裡看看。”

去山裡看看?驚醒的張小碗瞠目結舌,這種大山裡,別說兇悍的野豬可能滿心遍野都有很多,就是老虎都可能有一群一群在裡面遊蕩,張小碗不禁在心裡苦笑了起來,劉家村是出了名的獵手村,那村裡人都不敢隨意進出的大山,這朱大叔還真能把話說得這麼輕巧,看來昨天下午的如意順手把腦袋都沖蒙了。

見朱大田的意思是要進山裡,張小碗硬著頭皮問:「你要去山裡看看嗎?”

「是啊,」這時見張阿福也起來了,朱大田聲音也大了起來,大咧咧地說道,「你看山邊邊上都有這麼多兔子野雞的,這山裡邊肯定多得很。”

「那山裡邊了也有很大的野豬,還有其它野獸啊......」張小碗都快要欲哭無淚了,她找這麼個地方,花了點時間把安全區劃分出來,為的是拿著吃的了有命回去,而不是來送命的,這朱家的大叔還真是純樸極了,想都不會多想。

「啊?」朱大田一下傻眼,顯然也沒想這麼多,嘴裡喃喃自語道,「野豬?怕是還有老虎吧?劉家村的人好像這麼說過,那老虎五六個人都打不死,前幾年......」

說到這,朱大田頓住了,臉色也不好看了起來。

「我們就在山邊走走,不進山裡去,我看邊上的兔子,野雞夠我們抓的了,我們昨天不是都看中好幾個地方了嗎?今天再去摸摸,肯定能抓著不少,等回頭再多些人來,朱大叔你再想要不要和人一起進山吧......」不管以後村裡人會怎麼辦,但張小碗這次死都不許朱大田去。

他們家帶了活人來,要是帶回一個死人回去,以後他們一家幾口就可以不用在梧桐村活了。

「好,好......」朱大田這下連猶豫都沒有了,連聲應好。

「朱大叔,你坐著吧,我跟我爹去溪裡打點水,我找點野菜回來,我們先吃飽了再動吧?」張小碗也連忙笑著說,把話帶了過去。

「得,我去打水就好,閨女你去摘野菜吧,讓你爹還歇一會,都怪我吵醒你們了。」朱大田這時也知道自己的魯莽了,大手伸出大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拿起陶罐就往昨天尋著了水的小溪邊走去了。

「爹,朱大叔要是往裡頭走,你喊住他些。」看著他大叔離開的背影,張小碗還是有些擔心,囑咐他道。

「放心,爹會看住。」張阿福點頭道。

「那我去摘點野菜。」張小碗順話接下,也不管這時天只濛濛亮,還看不太清,她小心地穿梭在可以走路的地方,不讓露水打濕褲子,仔細地摘著可以吃的野菜。

那些不認識的,叫不出名字的,再嫩張小碗也不敢摘,怕吃出個好歹來。

*********

還好張小碗朝張阿福叮囑了幾句,朱大田好幾次逮兔子逮得太渾然忘我,差一點就跟著兔子進了深山,所幸及時被張阿福攔住,要不這麼大的山,人要是在山裡繞不出來,再加上要是出點事,張小碗都不知道到時要怎麼找人。

其實沿著山邊三裡地,僅邊沿幾米內的地方,兔子,野雞這些這次夠他們抓的了,他們父女戰鬥力比朱大田差了不少,可就一天的時間,他們就已經逮了七隻兔子十來只野雞了,而朱家的大叔是已經有了二十多隻兔子,十幾只野雞,可老實人也有貪心不足的時候,已經有這麼多了,眼看天就要黑了,這朱家大叔看著也沒人想回安全的小樹林走的意向。

張小碗只能再次硬著頭皮再次問朱大田,「大叔,要不,下次再帶大點的東西再來裝吧?”

朱大田回頭尋思了一下自己的獵物,又轉了片地,抓回一隻兔子回來才心有不甘地說,「你大嬸子都不知道給我拿家裡那個最大的背簍,我力氣大,多重都背得起。”

這還真是貪心不足了,張小碗哭笑不得,但不敢多說什麼,大人的話,不是小孩能隨便說的。

為了滿足朱大田要把能見的都帶回去的欲望,張小碗還是用扯出來的小蔓騰給搓了幾條結實的騰繩出來給朱大田把野雞綁住掛在身上,因此朱大田還真是驚喜極了,連連多次誇獎張小碗能幹,甚至在這天晚上貢獻出了一隻他抓到的雞宰了,三個人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頓好的。

山裡的野雞這時正好肉嫩又肥美,張小碗煮的雞,她先是用開水把宰了的雞過了道血水,隨即就用大火煮開,小火又煮了大半個時辰,這樣子的雞就放點鹽,那味道就鮮濃得讓人連碗都想一口吃下去。

三人這晚十足十地吃了頓極好的,把雞全部吃完,梧桐村的兩個原始村民全部都伸出了舌頭毫不猶豫地舔了舔木碗,害得原本在心裡嘲笑自己吃肉吃得太狼吞虎嚥的張小碗瞪著眼珠子看著他們。

猶豫了好一會,她還是沒有勇氣學他們,把舌頭伸出來把碗給舔得乾乾淨淨,強自保留了一點身為現代人的矜持。

饒是如此,朱大田還是把煮湯的罐子又用水燒開了水,和張阿福父女謙讓了一下,分了他們一人一碗,他就把剩下的還沾了點雞湯的開水全喝了下去,喝完時那個心滿意足啊,那在火堆裡的火映照下的壯漢臉美得讓張小碗都不禁失笑。

張阿福也跟朱大田一樣把他的那碗雞湯水喝了,眯著眼睛在那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意味,張小碗已經吃飽,本來想把那碗雞湯水讓給她爹喝,不過見到兩張滿足得不行的臉,她入鄉隨俗地把水喝入了口。

還別說,可能是心理作用,張小碗喝著燙燙的開水,覺得全身都舒服極了,眼睛不由眯了起來,感受著飽飽和暖和的身子,頓時滿足得不行。

這時,三人的臉部表情全都一樣了,原來滿足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天的辛勞之後,一頓飽足,一碗熱水,就可以掃清所有的辛苦,彌補了所有苦楚,甚至,在這一剎那,你還想感激你的生活,哪怕它那般讓你困苦和絕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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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這時天氣已經逐漸暖和,張小碗不敢像上次那樣把兔子野雞宰殺了放在簍裡騰出空間多裝東西,怕過一兩天有了異味,賣不出個好價。

如此,他們父女的兩個背簍也裝不下太多活物,這時候,張小碗也顧不得自己昨天心裡還嘲笑過朱大田這個老實人也有貪婪的時候了,今天活物多了,要走的時候,她也沒好到哪裡去,搓了兩根蔓騰,把雞拍昏,一隻一隻給串住了腳,跟她爹一人背一串。

他們父女把抓到的活物全背上了,朱大田比他們厲害,身上的野雞是兩串,足有二十來只,那被拍昏的雞要是醒過來絕命返擊,一隻雞撒一泡尿拉一泡屎,那味道都夠讓人絕望,一個大半天過去,朱家大叔身上已經沒個乾淨的地方了,可帶著雞趕路的他臉上全是笑呵呵的,連帶張小碗都被他的樂觀臉色影響,身上被弄髒了也學著刻意不去在乎,把前世那些誰都會下意識想保持住的干淨整潔的想法都拋在了腦後。

都穿成了貧家女了,就別老拿著前世那些好處說事了——張小碗不止一次這樣咬著牙告訴自己,也還是沒有成功忽略掉身上雞屎雞尿的味道,無法像朱大田跟她家爹一樣熟視無睹,臉上全是擁有食物的興高采烈。

張小碗都甚至想,可能他們現在根本沒法感受到這些味道了,他們眼裡看到的可能是有了食物後一家人的飽足,得錢了,可能還可以幫家裡添置些以前沒錢添置的東西,只有她這個穿來的現代人矯情地為著臭味計較得全身不安。

等到這天晚上,張小碗再注意,也沒有倖免,全身都髒了,張小碗也只得翻翻白眼,在一股臭得讓她腦門都發疼的味道裡入睡。

她以為她會被臭味薰得睡不著,而事實證明極至的疲勞是一切不眠的毒藥,張小碗沒用多久就睡著了,連張阿福半夜醒來,在她身邊的柴火堆裡添了好幾次柴的事都不知道。



第二十章

第二天下午三人就快要走到梧桐村,張小碗想跟上次一樣不回村,先去鎮裡把活物賣了再說。

朱大田有些猶豫,但也知道自己這一身太招人眼,遲疑了一會也就跟著張氏父女去了鎮上了。

走了好長的路,張小碗已經有些疲憊了,心裡也憂心這麼多的活物不知道能不能賣得出去,但願跟上次一樣,有行商在這裡落腳。

哪怕不是遠地方的行商,就是縣上來的行商也好,總會有些許錢買下他們這些東西。

甘善鎮是個窮地方,連客棧也就兩家老客棧,所以這次跟上次一樣,夜間時他們就到了上次賣貨的客棧,那客棧老闆,也就是掌櫃的還認得他們,一見著就叫:「小閨女,你又跟著你爹來了啊?”

張小碗一身髒亂,渾身臭得很,見掌櫃的那毫不嫌棄的招呼聲,不禁有些窘迫。

人太善意了,反倒讓她不好意思了。

「掌櫃的好......」張阿福打著招呼,他本就是個不會言辭的,打完招呼就站到了一邊。

朱大田見他們熟,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說話,笑笑著站在一邊,看著張小碗出頭。

張小碗有些不好意思,儘量挪到邊角落不去沾桌椅那邊去,免得沾上味了,所幸她上世也是個見多世面還要打理自己工作室的,見多識廣,就算窘迫也不影響她的話說出口,「我爹跟我大叔想把這些剛抓著的兔子野雞賣了,大伯,您可能幫上一把?”

客棧掌櫃的這時已經走了過來,看了看他們身上的長毛雞和背簍裡的兔子,「看著倒是都精神,就是我這裡要得不多......」

張小碗「唉」了一聲,「您看看......」

「上次那麼大的主顧可不容易碰到了......」掌櫃的笑了,對著張小碗說,「那你等等,我這裡住了個縣裡來收貨的,許會要得著......」

張小碗連忙感激彎腰道,「您可真是個好心人。”

掌櫃的自上次就知道她是個會說話的,也著實不討厭這伶俐的小姑娘,遂即說道,「你這身上這簍和掛的我們就要了,你送後邊找你大娘去,讓她跟你算錢。”

張小碗聽了迅速脆聲地答了聲「好」,緊接著說了好幾句答謝的話,又朝掌櫃的彎腰說,「還得勞煩您幫著問幾聲。”

說完就往廚房後邊跑,正巧在廚房裡碰到正在水裡收拾碗筷的老闆娘,這老闆娘一看到張小碗就「哎喲」了一聲,「這不上次的的小閨女麼?怎麼這麼晚的又來了?”

「還是給您家送活物的,春天化了凍,往山裡又逮著好些,掌櫃大伯說讓我讓您點個數,大娘,您先點著,這碗筷我幫著您洗......」張小碗把身上的東西放下,怕自己的髒衣服弄髒了別人的廚房,把外面的棉衣都脫了,又拿了冷水大力快速地洗了手,不等這老闆娘說什麼,就幫著洗碗去了。

這家客棧就請了一個廚娘,這時候正在收拾鍋灶,見到張小碗那麻利的動作,和僅著單衣單薄得像紙片兒的身體,不禁憐憫地搖了搖頭。

但她也不多說什麼,上次張小碗來的時候就是這份幫著幹了不少活的勤快,才入了老闆娘的眼。

要不,換個木納點的,這活物還不定能賣得出去。

老闆娘也不是個黑心眼的,點完數,又把幾只肥大的挑出來給張小碗多數了錢,因著雞比上次多了好幾只,兔子也如是,又加之兔子活的有皮毛的要比刮了的沒有皮毛的貴,她這次給張小碗算足了四百個銅板,還招呼著廚娘把剩下的飯菜拿出一些裝個油包給她。

張小碗聽了抬頭露著牙笑,「謝謝大娘好心,我針線好,回頭給您做件衣裳來答謝。”

「這鬼心眼還蠻多......」老闆娘笑駡道,「哪還用得著你做衣裳,多做幾件給自己穿穿。”

說著,見張小碗把一個個洗得利索又乾淨的往碗上頭放著,又見她僅穿了一件薄裡衫,她看了看那被張小碗隨手放在了外頭小石凳上的舊衣裳,不禁心有不忍地搖了搖頭。

平民百姓的,誰的心都不是鐵打的,老闆娘連忙上前幫著一塊洗,嘴裡叨叨道,「別洗了,去穿上衣服,可別凍著了。”

「這天暖和起來了,沒那麼冷,大娘你就別動了,這一盆我洗了用不了多時,我在家幹慣了的。」這老闆娘眼看著也是個身體不好的,一碰她冰冷的手就知道,張小碗知道看臉色,知道有時多幹點她吃不了虧,只會得好。

老闆娘也沒推辭,站起了身,去給張小碗數銅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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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碗洗了碗筷,把碗筷擺好,又把大盆小盆洗好疊放起,把廚房裡的地拿水洗了一遍,她動作快,花了不到半時辰,還因幹活幹出了一身汗。

幹完她趁著熱氣在身連忙穿上了衣服,也不再進廚房了。

好心的廚娘把裝了吃食的油包哪出來給她,嘴裡也道,「快著家去,換個厚實點的衣服,煮點姜水吃,可別著寒了。”

「知道呢,謝謝嬸子。」張小碗朝她鞠著躬,暗想著下次要是來,可得給這好心的廚娘捎點啥,可不能讓人白對她好。

說著她也不敢再耽擱時間,連忙走了,她爹和朱大叔還在前頭,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張阿福果真就是個有福氣的,張小碗一到前面的時候,那個縣裡的行商的已經在跟掌櫃的在講價講上半時了。

基於一個鄉里都有十八個音,梧桐村裡的人講話跟甘善鎮的音都有些差別,縣裡人的講話跟甘善鎮的就更有差別了,所以張阿福和朱大田都愣站著聽著掌櫃的操著股他們並不怎麼熟悉的音給他們在賣貨,見張小碗來了,張阿福都緊張地朝他閨女望了好幾眼,希望他這個主意大的閨女能說點什麼。

他們都站了老久了。

掌櫃的見她來了朝她點了點頭,依舊跟那行商嘰裡歪裡的說著些不仔細聽就不怎麼能聽得懂的話,張小碗倒是能從他們的話裡連猜帶蒙能聽出個七七八八出來,就是掌櫃的要那些兔多漲幾個錢,因著這些都是活的,有幾只全身都是雪白的沒一點雜毛,這錢得往上算一點。

張阿福和朱大田都聽不太懂,張小碗也不能說她懂一點,她腦子活泛,那是因為她是穿來的,那腦子的智商和處世的經驗都是上輩子得來的,她這時候表現得懂太多,她一個小女孩子家家的,那就真是妖孽了。

她也木木地站在她爹身邊,等到掌櫃的一跟人談完,把帳給他們一算,好傢伙,朱大田那裡他給賣出了近七百個銅板,快有一兩銀了!

而她爹的也不差,有五百個銅板!

足把兩個人驚得,接錢的時候手都是抖的,朱家大叔更誇張,他也和剛才張小碗一樣給掌櫃的鞠躬,那腰一彎下去用力過猛,把頭都磕在了地上,磕得砰地一聲大響,直把旁邊跟著夥計在收貨的行商哈哈大笑出聲,掌櫃的也被他給弄笑了。

「別磕著頭了,要是感激李掌櫃的,分他幾個銅子當酒錢就好。」那行商這話說得不快,張小碗是完全聽明白了,但她看她爹和朱大田只在那傻笑,看樣子是沒有聽明白,也沒有聽進耳朵裡。

她在心裡歎氣,尋思著回頭還是要分些錢給掌櫃的,這種事要有來有往,不能讓掌櫃的白幫,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總也得讓人願意幫他們第三次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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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物賣得也是相當的順,朱大田這下對張阿福感激不已,甚至刮目相看了起來,一出客棧的門就拍著張阿福的肩膀子猛拍了好幾下,「阿福,大田哥這次真是得謝謝你了,回去就讓你嫂子煮了乾飯,做幾個菜,請你們家的客!”

張阿福本就累得已經是路都在飄著走了,但因著得了錢太高興,就算被朱大田拍得身體抖了好幾抖,也還是笑著連連點頭,不覺得被拍疼了,也不知道推拒一二。

完全不太能怪人不太懂人情世故,她爹是根本不太懂,朱家大叔可能懂得一點,但可能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腦袋一發昏可能就想不起來了,張小碗心裡歎著氣,沒得法子,趁這兩人聊得高興,就算走也會走得不遠,到時她趕得上,所以她回過頭就朝客棧裡跑去,朝剛才得到的銅錢子的紙包抓了一大把,氣喘吁吁地站客棧老闆面前,伸出手,「掌櫃大伯,這給你吃酒的。”

「咦......」掌櫃的正在打著算盤算帳,看張小碗踮著腳尖把錢放到櫃檯上,不禁笑了,「剛可是聽懂了?”

「一點點。」張小碗有點不好意思。

「聰明得很,真是伶俐。」掌櫃的笑了,誇獎道,隨即走出櫃檯,把錢拿到手塞到張小碗手裡,「拿回去吧,下次要是得了好物,多給我送一隻即成。”

掌櫃的這也是舉手之勞,再說上次張家這父女送來的東西真是及時,年末趕上那麼一波大行商,當晚吃得痛快,那行商的當家的給了他足足五兩銀當賞銀。

這事,掌櫃的是瞞著的,只有他和他媳婦知道,因著他得了張家父女的福,自然就有了相幫的意思,這下見張小碗也不是個不懂感恩圖報的,這下對張小碗也就更和藹可親了起來,「下次有事還來找大伯,虧不了你的。”

張小碗不知道年前的那一次讓這掌櫃的得了好,這時她所知道的,認為的,就是在這種古時候,人心都較純樸良善,她穿來碰到過的人大都如此,儘管心裡有著點小私小利,但大都心底都不是什麼惡人壞人,能幫一手的事,大多數的人見著了都會幫拉一把。

這也是張小碗儘管很是自私,但也根本沒想把山裡頭的事瞞太久的原因。

身處這樣的地方,她也不願意做什麼過於自私自利的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第二十一章

張小碗的錢沒有給出去,不過她心裡有了划算,下次來鎮裡趕場,多扯點布,給老闆娘做件常衫,這人情還是要還回去的,有來有往,下次有事求人幫著時也不難。

她又跑了回去,張阿福見她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問道,「去哪了?”

朱大田也好奇地看著她,張小碗在心裡微歎了口氣,嘴上答道,「落了點東西。”

朱家大叔聽了呵呵笑,「樂昏了頭吧?哈哈,大叔也樂著,忘點啥不奇怪。”

說著就又笑得睜不開眼,看著確實是樂昏了頭,張小碗心裡真是哭笑不得,她全身上下就這麼點東西,有啥是好落下的?不過就算朱家大叔大咧咧的,她也不好說什麼。

回程的路上幾人都走得很快,朱家大叔一進村口裡,腳步快得跟要飛起來似的,連她爹也如此,張小碗著實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跟上她爹,可她爹走得氣息不定的,但步子可一點也沒有慢下來。

兩個大人歸心似箭,連帶著張小碗對近在眼前的家也好像迫切了起來,恨不得也飛也似的趕緊著家,心裡也有一種想給家裡人報喜的雀躍。

還沒到家門口的位置,就著手上木棍的火光,隱約見著劉三娘拿著針線籃坐在家門口,門口堆著一堆火,等看得近了,張小碗看著那堆不少的余灰,料想她這娘想必是夜夜都在門口點著堆小火在那等。

一到家門口,見張阿福就往胸前掏錢那興奮樣,張小碗真是無奈,連忙扯了她爹的手,「爹,進屋再跟娘說。”

劉三娘已經端著針線籃起身進屋了,聽了轉身,瞪了迫不及待,完全沒心眼的張阿福一眼,帶著張阿福進了屋子。

張小碗沒進門,把門前的火堆弄熄了,抬起身的時候注意到隔了一點距離的老田叔家門前有道人影進了屋子,不由在心裡又歎了口氣。

這事啊,眼看是瞞不著了。

這村裡多大?才幾十戶口人家,什麼事一下子就能傳遍全村,他們家的兩個人和朱大叔出去這麼久,又是黑夜回來,村裡人哪可能不會多想。

她只想著,這事還是由朱大叔家起頭才好,他們家這種薄弱的根底,她爹又有那麼一對父母,在什麼事上都是說不上什麼話,也帶不起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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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張小碗發現兩個小孩也起來了。

「吃飯了沒有?」張小碗猶豫了一下,還是想著要把帶回來的東西給他們加餐了,這次兔子野雞他們都沒留下回來,因為這回能賣得出去得了錢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行商在那收著貨,他要了全的,那時候誰也沒敢想著留著點回來給家裡嘗嘗鮮,怕觸了收貨的行商的黴頭。

這次去鎮裡賣活物,尤其還帶了一個朱大叔,張小碗一路上心裡也是極為忐忑的,所以見有人買,也沒敢像上次那樣還暗暗地留了些回來。

要知道這次有人全買著他們的,沒讓他們撲個空,她就挺慶倖的了。

就像客棧老闆所說的,像上回那樣遇到大行商在甘善鎮這個窮地方落腳的運氣可不是多見,這次還能正好遇到個來甘善鎮做收貨生意的行商,那運氣簡直是好得不行了,下次可不一定了。

就算是縣裡來甘善鎮收貨的行商,一年也不過那麼四五次,就算次次都碰到,也就是那麼幾次而已。

張小碗送錢後聽了客棧老闆跟她所說的話,她知道下次就算得了這麼多的活物,也不一定全賣得出去,看來,這得這麼多錢的法子,也不是次次能行的。

不過,張小碗也知道大山裡的事要是被村裡人知道了,下次他們家也不可能再有這樣的豐收了,所幸這次得的錢夠他們家喘息一陣了,她再想點辦法,這一年應該不會餓得太狠,小孩生下來,也不至於少那口吃食。

聽了張小碗的話,兩個小孩看了看劉三娘,咽著口水不說話。

他們已經知道,他們大姐要是好幾天沒回來,總是會弄點好吃的給他們的,就像上次那樣。

可劉三娘還在,他們不敢明言貪嘴,只是用著渴望的眼睛看著張小碗。

「賣活物的那個客棧裡,老闆老闆娘都是心地極好的,廚娘嬸子也是,聽了老闆娘的吩咐,那個廚娘嬸子這次給了我不少吃的......」張小碗把油紙包拿了出來,又把她的那份包著的錢給了劉三娘,說道,「娘你數數,東西我去熱熱,回頭你跟爹來灶房吃,就不擺屋裡頭吃了。”

說著,張小碗就要牽兩小孩的手。

「等等,換個衣服。」劉三娘攔住了她,進了屋,又拿出了一件新的薄棉衣,極適合春天裡穿。

「娘做的?」張小碗愣住了。

「換著吧。」劉三娘僅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眼睛瞥了張小碗滿是冰瘡的手好幾眼,那手已經腫脹得就像個蒸得發脹了的饅頭,只不過張小碗手上這個是又紅又黑的,極其難看。

張小碗猶豫了一下,但身上的味實在太重了,她本來還想穿著一晚,明早早早洗了,曬乾再穿,可沒想到,一回來就有件新衣裳,她也忍耐不住,接過衣服換了過來。

「謝謝娘。」身上的臭味頓時少了一大半,張小碗不禁笑了,不過她性格不是什麼膩歪的人,說了一句後,就拉著兩個眼羨地看著她的新衣的弟弟出去了,手裡還拿著油紙包。

到了灶房打開油紙包,裡頭竟然還有好幾塊肥肉,這看得張小碗都不由吞了吞口水,不要說兩個小孩了,在柴火的光裡,他們的眼睛盯著油紙包的眼睛亮得賊亮賊亮,連嘴裡的口水都咽了好幾道,在寂靜的黑夜裡響得亮敞。

想也不想,張小碗看著這肉的成色也知道這不是別人吃了不要剩下的,怕是拿著肉做了菜克扣了客人下來的,那個廚娘大嬸把好的都給了她了,她可真是又遇著好心人了。

對一戶一年到頭也吃不幾頓乾飯的人家來說,這成色看著好的肥肥的肉簡直就讓人移不開眼睛,就連張小碗都有點把控不住嘴裡不停蔓延的口水,事實上,不到這份上,她也不知道她有這麼渴望著冒著油光的肥肉,哪怕先前在路上那天晚上歇息時她還吃了一頓雞肉,也沒解了她現在的身體內那不由自主渴望油水的渴。

但這次她是不能像上次一樣貪得連雞骨頭都敢嚼碎了吃了,她只能若無其事地吞著口水,把菜熱好了,她把那幾塊肥肉留了兩塊完整的給張阿福,又熱了兩塊劉三娘留著的兩塊糙米餅子,拿著餅子夾了剩下的肉和一些菜,給了兩個小孩一人一份大大的餅夾肉。

兩個小孩接過後就狼吞虎嚥了起來,張小碗看得不由笑了笑,拿著另一塊也熱好了的餅,慢慢地就著水吃了起來。

東西不多,容不得她也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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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油紙包裡有肉,劉三娘也驚了一驚,張阿福不肯把兩塊肥肉都吃完,硬是讓了一塊給劉三娘吃。

一家人在灶房吃完這頓晚歸的飯,張小碗在廚房裡把一些事跟夫妻兩人說了說,三人商量了商量,這時張小寶和張小弟都趴在張小碗腿上睡著了,見夜已深,張阿福把孩子抱上了坑,然後張小碗和劉三娘把灶房收拾好,但剛進了茅草屋關上門準備睡的時候,就聽有人輕輕敲響了門。

一開門,竟然是朱家嬸子,她身後還跟著朱家大叔。

一見開門,朱家大嬸拉著朱家大叔跟做賊似的輕手輕腳關上了門,一等門關上,這時張阿福也把土桌邊的柴火堆給點燃了,屋裡頭有了明亮一點的光,朱家大嬸這時連忙跺腳道,「我家這個殺千刀的,占了你們家天大的便宜也沒道聲謝,哎喲,這可把我急得,這不,只得拉著他來跟你們道謝了......」

朱大田被婆娘這麼說,頓時臉色不好看得很,但剛在家裡被他婆娘說了幾句,也知道這次是他占了大便宜了。

他是一時就得了七百個大銅板啊!他們家算村裡頭光景最好的,手頭上再寬裕的時候也沒有過七百個大銅子過,朱大田得了錢只一心想回家,哪還顧得著想這錢也不應是他全得的,只是回到家,等家裡婆娘聽他說完,見他還不覺出好出來,說出了就算他憑自個兒得的活物,那就算賣,他能找得到地方賣不,能一時得這麼多錢不的話,他這才把事情理了個頭緒出來。

這一想,確實不能理所應當地覺得這全是他的錢,不關張家的事,因為就算他去鎮裡趕場賣,不一定能全賣得出去,也不能把價格賣得這麼好。

再說村戶人家的,賣東西也頂多知道去場上賣,誰還想得著去找客棧老闆賣啊——這不,一想明白,朱大田就跟著他婆娘來了,哪怕見他婆娘說得過份,他一時也不好發作,只得連連朝張阿福道謝,再三說明天家裡煮了乾飯,請了他們過去吃。

張小碗沒想到朱大田沒想明白的,這朱嬸子卻是個極明白的,當下有點驚訝,不過一想也就明白了,朱嬸子是個極良善的,但心裡不是沒譜的人,這不,去年他們家去他家借糧的時候,他們家也沒幾口糧的,不也是狠下心來沒借嗎?這朱嬸子啊,是個好人,不是個濫好人,不當惡人,顧得上本又看得清形勢,是個心裡頭門兒清的。

這種人,按張小碗前世對別人的說法,就是有品又不乏聰明,心裡又有度的女人,跟這種人打交道可比一般人要輕鬆得多。

難怪,朱家的三個孩子,她都養得健壯又勤快,先前張小碗還以為是朱家門戶大,朱大田又是村裡最好的獵手的原因,看樣子也不是沒有這朱家嬸子教養著的功勞。

見朱大嬸門兒清,張小碗扯了扯劉三娘的衣袖,讓她把先前他們在柴房商量好了的事說出來。

這次,要是朱家顧著他們家的那點好,幫他們家出個頭,他們家不去當那個出頭鳥,那他們家也就可以省不少事。



第二十二章

劉三娘試探地跟朱嬸子提了一句,看這事是不是跟村裡人提一提。

頓時,屋子裡安靜了。

過了一會,朱大田左看看右看看都沒人說話,清了清喉嚨說,「這事肯定要提一提,大家都苦,找口吃的都不容易。”

朱嬸子默默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見張家的幾口都不說話,她張了口,「這事......怎麼個提法?”

「叫裡長來商量商量吧。」張阿福一個氣都不吭,劉三娘瞄了瞄他,見他沒動靜,只得開口道。

所幸村裡人都知道張阿福是個不吭聲的,劉三娘作主先代他這一家之主的男人開了口,朱氏夫妻也不覺得奇怪,朱大田更是把話對著劉三娘說了,「這個主意倒是好,本該叫裡長,這事得他做主才成。”

這裡長,也是朱家的一戶,是朱大田的族伯。

「那明天......就去叫?」朱嬸子又瞄了瞄不吭氣的張家人,隱約明白了他們家的意思。

「嫂子你看著辦吧。」見那父女一個字都不吭,劉三娘在心裡歎了口氣,又由她張了口。

朱嬸子看了看張家這三口,又想了想,用手忤了忤朱大田。

朱大田儘管平時也跟他這婆娘有商有量,但還沒有到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地步,他被忤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朱嬸子這是什麼意思,不由瞪了她一眼。

朱嬸子頭疼,只得由她把話說出來了,「那明天就去叫吧,大田,你去把大伯後給叫來,正好手頭上得了錢,明天去鎮裡一趟,割塊肉回來。”

聽到割肉,朱大田倒抽了口氣,顧不得這是在張家,瞪眼對著媳婦道,「剛得了錢就割肉?不是要先給咱爹抓幾副藥嗎?”

朱大田這麼一說,不光朱嬸子頭疼,張小碗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她倒有些理解。

朱大田本來有六兄弟,這朱家大娘生下來個個都是男娃子,最後一個生下時,這一下就是六個,可怎麼養得起?朱大田位列老五,他生下來沒許久,朱大娘就又懷上那第六個,張小碗聽村裡人說為了養活這老五朱大田,朱大田的爹就做主把這六男娃給拋到荒郊野外去了,把糧省著給了老五,他這一舉儘管也是迫不得已,養了一個只得丟了一個,但可能還是遭了報應,後頭些年間,這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朱大田感恩老父為他做的,比頭上四個兄弟還孝順,現人朱家老夫妻就是他養著的,都沒給朱家老大養。

現在得了錢,第一個想法就是給他爹抓藥,也還真是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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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朱大田家原先生了孩子養不起丟了的事,其實老實說,張小碗穿來的頭陣子,真沒少聽到誰家的孩兒養不起,扔了丟了還淹了的事,先前也跟個現代人一樣第一念頭就是想著這養不起就少生一點就是,不至於五六七八個地生。

那一段時間她在村裡走竄打聽這世道的消息,因著機敏,又因著沉默不吭氣愛裝隱形人,跟在洪嬸子這幾個最愛說三道四的村戶婆娘屁股後面聽了不少事,也知道這大鳳朝跟她認知的古代也差不多,認為多子多福,只要有得生的,生得不能生為止,萬萬沒有節育少生的想法。

明知道養不起,可這些人也壓根沒有不生的想法,他們根本就沒有養不起就不生的想法。

張小碗估計著,就算有膽大包天的,有那麼一丁點想法的也不敢這麼做,這大環境擺在那,誰都是生到不能生為止,你不生還真怕折了自己的福氣,哪怕就算本就活得沒什麼福氣了,飯都吃不飽,哪還養得起孩子,可誰的心裡不是得有個盼頭?指望著孩子生下來,指望著能養活了,老了不也是多個人養老?

要是連指望都沒有,日子這麼苦,可能這世道就沒幾個人活得下去,熬得下去了。

其實張小碗先前見自己都餓死了,可劉三娘肚子還有一個,頭一陣子的時候她在心裡猛歎氣,都不知道這些人這養不起還生著這是圖的啥,但她轉悠轉悠了一陣之後也算是明白了,沒節育少生的想法這是最主要的其一,另外可就算是哪個膽大的婦人想偷偷摸摸,瞞天瞞地地不生,這不生的藥也沒法找。

穿越小說裡那動不動就可以讓人斷子絕孫的紅花之類的藥,在她所看到的這些鄉下村婦耳裡,是根本沒聽到過的,再說就算有人知道,連病了請個行腳大夫看一眼都是了不得的窮地方,大多數人家裡頭連一個銅板子都沒有,讓人花銅板去藥鋪買點子這種的藥,這不是無異于還沒吃飽就撐著了麼?

這多子多福還沒實現呢,讓人一下子上升到少子多福的高度去?張小碗覺得這事得發展到現代社會了才會發生。

再說,就算她處在的那個現代社會裡,不說那些因文化和環境使然只能生一個的城裡人想不想多生一個了,可在農村的鄉下裡,那些全家拼了老命,跟著政府打遊擊戰也要多生,更是非要生個男孩的人可不在少數。

所以關於生不生孩子的事,她沒幾天就認清現實了,一點也沒有想法要挑戰這種自古以來就印在了人骨子裡的觀念,就連她這具身體的親娘劉三娘,張小碗也根本沒想著有提醒著她別生了的念頭。

以後還有,能生得出來,照樣得生,生不出來,這樣最好!

其實張小碗也害怕劉三娘多生,養不養得活這是一個問題,更大的問題是,真養不好......

她是現代來的,骨子裡的觀念還是現代的,她由衷希望人生下來一個就要負責一個,她是生下來就不受父母疼愛的,知道孩子生下來受不到照顧會有多苦,她以前的命運其實還算好的,儘管父母不是太喜歡她,但抵不住她家裡真的特別有錢啊,她小時候還有奶奶照顧啊,所以別人有的物質她都沒缺,不像那些家裡也沒有,也不受重視的孩子​​,生下來那一輩子簡直就是來受罪的,別說那些農村里那種生下來做著家裡的農活,等大點還要出外打工掙錢養家糊口,最後還得不了父母的好的女孩子有多慘了,就算是男孩,一家要是多了幾口,沒有過多的精力管教,沒有金錢培養,最後大多數不也是辛辛苦苦一輩子,在生存裡掙扎浮沉嗎?

所以,對著張小弟張小寶想負責的張小碗現在為了這兩個孩子能不能好好成長的事已經是憂心不已了,劉三娘要是再生幾個,心重的她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她不是見一個就想救一個的人,可要是放到她眼前了,她要是沒那想法就好,可就是因為有著這想法,她哪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跟她有親的人過不好而她不照顧?哪怕她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她不也得盡力掙扎著努力讓大家過好一點嗎?

可饒是害怕,張小碗也沒敢跟劉三娘提不生這種想法,她知道在這種哪怕生下來因為養不起丟了扔了,也不能說不生不養的朝代裡,她這穿來的人的想法是實打實的異類,敢對此說上一字半句,真是找死來著。

也之所以,張小碗一直都覺得自己穿來的日子苦不堪言,完全困苦的環境,那些不可能打破的束縛人的傳統觀念,跟過去完全截然不同的生活每天都在提醒她在這朝代想要活下去,要比前世要艱難不止千倍萬倍,因此沒哪天她覺得輕鬆過,一不小心就要被噬人吞骨的絕望打敗,哪怕現在得了幾個錢,也得想著怎麼樣讓朱家代他家出頭,不能行差一步,免得增添一些他們家現在完全負荷不起的負累。

這日子其實苦得沒法說了,可還不得繼續熬下去?但凡還有一點生路,也真不能等死不是。

*********

「沒說不抓藥......」自家當家的相公在外人面前表現得一根筋,這讓性子好的朱嬸子都沒好氣了,「去鎮裡不就是抓藥嗎?爹的方子我一直收得妥妥的,哪次得了幾個大銅錢,我不是都攢著掙藥的?我這不要去抓藥,順便割塊肉嗎?張家兄弟讓咱們家得了這麼多銅錢子,請張家兄弟一家子吃飯,難不成幾塊肉都不給人吃了?”

朱大田這才反應過來,又因知自家婆娘也還是惦念自家老父的,不由嘿嘿笑了起來,根本沒有在外人面前丟了臉的想法。

此時剛在心裡想東想西的張小碗在心裡又歎了口氣,這時不由又想到了現在睡在坑上的兩個弟弟身上去了,心裡完全不知他們的未來會如何。

她要是熬得起一年,照顧他們一年就是,就是不知道哪天她熬不起了,他們不知道會何去何從,以後會變成什麼樣,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她轉頭又看了看一個字都不吭一聲的張阿福,見他的注意力只在看著劉三娘放在膝蓋上的手上,她不禁苦笑了起來,想想,如果沒人幫扶著,這兩個孩子吧,以後的日子怕真是艱難得很吧。

看來,再難,她也得先撐上一撐再說,這日子只能是先這樣了,實在沒得更好的辦法。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4 AM

第二十三章

朱氏夫婦走了,張小碗不知父母怎麼想的,但心裡還是難掩忐忑。

所幸,第二天早上,村裡頓時一窩蜂的往朱大田家鑽,一時之間張小碗不知道朱家什麼動靜,但心裡還是松下了一股氣。

等到晚上,大深夜的,朱家請他們去悄悄吃飯的時候,朱小碗這才真知朱大叔家真把這事擔待下來了,當下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激動,當下就給朱大叔給朱大嬸磕下頭了。

張阿福這頭還傻愣愣的不清楚,朱嬸子,還有那魯莽其實並不糊塗的朱大田卻頓時頓悟了。

這閨女啊,怕是知道自家情況太單薄,感激著他們的這一出頭,頓時,朱嬸子為這聰慧的張家閨女心頭酸酸又麻麻的,而朱家大叔的這心裡,也覺得這張阿福這一家子真是苦盡甘來,得了這麼一個好閨女。

*********

不管朱大田這一家子對張家的看法,對張小碗的看法是什麼樣,但村裡人卻因為裡長的發話,和朱大田所說的能逮到賣得了錢的活物的事情都振奮起來了,村裡人議論紛紛一天,第三天,就有了好幾十個人跟著裡長和朱家的幾戶人口去了大山。

這一次,張阿福的爹,張永根都去了,張阿福卻沒有去。

因為,劉三娘快要生了,他去不得,也捨不得去。

而這時,劉三娘待產之際,劉家村那邊的人又傳來消息,劉家村專程派人來說要是劉三娘不回娘家,她哥劉二郎就要生氣了的話。

劉三娘聽了這消息的當晚,肚疼了一夜,急得張阿福一夜過來,灰白了滿頭的頭髮。

那天早上,看到張阿福早上那灰白了一大半的頭髮,別說是劉三娘悲愣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睛,連張小碗這個前世情場不知多順意的女人都嚇得給駭得嘴巴半晌都合不上。

張小碗一直以為一夜白頭真是小說裡才能出的傳奇,要知道前世她那些因為愛她而不得的男人要是覺得自己因為得不到她,日子苦得不能再苦了,也只是假意哭幾聲,要為她不順他們的意自殺也只是​​先嚇唬她幾下,隨而亂劃幾刀,萬萬是丟不了他們自個兒的命的,後頭更別說他們以後會得了經驗,有了經驗心得之後會更拿手用虛情假意騙那些不諳世事的女孩子們,別說因此後頭活得有多瀟灑了,大家都不知道多愛惜自個兒,可真沒有一個能一夜白頭的,而這一夜白頭,可真只有傳說中的傻子乾得出,冷不丁的,張阿福,也就是她的這具身軀的親爹就這麼乾了,張小碗給嚇得不輕,一個活生生的,沒什麼太大的擔當,更沒啥能力的農村漢子就成了這麼一個情聖,張小福真覺得見著這灰白的發了,哪怕不如傳說中那樣的雪白,她也跟見了鬼似的。

可哪怕她嚇得再重,她也得按捺住,花了老大的腳程抓了花了錢請來了的行腳大夫的給的藥方,給劉三娘煎藥之後,又得收拾一家老少的吃食。

這時劉三娘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了,而朱嬸子那邊也因為來往他們家的村民太多,來看過一眼之後沒有什麼時間就不再來了。

張小碗要照顧一家幾口的吃食,又要煎藥,還要應付那劉家村那個派來的請劉三娘回劉家村探親的村民,頓時躁得火上眉毛,恨不得把自己也往那灶火堆裡燒上一燒,燒了得了。

劉三娘一條命都只剩半條命了,劉家村來的人卻還是在苦勸著她趕快回劉家村看上她二哥一看,他們說要知道不說方圓百里,就說不是方圓五百里,也沒有出過比她哥劉二郎更大的官了,他回來好幾日了,她這不回去拜見,確也太不恭敬了。

眼看這一天劉三娘只剩半口氣,這來的人還是這麼狀似苦心婆心地勸說,可張阿福卻是沒什麼脾氣,只日日夜夜守在喘在氣的劉三娘面前,什麼事也不管,也沒膽趕上人走,張小碗當下真是難為得當夜大半晚上偷偷痛哭了好大半個時辰,哭完,發洩完,別無他法,第二天,拿起了掃帚,氣勢洶洶地把人趕出了門外。

把人趕走後,張小碗再也沒忍住,趴在地上嗚嗚哭了好長的一會,直到張小弟與張小寶撲到她身邊嗚咽過來,她才回過神,知道她活著不可能再是一個人,勉強地拖拉著疲憊的身軀去煮吃食。

她一直成熟的心智,讓她自來這異世後都一直都討了不少便宜,可確實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她不可能像真的不懂世事的張小碗那樣不諳世事,更不知道家裡到底什麼情況,由此,她有了前世得來的心智,到底其實是沒討得了多少便宜。

這一家的人,眼看就她管用了,張小碗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此如此。

形勢比人強,她不想當個出頭鳥,可活生生的現實,逼得她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

劉家村的人總算趕走,因著劉三娘只剩半條命,張阿福也不管用了,每日每夜,他只管蹲在劉三娘面前,當上了他那個癡情漢子。

只苦了張小碗,聽劉三娘的話請來了請一次幫她接生張小弟的產婆,又招呼著兩個弟弟燒開水,又緊張地準備著那些小衣小襖,頓時這些活就忙得她這個沒經歷過生育的人一時全亂了。

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劉家村那邊的人這時又來了人又來了話,措辭嚴厲地說劉三娘對娘家的兄長這樣不敬不尊,是要送進官府認罪的。

當下張小碗都已經不再想到底劉三娘是跟她的兄長是有如何不共戴天的仇深似海,非得在這當口逼得她生死不得了,她只想著讓這想要劉三娘命的這兩個人在村子裡緩上一天,後頭不管什麼事,先讓劉三娘把這孩子生下再說。

免得人還沒死在牢裡,就先在家裡一屍兩命了。

當夜,劉村家這次來的兩個長者似的人在土灶這邊的堂房措辭嚴厲地說著劉三娘種種對兄長的不恭敬,那邊劉三娘在睡房尖叫嗚咽到痛哭流涕,而張小碗屁滾尿流地一路踉蹌著滾到鎮裡,哭著喊著敲開了鎮裡唯一的一家藥材鋪,把頭都在藥材店老闆的面前磕碎了,才用了五百個銅錢買回了一片人參片,連夜趕回去塞到劉三娘的嘴里後,這時,張家的四女,也就張小妹,終於降生到了張家這個千瘡百孔的家裡。

這其中的艱苦辛酸,哪怕多年後已經安泰平順的張小碗回想起來,也不禁會暗地裡掩面痛哭,一直都當這一晚是她人生裡最悲苦的,也最無法忘卻的一頁。

那一夜,她舍了前世所有的自尊自傲,只盼望劉三娘跟著肚裡的孩子能活下來,不讓這個家支離破碎。

至於她自己的命運,以後是好是壞,那一晚她就決定再也不自私自利地計較了。

人啊,在生命的面前,渺小得真是可卑可憐,哪敢奢求太多。

這一次事件的後果,也是張小碗這個現代女很多年後,哪怕她的相公不中意她,家婆不善待她,她也全無動於衷的起因,她知道在命運的面前,很多她不可抗力的事,她除了跪著承受,老天爺別無給她更好的辦法。

也是在這一次,她把前世的那個屬於她自己的靈魂壓到了心底的最深處,那些關於前世的驕傲,還有自尊,她都把它們壓縮了一個小小的一點,不再讓它們出來苦楚地現世。

至於她自己的心,是怎麼想的,是苦是悲,她自己都在乎不了,何能指望這個完全不了解她以前所處的世界,更無法理解她觀念形成的的這個朝代中的某一個人來瞭解?

而在大鳳朝一年一年過去的年月裡,張小碗不再是那個現代裡的張小碗了,哪怕她骨子還是,但她不再跟任何表現得是了。

很多年後,就算對於睡在她身邊大半輩子,後頭半輩子對她著實也不差的汪永昭,在某一晚,張小碗對著一生撫養長大的,視為已命的親生兒子的逼問,她也沒說她這後來待她不薄的相公是這一生最瞭解她的人的話。

那些年間,汪永昭再對她好,再把她視為手中寶,心上肉,也沒有讓張小碗對著這個讓她生養了他三個兒子的男人產生一丁半點的感情,她只是冷眼旁觀著他的所作所為,心裡對他唯一所存的正面想法,無非就是要跟這一個註定是她相公的男人湊合著過著她所剩的生命餘下的下半輩子。

那時她表面上,已經已對這個穿來的朝代俯首聽命了。

因為自很多年前,也就是劉三娘求生不得,求生不能生下張家最後一個孩子,張小妹的那天晚上開始,她就學會了對這朝代真正地卑躬屈膝,不再放出屬於現代的,可她死的時候,還尚存在她靈魂裡的那個現代的張小碗。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事情再起變化之時,劉二郎居然來了。

張小碗見到了這個所謂當官的舅舅,長得甚是威武高大,而這時剛剛都叫囂不已的族老一看到他卻像是莫名蔫了氣,抖著身體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

當下,劉二郎在跟張家一家人沒說什麼話之前,就叫他身邊之人把這兩人綁了起來。

那兩個剛要大叫,嘴又被堵嚴實了。

劉二郎臉色暗沉,站到了裡面聽聞了他來了就在嚎哭不止的劉三娘的房前,靜默地站了一會,好長一會後,才暗啞地道,「這是你嫂子叫過來的,我並不知情。”

「這是為何,為何......」劉三娘在裡頭尖叫,那問聲字字宛如泣血。

這是為何?沒有多久就已明白。

因為劉二郎欲要替她給張小碗結一門親。

他在戰場上兩次救了他同鄉的一個同袍的命,兩個結為結義兄弟,也訂下了兩家的兒女親家。

而自他回來,知曉了當年他離家時在劉姜氏的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本欲這事不了了之,哪知義兄官路比他亨通,竟已被上官調至了京城的忠王爺的鐵虎營營下當屯騎校尉,他手下還尚缺副尉一職,希他同去,同時隨信而來的也有他這位汪姓義兄的婚約書,信裡隱約提到了如果他有意謀求此位的話,不管是否有合適的親生女兒,只要血緣在那,還是先成就親事來得好。

因之劉二郎先前不是他那派的人,而忠王爺的營門自來難進,他只有跟上峰以兩家結了兒女親事的事擔保,才能把這位置留給劉二郎。

劉二郎一著家就接到了京城裡的信,與劉姜氏商議此事,希望讓劉三娘的大女兒這個年齡正好合適汪家大兒子的外甥女結了這門姻緣,讓劉姜氏請張阿福和劉三娘過來商量。

這本來簡直就是天打到他們頭上的好事,劉姜氏萬萬沒有想把這等好事讓給那個這幾年居然沒窮死病死的劉三娘,她屬意她娘家的侄女,而她娘家哥哥也是劉家村比較說得上話的人,見妹夫回來還帶了官,而且以後的官會更大,更要緊的是,他還可以把女兒過繼過去,嫁給更大的官的兒子,以後他就是大官的丈人了。

這簡直就是一步登天的天大的好事。

這貪心一起,兩兄妹一合謀,請了村裡最會無賴混事的兩個老混帳,塞了他們銀子,讓他們在劉三娘生產時鬧上一鬧,最好是鬧出大事,鬧出人命,要是這一家子還有個挺著,再讓他們把這一家子找了藉口送出村,盯人辦了他們。

反正在梧桐村裡,沒什麼人給這一家撐得了腰。

兩個老混帳其實就是來鬧事的,生產本是極危險的事,這種時候鬧得越大,還能真容易把人給弄沒了。

劉家村的隔壁村子些許年前就鬧過這麼一次,有家得罪了一人,就讓人使了這法子把一家子給弄得最後抹了脖子了事,劉姜氏原本也是這打算,哪想張家出了一個挺得住的張小碗,等到了得了消息的劉二郎一來,這兩個原本縮了袖子嚷嚷著查要把一家幾口送去見官的老東西頓時就疲了。

劉二郎本被劉姜氏找了藉口去鄰村辦點事,過了兩天回來,納悶本該去梧桐村請人的劉姜氏還在家,問她人怎麼還沒請回來?

劉姜氏神色落了馬腳,劉二郎見她那閃避的神色,當下突然覺得不對,快馬加鞭往梧桐村趕來,一到村口沒幾句就打聽到了情況,而果不其然,如此也恰時看到了那兩個「族老」要逮張家一口去見官的雞飛狗跳。

這情況簡直就是荒謬極了。

可這時梧桐村的人見劉二郎來了,還以為劉三娘這不尊重當官兄長的,會如劉家村來的人所說的那樣被送去見官按罪名,當下本是看熱鬧的他們立馬閃離了張家茅草屋十丈有餘,免得沾了晦氣。

梧桐村裡的人連縣官都沒見過,這世上多少官他們不知道,無非知道這世道有皇帝,有宰相,更多的就已經不知道了,見威武不凡的劉二郎從馬上下來,頓時就覺得他已經是很大的官了,這下覺得張家一口死定了,朱嬸子這時剛好從她家剛端一鍋熬好的糙米粥過來走到他們圍著的位置,一聽這消息,當下就軟了手,鐵鍋摔在了地上,高喊著哭道,「這三娘妹子啊,咋這個命苦啊......」

看熱鬧的人也有朱家的人,怕禍及本家,見她還敢喊,連忙拖了她走,嘴裡訓道,「關你什麼事?她得罪了她娘家,本就該受罰,哎呀,他們家跟你有什麼親,讓你這麼哭喊著幹什麼......」

邊說著,邊避諱不及地拖著她走了。

村裡人被那朱嬸子那一噪子吼得紛紛噤聲,這兩人一走,他們也做鳥獸狀散了,怕看熱鬧都看出一身麻煩來。

莊戶人家是最怕麻煩與惹禍上身,這時看熱鬧的走了,鬧騰的塞著了嘴,張小碗坐在板凳上,一手一個抱著兩個驚駭不定的小孩,聽著劉二郎站在門口和劉三娘講著來龍去脈。

聽到劉二郎要把她過繼過去當養女,劉三娘在房內沙啞著喉嚨絕望地哭喊,「你還是要了我的命去吧,要了我一家子的命吧......」

劉二郎急急道,「哪是要搶你女兒,還是你的女兒,一輩子都是,你怎這不懂事,這麼好的人家,就算是縣裡縣官的女兒,也找不著這麼好的親家,我替她謀個好親事,她一輩子都衣食無愁,那汪家大兒我曾也在邊城見過他一見,那神派簡直就是這世間最不可多得的好兒郎,如非我跟他父親是生死之交,他哪是我們這種村戶人家攀得起的兒郎?咱們家這已然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啊,要不怎生的,你嫂子她......她......」

劉二郎說至此,無法再說下去,重重地歎了口氣。

劉三娘聽了此話,哭聲漸漸熄了一些下來。

而張小碗的心,此時,卻越來越冷了。

那劉二郎繼續說道,語氣悲淒,「兄長自知對不起你,這女兒我也不敢搶你的,等我休書與我那義兄說清,如若他家願意你家小碗日後以張家女兒的身份嫁過去,這親為兄就擅自做主,就替你先應下,如若不行,二哥也沒這個臉面搶你的女兒,你看可好?”

半晌,裡面都沒有話出來,只聞一陣低泣聲,又過了一會,劉三娘的聲音遲疑地傳了出來,「這可行?”

劉二郎一聽她鬆口,聞言大喜,「當然可行,二哥不搶你的女兒。”

他說著時,這時門外傳來一道嘹亮,中氣十足的聲音,「千總,您要的人參,我替您買回來了,都是上了年數的好參......」

這時劉二郎眉開眼笑,竟往那房間又走了幾步,對著裡面的劉三娘柔和了語調說,「好了,你現在好好調養身體,哥哥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15 AM

第二十五章

這劉二郎話還沒落音,門外又傳來一道尖刻又嚎啕的哭喊聲,只見聲音剛傳來,張阿福其母張大娘就跌跌撞撞地撲進了屋內,一見到劉二郎“撲通”就一聲跪下,對著他長拜了一下又一下,嘴上淒厲地哭喊道,“青天大老爺,您可要為我們家做主啊,我們家早就跟他們家分家了,跟他們無一丁半點關係,上次更是已經跟他們家斷絕關係了,他們家要是犯了罪,萬萬跟我們老張家是沒有關係的啊,要死也只能他們家死啊……”

頓時,別說此時在旁呆坐的張小碗已經不知道該做如何表情了,就連劉二郎帶來的兩個人也是瞠目結舌,手上還拿著人參盒子,剛進來的那個中年漢子更是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劉二郎像是生氣,胸膛起伏不定,臉上一片陰霾。

這張大娘正偷偷在看他,一見他這幅樣子,以為是對她不利,那哭喊聲更高亢起來,「大老爺,我們跟家他們家斷絕關係是全村人都看到了的,劉三娘對您不恭不敬那是他們家的錯,那張阿福更是個不孝不順的,你捉了他們去,要打要殺隨便您啊,可跟我們家,我們家大金沒有關系呀......」

說著她連連給劉二郎磕頭,一聲比一聲響。

響得張小碗覺得她昨晚給藥材鋪磕疼了的腦袋也好像又疼了起來,她低下頭,卻看到了此時臉埋在她腿上,卻露著眼睛恨恨地瞪著張大娘的張小寶,張小弟那臉上眼裡藏都藏不住的仇恨,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笑。

小孩再不懂事也是懂事的,也是會記仇的啊,這親奶奶這麼對他們一家子,真是,誰不寒心呢?

**************

劉二郎最終什麼也沒說,叫人拖了她出去。

張大娘還沒看清情況,這時見人來拖她,扭著頭對著外頭大喊,「鄉親們啊,老鄉親們啊,你們快進來幫我們跟大老爺說說,我們家確實跟他們張阿福家絕了關係的啊,這下可不不得了了,也要我們的命了......」

她淒慘地大吼大叫,在兩個拉著她往外拖的人手裡不斷大力掙扎,她那掙扎的力道震得都快要把茅草屋的頂蓋給掀了。

劉二郎氣得笑了,手在空中重重地劃了一道,這下語氣更冷厲,「扔出去。”

這次不是先前的拖,而是改成扔了,他身邊的這兩個人是他跟了好些年的兵,身體健壯不說,且有得是力氣,當下也不再拖了,而是兩人聯手把人給提拉了出來,連步子都沒多走一步,對著門口就扔了出去。

那扔出去的聲響,就算隔著一點距離,屋內的人也能清楚地聽到那人重重落地的聲音,隨後更是聽到了那老婆子發出的堪比殺豬刀猛地捅進豬喉嚨的淒慘叫聲。

頓時所有人的耳膜都被這震耳欲聾的聲音震得到一時都沒說話,等外頭的聲音歇停了一下,劉二郎這才把臉轉向張小碗,在上下打量了張小碗幾眼後,眼帶憐憫,語帶憐惜地說,「你就是小碗了?”

張小碗木著一張臉,什麼也沒說。

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她剛剛還被眼前的這個人決定了以後的命運,而她看似連掙扎的權利都沒有,所以那聲是聰明人就本該應一聲的聲音她發不出來。

她麻木,卻稍顯固執地坐在那,而如果不是腿上那壓著她的兩個小孩此時壓在她腿上的份量,張小碗真想這麼去了算了。

劉二郎卻當她是給嚇懵了,嚇傻了,搖著頭歎了口氣,對身邊之人說,「去村裡尋幾個經驗老道的婆子過來照顧我家三娘坐月子,再請個大夫過來看看......」

這時那看著像四十多歲的漢子就要領命而去,那劉二郎又說,「等等,你騎了我的快馬,去鎮上買些米麵糧食,再買些雞蛋。”

這人這時雙手握拳,朝劉二郎作了個揖,「是,這就去。”

「三格,你去請婆子,還叫個會做飯的嬸婆子過來,這一家老小的,唉,連個主心骨都沒有......」劉二郎歎了氣,眉頭緊鎖,看樣子是對那只出來一面就避在產房內的張阿福很是不滿。

張小碗臉上麻木,聞言此時心裡卻冷笑了起來。

不過她也不想說什麼,因為這時張小寶張小弟的肚子已經咕嚕咕嚕響起來了。

有吃的,是好事。

形勢比人強。

為了養活他們,她不得不什麼都學著忍受與承受。

這時候她跟誰都講不了骨氣。

**************

隨後裡長都來了,與劉二郎交談了一翻,臉上帶笑離去。

不久,村裡人紛紛都來了,有送幾把米的,送一兩個雞蛋的,還有裡長家把家裡頭那點子臘肉也送過來了。

這些人都是劉二郎出面招呼的,張小碗收著這些劉二郎讓她收下的東西。

她不得不收,也來者不拒。

很快晌午時,大夫請來了,給劉三娘開了幾副湯藥,一副要抓十道,四副下來,足要四兩銀子。

劉二郎給大夫銀子的時候,過來幫著做飯的朱嬸子抱著張小碗偷偷眼淚,低泣著說,「你們家可總算苦盡甘來了。”

張小碗沒說什麼,等她哭好,她去了廚房,繼續熬煮先前家裡為劉三娘準備好了的那只野雞的雞湯。

對她來說,這不是什麼苦盡甘來,因為後頭的事尚不清楚。

至於前面發生的,這劉二郎要是沒回來,還不定會發生,如果不是怒氣攻心,沒人逼迫著,劉三娘也不至於把孩子生得這麼九死一生。

下午時,筋疲力盡的劉三娘奄奄一息,所幸是請了大夫來,灌了湯藥和吊命的參湯,總算把命給吊了回來。

劉二郎不來,她怕是也是死定了。

所以對於一時之間就把張家把控住了的劉二郎,張小碗只得任憑他指揮著人團團轉,冷眼看著她這個突如其來的娘舅到底會把他們一家帶向什麼方向。

不是她悲觀,而是她不覺得他這麼大刀闊斧地以救人的姿態來了,他們家就會好起來多少。

而事情跟張小碗所料差不多,當天晚上梧桐村去山裡抓活物的人都回來了,家家頓時歡欣得不成形時,劉家村的劉姜氏也來了。

一來就闖進劉三娘的屋,拉著昏迷的劉三娘的手大哭,「我苦命的小姑子啊,你這是怎地了啊......」



第二十六章

她這麼氣勢洶洶地闖了進去,誰也沒攔住她。

劉二郎進不得劉三娘的房,他的隨從更是不能進,張小碗悶不吭聲地走了進去,見那劉姜氏撲打著床被哭喊,那架式,只一個錯身就可以把劉三娘的頭都可以給打扁。

她撲打了兩下,跟進來的朱嬸子心驚肉跳地過去拉住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劉姜氏往外抱,拖著她邊走邊說,「哎呀,這娘家嫂子,三娘還在昏著,你要哭門外哭去,可別鬧她了。”

朱嬸子也是知這劉姜氏不是個好對付的,尤其她現在是當官的妻,她為劉二郎守了這麼多年,那名聲都是傳到縣太爺耳朵裡去了的,這種婦人不是她所能得罪的,所以她也只能把她給拖出去,再多的,這就是劉家的家事了。

朱嬸子把人拖了出去,就不敢再多管,用眼神示意張小碗讓她娘舅和她爹看著點,她就去灶房躲事去了,萬不敢再幫一把。

劉姜氏一被拖去,像是剛見到劉二郎,她立馬在劉二郎面前跪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二郎,我可不知那叫來請小姑子的人做了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你罰我吧,我讓小姑子受了委屈,大德子有我這樣的娘,我也是給他蒙了羞啊,我真是沒臉見你,沒臉見小姑子。”

見她提起他那跟著秀才先生的兒子,劉二郎一句話都吭不出來。

劉言德是他現在唯一的兒子,以後要考功名的人,怎能有一個品德有失的母親?

所以,這劉姜氏不管做過什麼事,他也只能當做什麼事都不知道。

他只得多對這妹妹多照顧些,以彌補這些年對她的虧欠。

想及此,劉二郎在心裡長歎了一聲,沉聲道,「起來吧。”

說著不再理會劉姜氏,只是對身邊的三格說,「叫人送夫人回去,這裡屋小,住不下,婦道人家還是回家呆著,免得閒人說三道四。”

劉姜氏本還說什麼,但瞥了眼劉二郎的臉色,又燦燦地把話收了回去。

待被劉三格送到門外,看到不遠處眼羨地打量著她這個官夫人的梧桐村村民,她不由有些得意地抬起了下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上了她趕過來的牛車。

她就知道,依著她等人多年而歸的賢名,和她的兒子,就算是劉二郎對她不滿,也不會對她如何。

**************

張小碗看劉姜氏這是向張家示威來的,她來這一趟很明顯地能讓劉三娘知道,就算是她做的,就算是她想對她下殺手,劉三娘也不能拿她怎麼辦,別仗著有劉二郎的維持,劉三娘就能得意了。

而過了幾天劉三娘身體好點,從來看她的村裡婦人嘴裡知道了那天劉姜氏來的事,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一陣。

張小碗這時卻無暇顧及劉三娘是怎麼想的了,因為這時劉二郎接到了一封信,回了劉家村。

待兩日後他重來,告訴張家他欲有事要出去一陣,怕要些時日才回來,而與他義兄結親的事,一待有了商定就會寫信告知。

劉三娘是萬般願意張小碗結這門親事的,因為她打心眼覺得她這閨女不是一般的人,如果能嫁得高處,那才是她的好歸宿。

她掛心此事,對劉二郎自然也有了幾許親近,劉二郎走的時候,她這次主動開了口說話,「哥哥,一路走好。”

劉二郎聽她終於叫了他哥,高興得在原地打了個轉,按著她的肩膀欣喜地道,「你可放心,待事辦完,哥馬上接了你們全家去過好日子。”

說完之後,兄妹倆又絮叨了一陣,等到劉二郎離去,劉三娘又是好一陣歇息。

**************

張小碗本想求劉三娘推了這事,但她冷眼在旁看著,也不覺得這親事能成,想來那劉姜氏只要沒死,就不可能讓她平白得了這親事,自然會萬般阻攔。

再說,那結親的人家是官家,自然,是一萬般個看不上貧家的女兒的,再加上她不是劉二郎的親生女兒,劉三娘又提了不當養女的意見,這可不比劉二郎在劉家氏族裡過繼一個的強,而她也不覺得劉家氏族裡的人會放過這等大好事。

總而言之,這事,不可能就如劉三娘所想。

劉二郎離去後,張家的情況要比以前要好過多了,現在誰都知道劉三娘那個當官的哥哥回來了,給她治了病,還留了不少銀,以後可能還要接到城裡去過活,這讓村裡人都羨慕不已,與張家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起來,張小碗出去挑水的時候,主動跟她打招呼的人比以前多了去了。

張阿福把給劉三娘煎藥和養雞的事接手後就不管其它,張小碗也不敢讓他管,因為劉三娘病了後他就跟丟了魂似的,擔個水都能半路滑倒,所幸滑倒那次那出大意外,要不一家兩個病人。

這爹是指望不上的,張小碗看著他就是個劉三娘要是沒了,他也會跟著走的人。

以前在前世沒見過什麼這麼癡情的人,這穿越來沒多久就見上一個了,可張小碗的心別提有多糟心了,現在只指著這可不管什麼責任的爹別給這個家雪上加霜了,就不指著他能撐住這個家了。

雖然日子因為劉二郎的一次到來,張家境況改變很多,但實則也沒好到哪裡去,這時稻穀要催芽發秧了,劉三娘的病情卻沒有好多少,那張家的小妹每日都要精米熬著糊糊喂著,吃藥買糧這些都是需要花著銀子的,眼見劉二郎留下的五兩銀也過不了多久了。

田裡的事,是張小碗跟著張阿福一起幹的,這時三個月過去,月份到了六月了,劉二郎來了信,說邊關事急,他可能要過一些時日才能再回來,而與汪家的事暫且擱下,待戰事平歇後再議。

這封信一來,張小碗有種「事情果然如此」的感覺,而劉三娘的反應卻跟天再崩了一次一樣,哭得乾咳出了血,又是請了大夫來。

張小碗這幾個月為田裡地裡的事忙得手腳沒一塊是能看的,見劉三娘還吐血,要花錢抓藥,家裡銀錢已經不多了,銅錢也不到一兩了,待大夫走後,她忍著氣跟劉三娘說,「我們家是姓張,你嫁的是張家人,你還希望誰能救我們脫海苦海?是舅舅,還是我們自家人?”

說後,她也顧不得劉三娘是怎麼想她這翻聽起來大逆不道的話,她掀了簾子出去,挑起了擔子,準備去土裡準備種上六月可以種的辣椒樹。

這是她花了大價錢,讓客棧老闆請人從縣裡帶回來的辣椒苗子,聽說這是從大鳳朝京城那邊剛傳過來的一種結了果,結出來的東西能吃的小樹,現在傳到縣裡頭了,價格貴得很。

這是張小碗去給老闆娘送給她做的衣裳時聽老闆說的,她一聽這熟悉的名字覺得應該跟她上世知道的辣椒差不多,所以托老闆幫她帶回來,看到苗子時,果然跟上世見過的一模一樣,這讓她大松了一口氣。

辣椒樹怎麼種,她還是知道的。

那客棧老闆卻擔心她種不好,因為這東西周邊根本沒人種過,從前都是聽都沒聽過的東西。

張小碗也只得說她先試試,待試出結果了再跟他說。

老闆見她心靈手巧,倒也有點信她,還說要是這東西她真種成了,還可以找他。

**************

張小碗得了辣椒苗子本來趕回來就要種的,因為苗子有點蔫了,她怕再拖一下成活率不高。

哪想劉三娘得了信,又是痛哭又是吐血,她請了大夫來,又收拾了一下家裡,張阿福跟著大夫去鎮裡抓藥後,她忍無可忍地跟劉三娘說了那翻話,讓張小寶帶著張小弟照顧著張小妹,她挑了擔子,就著夕陽去了他們山溝溝那邊的地裡。

還好種辣椒樹的土是前幾日就松好了的,張小碗把苗子種到地裡,這時儘管是夏天,白日很長,但那二十株寶貝苗子一種下,天已經全黑,她把先挑好的水澆了苗子,又點著柴火棍施了點草木灰當肥料,總算是松了口氣,這才挑著擔子就著星光回家。

等回到屋,發現張小妹在哭鬧著,張阿福正抱著她在哄,額頭上一片汗,而旁邊的張小寶一手端著米糊糊,一手拉著吸著手指頭看著米糊糊的張小弟,焦急地看著哭鬧不休的張小妹。

張小碗沉默地放好擔子,洗了手,在身上擦了兩把,走進屋內,對著張阿福平靜地說,「爹,我來吧。”

張小妹被她哄習慣,一到她懷裡,就不再哭鬧了,張小碗默然地一口一口把糊糊喂了她吃下去,這才把吃飽睡著了的人送到張阿福手裡,拉起張小寶張小弟去灶房,準備給他們做點吃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21 AM

第二十七章

夏季太陽已經毒了起來,地裡種了好幾樣菜,上午要澆一次水,太陽落山時要澆一次水。

還好那道流到田裡的自山上流下的水夠水田用,要不水田都要挑水,在劉三娘病著,張阿福也只能當半個人用的現在,張小碗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而這天她下午去澆水,發現說帶著小弟去後山撿柴的張小寶帶著張小弟在給菜地澆水,菜地旁邊兩小捆柴禾放在那。。

張小碗當即就抬起頭看天,眨了眨眼,把眼裡的酸澀眨掉。

好幾裡地,小孩怕是走得很是辛苦.「大姐,大姐......」張小弟見著張小碗了就撲了過來,張小寶見著張小碗也叫了聲「大姐」,瘦小的人穿著張小碗給他做的青布小衫,抿著薄薄的嘴有點羞澀地笑了一下,又低下頭,認真地一個坑一個坑地小心地澆著水

水不多不少,跟張小碗前幾次澆的量一樣。

這時張小碗才徹底明白過來,為什麼前幾次張小寶非要跟著她過來了,說是跟著她過來到這山邊玩,她幹活的時候他卻牽著張小寶一路看著,並不去玩,也不去撿柴,原來為的是這麼一遭。

水桶很重,張小寶每次提的水只有一點點,很快水就澆完了,他拿了木桶往小溪邊走,張小碗沉默地站在當地看著他雙手拿著木桶走了過去,又雙手提著木桶踉踉蹌蹌地回過來

她心疼得厲害,就像心被刀子一刀一刀狠狠地割著一樣,但她沒過去幫。。

她知道她可以幫得了他省了這一時的辛苦,但這樣卻幫不了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而她能做的是養壯他的身體,讓他不會擁有張阿福一樣的身體,不讓他成為一個像張阿福一樣的人。

或許這樣,她的弟弟以後就不會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成為一個養不起妻兒子女的人。

所以她只能看著,哪怕心如刀割般疼痛。

晚上回去的時候,張小寶背了滿背的柴禾,張小碗把張小弟背在背上,領著她的這兩個弟弟回家。

到了家,張阿福和劉三娘正在喂張小妹米糊糊,目光柔和,手勁輕柔。

這兩夫妻,似乎格外疼愛之來之不易的小孩。

張小碗進來看了他們一眼,劉三娘眼皮都沒有抬,頭還更低了一點,只有張阿福跟她打了一聲招呼,說了句:「回來了啊,閨女。”

張小碗「嗯」了一聲,道,「回來了。”。

張阿福朝她笑了一下。

張小碗頓了頓,見他們沒什麼話要說,她看了兩人幾眼,也就沒再說什麼就轉身走了。

她知道自那天那翻話後起,劉三娘就開始生她的氣了。

她不知道的是劉三娘生的是哪門子氣,忙忙碌碌的張小碗沒那力氣揣度,她每天一睜開眼就有不停的活要幹,她哪來的心力去猜?

帶著兩個小孩進了廚房,張小碗首先燒了開水,給張小寶張小弟一人一個雞蛋沖了一碗雞蛋水,讓他們喝下。。

她煮了糙米粥,放了點臘肉,煮好後,給兩個孩子一人一大碗,肉也儘量往他們碗裡挑,她自己也喝了兩大碗,剩下的裝了碗給家裡那兩大人端去。

劉三娘對張小碗端來的吃食是不挑的,有多少就吃多少,沒一句話要說,張阿福也如是

從他們的態度裡,張小碗也看得出他們並不是不要她,所以也就隨得劉三娘怎麼想去了,她沒想過要過這便宜父母有多深厚的感情,對她來說,養活這兩個聽話懂事的弟弟要比很多事要重要得多去了。
她顧不了太多,也就只顧得了能顧得了的。

大山裡的事,這段時間梧桐村的人也沒人去了,因為有兩個村民進了深山就沒回來過,這陣子裡長找了人去尋了好幾趟,又丟了一個人,於是,那大山又成了忌諱,沒人再去了。

張小碗因家裡的事一直沒再去過,又加之不是她家出的頭,這時她當初的慎重算是有點先見之明,誰也沒覺得這事與他們家有關。

想來當初要是張家出面在村子裡的人面前邀了功,現在出了好幾條人命,哪怕劉三娘已有了劉二郎撐腰,怕是也會跟村民的關係惡化,而朱家是大戶,加之朱大田把話說清楚了,深山進不得這事他也是說明白了的,所以死了人的那幾家就算想找他的麻煩,也真沒誰敢去踢他家的門。

門戶大,氏族人多的好處就顯出來了,想找這樣的人家的麻煩不是容易的,而現在相當於跟本家完全沒有了關係的他們家,能說得上的親戚,也讓別人高看一眼的親戚,也就是遠在天邊的劉二郎了。但對於劉二郎,張小碗心底深處的想法是根本沒想過依託過他啥,她知道自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人最能靠得住的,也就是一個自己了,所以想要過得好,自己替自己謀劃才是最好的出路。

而他們家跟村子裡的村民的關係不至於需要多好,要好的有那麼一兩家就好,現在朱家跟他們家的關係就很不錯了。其它的,則表面上過得去就成。

她那爹在村子裡原先本就沒誰看得起,現在有了個劉二郎,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所以現在這來往的關係,張小碗覺得得把握個度,要讓村裡人覺得他們家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又覺得他們家好打交道得很,這樣的話,以後有個什麼事,也能行個方便,而不是會替他們添麻煩。

張小碗的打算是從長遠來看的,她也根本沒想過能去城裡生活,去城裡能幹嘛?真像穿越小說那樣開商鋪賣針線養活一家然後成為富商嗎?

現在此她呆的這個鄉下,就是因為窮,女娃子要幹活,女人也得去田地幹活,所以才能拋頭露臉,因為貧民本就不是什麼體面的人,講究跟她們沒關系,因為活不活得下都成問題。

說白了,就是沒身份的人,自然什麼都講究不了,也沒人跟他們講究。

可城裡應該是不一樣的吧?就算是鎮裡,客棧老闆娘也只得在廚幹活,前堂都是掌櫃的一個人在跑腿,老闆娘根本不進前堂,除了早間晚間沒人的時候打掃的時候才會去掃地收拾。

上次去拿苗子,老闆娘跟廚娘聊天時,給老闆娘正在擇菜洗菜的張小碗還聽到了一事,老闆娘說鎮上有個嫁去縣裡當布店老闆娘的婦人,當初還是鎮子裡最出名的美人,就因為去了前面的布店走了一下,被一個男人碰了下手就被休回了家,前幾日正投了河。

老闆娘說完,還長歎了口氣,苦笑著跟廚娘說,「掌櫃的跟我說,這事還是要注意些的,以後前頭的事也不許我忙了,得擠出錢來請個小二哥。”

張小碗當時聽了,就對城裡根本沒什麼想法了。

她是個擅長往遠處想,深處想的人,別說現在的張家根本沒錢進得了城,就算進了,張阿福根本不頂事,一個家連個出頭的男人都沒有,背後的她就算有點能耐,能繡出朵花出來,但這花要怎麼賣得出去?

至於說繡活好,不要愁賣不出去,得不了錢——這種事,對張小碗這個商人來說,那是信都根本不想信的事。

任何一個行業都是有行規的,你要是身後沒底氣,沒點背景,你賣得了第一次貨,那可能就賣不了第二次,也許也可能賣得了第三次第四次,可有一天,等你掙的錢是別人達不到的,有人眼紅了,後果就來了。

而結果也往往就是你賣得越好下場越慘,因為你要是風光了,到時候有得是業內人士會堵你這條斷他們路的路,所以你最好祈求菩薩能保佑你靠著這先掙的錢能養活你們一家人一輩子吧。

所以,生性謹慎的張小碗思來想去,只能先拿這梧桐村當根底,也許有朝一日她在這個朝代活得久了,清楚這地塊方更大的規則了,有相當的把握能找到別的活路,那到時候再找別的活路,而目前,她只能保守地在這個村子裡掙扎著把家裡的小孩先養好。

她現在能清楚一些的地方就是這塊小地方,她沒有那麼大的智慧能把手伸到更遠的地方去。

錢,糧食,衣物,先讓這些變得不再是個大問題吧。

那些美好的未來,她現在輕易不敢,也沒那個本事展望。



第二十八章

    這日子臨到七月,盛暑的天氣越發炎熱,就算人坐在那一動不動也能熱出一身汗出來,這時村里人那些比較好的水田都要缺水了,張小碗也是憂心忡忡,因​​為張家那兩畝水田的水也快沒了。

    山上流不出什麼水下來了,可幸的是,小溪里的水是從地下冒出來的,這時也沒有枯竭之樣,水田裡的水稻應該不會有保不住之像。

    只是,還是得人力挑水。

    就當張小碗想著可能得有好長一段時間要把早晨晚間的時間都耗在田里地裡時,劉三娘卻能下地了,一下地她就帶了張阿福去了田里幹活。

    看到田裡稻穀和地裡菜苗的那欣欣向榮的長勢,劉三娘足足愣了好長的一會。

    回過身來,張阿福朝她輕嘆了口氣,小聲地講,“別嫌閨女主意大,她也是為這個家好,你要想開一點。”

    劉三娘紅了眼睛,好半晌張了口,說,“我不想她以後……,高枝不好攀我也明白,可至少……至少她不會像現在一樣苦,我們家這樣的出身,她再努力,也嫁不到更好的人。”

    張阿福像是明白她一樣地又嘆了口氣,苦笑了一聲,道,“是我不中用,連累了你們。”

    他這陣子心悸氣短,幹不了活,可小閨女才生下來,他又捨不得真這麼死了,只能把重活壓在大閨女的身上,又希望劉三娘不要生大閨女不懂她的心意的氣,讓兩母女的相處比以前根本不說話的以前還差,一家人連說句話都不知要怎說。

    他心裡其實很不好受,可不好受又怎樣?還是得撐下去。

    張小碗沒料到劉三娘就這麼下了地干起了活,田里地裡的事她交待清楚了就不用過去了,這時她也沒空琢磨劉三娘是怎麼想的,就當她是想清楚了。

    對此,她也沒有太大感觸,因為近在眼前的困境逼得她不得不想辦法去掙點銅板,家裡的錢這時已經不到三十個銅板了。

    劉三娘要是再病下去,她也就只能這麼病下去了,因為沒錢吃藥了。

    窮人家生不起嬌貴病,劉三娘要是一直躺在床上她也一句話也沒有,但錢要是花完了,卻不可能由她想辦法給她弄藥了。

    但劉三娘看起來不再像之前幾個月那樣昏頭昏腦了,那晚張小碗從她手裡討錢去買小妹已經吃完了的精米,給錢時劉三娘數了好幾遍銅板,張小碗當時看出了她的一點不對勁,但真沒想到劉三娘振作得這麼快,第二天就下了地。

    家里幹活的主力又重新上陣,張小碗橫了心,準備拿著在鎮裡鐵匠鋪花了八十個銅板做好的弓箭去大山那邊。

    田里地裡的事有了兩夫妻,張小妹就給了張小寶和張小弟帶著,家裡的事算是都有個主,當晚凌晨,張小碗跟著商量好的朱家大叔就上了去大山的路。

    朱家大叔也是不得不去,因為朱大爹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無論是吃藥,哪怕是死了,以後入葬都是要花錢的,朱大田家急需用錢,和張小碗家一樣。

    先頭本是朱大田打算鋌而走險,按朱嬸子的意思來問張小碗那大山里到底是哪些地方不能去的,而張小碗卻聞言心動,打算跟他一起去。

    她先前還想讓張小寶張小弟去管田里土裡的事幾天,她跟過去,而這時劉三娘卻恰好地振作起來了,免了不少事。

    朱大田是個好獵手,張小碗上次見過他的獵術,加之她因為乾活干出了力氣,就擅自做了弓箭,打算跟他學。

    做弓箭的錢,是她跟客棧老闆娘借的,張小碗說好了日子還她。

    因著借了錢,又想日後給小孩們每天加個雞蛋,至少讓他們每天能吃到兩碗乾飯,生存的壓力逼得張小碗現在想學會捕獵,田里地裡種出來的那些還不夠家裡吃,她是指望不了賣錢能買啥的,她只能想到靠著賣獵物得幾個錢這個辦法了。

    張小碗乾了近三個多月的農活,這幾個月里托運先前劉二郎給的銀錢和買的糧食的福,她吃了相當好的一段時間,所以目前這小身板眼瞅著還是瘦,但瘦得有力氣,比她先前來的那頭一兩個月強上太多了。

    而朱大田見她跟得上他的腳力,還不帶喘氣的,也著實小驚了一把,連連誇張小碗說你這個閨女可了不得。

    張小碗其實也不懂深山里的事,因為她根本沒去過,她不知道為什麼朱大田非要來問她的意見,但她知道很重要的幾條,那就是第一在這種人跡罕見的深山老林,只要眼看不清的地方,就不要涉足,尤其是在夏天,蛇蟲最多的時候,根本就是不要靠近,免得打草驚蛇;第二就是不要往視界不開闊的地方去,這種地方容易成為動物的巢穴,如果是兔子窩還好,如果是攻​​擊性動物的老穴,那後果也是不可收拾的。

    前兩次摸地型的時候,她就是按這些來的。

    而深山不是誰都可以進,所以張小碗還是打算在山邊邊上轉,哪怕朱大田說周邊的免子野雞已經被村里人抓得差不多了,就算有的也逃進了大山里頭了,這也是前幾次他們跟著進了深山的原因。

    張小碗沒跟朱家大叔廢話,也沒解釋什麼,當天下午在視界好,沒有太多樹的地方選了幾個地方,前後幾里地,她讓朱家大叔在每個選好的地方挖了幾個陷阱,足夠二米深的地洞裡都插滿了她削尖了尖頭的小樹樁,那樹樁的尖頭利得如果是人倒了進去,立馬就能夠一命嗚呼。

    朱家大叔卻困惑不已,因為鋪蓋在上的樹枝太厚實,野雞野兔都掉不下去,這不是個抓小動物的好陷阱,看著像野豬之類的這種重物的陷阱。

    但野豬哪有這麼好抓的?它怎麼可能跑到這種靠邊的地方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張小碗削了一下午樹尖的手抽搐不已,但最終結果是張小碗很滿意的,第二天過來一看,五個陷阱裡,有一個陷阱裡掉了一隻大概有好幾十斤的野豬,豬皮相當厚實的野豬這時還沒死透,還在頑強地時不時大力掙扎一下,弄得地洞里四處都是血,但此時它哼氣的聲音已經不大,看起來是已經快要歇氣了。

    “大叔,這箭是這樣握的嗎?”朱大田瞪著眼珠著看著這神奇的野豬,張小碗這時偏過頭問他她握箭的姿勢對不對。

    趕路來的一路上,她其實試驗過多少遍了,一路都在射著箭把握力道與準確度,現在只是再向朱大​​田這個老師確定一下。

    朱大田點了一下頭,然後他就見到張小碗的箭就射了出去,直中了那隻野豬的喉嚨。

    那隻不算大,但也不算太小的野豬一下子就斷了氣,大力抽搐了一下就不再掙扎了。

    朱大田口吃,“這,這……”

    “夜裡有野豬叫,大叔應該聽了不少次了吧?”張小碗趴到地上,把她的寶貝箭頭拉了回來,隨即爬起來轉過頭進著朱大田笑了笑,“夏天星光好,晚上如果有出來走動的野豬的話,怕是會朝光亮足的地方走,我想在敞亮的地方多挖個陷阱,運氣好的話,總會遇上一隻。”

    說完,把箭頭上的血跡用樹葉擦乾,放到了背後,那平靜的樣子實在不像只是一個小姑娘。

    朱家大叔呆愣了一下回過了神,搖著頭嘆息說,“你這小姑娘啊,太不平常。”

    說歸這樣說,他臉上這時也沒什麼驚訝之色了,說後他就跪下了地朝野豬伸出了手,這時候成年漢子的力量就表現出來了,一隻手就把野豬給拖了上來。

    “我們去水邊,先剖了拿鹽醃好,要不帶回去後會有異味。”張小碗建議道,這是朱大田已經對她沒有異議了,按她所說的辦,兩人把那差不多少四十公斤的野豬背到了小溪邊,兩人花了好長的一段時辰把豬給剖了,把豬大腸之類的能帶走的都洗乾淨用帶來的鹽醃住,倆人一直忙到半夜,才把這隻豬收拾好,也分好了各自的肉。

    看著用完了的本是滿滿的一罐的鹽罐,朱大田看著這時張羅著煮骨頭湯的張小碗,終於還是疑惑問出了聲,“你這小閨女哪懂的這麼多? ”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23 AM

第二十九章

    張小碗沒回答,只是沉默地干著她的活。

    她忙個不停,朱大田也就不說話了。

    骨頭湯加了兩把帶來的糙米,之後快要差不多的時候把洗好的野菜放進去,就是極好的一頓吃食了。

    吃完天色都亮了起來,張小碗疲憊地揉了揉眼,問神色也疲憊的朱大田,“大叔,咱們趕著回嗎?”

    朱大田是要趕著回的,這麼多的肉,這麼熱的天氣,哪怕用鹽醃住了,時辰久了還是會壞的,但他見著張小碗好疲勞的樣子,話不知怎麼說不出口。

    “回吧,大叔,”張小碗見朱大田的神色也是想回的,她站起身長呼了口氣,積攢了點力氣,把背簍背了起來,“我想在肉還新鮮著時賣出去,興許會賣個好價錢。”

    “那就走吧,”見狀,朱大田也不再言語,只是走了幾步,這個粗大漢反應過來,硬是讓張小碗把她背簍裡的肉放一大半到他簍中。

    見張小碗不肯,他還急了,嚷嚷說道,“又不是要你的,大叔力氣大,多背點沒事,你背輕點也好走路,還能走得快點,到了村子口就全還你,多佔你一點便宜大叔就不是人。”

    他嚷得很大聲,就跟吵架一樣,張小碗哭笑不得。

    朱大田也是個實在人,說是把張小碗多背點,其實就是把張小碗的大半都背上了。

    而張小碗得以喘息,就算沒休息好,一路趕路又趕得急,但還是尚能承受。

    他們走得很快,夏日晚上星光好,第二晚他們只睡了個半夜,就著星光又趕了半夜的路,天剛亮透了一點他們就快要走到村子口了。

    去鎮裡的路很快也要到了,朱大田連連看了張小碗幾眼,像是有話要說,但又不好說一樣。

    “叔,你要跟我說啥?”張小碗見狀,在朱大田的又一眼之後問。

    “叔能跟你去賣不?”朱大田顯得不好意思極了,他後來得了活物去賣,賣得辛苦又沒得多少錢,才知第一次賣得那麼輕鬆完全是天上降下來的好事,虧得張家父女那麼大方幫他的忙。

    “叔,一起去吧,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賣不賣得掉,但咱倆一起賣就是。”朱大田是個厚道人,這幾天路上教了她不少精細的獵術,他這麼幫著她,對他張小碗能幫一手,也願意幫一手。

    到甘善鎮時,天色已經大亮。

    經過鎮子那個大牌坊時,他們看到好些人在圍著圈在議論紛紛,朱大田還挺好奇地湊過去問了問,回來後告訴張小碗說那邊有兩個餓死的乞丐,說完後他搖了搖頭,語氣悲憫地說,“多可憐,這鎮子裡也沒幾個吃得飽飯的人,能在這裡討得了什麼食?還不由多走點道,去縣上看看。”

    張小碗等到他就繼續抬腳,沒接朱大田的話。

    她心中也許還有對任何不幸事物的悲憫,但起早貪黑的生活讓她麻木得只顧得著眼前的,現在自家的好賴她都顧不好,哪來的本事去感嘆別人可憐。

    所以,說的人說說罷了,聽的人也就聽聽罷了,她並無別的感觸。

    往鎮裡走時,張小碗注意到路過的幾個人臉上滿是喜氣,她在旁聽他們說著話,聽出來一件事,就是今天是鎮上大戶袁老爺的老父親七十大壽的壽辰。

    張小碗猶豫了一下,停下腳步跟朱大田商量了一下,“大叔,我聽剛才兩個人說是袁老爺家的大老爺做壽,我們要不去看看?”

    朱大田想都沒想就應了一聲“好”。

    等到了這大戶家,張小碗專挑了後門去問人,那問到的人一聽是剛打下的野豬肉,讓他們等等,他回頭去問個信。

    回過頭來,他帶了個管家樣的人過來,管家的說正好剛得了個信,縣里要來個貴客,今天要多弄一個菜,這野豬肉要個幾十來斤,正好多做一道。

    這要數,就夠他們其中一個人的量。

    張小碗頓了一下,讓朱大田先賣了。

    朱大田一聽連連推拒,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先賣你簍子裡的。”

    張小碗本已累極,哪有力氣再跟他推三攔四,她苦笑著張口道,“先賣你的,大叔,家裡朱大爺還等著你帶銅錢回去請大夫。”

    一聽她這話,朱大田也緘默了。

    旁邊管家的見他們爭論好,就把朱大田的肉給買了,給錢時還多給了朱大田幾個銅板,當是喜日子裡頭的賞錢。

    朱大田先賣好了要先回,跟張小碗分道走時,朱大田硬是要塞五個銅板子給張小碗,見張小碗不要,他又急了,大聲道,“你這閨女怎回事,給你幾個銅板子是讓你買烙餅吃的,你這肉還沒賣好,不知要賣許久,餓著了怎辦?”

    他嚷得好大聲,來往的人都看他們,張小碗只得無奈接下。

    到了李掌櫃的客棧,李掌櫃的看了她的肉,這大熱天的,肉他不能全拿下,為難地和張小碗說,“只要得一半。”

    “嗯,一半就一半,您能要就好。”張小碗給他一個大笑臉,滿臉的感激。

    掌櫃的先還為難呢,卻見著這麼個大笑臉,心情也不由好,笑著給她出主意說,“你到王掌櫃那去賣賣,興許他要了這剩下的一半。”

    “這就去。”張小碗連忙點頭。

    掌櫃的給她算了錢,二十斤肉,一百個銅板子。

    張小碗隻數了二十個拿著,道,“欠著大娘八十個,這次得錢得還了。”

    “不是說好日子還的嗎?還不到時候呢,拿著拿著。”掌櫃的笑著把銅板包好塞到了她手裡。

    張小碗抿嘴笑笑,也不再推拒了,她也不知道她這肉能不能賣掉,大熱天的,肉不好賣,她還要拿錢去鎮裡養了兩隻羊的人家買點羊奶,餵給張小妹喝。

    她上次來鎮裡,從廚娘嬸子那得知鎮上有羊的那戶人家的羊產了羊羔子,她就打上這主意了,劉三娘身上沒有奶,小妹天天吃糊糊,那小臉蛋根本沒長肉出來,臉還帶黃色,瘦得不像前世張小碗見過的那些白白胖胖的嬰兒。

    張小碗運氣還算好,在另一家客棧的王掌櫃那賣出了十斤肉,不過價格沒給得和李掌櫃一樣的高,一斤肉只給了她四個銅板,一起給了她四十個銅板。

    不過豬肉都是賣四個銅板一斤,這個朝代可沒有野豬肉要貴上許多的說法,要貴也就貴那麼一點,王掌櫃的說這肉醃了不新鮮,要少那麼一點子錢,就跟家豬一個價了,張小碗覺得也能接受。

    也只有那看得起她的李掌櫃的,才對她這麼大方。

    賣了肉她也著實餓了,去了以前要過饅頭的那家大嬸子家去買饅頭吃。

    她到門前時,發現鋪子沒開門。

    正打算要走,卻聽到裡面有咳嗽聲。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門。

    敲了好幾下才有人開門,那婦人打開木板門一見她,掩著嘴咳嗽了好幾聲才笑著說,“今天沒做饅頭,你去街那頭的嬸子家買烙餅吃吧。”

    “生病了?”見她咳得心肺都要咳出來的樣子,張小碗悶悶地問。

    “小病,過幾天就好,你快去吧,可別餓著了。”張小碗來她這裡買過好幾次饅頭,婦人已跟她有點熟,說話間也帶著點熟人的親切。

    “找大夫了嗎?”張小碗見婦人那潮紅的臉,知道她病得不輕。

    “小風寒,哪用得著大夫,你快去買餅吃。”那婦人朝她搖了搖手,關起了門。

    隔著門,張小碗又聽到了她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她不由苦笑著嘆了口氣,大熱天的發燒,還咳嗽得這麼厲害,不看大夫吃藥,哪有那麼容易好?

    哪是不想看大夫吃藥,怕是沒得錢。

    走了幾步,張小碗摸了摸胸口那剛得了不久的錢,抿著嘴回過頭又看了看那門,隨即不禁咬了下牙,轉了個身,朝藥舖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章

    張小碗抓了五副傷風的藥,因著添了治咳嗽的藥材,一共花了十一個銅板。

    藥抓好,她又拍開了婦人的門,那婦人見她手中提著的藥包,連連搖頭,但卻咳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藥舖掌櫃的說,這五副吃了就沒事,你按時吃。”張小碗低著頭把藥包放到地上,也不再管婦人甚麼反應,掉頭就走。

    連婦人在背後咳嗽著叫著她,她也沒回頭。

    她不能回。

    她心裡苦,那婦人心裡也是個苦的,苦命人對著苦命人,除了推拒對方也不容易做出來的好意,還能說出什麼特別動聽的來話來?

    還不如不聽,雙方都昂著頭往前走的好。

    張小碗沒有去買羊奶,她回了李掌櫃的客棧。

    進了客棧她稱跟李掌櫃彎腰問了好,說要到後房找老闆娘說點事。

    李掌櫃的搖搖頭,又點點頭。

    張小碗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道了聲謝,這才往後走。

    李掌櫃這次又搖了搖頭,不過這次臉上是帶笑的。

    論是誰,見著個這麼個懂事又愛給別人笑的小姑娘都會有幾許好心情。

    張小碗進了後院,老闆娘不在,廚娘嬸子卻是在的,她正在砍柴火,張小碗提出一塊兩斤多一點的肉,對廚娘嬸子小聲地說,“您找個東西包起來吧,我給弟弟妹妹捎的吃的。”

    廚娘有兩個比張小碗小一歲和三歲的孩子,一個男娃和一個女娃,她聽了連斧頭都放下了,看著肉好一會都沒答話。

    “您拿著吧。”張小碗把肉塞到她手裡,又轉身提起背簍,輕聲地說,“這次的肉有賣剩下的,您拿一塊不礙事,我去廚房,給掌櫃的他們拿肉做個菜,回頭您幫我拿給他們。”

    說著,算是給廚娘嬸子招呼了一聲,她進了廚房,拿起一大塊肉,打算做個實用的回鍋肉吃。

    這掌櫃的和老闆娘平時其實也吃得不怎麼好,他們只有一個孩子,送在縣上的學堂唸書,因那先生是出了名的有大學問的,那修金那是一年六兩銀子,這不包括孩子筆墨紙硯的錢和伙食錢。

    甘善鎮裡頭,把家中孩兒送到縣上唸書的人家籠共就只有三戶,而佔據了一戶的李掌櫃是在外頭得了個家裡有唸書人的好名聲,又有著一這客棧,也算得上半個大戶了,可張小碗來往這麼多次,見過他們好幾次吃飯,看著的盡多數都是剩飯剩菜,新鮮的不多見,這些可能怕都是從食客的嘴邊邊省下來的。

    張小碗這次足足切了三斤的肉,先煮熟,再回鍋拿著辣椒熱炒,那一鍋肉足以裝好兩大盤。

    炒著菜時,老闆娘來了,見著肉都驚了,嚷嚷道,“這是咋回事?”

    說著又因著濃重的肉香味,直把頭往鍋裡探。

    廚娘嬸子在旁邊吞口水邊說,“小閨女孝敬你們的,要感謝你們,特地用自己沒賣完的肉炒給你們吃,我看她炒得挺好。”

    老闆娘一聽,嘴巴都張大了,隨即一拍大腿,肉疼地道,“這都好幾十個大錢了,怎可炒給我們吃。”

    張小碗先抿著嘴沒說話,等到肉炒得差不多了,起了鍋,拿了兩個碗裝滿,這才跟她沒料到回來了的老闆娘小聲地說,“掌櫃的和您就多吃幾頓吧,能省不少菜,最近天熱,做不了多好的,這個吃完冰到水井裡,能吃上兩天。”

    “這可怎得了?”老闆娘不應。

    張小碗笑笑,提起自己的背簍,打開上面的樹葉,跟她說道,“我這裡還剩半個豬腦殼,還有好幾斤肉,回家足夠吃,掌櫃的買了我二十斤肉,給了一百個大銅板,本說要還您那八十個的,但還不到日子,您容我再緩幾日,回頭再得了錢就還您。”

    她這麼一說,老闆娘頓時心疼不行,連連說,“哪有讓你到日子再還,待到手頭寬裕了還也一樣,別說緩幾日,多緩些時日也是可行的。”

    張小碗搖搖頭,沒覺得她說得對,但也沒說什麼,只是拿著眼睛瞄著老闆娘。

    老闆娘一看就知她有什麼事,忙問,“可有事?”

    張小碗不好意思地一笑,“您知道我家裡先頭剛有了個小妹,我娘奶水不足,她又瘦,我想,看能不能給她弄點羊奶喝……”

    “你想要那羊奶?”老闆娘頓時醒悟過來,忙收拾了下身上衣服,道,“我這就帶你去,那人家我熟,我帶你去認個人去……”

    “好著呢,李大娘,就勞煩您帶我去一程。”張小碗不由感激地道,她也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有熟人帶著去,比起她愣頭愣腦地上門,不知要方便省事多少。

    老闆娘卻沒管她說什麼,只是看著那兩碗肉,一臉肉疼,又一臉垂涎。

    尋思短短時間後,她拿出一個小碗,小心地夾了十塊肉,數了一遍,又數了一遍,再拿出一個餅,對廚娘嬸子說,“大妹子,你叫小二哥給掌櫃的送去,就說這肉是小碗孝敬他的,廚房裡還有的是,叫他放心吃。”

    說完,拿手往身上擦了擦,又咽了嚥口水,對張小碗說,“這就走,嬸子帶你去。”

    走了兩步,又醒悟過來般問:“你可吃了?”

    張小碗連忙笑著說,“剛吃了,足吃了四個大烙餅,吃得撐著了。”

    老闆娘聽了欣慰一笑,“撐著的好,你要幹這麼多活,不吃飽哪來的力氣。”

    有了老闆娘幫忙,見著了主人家,說好了一個銅板能取三大碗奶,張小碗真是沒想到有這麼多,那主人家見她沒拿東西來裝羊奶,還拿了一個竹筒讓她裝。

    張小碗先拿了一大碗,跟主人家和老闆娘道完謝,怕午後天氣太熱,把奶也給壞掉了,一路都是急跑到家的。

    到家後,也不待跟在門口迎著她進來的張阿福說什麼,只是把竹筒拿出來,讓劉三娘餵給張小妹吃。

    一見羊奶,劉三娘都顯得有那麼一些急切起來,根本顧不得問張小碗什麼話,把睡著的張小妹拍醒了起來,餵著她喝奶。

    羊奶腥味重,張小碗以為小妹可能會不太喜歡吃,可睡著的張小妹被拍醒後本在哇哇大哭,可碰到奶,喝了幾口連哭都顧不得哭了,狼吞虎咽地喝著那羊奶。

    那小小的孩子那狼狽的樣子,看得劉三娘都掉了淚。

    張小碗的眼睛劃過劉三娘的淚臉,就她,她卻是鬆了一口氣。

    能吃就好,能吃就是福,她​​會活得下去。

    就當張小碗喘了一口氣,把豬腦燉了,打算讓一家人吃頓好的時候,張大娘卻來了。

    她先進的不是茅草屋,而是灶房,不知是哪得的信,她一見灶房就朝著張小碗撲面而來,嘴里大聲地道,“你阿公病了,身體不好,要點吃的補補,聽說你這煮了好的,我來拿上一些……”

    說著,手卻朝整個灶鍋伸去,欲要把它全端起來端走。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26 AM

第三十一章

    而這廂,張小碗已經五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已經疲勞到了極點,她已無力再多廢言語,於是,她什麼也沒說,面無表情拿起根柴火棍往張大娘的手上直直抽打了過去。

    那一下,直抽得張大娘淒慘地大叫出聲,撫著手臂嗷嗷叫疼。

    她正要破口大罵,但張小碗的下一棍又大力地抽了過來,那速度和那力度簡直就像是在殺人……

    頓時,這蠻橫成性的老婆娘嚇著了,抱著頭往門竄,邊竄邊尖著噪子大叫:“不得了了,殺人了,張家的孫女子要殺她家老奶奶了… …”

    張小碗冷笑了一聲,沒打算就這麼放過還膽敢上門的張大娘,她拿著棍子追出了門,拿著柴火棍對著這時看到了來看熱鬧的村民,頓時有了膽氣,想回過頭再找她算帳的老婆娘一字一句地說,“再叫一個字出來,叫里長過來,拖去縣里見官,不要了你的老命,我就死在你面前,變成惡鬼把你們全家一口一口都吃了!”

    她把話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地說出來,語氣中的狠毒把本來想欺她家人弱,過來佔點便宜的張大娘頓時給駭著了,她看著張小碗那不要命的神色,什麼都不敢再多說,當著這時圍過來看熱鬧的幾個村民的命,灰溜溜地走了。

    “下次再來,打死了也別怪我。”張小碗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又加了這麼一句。

    自古以來,人都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蠻橫的,蠻橫的怕不要命的,張大娘一聽她這話,腳下一頓,這次簡直就是逃命般地跑走了。

    而這時張小碗臉上的神色太可怕,看熱鬧的村民這時都不敢圍過來。

    張小碗沒再理會更多,轉這身回了灶房打算繼續燉豬腦袋……

    只是她的身體過於疲乏,一回到灶房,虛弱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軟,她的身體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倒在了地上。

    摔倒在地上的張小碗苦笑了起來,卻知道這時候她是倒不得的,她只能咬了咬牙,重重地喘了口氣,又掐了好幾把大腿,疼出冷汗,這才手撐著土地慢慢地爬了起來。

    站起的那刻,她若有所覺地轉頭往後看了看,看到了手中還抱著孩子的劉三娘,此時她臉上正淚流滿面。

    這個只三十出頭,但神色卻已蒼老的婦人看著她的眼睛裡有著濃濃的愧疚,心疼,還有漫天遍地的絕望。

    她無聲地哭著,未發一語,卻讓張小碗的心無端地疼了起來。

    人活在世上,過得好的人都自有屬於他自己的無奈,何況是被貧困折磨到沒有出路的女人?有太多人,怕就是這樣被折磨到精神失常的。

    人生實在是太苦了,承受不起,哪還能逼著她不崩潰?劉三娘已經是個好的了,度過了坐月子的那段抑鬱期,也算是緩過來了。

    換個再軟弱點的,生產的時候被親嫂子鬧這麼一出,堵著心好不起來也不奇怪。

    誰的心都不是鐵打的,張小碗也知道劉三娘不是不想對她這個大閨女好,而是人想做的和能夠做到的,往往都會是天壤之別。

    想想,這段時間像個成年人一樣忙裡忙外的張小碗也就有點釋然了,人活著啊,各有各的命,她既然選擇了要擔當起照顧好家裡小的們的責任,那麼,苦點又如何?不過是她自己的選擇罷了。

    她沒再看劉三娘,走回了柴火灶邊。

    各人有各人的苦,她擔著她的,劉三娘擔著劉三娘的,都是各自要承擔的。

    說得無情點,在這個家誰都不能承受更多的地步裡,倒下了就倒下了,站起了就站起來了,怨天怨地都改變不了事實分毫。

    她都沒被絕望打敗,劉三娘作為幾個孩子的母親,她希望,她也不要被打敗。

    夕間張小寶帶著張小弟回來了,張小寶背上背了一捆比他身體體積還要大的柴,而更瘦小的張小弟手裡抱著一捆小點的柴火跟在他身邊跌跌撞撞地跟著。

    張小碗站在門口迎的他們,她沒有過去幫他們,只是一路跟著他們的腳步看著他們把柴火在灶房裡放好。

    聞到了滿屋子豬腦袋肉的香味,自張小碗一直看到他,他就鐵青著一張小臉的張小弟不為所動地繼續瞪著眼睛虎著臉,還是一幅生氣極了的模樣,張小弟倒是抽了抽鼻子,咽了嚥口水,一臉渴望地看著張小碗,一放下柴,就小跑著過來抱著張小碗的腿,聲聲都帶著依戀地喊,“大姐,大姐……”

    “肉在堂屋裡,洗好手過去吃。”張小碗動身打了盆水,拿出汗巾子,先給張小弟洗了臉和手,又給張小寶洗。

    張小寶不讓她洗,別過臉,終於開了口,口氣卻是非常生氣的,“那個老東西又來找你的麻煩了?”

    看著張小寶那滿是憤怒的眼睛,張小碗“嗯”了一聲,伸手硬把住他的臉,給他擦汗,“聽人講了?聽誰講的?那你聽人講我把她打出去了沒有?”

    張小寶本還在躲,聽到這句倒沒倒了,等張小碗把他的臉和脖子上的汗擦完,他才悶悶地回道,“進村口的時候聽洪嬸子講了,虎娃子說你好厲害,讓你回頭也帶他玩。”

    張小碗聽了不禁笑了,細心地給他擦手,嘴裡慢慢地說道,“不要怕她,誰欺負咱們,咱們都不要怕,不怕就沒人欺負了。”

    張小寶當下想都沒想地點了頭,“我知道的,下次我在家,我也打她出去,不許她欺負你。”

    因著他與張小弟都是張小碗一手在帶著的,這幾個月,更是只有張小碗管著他們的吃喝拉撒,這兩個孩子對張小碗比對他們的娘還親,凡事都把她放在父母的前面,口口聲聲出來的都是大姐這大姐那,張小碗不知道他們把她看得太重是好是壞,但她無力改變現狀,只能暫時不當事。

    等到大了,他們知道父母的苦了,也還是會記著父母的好的。

    現在,只能暫時如此了,她也願意被他們暫時依靠,待到他們長大。

    “嗯,也可以,”張小碗笑了笑,她輕呼了口氣,振作了一下精神,對他說,“不過要先多吃點,吃飽長大有力氣了,才趕得動她。”

    說到吃的,張小寶這時也回過神了,這時肚子也恰好地咕嚕咕嚕了起來,羞得剛剛還像個小男子漢一樣威武發聲的張小寶立馬臉紅了起來。

    而張小弟可管不得哥哥臉紅不臉紅,見張小寶已經擦好臉,著急地說,“大姐,二哥,快去堂屋吃飯了……”

    說著時,長長的口水從他嘴裡流了出來,滴答一下掉在了地上。



第三十二章

    張小碗的兇惡在村子裡算是有名了,無人敢招惹張家,但也有幾戶人家跟張家好了起來,朱大田家,還有村口的洪大叔他們家,都與張家關係不錯。

    這一年,在朱大田的教授下,張小碗的獵技算得上不錯了,加之她練出了力氣,比一般男人竟然不差,待到下半年,她已經能獨自進山。

    當然,這山她不敢進得再深,只敢一步一步摸索著。

    打獵的成果也並不大,大半年下來,也只攢了一兩銀子。

    這年她家的稻穀收了,可能育秧挑的穀種好,收的糧比往年要多了個幾十來斤,這讓張家一家人都喜上了一把。

    這光景,可以讓他們好好熬過一個年頭了。

    等到新的一年冬天過後,張小碗也有十一歲了,遠方的劉二郎自第一封信之後,再也沒有消息,時日一久,劉三娘就像多年前忘卻她這唯一的哥哥一樣忘卻了劉二郎,除了村里人有時偶爾拿她當官的哥哥出來說說事,劉二郎這個在張家掀出的軒然大波已經沒有了什麼痕跡。

    劉三娘也沒有一次跟張小碗說過那樁可以讓人麻雀變鳳凰的親事了,像是認命。

    對此,張小碗依舊沉默,而她希望劉二郎不要再回來了,只要努力,哪怕辛勞,這個破敗的家還是會一年一年好起來的,而不是讓劉三娘去期待那些劉二郎帶給她的霧中花,水中月。

    有些東西,不是人想要,人就要得起的。

    這新的一年,張小碗的獵技突飛猛進,而張小寶張小弟跟著張小妹一起喝了一段時間的羊奶,張小碗又一直注意他們的營養,兩個男孩的身高也抽高了起來,臉上也有了肉,尤其張小寶,張小碗給他打了幅弓箭,讓他跟著她一起進山。

    一家慢慢變好,張阿福的身體也好了起來,田地裡的事他能做大半,劉三娘得以騰出時間忙和家裡的事和帶孩子,這讓張小碗得以有時間帶著張小寶往外裡跑,有時出去姐弟倆就能出去近半個月,有時回來能帶回半兩銀子,有時也只有幾個銅板。

    而在這一年裡,張小寶也變得越來越像他的大姐一樣沉默,但那種沉默里透著一股堅決的力度,因著他身條抽高得比張小碗要高,他看起來像是個小大人了。

    年底,張小妹也一歲半了,大姐,二哥,三哥叫得很清楚,這一年雖然張小碗經常好幾天不在家,可她還是跟張小碗相當的親,有時張小碗給她帶半塊糖回來,她能先讓張小碗吃了,然後才自己吃。

    在這個家裡,張阿福是事先讓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吃飽了他才吃,張小碗是讓弟弟妹妹吃好了她才吃和剩下的,而小的們也像是知道大人們的心意,張小寶也成了一個會照顧弟弟妹妹的好哥哥,而小弟小妹也懂事得很,一個家在這年年底竟也有了點其樂融融​​的味道。

    就當張小碗以為這個家會一年一年地好起來的時候,這年過後的開春,劉二郎竟然來了信,信裡說到了當年他提起的婚約,說他義兄已經答應,而訂親的信物一方玉佩已在他手裡,等到戰事過後他就帶回來交予劉三娘。

    劉三娘是識得幾個字的,送信的官差幫她念完信,她顫抖著手拿著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把信仔細疊好,掩面嚎啕太哭,像是哭盡甘來般。

    而當天恰好在家,沒出外的張小碗卻全身都僵了。

    官差走後,她跪在了劉三娘面前,“這親事答應不得。”

    劉三娘沒理會她,只偏過身。

    張小碗長跪不起,也不說話,只是拿眼睛直直看著劉三娘。

    “為何答應不得?你這是在逼我,你是在硬生生地逼你娘……”最終,劉三娘側過身,語氣尖銳,帶著哭音,手不停顫抖地指著外面,“你有本事,走過的地方遠,你去瞧瞧,你去瞧瞧,這方圓幾百里,誰有得你這樣的運氣?你知不知道,你嫁出去了,一輩子不愁穿不愁吃啊,我的苦命閨女,這輩子你就不會像娘這樣的苦了啊,別說娘不心疼你,這麼好的婚事,你要是不答應,你要我怎麼疼你才是好!”

    說著,又掩面痛哭了起來,只是這時的哭聲裡,沒有甘,全是苦。

    張小碗的嘴裡也苦澀了起來,她舔了舔乾澀的嘴,盡力平緩地說,“那樣的人家,不是我們攀得起的,大戶人家自有大戶人家的規矩,哪會瞧得起我這農家過去的女兒?他們主家又是在京城,到時與家相隔萬里,見你們一面何其困難?我受了苦,家裡也沒個知道的,到時難了,沒個幫手,怕是不像現在在家的坎一樣好過。”

    “難?再難又如何,”劉三娘抹著眼淚,連喘了好幾口氣,語氣堅決,“吃穿不愁就成,人自一生來活著就是個難事,只要你餓不著冷不著就成。”

    “在村里,我也吃穿不愁,”聽著劉三娘還尚末被“天大的好事”砸昏的口氣,張小碗冷靜了起來,“一家人彼此扶持,日子總會好起來。”

    如果張小碗是先前的那個張小碗,可能就把這當作人生中最大的大喜事了,可現在的張小碗有著現代成年人的思維,她知道門當戶對的重要,連在以愛情至上為主的現代,門當戶對都那麼重要,何況是在門第之見根深蒂固的古代?

    她得了這麼天大的好事,以後,如果沒那個運氣,那個天大的好事就會成為天大的壞事。

    她不想已經在這個村子裡已經尋出一條暫時能站穩腳跟的路了,沒幾年,又得去另一個地方再重新開始,並且,那裡全是陌生人,並不會再有親人。

    到時,她連一點可以支撐的東西都沒有。

    而在這個村子裡,到了適婚年齡,她可以在這個村子周圍找一個老實的莊稼人,種田生娃,或者再謀點別的生路,慢慢地和她的這些親人們度過一生。

    而那些只有年輕的姑娘才去憧憬的更好的未來,她上世已經經歷過一遭,美好的不美好的她都經歷過,無須再來一遍重溫。

    至於愛情,固然美好,但沒有它,人只要想活得好好的,照樣能活得好好的,而且,在這種朝代裡,像她這樣的穿越女去跟古人講愛情就像講一個笑話,她這樣的女人上世都不容易愛得上在現代里外人眼裡還算不錯的男人,來到古代了,她會愛上一個古代人?

    張小碗覺得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以後身邊睡著的男人,如果還算不錯,她能跟他培養起像家人一樣相扶相持的感情就算是不錯了。

    要不,頂多就是個搭伙過日子的。

    張小碗本性還是以前那個冷酷,理智至上的張小碗,什麼能要,要得起,她心里相當清楚,所以她不認為她能在這個朝代會突然鬼使神差的愛上一個古代男,因為她的愛情沒那麼容易可以發生,而她更清醒無比地知道,一個貧家女嫁到官宦人家不會過上別人以為的大好日子。

    她的手,怕是連人家的丫環都要比她細緻白嫩,誰瞧得起她?誰瞧得上她?

    張小碗的說詞在一定程度打動了劉三娘,張小碗的能幹這兩三年是近在眼間的,她如果嫁到跟前,以後他們一家人和她都不會過得太壞。

    劉三娘猶豫了。

    可事情卻並沒有張小碗想得那般天真,她以為等這幾日劉三娘想清楚了,會修書給劉二郎退了這婚事,可哪想,她跟官家子弟訂親的事在這兩天不僅傳遍了梧桐村,甘善鎮,甚至連縣老爺都知道了,專叫人送了禮來。

    正當張小碗都覺得有些騎虎難下之際,劉家村那邊,去年過來鬧過事,被張小碗暗地裡指使村民擋回去了的劉姜氏再次帶了人過來。

    這次她帶來了劉家祠堂的祠堂主。

    見她來勢洶洶,張小碗暗地冷笑,讓張小寶去叫了里長,也叫了村里腳程最快的人過來候著,不待坐定的劉姜氏開口,她冷冰冰地說,“您要是有事,跟我們里長說,要是再大的事,請縣老太爺來,他送的禮還在我家桌案前擺著,我想請他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祠堂的祠堂是收了劉姜氏的好來的,見張小碗一開口口氣就是這麼大,連縣太爺都搬了出來,本要開口說張小碗“沒大沒小”的話就沒說出來了,他瞄了瞄劉姜氏一眼,哪怕劉姜氏現在名聲再大,他不打算輕易出頭了。

    劉姜氏再有名聲,再有身份,還不是得有劉二郎撐腰,當官的是劉二郎,而不是這個在家守了兩年,連一封家信都未收到的劉姜氏,連她的兒子,也是劉二郎給先生寫的信拜託照顧,而不是交給她。

    祠堂主心裡一想,剎那明白得很,當下就決定不輕易趟渾水,要是這渾水沒攪渾,這張家小閨女要真成了官家夫人,到時候吃虧的是他。

    “喲,好大的本事,連縣太爺都請得到,你倒是請個給我看看啊……”劉姜氏一見好花了銀錢請過來,先間打了包票的祠堂主不說話了,心裡恨恨地罵了幾聲,嘴上卻還有條不紊地對付著張小碗。

    張小碗知道她不是那麼好嚇退的,她冷笑了一聲,叫道門邊的人,“勞煩您去請一趟,就說是我娘舅拜託他的。”

    說著,把劉二郎隨信準備好的給縣太爺的信拿了出來,就要交付那跑腿人。

    劉姜氏一看,猛地從坐位上站了起來,撲過來就要搶張小碗手裡的信。

    張小碗躲過她,這時劉三娘開了口,“嫂子,這是我哥的信,難不成你要撕了不成?”

    相公的信,尤其還是身上有官職之人的信,哪是一介婦人撕得起的?劉姜氏聽了收住了腳步,恨恨地跺了跺腳,咬牙切齒了一會,對著張家​​一家子氣勢磅礡地說了一句,“你們等著……”

    說著進著外面大步走去,那恨恨的背影就像要把張家人千刀萬剮一般。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28 AM

第三十三章

劉姜氏走了,看熱鬧的閑等雜人也散了。

張小碗拉了條長凳坐下,坐在直愣愣地看著地上,不知道事情鬧這麼大,可否收場?

現在怕是方圓百里都知道她跟官家子弟訂親的事了。

見大閨女不說話,張阿福過來推了推她的手臂,小聲地叫了一聲,「閨女......」

張小碗抬頭勉強地一笑,「爹,你去忙活吧,家裡沒事。”

張阿福躊躇了一下,也知自己沒本事問得了這主意大的閨女什麼事,嘴巴張了張,還是說道,「那我去地裡了啊。”

「去吧,爹,今天我在家,家裡事有我。」張小碗朝張阿福又笑了笑,轉頭對一邊站在門口還呈防衛姿勢的張小寶說,「你跟爹去,早點忙完著家吃飯。”

張小寶「哦」了一聲,卻探頭往外看去,怕是在看人是不是去而複返。

張小碗這下是實打實地笑了一下,搖搖頭道,「去吧,還要活候著你不成?”

張小寶這才動身,去拿扁擔挑擔子。

見狀,張阿福連忙過去,「小寶你幫爹拿鋤頭就好,擔子爹來挑。”

父子倆走了,小弟先前帶著小妹去朱嬸子家玩去了,劉三娘剛進了屋,這裡堂屋裡只有張小碗一人了,她不由自主要長歎了一口氣,苦笑了一聲。

這境地,不要這親還可行嗎?

「就這麼不想要這門親事?」忽然,劉三娘的聲音響起。

張小碗抬頭,看見劉三娘手掀著簾子,站在她的房門前。

張小碗又垂下頭,看著地上一會,輕籲了口氣,這才點了點頭。

她是著實不想要,她只要得起她能把握得住的,她知道那官宦人家的日子不是她現在這等身份的人好捱的。

怕是會比現在更辛苦。

再有,她也不願意,如果撐住這個家為的是把小孩子們撫養長大,而同時這個家也在支撐著她的話,那她嫁了門不當戶不對的那麼一戶人家,日子要是不容易起來,她一個人,真是孤苦伶仃了,到時候她找什麼撐著?

難道只能真的麻木地忍著活下去不成?

她再強,失了支柱,也會挺不住的。

「現在在家,再苦再難,有小寶,有小弟,還有小妹,還挺得住,」張小碗苦笑了一聲,終還是跟這個是她娘的女人透出了一點想法,「到時候嫁出去了,又是那麼一戶人家,要是日子好還成,可要是到時候吃了苦,你們一個也不在眼前,我怕我熬不住。”

她低下的頭無奈地搖著,此時疲憊不堪的精神讓她聲音越說越小,「我不怕吃不飽穿不暖,你和爹,小寶他們都在不是?到時候要是嫁那麼遠,要是想回家一次,怕是到時候爬都爬不回來。”

「哪會如此!」這時,劉三娘拔尖了噪音大力道,「就算到時候真出了事讓你得回娘家,你娘舅自會護住你!他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哪會讓你吃苦!誰又敢欺負你!你不是沒娘家的人!”

張小碗再度苦笑,這笑容澀得讓她全身心都是苦的,「他不是讓你吃了這麼多年苦頭嗎?你是他親妹妹,又何嘗因他過上過幾天好日子?”

只這一句話,卻把劉三娘徹底擊敗了,她傻眼地站在了原地,好半會,淚珠子著從她的眼睛裡滾了出來,這時神態全然失常的她嘴裡喃喃地道,「是啊,靠他哪靠得住,他一跑就會跑個一乾二淨,日後你要在外頭有個三長兩短,沒人幫著,就是我想為你哭幾聲,也見不著你啊。”

說到這,她全身都顫抖了起來,眼淚不停地從她的眼眶裡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虛弱不堪的她扶著門框,哭泣著自言自語,「怎麼這麼命苦,我們怎麼就這麼命苦......」

張小碗別過臉,沒去看她,因為此時她的眼淚也掉了出來。

隔天第二天,劉三娘說她要去趟縣上。

張小碗看了看她,沒問什麼。

過了幾天風塵僕僕的劉三娘回來了,拿出了一封信。

這是她走到縣上請人寫的,是讓劉二郎退親的事。

張小碗先前隱約了有猜測,現在也完全明白了劉三娘的意圖,她怕在周遭請寫字先生寫這樣的信被人說閒話,特地花了幾天去了縣裡。

那個地方太遠,遠得張小碗現在都沒去過一趟,可劉三娘為了寫這麼一封信,帶著幾個餅和銅子就去了。

張阿福也是知情的,當晚見劉三娘拿出了信,他瞄了信好幾眼,開口道,「明天請人送到縣太爺那裡去,讓他幫著捎上吧?”

「嗯,」劉三娘別了別頰邊的頭髮,抿了抿嘴,「花幾個銅子,請人代跑一下腿吧。”

說完,她把手中一進捏著的信放到了桌上,站起身來往她的屋裡走去了。

張阿福也跟著起身,走了兩步,他又頓住了身體,回過頭朝一直坐著不吭聲的張小碗說,「閨女,你娘疼你,爹也願意你在跟前,這個家都想有你,你就留在我們跟前吧,咱哪都不去,哈?”

張小碗的眼睛裡這時起了眼花,她緊閉著眼睛重重地點了幾下頭,喉嚨也抽搐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到底,她對這家人的那點好,還是得來了這家人真心真意對她的好。

信送了出去,張小碗算是半松了口氣。

有人來張這打探張小碗的親事,劉三娘的口氣也鬆散了起來,嘴裡常說道,「這還是沒門的事,只是略為提上一提,這官家的孩子哪會這麼容易看上我們莊戶人家的?這親事怕是不容易,現在是十個手指頭一個指頭的譜都沒有。”

這來打聽的人一聽,覺著也是這麼回事,要知道這縣老太爺的女兒都只嫁了一個秀才,這張家哪怕有劉二郎這個當官的舅爺,可到底不是親閨女,這麼大的好事,哪能落在這外甥女身上?

於是,這話也算是傳出去了,都覺得這親事只是提上一提,有譜沒譜還不是一定的事。

而張小碗的勤快和能幹這兩年也是傳遍了村子裡頭的,有幾家有壯小子的人家也盯上了張小碗,哪怕她是兇惡了一點,但抵不住她委實能幹啊?娶了她,誰家都不愁沒吃食啊。

所以,從劉三娘口裡知道那親事這八字都沒一撇,剛把心思消下去的幾戶人家就又活泛了起來,尤其是朱家嬸子的大嫂家,她家有三個兒子,小兒子正好比小碗大上兩歲,現在小碗十二快十三了,在這兩年裡把親一訂,後頭的事就容易多了。

她打了這麼個主意,本因張小碗跟官家訂親的事心頭都麻上一麻,現在探了劉三娘的口風,知道這事還不一定,立馬高興了起來,經常趕著她家那三兒子去幫張家地裡田裡的活搭把手,順便還跟張小寶張小弟這兩個大舅子套套近乎,先熟悉熟悉一下。

村裡人的動靜張小碗是一清二楚的,這時候也越發明白劉三娘那封信為什麼要到縣上去寫了,要是被人知道她家退了官家的親,這算是得罪了官家的人了,到時候可沒幾個人敢上門說親了。

就當劉三娘也習慣慢慢從對她家閨女有意思的幾家人裡挑揀女婿時,隔了四個月,劉二郎的信又來了。

信裡,劉二郎說了劉三娘幾句婦道人家休得輕言妄語之類的重話,隨即在信裡又用非常重的口氣說此事已定,不得更改,還說他明年定會著家過年,到時這事怎麼詳細議定他會回來一定告知,讓劉三娘安心,還讓她在這兩年為張小碗準備一些衣裳繡品嫁妝,其它的家俱等什物,由他來備。

而這次隨信附上的,是五十兩銀子。

官差念完信後,朝張阿福作了長長的一揖,口裡喜慶地道,「恭喜賀喜您了,現下劉校尉在邊關立了功,我聽我們縣老爺說戰事過後還會有大賞賜下來,您家這閨女也是個福氣大的,到時,小的還得來討嫌,來討杯喜酒喝喝。”

張阿福被官差作了一揖,不知如何是好,正直起腰連連躲閃說「不敢」,「不敢」,這邊接過信的劉三娘眼睛看著信都呆了。

而一邊站著的張小碗,再次有了那種被命運捉弄到她根本無力反抗的麻木感,這次,她麻木得連痛都沒神經感受到痛了,她只是呆著眼睛看著空氣中的某一點,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後的命運又將如何。



第三十四章

接連幾天,張家都安靜得很。

而張小碗托劉二郎的福,與官家子弟訂親的事徹底傳開了。

其間那位已經把張小碗視為自己媳婦的朱嬸子的大侄,他還跑到了張小碗家,坐在地上眼淚鼻涕齊下痛哭了一場。

這個壯小子像個丟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子般哭了好半晌,才被聞訊趕來的朱大嬸拖著他走了。

張小碗看著又是無奈又是哭笑不得。

如果可以,她也願意嫁這麼看起來不夠聰明,但憨實的人。

這是她能掌控的人和生活。

可到底,她疲於奔命了這麼久,還是鬥不過命運。

事情既然現在有了個定數,掙扎不得了,張小碗想著也只能靜觀其變了,她調劑了心情幾天,就又準備起進山狩獵的事來。

倒是張小寶悶悶不樂得很,憋了好幾天,終於對張小碗憋出了一句話,「你不要嫁那麼遠。”

「嗯。」張小碗笑笑,不知如何跟他說是好。

「你說了不丟下我們的。”

張小碗沉默了下來,如果人嘴裡說說的事都可以成真,那該有多好?可惜,這世上怕是沒有這麼好的事情會發生。

「以後我養你。」張小寶又大聲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張小碗沒說話,這下張小寶生氣極了,當下轉過身就跑了出去,張小碗看著他的背影,悵然地笑了笑。

他現在還小,懂得的無奈不多,等到大了,他就更會明白在這個世間關於命運的事,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天皇老子,沒有幾個人違抗得了。

張小碗恢復了平常,劉三娘看了看她的神色,也沒有說什麼。

只是這天在張小碗收拾弓箭時,她叫張小碗和她一起去鎮裡扯布做衣裳,看樣子是不打算讓張小碗出去打獵了。

「我及笄還要得好幾年,到時候怕還是會長高不少,現在做衣裳還為時尚早。」張小碗與她說道。

劉三娘抿了抿嘴,「現在穿的也可以多做兩套。”

「娘,銀子現在就收起來吧,以後用得著。」張小碗笑笑,「家中的銅錢夠用吧?不夠這次我多弄點回來。”

劉三娘本是只想給她做幾套衣裳補償一下,哪想張小碗不理會她的好意,更不像平常家裡的閨女一樣聞著新衣裳了就能跳起來,她不由氣不打一處來,坐在長凳上低著頭自個兒生悶氣。

張小碗見狀,在心裡微歎了口氣,嘴上的語氣也更是溫和了起來,她溫言對著劉三娘道,「知你想給我多做幾套衣裳穿,只是新年做的還沒穿壞,多做了也只是浪費,這銀錢畢竟是舅舅給的,不是咱家的,他不是明年要回來嗎?待他回來問了用處再動用也不遲。”

「就你懂這麼多。」許是被張小碗的口氣哄好,劉三娘嗔怪地說了這麼一句,不再坐著,起身幹活去了。

扯布做新衣裳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張小碗又帶了張小寶出去,這次她背了弓箭出去,背後對她的指指點點就多了起來。

張小寶受不住這個,誰敢多看她一眼,他就把眼睛睜得比牛眼還大,兇惡地瞪回過去,那樣子,就像是誰要敢多說張小碗一句什麼,他就能沖過去咬人。

張小碗內心溫暖又好笑的,任誰被一個人這麼護著,心都會被柔化成一灘水。

她這兩年在孩子們身上的投注,其實獲得的回報要比她多得很多。

一想,張小碗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起來了,嫁給未知的人又如何?這些已存在的,是抹不去的。

她的家人還是她的家人,只不過隔得遠了些,也許以後嫁給那家,她要是能把命活得好一些,見見他們也不是什麼太奢侈的事。

事在人為,事情既然來了,就好好承擔就是。

張小碗想得開了,但教授張小寶就更加用心了起來。

這個朝代本身的文字就是繁體字,她是熟悉繁體字的,因為她的恩師書寫用的就是繁體字,她在他手下學了五年的設計,當了他三年的半個助手,早習慣繁體字了,熟悉得很,所以她早前就買了啟蒙的三字經教與張小寶。

三字經教完後,現在張小寶已經學到百家姓這本了,而先前張小碗簡單地教了張小寶算數,但張小寶一直學得不好,所以張小碗乾脆把認字這項停掉了,專心讓張小寶學著算數。

張小寶又不用去考秀才,學再多的字也成不了學問,不如教他怎麼算數做帳,這實用性比多用幾個字要強。

張小寶的力氣也是練出來了,過幾年打獵的力氣可能要比張小碗都要大,可惜他的腦袋沒有張小碗認為的一般聰明,她在現代見過太多聰明,甚至稱得上狡猾刁鑽的孩子,而張小寶的反應是她見過的最慢的,放到現代的課堂上,他可能就是反應最慢的那種笨孩子,所以張小碗必須得耐著性子慢慢教他,逼著他一遍一遍數數,算數。

要知道先前逼他學會的三字經,隔了半年,他現在就又全然不記得了。

實在不是個好記性的,張小碗只指望逼著他勤能補拙,把算術學會,這樣對他的以後多少會有點助力,至於字,能認得該認得的那些常認字就好。

走在路上,姐弟倆其實沒有什麼閒話說,一般就是一邊張小碗在問「十三個銅板加九個銅板是多少個銅板」「十四個銅板加八個銅板是多少個銅板」之類的問題,另一邊就是張小寶在愁眉苦臉地扳著手指頭算,因為現在張小碗教的數目已經超過了他兩手的總和,他委實算得痛苦,先前兇惡瞪人的兇狠勁頓時在他身上一點都找不見了。

張小寶算得辛苦,而張小碗教得認真,一遍一遍地不厭其煩,她怕不這樣練,張小寶成不了會算數的人。

張小碗用心良苦,而張小寶也知道她的意思,哪怕算得一個頭兩個大,也還是毫不鬆懈,有時夜晚睡覺,張小碗都聽能到他夢中喃喃的算數聲。

到底,他很是爭氣,所以哪怕教得再辛苦,張小碗也是欣慰的。

山裡去年的獵人就多了起來,獵物經多了變故也變得聰明瞭起來,盡往深山裡躲,而張小碗去年的時候碰到過老虎,就一直不敢往深山裡走了。

所以這次也還是只打了幾只兔子,抓了些山雞,在山裡找了一些常見的藥材。

藥材因為是濕的,未經過加工,所以賣出的價格也並不高,有時張小碗也希望自己能找到人參,但她特地跟藥材老闆打聽過的人參外形並沒有在這山裡出現過,張小碗也就慢慢死了這條心。

好東西,還真不是那麼好找到的。

這次去鎮裡把兔子賣了,李老闆客棧裡的廚娘確實是把好手,兔子肉被她醃成了麻辣味的,又辣又勁道,過往的行商腳客都非常喜愛,有時甚至有縣裡來的主顧專程過來大買她的麻辣兔,所以張小碗的兔子抓得再多也能賣得出去,有時家裡養的那些兔子要是多了,還可以送十幾過來賣了。

張小碗這次也把前次托廚娘嬸子醃的三隻兔子取了回來,回到家時,張小弟又扁著嘴委屈地朝張小碗嚷嚷著說下次他一定也要去。

張小弟羨慕他二哥能跟著他大姐去那麼遠的山裡已經很久了。

先前張小碗是覺得張小弟還小,走那麼遠的路太辛苦了,但她可能在家呆不了幾年了,小寶又不是個長記性的,到時候也教不了小弟太多,現在她也是想把人帶在身邊教會他一些東西了,所以這次沒像平時那樣敷衍,點點頭明確地說,「下次就帶你去。”

張小弟聽了一陣歡呼,又抱著張小碗的腿膩歪了一陣,直到劉三娘進來看到他的舉動,立馬抓起掃帚就打他,嘴裡斥駡:「說了不許你抱你大姐大腿了,她現在是大姑娘了,不能隨便抱知不知道?”

張小弟被她打得哇哇叫,躲在張小碗的背後大聲疾呼,「大姐救我,大姐救我,不得了了,娘要打我了......」

叫得張小碗都不禁笑了起來。

劉三娘見她笑了,也不禁氣得樂出了聲,放下掃帚叉著腰對著張小碗不滿地說,「就你這樣嬌慣他們,你看誰家的孩子像他這樣淘氣。”

這哪是嬌慣?可就算是嬌慣,也嬌慣不了多久了,張小碗在心裡隱隱歎息,嘴裡卻笑著答道,「我看著可一點也不淘氣,小弟懂事得很。”

張小弟一聽,從她的背後探出了頭,朝劉三娘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

那活潑的樣子,跟兩三年前那個怯懦膽小又愛哭的孩子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31 AM

第三十五章

這是已到春末,水稻要育秧發秧了,田裡忙得很,張小碗這段時間沒打算出去,一家人先忙完田裡的事再說。

張家這兩年境況變得好了起來,再加上有個當官的劉二郎,村裡人也高看他們家起來了,現下張小碗跟官家子弟訂親的事一傳了出去,指點說道少不了,但客氣也更多了。

對此,張小碗當作什麼也不知道,該對人笑時她就笑,該叫長者時口氣依然跟以往那樣好聲好氣,能幫人幫把手的時就幫一把,也不嫌事多,這樣日子一長,對她說好話的人也就越來越多,背後那些帶著嫉妒而起的不怎麼中聽的話也就漸漸少在人的耳邊響起了。

張小碗這作態,懂事又大方,雖然偶爾兇惡了點,那也是人欺到她身上去了才會如此,其實這看著也是大作派,一般女娃子哪有她這麼厲害?這厲害勁,看著就像個官家夫人。

再說看著她以後就不是個會嫌棄村裡人窮的女娃,你看看,除了那老張家不著調的兩老,平時她多尊長啊,見著哪家大爹大娘了,她不都叫得挺甜的嘛,這梧桐村有著她當了官家夫人,以後他們出去走親戚的時候,還可以拿她出來說道說道,這是多有面子的事!

於是這樣時日一長,張家人跟村裡的關係反倒好了起來,尤其今年張家育的秧多了半擔,張阿福挑著挑著擔子把周圍鄰居幾家每家送了小半捆後,這張阿福一家算是在張家漸漸有了名聲起來了。

連張阿福的那個大哥張大金偶爾從鎮裡回來,跟他打招呼的村裡人都少了。

說起張大金,性格屬了他親爹張大爹,人吝嗇不說,還很小心眼,張阿福小時要是多吃了家裡半口糙米粥,他就能打張阿福一頓,張大娘常說張阿福生來是討他們家的債的,他也當是如此,分家時,如果不是裡長在旁看著,張阿福的那兩畝水田他都不想給。

後來張阿福家好起來了,他也不甘了起來,暗中挑畔了張大娘去鬧過幾回,但每次張大娘都鎩羽而歸,現在是去都不敢去了,張大金嫌她沒用,但他有時碰到張小碗,看到她眼睛裡的寒光,他也是莫名膽怯,於是一直都沒提起過膽子去張阿福家找茬。

這次一回來,竟發現自己打招呼,那村裡人也不像往時那樣熱聲熱氣地招呼著他了,要知道他是村裡光景最好的人家,他是在鎮上有鋪子的人,連裡長對著他都要有個好臉,現今竟受到這種冷遇?

所以,他血往腦子裡一沖,竟也沒先回他爹娘家討糧了,而是一股氣就沖到了張阿福家,這時張阿福家一家都在田裡,他把門拿著腳踹了好幾腳,又拿著張家在屋門前放著劈了燒柴的樹柱子直往門上撞,直把兩扇並不怎麼結實的門給撞爛了,釘在門上的鐵鎖勾子都被撞得掉了勾,掉在了地上。

他一進去就把屋內的東西亂掀一通,在翻到張阿福的床時,竟在床板下看到了一個罎子,裡面足有兩千多個銅板。

頓時,張大金眼睛都直了,抱了罎子就往外跑,跑到門邊,又想起那些看到的兔子肉,急忙又回去把肉打了個大包,背在了背上,這才往村口急急跑去。

跑到半路,想起看到的那幾只沒能打包走的活雞活兔,心疼不已地跺了跺腳,想著下次一定要帶自己家的婆娘來,多個人多雙手。

隔壁的老田嬸家恰好看到此景,連忙把手中的簸箕往家裡一放,鎖好門,提著裙飛快地往張阿福家的田裡跑去了。

那邊,劉三娘一聽張大金把錢抱走了,這飛來的橫禍讓她在水田裡一個踉嗆,如果不是身邊的張小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怕是會跌到田裡。

在劉三娘坐在田埂上大力喘氣時,張小碗上了田埂,去了小溪地把腳洗了,穿襪子時對著同樣也跟她一樣穿襪子的張小寶說,「找兩根粗棒,長的,結實的。”

一直陰著張臉的張小寶一聽,知道他大姐是要準備跟人算帳了,他大力地應了聲「好」,加快了穿襪子的手,爾後穿好鞋站了起來,去山裡尋打人的棍子去了。

張小碗坐在原地想了想,料想這張大金也不會呆在村裡,怕是回鎮上去了。

「娘,田裡的事先讓爹忙和著,我們先回家一趟,看少了啥。」張小碗走到劉三娘面前沉靜地說。

劉三娘嚇得一直都在喘著粗氣,這時聽了撐著地要爬起來,哪想全身無力,差點滑到水田裡,還好一邊的老田嬸扶了她起來。

老田嬸邊扶邊罵,「這麼個搶東西法,無法無天,這張大金也不怕折壽哦。”

張小碗朝著老田嬸道了聲謝,看著她先住了劉三娘先去洗腳穿襪。

「爹,等會見著小寶,讓他回家來。」在老田嬸扶了劉三娘走後,張小碗朝一直呆呆的張阿福說了一句。

張阿福像是沒聽到她的聲音似的,還是呆在原地。

「爹......」看見他的神色不對,張小碗又叫了一聲,這次叫得比較溫和了一些。

聽到她提醒的叫法,這次張阿福回過神來了,他伸手抹了抹眼睛,點了點頭,就彎下腰,繼續忙和了起來。

張小碗知道他哭了,她抿了抿嘴,眼神冷酷了起來。

先帶劉三娘回去清點了下東西,沒一會,張小寶就拿了兩根相當粗的棍子回來了,張小碗試了試手感,點了點頭,讓張小寶把弓箭也背到身上,以防萬一,順帶也可以嚇唬人。

路上她叮囑道,「不要怕,大姐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知道了,姐你放心。」張小寶呲牙一笑,張小碗竟在他身上看到了像她見過的老虎一樣的兇惡。

她不由頓了頓,難不成這是近墨者黑?張小寶跟著她這麼久,算數識字的本事沒學到,她打獵時的兇惡和毫不留情看樣子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張小碗知曉張大金的雜貨鋪在哪,他那鋪子不像李掌櫃的在主幹道上,那鋪子就在偏北邊的那條小街,那是個專買雜貨的地方,那條街賣雜貨的足有三家。

她先從後門探了探,聽到了裡面的聲音,回過頭對也跟她一樣耳貼著後門的小寶輕聲地說,「等會跟我進去,不要說話,見著能砸的地方就砸,人不要打,交給大姐。”

「好。」小寶又要大聲說好,還好,被張小碗先提前捂住了嘴。

張小碗朝他搖搖頭,示意他噤聲,兩人回到前門,這時張大金的雜貨鋪關了門,張小碗身體閃到一邊,敲了敲門。

「幹什麼的?」裡面傳來了婦人的聲音。

「許是買貨的,你快去開門。」裡面傳來了張大金的聲音,聲音裡還帶著喜氣。

「我看不是,怕是那幾個小兔崽子外邊玩耍回來了,沾了一身泥怕我打不敢說話......」張大金的媳婦梁桂花帶著笑說道,聲音這時傳到了門邊。

門板「吱呀」一聲開了,張小碗站到了她面前,冷冷地看著她,叫了聲伯娘,隨後,她把人大力推開,在梁桂花反應過來也要推開她的時候,她一棍打了過去,直抽中了她的大腿。

她打得又狠又快,只一下,就把梁桂花打蒙了,她跌倒在地上,一下子連疼都忘了喊。

「把東西全砸了。」張小碗拿著棍子直對著這時向她撲過來的張大金,轉頭對張小寶說道,她知道這次要把張大金一下子就給打傻打得怕了他們家才好,要不,過個幾年她走後,這王八蛋的一家還是會纏上來。

她要讓張大金眼睜睜地看著張小寶是怎麼砸他家的。

張小寶領了命,這次終於得以大聲喝了聲「好」,拿著棍子就往鋪子裡的鍋碗瓢盆砸了起來,那下手的狠勁,跟他大姐有得一拼。

「你這是在幹啥子?」張大金長得也並不高大,他看梁桂花被砸的那一下,現還蒙得躺在那地上渾身發抖,他也不敢直視張小碗冰冷的眼,站在離張小碗手中棍子半尺的地方,看著半空中嚷嚷道,手腳卻一動不敢動。

這張小碗渾身的凶煞之氣,像是打死個人她也不在乎一樣,太駭人了。

這時聽到張小寶砸到碗的破碎聲,他剎那心疼了起來,也顧不得害怕了,抓起手邊的東西直往張小碗打來。

張小碗等的就是這麼一下,余光見來看熱鬧的人都看到張大金抓著手邊的一個鍋向她砸來了,她冷冷地勾起了嘴角,拿著棍子快速退後一步,這時手中的棍子又快又狠地直往張大金腰部抽去。

隨即只躲過半棍的張大金大叫了一聲,倒在了地上。

這時,隨後而來的劉三娘來了,一走到鋪子面前,她就跪趴在地上哭喊,「大伯子,你為何趁我們不在家時把我們的屋子打爛了,把家裡的銀錢什物都搬了回來啊......那是我娘家當官的哥哥給我的銀子和縣太爺送給我閨女的禮啊,你搶了去,回頭我拿什麼給他們交待啊,搶了我們家官爺給的東西,你這不是要我們一家的命嗎......」

剛氣急敗壞爬起來的張大金一聽這話就呆了,他怎麼地,搶弟弟家的一點東西,現在聽劉三娘這麼一說,竟成了他搶了兩個當官的爺的東西了?

頓時,張大金覺得天都要塌了。



第三十六章

張大金是通常的那種顧前不顧後的人,萬萬沒有料到他這是搶了官爺的東西,這時才深切地想到劉三娘的親兄弟是官爺,連縣太爺都是給他家送了禮的,這時被沖昏了的頭被劉三娘的話喊醒了過來,看著街坊鄰居對著他指指點點,他底氣不足心虛地亂喊,「你這蠢婆娘,亂說什麼?”

見他連劉三娘都罵,本性就極其護短的張小碗冷呵了一聲,拿著棍子指著張小寶還沒砸全的碗說,「砸碎了。”

張小寶聞聲過來把那幾個還算完整的碗砸了個片片碎。

這時梁桂花已經哭喊起了,「要命了,這張阿福家有了本事,就來要我們家的命了......」

梁桂花這點子吵架的本事,哪玩得過心思多得很的張小碗,她一過去踩著了梁桂花的腿,靜待梁桂花尖叫過後,她回過頭沖著張大金問,「你搶的我家舅爺給我家的官錢呢?還不還出來?”

官錢?!

這麼一頂大帽子罩下來,張大金氣得渾身都哆嗦,他一邊看著張小寶砸東西,一邊看著自家婆娘受欺負,現下六神無主,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這點本事也敢洗劫別人家?

「把官錢還給我家吧,大伯子,您就行行好吧,把搶了的官錢和什物還出來吧......」劉三娘也不是個笨的,先前張小碗給她透過幾句話,這時也知道怎麼接張小碗的話茬,她這時爬了起來,扶著門框哭天抹淚。

梁桂花被張小碗踩著一腳,等到下一次只要她想尖叫哭喊,張小碗的腳就下得更重,疼得她都說不出話來,此時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張大金彎腰扶膝看著那些破碗破盆大哭了起來。

「別砸了,別砸了......」見張小寶還要衝到後面他們住的地方去,張大金哆嗦著身體去拉他,「這就還給你們,還給你們!”

這時看熱鬧的人知道個大概了,有人搖著頭道,「這折大壽的事也幹得出,也不怕官老爺把他抓牢裡去。”

「哪知道這人壞成這樣了,平時就極愛占小便宜,現下親弟弟家都敢搶,我看老天爺遲早道雷劈了他。」張大金對門的雜貨鋪老闆滿臉幸災樂禍無法掩飾。

周圍人嚷嚷得一聲比一聲更大,梁桂花一聽,乾脆昏了過去。

張小碗知道她是裝死,這麼健壯的婦人哪可能這麼容易昏?遂即她腳下更用力了些,梁桂花又昏活了過來。

拿回了銅錢和兔子肉,張小碗和張小寶跟著劉三娘回了,留下了被打傷了的張大金夫婦和鋪子裡一地的狼藉。

因劉三娘先聲奪人得很,離開時,並沒有人覺得劉三娘家不對,只覺得張大金著實可惡,這麼個沒法沒天的,連家裡有當官的人家的親弟家的什物銀錢都搶都偷,料不准哪天就會到他們家打劫做賊,眼下都防他都來不及,誰也顧不上為他們家說半句好話。

劉三娘一家走後,張大金夫妻倆抱頭痛哭,嘴裡句句狠毒地罵著張阿福一家人,但卻已沒有膽敢再上門算帳的心思。

三人回了村,張阿福手中抱著張小妹,領著張小弟在村口等他們。

他們一到村口,村口邊住的洪嬸兒出了自家的門,拍著大腿對他們道,「活一輩子都沒見過像老張家這麼一家缺德的,哎喲我的娘啊,這老的大的,都要你們家的命啊,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家。”

洪嬸兒是個嘴碎的,但也是個極好拉攏的,張小碗暗示了劉三娘把奪回來的醃兔子肉給她一隻。

劉三娘拿了兔子肉要給她,洪嬸兒推辭了好一會,見推辭不過,雙手在衣裳上擦了好幾下,歡天喜地地接了兔子肉,一回過頭,跟人說盡了張阿福家的好話,把張大金一家的惡行是宣揚了又宣揚,這下,張大金本因難得的富裕而有的名聲算是壞透了。

這邊一家人回到家,天色快黃昏了,朱大田正幫著他們家在修門,當下劉三娘把東西一收,下了廚房去做飯去了,要留朱大田吃飯。

這門修好,剛吃完飯,張大娘那邊不知從哪得了消息,她也不敢進門,遠著張阿福家一點距離就在那哭喪,一聲比一聲高,意有所指地哭喊著有些人不是人,滅老娘,毒親兄弟,死了要下地獄被閻王爺丟油鍋活活刮了......

她句句歹毒,劉三娘氣得發抖,張阿福低著頭一聲不發,本因等客人朱大田吃完了,要吃飯的瘦弱男人看著碗裡極好的乾飯都吃不下去了。

朱大田坐在那,聽著那拔尖的聲線也甚是氣惱,但這是他們張家的事,他也不好管,只得坐在那不斷地搖著頭,覺得這老張大爹家也太不人了。

「小寶......」張小碗也不動氣,沉聲叫了張小寶跟她出了門。

「拿著這根去......」張小碗給了張小寶一根棍子,「她要跑,追幾步就回來,別打狠了。”

「知道了!」張小寶滿臉氣極了的兇氣。

如張小碗所料,那張大娘見張小寶拿著棍子來她就跑了。

等張小寶追了幾步回來,她又折了回來,繼續哭喪。

這樣追趕幾次,張小碗都被這老婆娘氣得笑了,這時朱大嬸子帶了村裡的婦人過來,強硬地把她給拖了回家去。

末了,劉三娘給報信的老田嬸家送了只醃兔子,也給朱嬸子家送了一隻,這三隻家裡孩子饞得不行的醃兔子全都沒了,引得張小弟抱著他的小妹暗暗掉眼淚,兄妹們丟了寶貝一樣地私下哭得夠慘。

這次所幸的是,劉二郎給的那五十兩,因劉三娘不放心,早挑了地方挖了洞掩藏了起來,這麼大筆的銀子要是被搶了去,這人為財死,都不知道會引出什麼禍事來。

張小碗對這狀況一來,誰家好像都有膽敢欺負他們家的現狀頭疼不已,於是心裡也暗暗決定著要把張小寶培養起來。

凶點又如何?至少沒人欺負到頭上來,護得住本!

這村裡人也是知道張家得了劉二郎的銀錢的,有心性不正的那幾戶人家也有些想打秋風的心思,但因張阿福家現在不同往日,又加上劉二郎的威名和縣太爺都送了禮過來的事,這心思就算起了,也真不敢上門得罪張家。

再加上這張小碗和張小寶眼看著都是不好對付的,那棍子打下來能要人命,而且,張小寶箭術不錯,有村民看到張小寶在自家門口的樹上練過箭,那箭是射得又穩又重,這張小寶力氣竟是出奇地大,所以就算有心思,那心思也歇了。

這次見張大金鬧的一場,竟被張阿福媳婦帶著兩個孩子把張大金的雜貨鋪子都砸了,那心思就完全消失了,這村裡那有個別心思的蠻漢,見著張小碗張小寶了都想躲,怕被這兇殘的姐弟倆看出點了什麼來,抄家夥就打上門來了。

這村裡人是完全不敢惹他們一家了,他們家也因著劉三娘在外的極會做人也有了名聲,但張大娘還是時不時要過來哭下喪。

不過到了秋天,這老婆娘也沒過來哭了。

事前有人在她家門口丟了一副動物的屍骨,之後兩天,她家柴房著了火,在隔天她又來張阿福家哭喪過後的又兩天,她家田裡的稻禾被人拔了。

等到田裡都出事了,這張家大娘也不再敢像前幾次那樣哭天喊地罵來罵去了,這次只敢抹了眼淚把稻禾插了回去,沒再去張阿福家門前了。

這張家的老頭前次扛了鋤頭去張阿福家要把一家給挖死,但被張小寶向他射來的箭給嚇得崴了腳之後就一直悶不吭氣,任得自家老婆娘折騰,但這次見田裡的事都有人搗鬼了,他找了裡長也沒得個說法,只得悶著氣,也不敢真指使家裡婆娘再去找麻煩了。

稻穀是農家人活命的根本,被人動了就等於被動了命,可村裡人誰家都不同情他們家,還說動得好,這張家兩老也算是真怕了,真停了心思。

這邊張家那棘手的兩老歇停了下來,但張小碗的日子卻也沒好過幾許,因著張小寶蠻力是有,但腦子確實對算數這些轉不過彎來,不僅是他,現在也上手教的小弟也沒好到哪裡去,十以內的加法減法,張小碗教了他一個月都沒教會。

待到這年秋天,這時已是進山長呆的好時機了,因著這大鳳朝春秋兩季短,夏冬兩季時日長,這秋高氣爽的秋天沒幾天就得過去了,要是不抓緊時間很快就要進入冷得很的冬天。

一聽要進山狩獵,還是和朱大叔家那幾個兄弟侄兒一起去,兩兄弟高興得跳了起來,一點也沒有被張小碗教學的烏煙瘴氣,身上滿是興奮。

張小碗心裡真是苦,但還是振作了精神,下定了決心要把這兩孩子教熟了,哪怕硬教死教,也得教會他們算數,認得幾個字。

要不,以後真沒她在身邊,他們守著那點田和山裡的獵物,哪會過得上更好的生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10:35 AM

第三十七章

這次狩獵,張小碗主要是跟在兩個弟弟的身後,教會他們認植物和藥草,打獵也是在旁觀看的多,讓他們動手。

一連三天后,村裡人回去時,張家姐弟的獵物不多,那為張小碗哭過一場的壯小子特地選了兩只肥大的兔子過來安慰張小碗。

因張小碗喜歡白兔子,他沒有拿灰兔子。

還因看中了他二叔家的那只漂亮的白兔子,知道張小碗會喜歡,他特地拿了兩只灰的換了那只白的。

所以張小碗看著把白兔子塞到小寶背簍裡轉身就走的壯小子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她原本想的也不過如此,有個人能對她好,知暖知熱,不一定有愛情,但可以相扶相持過一輩子。

半年後。

春天又來了,張小碗帶著弟弟們進了趟山,去了鎮上把藥材賣了。

她跟老闆算錢的時說得較慢,讓兩個弟弟旁聽著。

抓的兔子張小碗這次沒有賣,打算跟李掌櫃的換成醃兔子。

這次她依舊去了廚房幫著幹活,又囑咐兩個弟弟幫著李掌櫃把前堂的事幹一下,讓他們眼睛看得仔細點,要是有些地方實在髒得厲害,該用水沖的沖一下,有些地方的蜘蛛網也掃一下。

待張小碗剛說完進了後廚,兩個孩子已經勤快地拿著抹布掃帚動起來了。

等張小寶來問他是否可以提用水桶,他要把客房那邊的木板走廊用水沖洗一遍時,掌櫃的就知道這肯定是小碗來之前已經叮囑過這孩子了的,他歎著氣對張小寶道,「你大姐就是太客氣,都以後要當官家夫人的人了,還記著我這點不成行的好。”

「那個還說不定,親都沒訂。」見掌櫃的說起他大姐的那事,張小寶低著頭,悶悶地說了這麼一句。

見狀,李掌櫃的笑了,「捨不得你大姐嫁出去啊?”

張小寶未語,但低著的頭點了一下。

「想來確也是捨不得......」李掌櫃的領著他去拿木桶,邊走邊歎著氣說,「誰家姐姐有她的好,嘴邊省出半塊肉來都只願趕緊放到你們嘴裡的好,免得涼了。”

張小寶聽得莫名地難受了起來,不由伸出手抹了抹眼睛。

李掌櫃的見他麼這句就把小小男子漢給說哭了,搖搖頭拍了拍他的肩,「早晚要出嫁的,你要爭氣些,不要待她嫁了還要擔心著你們。”

「知道了,李大伯......」張小寶啞著噪子答了一聲,不再管其它,拿過已見著的在角落的木桶,打水去了。

李掌櫃的沖著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去了後院,見張小碗正幫著荊大嬸在殺兔子呢,他也沒過去,只朝他媳婦招了招手。

待她過來,遂開口說道,「那棉紙你多給小碗一刀。”

李大娘點著頭道,「知曉,你放心著。”

「那兩個小孩,幫著咱們去洗走廊去了,」李掌櫃的湊過去低低道,「跟她一樣勤快得很,我看著要是下次還再帶他們過來,怕是想著以後待嫁出去了,讓咱們幫著點看著他們。”

「這麼遠的事?」李大娘有些驚,「小姑娘能想這麼長遠?”

「你說呢?」李掌櫃的摸了摸自己嘴上的鬍子。

「這是好事,」想著張小碗的聰明和身上那天大的福氣,這還真是她能想得出的事,李大娘趕緊地在身上擦了把還帶著水的手,「這閨女以後是要去就京城的,咱孩兒要是出息,要是去了京城趕考,還不得她這個鄉里人帶一把?哎喲,不說了,掌櫃的你趕緊著幫著那兩個孩子幹活去,我去做幾個菜,留著他們吃飯。”

前堂的夥計家中有事,要有段時日不來,前堂的也就掌櫃的一個人在看著,聽了這話也不再跟他媳婦贅言,大步回了前堂。

因甘善鎮沒幾個讀書人,這要是要買筆墨紙硯都得到縣上去,這次張小碗得了兩刀紙,李掌櫃夫妻倆死活不要她的銅錢,她也沒再多說什麼。

她隱隱知道李掌櫃夫妻倆對她有什麼划算,但她自己對他們又何嘗不是?她希望小寶對數位有了概念後,來跟李掌櫃的學一陣算盤,多了個人教,算是對她的教學的鞏固,以後小寶學成了,可以去縣裡店鋪裡當夥計,或者,攢了銀子給他開鋪子,也不怕他沒本事算帳。

這是她對他長遠的謀算,這個地方太窮了,守著田地過不了衣食無憂的日子,這年景要是好,老天爺賞臉,風調雨順能給人口飯吃還算好,要是年景不好,鬧點天災出來,怕是吃頓飽飯又會成難事。

本來就是她如果能嫁到本地,時日一長,她也是要摸索著去找別的活路的,而現下眼看她的時間不多了,那親事如果成行,她真是沒有多長時間給他們以後找條好活路了,她只能加緊著來。

她及笄前的這兩年間,必定要讓小寶學會寫字算帳,小弟也要寫得出幾個字,算得上幾筆數的好,如果這都學不會,以後怕是萬事皆憂。

張小碗現在只想著把能使出來的力氣都使出來,只盼望這兩個弟弟有出息,以後能支撐著這個家,支撐得起他們以後各自的家。

待到她遠嫁後,家裡不僅有兩老,還有一個年幼的小妹需要著他們撐著這個家。

棉紙的事是她先跟李掌櫃的討的,他們家中劉三娘是認得幾個字的,她說是她娘要教弟弟們認字,讓李掌櫃的幫她在縣裡買紙回來。

劉三娘阿公本是劉家村裡老秀才,在她小時教她認過幾個字,這事李掌櫃的也從劉家村人的嘴裡聽到過,他倒沒覺得是劉三娘是要教兩個小子認字,怕是要教她這個以後要當官夫人的閨女認得幾個字才是最要緊的,所以第一次買來的棉紙就硬是不要張小碗的銀錢,這次給了兩刀,更是因著兒子的將來,一個銅子都不要。

老實說,張小碗也不知道這棉紙要多少錢,這用來練字的棉紙看著完全比不得現代紙張的精緻細膩,但看甘善鎮連賣都沒有一家賣的情況來看,在這個地方,這東西算是奢侈物了。

因不知多少錢,這錢財也不好給,張小碗也只能無奈地承了李掌櫃的這情。

她心裡也清楚明白得很,這情是要還的,可能還跟那在那遙遠的京城,那家從未見過的人家有關系。

不過因她現在還未嫁,也不知道將來如何,她也不願意想得深了,只能被生活一步一步地逼著往前走,先把小寶的算帳帶出來再說。

說是劉三娘在教字,這話張小碗也沒說假,張小碗是讓劉三娘把認得的字都教小寶小弟寫了,因這,以後小寶小弟要是成了認得字的人,就算認識的字多出劉三娘認得的多,也是不惹人奇怪的事。

她沒打算讓人知道她會那麼多。

不過他們在家中練字的事被村裡人知道後,好多人都豔羨不已,都知道這張阿福家是起來了,都有錢買紙給娃兒練字了。

洪嬸兒家的虎娃子都專程過來看著他們家中的紙好幾次,每次都是流著哈嘛子,雙眼冒光看著那只有讀書人才用得起的稀罕物,連伸出手摸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張小寶對於自己的愚笨也甚是苦惱,他很是怕浪費紙張,每次練字都是要在地上拿棍子練過好幾次,這才戰戰兢兢地拿毛筆在紙上寫。

饒是如此,他一拿筆在紙上練字,那字還是醜得不成形。

看他如此膽怯,張小碗覺得這在地上先把字練熟了的事不適合小寶,得讓他學會在紙上寫字才成。

但張小寶卻是真是把紙張當寶貝一樣的貢著,哪怕張小碗讓他拿紙練他也不會真練,張小碗少說幾次他都不會動手,等練了,他看著紙上他寫的那烏黑的一坨字,一臉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的表情。

張小碗真是拿他沒辦法,只得趁劉三娘和張阿福不在家,手把手地教他寫字。

張小寶打獵是一把好手,往往張小碗多教幾次他就能學會,可這練字,她抓著他的手練了十幾次了,眼看著這字越寫越熟,但她一鬆手,那字就又不成形,像被抽了骨似的癱成了一坨。

待到張小碗一不在跟前,張小寶就又不敢用紙了,哪怕被張小碗知道了被她瞪也死不悔敗,每次都是眨眨無辜的眼睛低下頭暗恨自己生來愚笨,不爭氣,給他大姐丟人。

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要是換個心腸軟的女人,誰的內心能被他柔化成一灘水,會摸摸他無辜的大腦袋,張小碗頭兩次也是看著這樣的張小寶憐惜的很,但多了幾次她就鐵血了起來,一天讓張小寶練五張紙,哪天少練一張就打他的手板,要是張小寶不聽話,那手板能打到充血鼓脹她也不會鬆手。

就是這樣練著,張小寶現在總算能寫出幾個像樣的字,但也很廢紙,張小碗也只得老托李掌櫃的去縣上幫她帶回一些。



第三十八章

待到春末,又是一年的耕種,眼看梧桐村各家各戶又要準備忙了起來,可這春雨是下了一茬又一茬,十天半月地下著,竟然不見暖和起來。

村裡人可嚇怕了,朱裡長都去找了甘善鎮的亭長商量了好幾回事,心裡也還是沒個數,等到這雨下了一個月,這時不用他說,村民們都知道今年是鬧上澇災了。

這時田裡地裡全是水,村裡的路更是泥濘不堪,連去山裡找獵的人家此時也不敢上山,所有人都極其不安地吃著家裡的存糧,時日一久,村子裡家家戶戶都愁眉苦臉。

看來這老天爺今年是不給人飯吃了。

張小碗也沒想到自己先前以防萬一而擔擾的事竟成了真,這下可好,這雨下得去鎮裡的路極其難走,這種天氣她要是出個門,全村人都得全看著她,不知道她是要去幹嘛,想著她是不是拿了她娘舅的錢去買救命糧。

張小碗知道這種人心慌慌時不易幹招人眼的事,只好先靜候在家中,有時也跟劉三娘一樣拜拜老天爺,希望這雨別再下了,能給人一條活路。

可這雨一直下了近三個月,中間停了幾天,那天也是陰著,再加上天氣一直沒怎麼轉暖,村裡人冒雨育的秧發的不是很好,沒幾家的田裡長了幾株禾苗。

這種天氣,真是老天爺要絕了人的命,裡長還帶著人冒雨去百里外請了神婆過來祭天,把村裡的大公雞都逮了,足殺了五隻問路,也沒問到一條生路出來。

神婆走後,裡長都病了,村裡人一片恐慌,有幾家全家拖兒帶口準備上縣去討活路。

先前張小碗不知道這種討活路是怎麼回事,這家人走後,聽著別人的語氣,才知道這是全家人都去當乞丐。

眼看今年是要顆粒無收了,家裡沒有存糧的,孩子又多的,只能走上這條路,因為這樣幸許還能有點生路,而不是一家人活活餓死在家裡。

等到七月,雨終於停了,溫度也高了起來,可這溫度高的不是一點兩點,而是驟然升高,比張小碗在這大鳳朝呆過的任何一個夏天還要熱得離譜。

這時,村子裡的人好多人都病了,張小碗知道,瘟疫來了。

在這樣暴熱的天氣裡,一條條人命就這樣沒了,在這種情況下,張小碗多希望自己像個無所不能的穿越女一樣有辦法能拯救很多人命,可現實就是,在瘟疫面前,她連自己家的都拯救不好,因為在全村不少人都發熱死亡之後,小妹也發起了退不下去的高燒。

此時鎮裡的藥材鋪都沒藥了,山裡的藥也早被挖得沒有多少了,第一天張小碗帶著兩個弟弟尋了好幾處山,也沒找到大夫所說的能退燒清熱的藥草。

在第二天小妹燒得醒不過來時,張小碗當即立斷讓劉三娘把埋了的銀錢挖出來,全家人整理包袱,一起上縣。

「許是她的命,還是聽天由命吧。」聽聞張小碗的打算,劉三娘雙眼空洞地說。

「一起去。」張小碗搖了頭,拒絕了她。

見劉三娘不動,她拿了鋤頭,帶著小寶去挖。

把銀錢拿好,這時家中也無存糧,養的雞和兔子早已借給了村裡人吃了活命,家中也就幾件衣服可好收拾,把東西一收拾,連夜,張小碗帶著一家人去了縣上。

因著這糟糕的年頭,張小碗內心沒有一天安過,這時見村裡的死人越來越多,她覺得在這種環境裡,不僅可能極易染得瘟疫,而是在這種絕望的地方,怕是不需多日,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定了死亡的標籤。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是不是會更壞,但這時,她覺得她必須出去,先找到藥材,保命最為重要。

一路上,張小碗以為自己預料到了最壞的情況了,可事實上,情況比她以為的更壞,一路上衣不蔽體的死屍,頭頂上呱呱亂叫的烏鴉,要是她第一次穿越來時是如此情景,她還以為她來到了末日。

而小妹一直高燒不斷,張小寶背著她一路都是快步地走,身上的衣裳往往沒得半個時辰就是濕的,他背得久了,張小碗就讓小弟背,再隔一斷時間她背一段路,一家人一路日夜不停地趕路,終在第三天趕到了張小碗從沒來過的縣上。

此時的縣裡,完全沒有張小碗以為的擠了一城的難民窮民,甚至他們到達縣城大門時,連個守兵都沒見著。

城門大打開著,街道上沒有什麼人,安靜得離奇。

待找到一個活人了,張小碗大著膽子過去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問「人都哪裡去了」時,那瘦得頰骨突起的縣裡人答了句「全死光了」。

待尋到藥材鋪,藥材店的老闆很是平淡地看著他們一家子的人,說了句,「你們吃不起。”

張小碗拿了銀錢擺到櫃檯上,那老闆才多看了她一眼。

他拿著那個五兩的銀錠摸了摸,看了看成色,這才說,「只夠一副藥。”

「要吃幾副?」張小碗說著梧桐村的鄉里話跟他答。

「五副,一天三劑,五副脫根。”

張小碗又拿出了四錠出來。

而張家的一家人,全都麻木地看著她的行止,誰也沒有多說什麼。

一路來,他們全都聽張小碗的話習慣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她要幹什麼就是幹什麼。

見多了太多的屍體,他們只能跟著自有主張的張小碗帶著他們尋活路。

把藥藏好離了藥鋪,張小碗帶著一家人先去尋了住處,拿了幾個銅板在一戶家裡只剩一個小孩的人家租了地方,等安頓好他們,她又帶著小寶去買了煎藥用的砂鍋,一路行來,活人所見廖廖,一打聽,原來卻是去了沒有瘟疫的外縣逃難去了。

聽著不像是「全死光了」,張小碗的心這才微微好受了點起來,至少不是真死光了,不真是那麼絕望到沒有生路。

小妹的燒算是一天一天退下去了。

她喝下去的藥的藥渣,張小碗又另煎了水,一家人都會喝上半碗。

她還是不放心,又另買了三副回來一家一煎了喝,這樣帶來的五十兩銀錢,只剩下了十兩。

這十兩,一錠五兩的早化開了銅板,在這幾日裡,他們在縣上花了已有一百個銅板,就當張小碗努力想著要怎麼活下去時,這天卻聽好幾個遇到的縣裡人歡呼雀躍說,皇上派了欽差要來救災了。

果然這消息還是準確的,張小碗聽到這消息的第二天,就又聽說縣老爺貼了文榜出來宣告此事。

而這縣老爺是給她家送過禮的,張小碗想了又想,最終決定讓張阿福和劉三娘去走上一遭,探探口氣,看能不能有什麼別的活路的機會出現。

因著現下一家人身體都不甚良好,外面又瘟疫橫行,小妹一沒事之後,張小碗就再也沒有那個十足的膽子膽敢帶著一家人去往外縣逃瘟疫。

劉三娘帶著張阿福是上午去的,午時回來,臉上竟難得地帶了點笑。

等關了門,劉三娘竟長吐了一口氣,對著張小碗說道,「縣老爺這幾日正得了你舅老爺的信,正要派人去村裡接咱們。”

張小碗沒料到劉二郎還顧得到這事,嘴裡也問,「他知曉我們這裡鬧災了?”

「縣老爺說咱們縣的事,皇帝陛下都是關心的,你娘舅雖然在邊疆效力,但也是官員,這等大事還是知曉的,遂托了縣老爺照顧我們,就是你那言德表哥,這幾日他也會派人接上縣來。”

張小碗「啊」了一聲,算是應了聲音。

「還有一件事,」劉三娘這時連眼睛都喜悅起來,「聽說那汪姓人家,其祖家是鄰縣的大戶,你娘舅說,這次他要跟著鎮災的官差回鄉一探,興許還會來咱們縣......」

看著劉三娘地莫名喜興的臉,張小碗茫然地眨了眨眼,好一會,這才想起這汪姓人家是什麼人。

她欲待要說這不關我們家什麼事,但看著劉三娘那充滿著生機的臉,完全沒有了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掛在臉上的死灰,她突然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1:18 PM

第三十九章

欽差未先來,但縣令從外縣調的藥材來了,隨即就是衙役敲鑼打鼓叫縣裡的人去衙門領藥材,也派了下鄉叫亭長裡長帶人上縣裡來領藥材。

安平縣因以前受過瘟疫,自來縣衙民間都有流傳下來可用的處方,無奈地方太窮,本地可用的藥材少,幾種處方裡都有固定三種名貴的藥,這種藥材更是多要從外地進入,價格更是昂貴,於是買得起藥人的很少,從而一有瘟疫,逃難的比買藥的要多。

誰家都掏不出那個銀子買藥,就是有點閒錢的,一家的人,人口要是多點的,有幾家喝得起這藥?

從瘟疫開始之前,縣令就去了知府那求爺爺告奶奶希望能借調點銀子下來備好藥材發放下去,無奈知府那裡一直沒有鬆口,待到瘟疫爆發,朝廷關心,這才依了縣令先前的請托,答應從外縣調藥材過來安平縣救急。

可惜經此一疫,安平縣的人口死了近五千余人,原本有百余家的村子最多也只剩下了六十余戶,甚至還有幾個村子全村感染瘟疫死絕,無一生返人口。

而張阿福一家所在的梧桐村,七十幾戶人口,竟只剩下三十余戶。

原本劉三娘的意思是要留在縣上的,只是等藥材被各鎮各村的人領了回去後,張小碗就收拾起了包袱,而一家老小,除了張阿福是站在她的身邊,孩子們,包括她抱著當心肝寶貝長大的小妹都站在了張小碗的身後。

劉三娘當下眼睛都紅了,張小碗卻很平靜,把裝了一些銅板的錢袋放她面前,說,「你要留就留著,弟弟妹妹我帶回去。”

「你難道就不等等他?」劉三娘的噪子當時都啞了。

「你知他什麼時候會來?」張小碗靜靜地看著劉三娘,「明年,後年?也許永遠都不會來。”

他或許會來,或許不來,來不來,一家人都要在縣上吃飯,可哪來的銀錢活命?

這跟劉二郎看著有點交情的縣令前幾天上州府接欽差去了,前天劉姜氏帶著劉言德把剩下的八兩銀子從她手裡都要走了,劉三娘卻還天真地要在這縣裡等一家人的「貴人」。

一家人手裡,就不到三十個銅板了,過個幾天,全家人吃什麼?喝西北風嗎?

有時人的命真是自己作出來的,張小碗沒法指責劉三娘什麼,但她現在生在這家,她還有弟弟妹妹要顧,她要養活他們,她不會等什麼從頭而降的「貴人」來救他們一家子。

「他祖家是大戶,你知道什麼是大戶嗎?」劉三娘卻還是很激動,她激動得全身都是抖的,如果不是一邊的張阿福扶住她的話,她都要軟倒到地上去了,「他來了,豈會不救未婚娘子的家人?待他來了,你就要什麼就有什麼了啊!”

這幾天聽慣了她這樣的說詞,張小碗當下厭倦地皺了眉,讓小弟背起小妹,帶著孩子走了,留下劉三娘在她的背後哭喊,問她的心肝是什麼做的。

她的心肝是什麼做的?聞言張小碗笑了一笑,摸了摸此時在小弟背上,偏過頭小聲叫她大姐的小妹瘦弱的臉,又笑了一笑,什麼想法也沒有。

自知曉那男子真正的身份後,劉三娘就著了魔一樣。

她把錢輕易給了劉姜氏也就罷了,因為劉言德確實瘦得不成形,而那錢本也是他爹給的,可現在的劉三娘口口聲聲都說那汪大郎會過來救他們,張小碗就不知道她腦袋是不是被這世道逼瘋了。

而不管她瘋沒瘋,他們這些確定沒瘋的得繼續活下去,所以張小碗見勸不動她,也沒力氣多費唇舌。

她先帶了小孩去了一家當鋪,把帶來的幾件兔子毛衣服當了幾十個銅板,帶著孩子們出城。

往日至少能賣得三兩銀子的兔毛衣服,如今不過只賣了二十個銅板一件,還比不得那一身兔子肉。

世道都如此艱難了,那婦人還在奢想著一個連訂親信物都無,只在信中出現過的男子能來救他們一家人......

張小碗無話可說。

回程時,三個孩子明明渴得嘴唇都乾裂了,但一直還是省著喝陶罐裡的水,待到第一天過後晚上要歇腳,張小碗帶了他們去上次去討過水的人家住,塞給了人家兩個縣裡買回的烙餅,當是四個人的住宿費。

一落腳,也還是有得是事忙,要燒開水把幾個孩子全洗過,喝幾口溫了的開水,再把明天要喝的開水準備好裝到陶罐裡。

費了人家的柴火,還是又要多給一個銅板。

如此一連五天,這才回到村裡。

村裡只剩下三十多戶人家,現在朱大叔是裡長,他從縣里拉回了幾百公斤賑災下放的粗糧,早已分光了,張小碗一家回來的晚,沒分到口糧,還是朱大嬸分了她五斤糙米。

當晚,張小碗煮了一鍋濃濃的粥給孩子們吃了,第二天,帶著兩個身上背了弓箭和背簍的弟弟,她背著小妹,一家人進山去了。

不管山裡危不危險,這時候,她只有博一博了。

她現下手裡的銅板不到五十個,而這糟糕的天氣眼見已有所緩解,但還是高溫不斷,今年註定是顆粒無收了。

而兄妹四人在山裡足有一月才出山,其中的困厄兇險無數,但也因此,他們在山裡吃上了肉,獵了不少食物,待到天氣涼爽,張小碗才領了他們,每人身上都背了獵物出山。

甚至就是四歲的小妹,身上也背了幾張她從張小碗那裡討來背的兔子皮。

待回到村裡,張小碗這才知已回村的劉三娘找她找瘋了,包括從邊疆打了勝仗,連程趕回來了的劉二郎。

先是一見她,劉三娘就只是哭,從她的哭聲中張小碗知道他們派人去山裡找過他們一次,但無功而返,劉二郎正要借人去尋第二遍,正巧,張小碗回來了。

「舅舅怎麼回來了?不是要年末才回來嗎?」現在看著劉三娘的淚已經無動於衷的張小碗問。

而劉三娘只拉著她粗糙的手,看著她被曬得黑黑的臉,只顧連聲驚呼,「這樣子怎麼見人?怎麼見人啊,我的老天爺。”

她拉得張小碗的手太緊,旁邊的張小寶見了伸過手來拉她的手,「你別拿這麼緊,拿疼大姐了......」

張小弟也伸過手來扯。

劉三娘反應過來,眼睛掃過同樣黑的幾個孩子,眼睛一閉,眼淚掉了出來,「完了。”

等劉二郎聞訊趕到,看到黑漆漆的張小碗率領著同樣黑漆漆的孩子在他面前站起一排,這個見多識廣的武將也不禁好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好一會,他才對著張小碗痛心疾首地道,「你可知你是個閨女啊,以後是有身份的官家夫人,你看看你,你把自己折騰成了什麼樣子!”

張小碗本來面貌長得不差,大眼挺鼻小嘴,就是人太靜,眼神也太靜,一個小女孩子家家的長得就算還行,但通身的沉默卻讓她在不說話時很容易被人忽略。

她平時本來就是人如果不細看,就沒人會注意她長什麼樣子,現在曬得黑得就像塊黑炭,那樣子,乍一看,簡直就是難看了。

「妹子......」劉二郎見張小碗不說話,幾個孩子都睜著黑葡萄一樣的眼珠著瞪著他,他只得轉過身去責怪當娘的劉三娘,「你養的好閨女,我不是讓你好好養著的嗎?那汪家的祖母已經跟我說好,這次要見上她一面,她現在這樣子,怎麼去見人?”

劉三娘哭著,拿著粗帕子掩住嘴,驚慌失措地看著劉二郎,一副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的樣子。

「罷了,罷了......」劉二郎只得連連搖頭,頭疼不已地說,「這次我想辦法應付過去,這段時間可別再許她出門,待養白點,訂親那日興許不會出太大的醜。”

說著就要走,路過張小碗時,看她不成器似的狠瞪了她一眼,這才揚長而去。

這時張小碗迎上了劉三娘的哭紅的眼,靜靜地說,「趁親還沒訂,推了吧。”



第四十章

劉三娘斜過身會著,低著頭抽泣著,無視張小碗的話。

張小碗撇過頭,看著弟弟妹妹那幾雙黑黝黝看著她的眼睛,她垂下了她的腦袋。

那一秒,她有想過帶著他們遠走高飛,可是,他們能走到哪裡去,能飛到什麼地方?去到哪裡,飛到哪裡,總要頭上有茅草擋身,肚裡有稀粥入肚才成。

而她不敢說帶著他們走了,她就能負責好他們的未來。

她也只得如此了。

任是如此,待第二天劉二郎來時,還是想著要掙扎一翻的張小碗還是跪著求他退了親事,把劉二郎氣得拍壞了一張桌子,那巴掌差點掀上了張小碗的臉。

隨即他轉頭又罵了劉三娘一通,把劉三娘罵得又是哭了一宿。

隔天,他就帶來兩個老婆子,把張小碗強制在那特地騰了來給她單獨住的房間裡,兩個老婆子守著張小碗,教她一些應對的禮儀,另外盡往她臉上身上抹一些聽說可以變白一些的草藥。

那些被搗亂的草藥會發出惡臭的味道,張小碗先前反抗了一下,但被兩個老婆子一人抓住一手,毫不留情地把她捆綁起來了塗抹這些東西。

那廂,劉二郎苦口婆心地和劉三娘說,「我這是為她好,你不能再縱著她,她以後但凡有一點出息,對你們這個家都是好的,你們以後可是汪大郎的岳家,他是個以後會有作為的人,有了這一門親事,以後再如何,你們也不會過上苦日子。”

劉姜氏在縣裡尋的住處已然鬧上兩回,劉二郎著實厭煩她的哭鬧不休,欲提筆寫休書,劉姜氏被他駭住,止了哭鬧,接連幾天都在家伺候劉言德,抱著兒子不敢撒手,怕劉二郎真的休了她。

劉二郎這邊也是急火上了眉梢,他義兄汪鎮江已經從七品的屯騎校尉升到了從五品的游騎將軍,而從他八品的千總升到了正七品的把關,現戰事一過,年後要論功行賞,興許他的位置還能往前挪一挪。

如此,他與汪家的聯姻迫在眼前,忠王爺的鐵虎營年後就要重置歸整,能不能留在京城的鐵虎營,他與汪家必須有條看得見的線牽在一起,這才會讓忠王爺考慮收他入麾下,從而或許會重用他。

如果不是他三次捨身救他這義兄,去年更是為救他腹部中了一箭,險些命喪黃泉,他也得不來與汪家這鐵板釘釘上的親事。

而這天大的好事竟被那不懂事的閨女推拒,劉二郎如果不是看在可憐的妹子的份上,他真要越俎代庖好好教訓這不懂事的野丫頭一頓。

如果不是有那天大的恩情在那,她還能攀得上這等上好的親事?

劉二郎恨鐵不成鋼,因小妹的一生已經盡毀大半,如今這件事,他是容不得張家誰說一字半句了。

這親事,他已與他義兄說定,于他于張家,不成都得成!

這關乎他們劉家一族以後的將來,而與汪家結親的張小碗的身份與名字,他甚至在此前見忠王爺的面時都提上過一字半句,此時萬萬容不得出爾反爾。

張小碗著實把劉二郎氣得肝都要爆出來,他亦覺得劉三娘太婦人之仁,遂又私下尋了厲害的婆子,欲在張小碗出嫁前,好好管教她一翻,不能以後嫁到汪家了,丟了他劉二郎的臉面。

劉二郎這邊欲好好教養張小碗一翻,殊不知,饒是張小碗再如何知書達理,她也不過是他送上汪家攀附的物件,一個鄉下的貧女,又是劉二郎以挾恩之態送進門的,還是配上汪家那前程甚大,面容更是英武俊朗的大郎,自詡有些底氣,在官場也有前途的的汪家哪會看得起她?

這天,張小碗欲要背上小妹去河邊陪她玩耍一陣,哪想,她剛伸出手,那婆子的戒尺就狠狠地打到了她的手臂上。

小妹被嚇哭,直伸出手,讓張小碗抱她。

哪想,那婆子板著臉對她斥道,「你大姐以後官家的娘子,在娘家豈可拋頭露臉,敗壞名聲?你是她娘家的妹子,也豈可這般無教養?”

說完,又嚴令張小碗去練站姿,兩個時辰內不得動彈。

事後,小妹尋了兩個哥哥告狀,張小弟與張小寶本已看不慣這兩個突然進了他們家的婆子惡待他姐姐,當晚,在兩個婆子歇居的柴房裡放了一條蛇。

兩個婆子被嚇了老大的一跳,此事被劉二郎知曉,捉了兩個小孩,打了一頓板子,打得兩個小孩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而當時張小碗在房內被兩個婆子綁在椅子上,在哀求了一陣,答應往後老實聽吩咐,萬事不敢自作主張,不會越矩後,那邊的板子才消停了下來。

任是如此,小寶小弟也還是近半月下不得床。

張家家中的張阿福與劉三娘這時仿如劉二郎的傀儡,劉二郎說什麼就是什麼,說教訓就教訓,說痛打就痛打,一時之間,這個家竟是劉二郎說了算。

張小碗也越發沉默了下來,不用那兩個婆子再多言什麼,她凡事按她們說的辦,任何事情都按她們的要求做到完美,三從四德,字字倒背如流。

這樣,教訓了兩月,劉二郎來說,這訂親就在十二月的中旬的一個黃道吉日,他已在縣上替他們尋好一處住房,這幾日搬入進去,正好來得及接汪家的納征,接婚前禮。

納征那天,汪家來了四位夫人,其中兩位是汪家大郎的嬸嬸,兩位是他的嫂子,這幾位婦人頭上插的,手上戴的都是精緻之物,劉三娘頭上也戴了一金一銀,但在這通身氣派,滿身富貴的幾位婦人面前,她還是那個滿身寒酸的貧農之婦。

這幾位婦人看到她之後笑說了幾句家常話,說出來的話有說不出的好聽。

她們本與安平縣的口聲不同,她們說出的每句話,劉三娘覺得字字都那麼好聽,可是字字都聽不懂,於是她只能端著滿臉僵硬的笑容。

而劉三娘這邊說的梧桐村話更是帶著一股濃濃的鄉土氣,音重得很,不是很容易聽得明白,還好劉二郎請來做媒人的縣夫人在其中插科打渾,才沒讓場面冷下來。

但就算如此,這幾位婦人面面相覷時,眼裡的不屑與鄙視是怎麼遮都沒遮住的。

待叫張小碗出來後,她們的眼睛全往張小碗身上上上下下掃視,好一會,才讓以屈膝之態與她們見禮的張小碗這時一一拜見她們,稱呼她們。

張小碗知道這親事逃不過後已經盡力調理自己的心態,見面之前,她沒讓婆子之手把她的臉用白粉添得像堵白牆,她自己調了粉,臉上的妝容是她自己一手畫的,她依照自己偏黑的臉色塗沫了一個能掩飾缺點,又很顯自然的妝容出來,仔細看來還是有幾許清秀之態的。

她也看到了她剛一進來,這幾個婦人的其中一人看到她後身體微微地松了一下,那鬆氣的樣子,想來是沒覺得她太丟人。

「我可聽說不是個面善的,如今看來,倒也沒比家中的丫環差上許多。」一靠近張小碗的婦人以為張小碗像劉三娘一樣聽不懂她的話音,側身靠近她身邊那年長一些的婦人如此說道。

那年長的婦人微微頷首,嘴邊那客氣的笑顯得沒有溫度,她微微動了嘴皮,用前世張小碗也聽得懂的川貴一帶的話音說,「這沒福氣的樣,哪及得上芸丫頭的一丁半點。”

「可不是。」那年輕婦人拿帕遮嘴一笑,又正過身體來看張小碗。

此時帕子遮住了她的嘴,但沒擋住她看向張小碗時那眼裡的不屑。

要是張小碗是個不懂世事的鄉下丫頭,興許看不懂這些婦人眼中的意味,但她不是,於是個個眼裡的不屑與鄙視,不以為然,甚至最年老的那位婦人眼裡的惱怒她都看得懂。

而她娘,劉三娘看著這些婦人眼中的豔羨她也看得懂。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1:24 PM

第四十一章

這天,男方本人並沒有來。

午時雙方家長吃過飯,男方這邊的人提出要走。

劉二郎臉色一變,但陪男方過來的縣老爺出來說,難得長途跋涉過來,不如他作東,在安平縣上一游,汪家的人答應了,他這才重新臉上擠上笑。

張阿福一直都像個木偶一樣端坐在那,汪家的人與他說起話,他也只會呵呵兩聲,劉二郎心裡一歎,但也不指望他這妹夫能有什麼表現。

汪家的人走時,那幾個婦人叫張小碗過去說話,那年輕的婦人問她年齡幾歲時,不等張小碗答話,掩著嘴笑著對縣夫人說,「怕是聽不懂我們說話吧?”

「說慢一點,興許能。」縣老爺是得了劉二郎的拜託的,縣夫人不得不偏著張家說點話。

「算了。」年輕婦人意興闌珊地甩了一下帕子,這叫來張小碗的問話也就沒繼續下去了。

張小碗就像木頭一樣地低頭站在那。

「那......喝茶喝茶。」懂兩方方言的縣夫人心裡叫苦不迭,只得繼續出言打圓場,「碗丫頭回房吧,怕是也累了。”

那年輕婦人「噗」地一聲把剛喝進茶的噴了出來,連嗆了幾聲,竟毫不掩飾地對著身邊站著的粗壯丫環說,「我看她比你身子骨還結實,聽說在家什麼活都幹著的呢,我看站個三天三夜也累不著她。”

她這話說得又長又快,連張小碗都是連蒙帶猜只聽出了個大概,可就算是聽不懂,這時劉三娘也看出了她臉上完全流露出外的不屑。

她臉上那透著歡喜勁的笑容就此淡了下來,那臉上又呈現出了那種麻木的神色出來了,她摸了摸頭上的金釵,未發一語低下了頭。

這時汪家的女人也瞄到了她的表現,都不約而同,微微地抬起了下巴。

張小碗此時微微抬頭,看著她們那高傲的下巴,在心裡深深地歎了口氣。

她們啊,算是自主動送上門讓人看不起的,連怪人都怪人不得。

汪家的人離開安平縣後,這婚算是正式訂了。

年後,劉二郎打算要帶劉言德上京,劉姜氏一看劉二郎不帶她去,竟抱著兒子抵住自己的脖子,終要脅住了劉二郎,帶了一起上路。

劉二郎要走那天,劉姜氏來了張家的住處,臉上沒了前日脅迫劉二郎的淒厲,穿著新裳的她得意洋洋地跟張家一家顯擺了劉二郎在京城置辦的住宅,家裡甚至有一個婆子一個丫環等等了不得的事。

劉姜氏顯擺完,挖苦過劉三娘面容蒼老之後,又含尖帶刺地說了站在一邊的張小碗,說她姿色平庸,比不得她侄女半分,是她舅舅看她一家可憐,才把這婚事許了她,要不然,就算張家祖上燒了八輩子高燒,這好事也臨不到她頭上。

把張家個個人都說了一通,連最小的小妹也被她掩著嘴笑著說像個矮冬瓜,她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張家的門。

劉三娘氣得臉都是白的,但卻任她說三道四直到離去。

因為,她家如今的一切,確實全都是劉二郎給的,她辯不得一句。

張小寶本是要拿了箭過來嚇唬這劉姜氏,但中途被張小碗以嚴厲的眼神阻止了。

待到她走後,張小弟板著臉問張小碗,「大姐你也怕她?”

張小碗笑了笑,「不是,只是用不著咱們報復,你且等著,且日後看她。”

她注意過劉二郎身上戴的那個荷包,劉二郎的二字下,繡了一株小小的菟絲草,那草要是只單純繡在下面也就罷了,頂多隻是裝飾,可劉二郎的那株小小的草,小儘管小得很,顏色還跟荷包的底色一樣,不注意還看不出來,卻把那二字圍住了。

這麼靈巧的心思,怕是女人的手筆吧。

劉姜氏在村裡或許可以跋扈一方,但在萬事講究規矩的城裡,按她這囂張蠻橫又不繞人的為人處事,她豈能不把額頭撞得鮮血淋漓?

待到這年春節過後,劉二郎這次留了五十兩銀子終於走了,嚴令劉三娘不許張小碗再拋頭露臉,在家靜待成婚。

他這一走,張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氣。

但劉三娘對他這哥哥難免還有一絲怨對,因為劉二郎把汪家給的訂婚禮收在了手中,沒有給他們。

這次汪家給了首飾之外,許是覺得張家貧困,竟還給了一百兩銀錢。

劉三娘認為這是汪家給他們置辦嫁妝的,覺得劉二郎應該把這錢給他們,待收到劉二郎給的五十兩後,等人一走,她就不甘地咬了嘴唇,看著那五十兩銀錢默默掉眼淚。

這剛吃了幾頓飽,人就不甘心起來了。

張小碗冷眼看著劉三娘的表現,心涼如水。

劉三娘有了銀錢,日子還是過得節制,家中頓頓稀飯,張小碗被管住不能出門,得不了錢銀,只能教導小寶帶著小弟出去打獵,賣錢歸家,想攢下一些銀錢帶他們謀劃未來。

可惜年景不好,小寶小弟往往都是空手而回,每次得不了什物回來都羞愧地站在張小碗的門外罰站,連飯都不敢吃。

還好這年春天回暖很快,張小碗打算回家種田,劉三娘卻死都不願,竟花了錢租了一處店鋪,讓張阿福開雜貨鋪。

張小碗不知道他們怎麼開的,只是在春末時,張小碗要張小寶回梧桐村後,她沒再多言。

可能那開店鋪的錢是賠了,張小碗不再跟她多言,讓張小弟帶著張小寶回去把田種上,田裡的事有不懂的,問朱大叔和朱大嬸,這幾年張小碗跟他們的交情會讓他們幫上一手。

而李掌櫃那邊,張小碗讓小寶不忙時就帶著小弟去幫李掌櫃的幹活,她讓他們多幹活少說話,李掌櫃教他們什麼就要用心學,不懂的要多問幾次,李掌櫃的不會多怪罪的。

小寶他們要回村,張小碗這次較強硬地讓劉三娘拿出五兩銀錢出來讓小寶買谷種和糙米。

劉三娘先是沉默,過了些許時辰,拿出一個袋子,說,「全在這了。”

張小碗拿出一數,竟不到十兩。

「哪去了?”

劉三娘沒說話。

「銀錢哪去了!」忍了又忍,張小碗還是沒忍住,「喝稀粥全喝光了嗎?”

劉三娘紅了眼睛,還是沒有說話,撇過眼睛看著別處。

這時在外頭的張阿福走了進來,看了劉三娘一眼,嚅動著嘴小聲地說,「都讓我賠光了,爹被人騙了,他們把錢騙走了。”

「誰騙走的?」張小碗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向他剮去。

張阿福沒說話了。

「誰騙走的?」張小碗喘了好一會的氣,才忍住了氣向劉三娘再問。

劉三娘還是沒說話,只是眼淚又掉了出來。

「哭,哭管什麼用?我倒還想哭。」張小碗麻木著一張臉,就是像這樣一家子的人,居然異想天開攀上大戶大官了,一家子就真飛黃騰達起來了,在瘟疫之後,誰的手上也沒一個錢的一年不種田,要自己開店鋪——以為整個天下就是他們的了一樣。

張小碗最終沒問出什麼來,也忍無可忍,帶著小寶他們回村裡去了。

不過,她沒再出門,有事她都讓小寶小弟他們去辦,田裡事情也一樣。

就算必須讓他們吃天大的苦,她也必須咬牙讓他們吃著,她現在還在,可以指點他們怎麼活下去。

她要是不在了,誰來教他們怎麼存活?靠那兩個爹娘嗎?

他們回來沒幾天,劉三娘和張阿福也回來了,還帶回一個縣夫人給的老婆子,說是照顧張小碗的。

家裡的四間茅草屋都住滿了人,哪住得下老婆子?張小碗根本不想她住在小妹那間房裡跟小妹擠,或者讓小妹讓出房間來繼續跟她一起住,她也得讓小妹學著自己一個人睡了,只能又花了一百個銅板子買了土磚蓋了一間茅草屋給她住。

那老婆子也不嫌住得差,但為人古板得厲害,就算是張小碗走到門邊她也不許,平時要是張小碗坐在那一動不動了,她也不說話,就拿著一雙厲眼時時刻刻死死盯住張小碗。

這種婆子,其實沒什麼本事,大字不識就只知道一身的臭規矩。

而來的這個婆子更厲害,張小碗多抿一下嘴,在她眼裡就是驚天大動的大錯,然後就以她以死都洗不清清白一樣的言詞恐嚇著她。

剛回家沒多久,就又來了一個天天以恐嚇她為已任的老婆子,其間她跟弟妹多說上幾句話她都要管,她都忍不住懷疑這老婆子其實是汪家送來先欺負她的。

但張小碗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她也不跟老婆子講理,這裡是她家,以後是她嫁人當官夫人,這婆子跟她無親無故還敢這麼恐嚇她,太礙她的生活,於是使了法子在這天讓老婆子出恭時掉進了茅廁,然後,以她渾身汙髒,對她不恭趕出了張家。



第四十二章

中途縣夫人送了趟禮,也沒傳什麼話,也沒派什麼人過來。

安靜得張小碗都認為自己想多了,她還以為會派另一人過來繼續折騰,哪想這事就這麼擱下了。

事實上,張小碗確也沒有想多,那邊有人得知了張家的動靜,寫上了信送到了京城汪大郎汪永昭手裡,讓他知道他的貧民未婚妻是有多粗俗難登大雅之堂。

張家趕在春末種上了田,兩畝地裡的菜也全種上了,張大爹張大娘這兩口在去年的瘟疫中已經死了,張大金一家不知去向,在年中,張家給兩人齊整了墳,堆了個墳堆,上了幾柱香,燒了幾刀紙錢,算是盡了那點微薄的孝。

村裡人也說他們什麼不得,要知道,他們家中的死人,可能連個平整的墳都沒有,那引起連夜埋的,可能都認不清埋人的坑到底哪個是他們家的。

本是安靜的梧桐村因村戶的減少更顯安靜起來,而在這年,村裡的田地也被縣上查清,絕了戶的人家的水田收了上去,要買的也可以去買。

張小碗聽到此消息時可算是高興了一把,可也沒高興太久,因家中銀錢不多。

所幸這時的地不貴,縣老爺自動開口借了一筆,張家就購置了二十畝水田。

田契到手後,張家成了村裡擁有水田最多的人家了,張小碗也為此算是大松了一口氣。

如此,她是不用太擔心這家中幾口的生活了。

只要不是有天災,只要勤于勞作,人還是有口飯吃的,雖然背了債不輕鬆,但人只有盼頭,日子就能過得好。

至於算盤和識字,張小碗還是要讓他們學會的,可是小寶和小弟都不是機敏的人,有地可種,比他們出去闖蕩要來得強一些。

儘管張小碗覺得自己也操心得太多,不管什麼朝代,人在跌撞中才能成長,也許小寶他們出去吃了虧了,本事才會漸長,可她還是不太忍心放他們出去受苦。

而劉三娘也因賠了銀錢的事,那些浮動起來的心思似也收了起來,家中的農活和家中的家務也都操勞了起來,張小碗見狀也算是暗松了口氣,覺得總算是過了一道坎。

人只要認得清自己的本份,不期望不該屬於自己的,這日子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第二年的春天,張家忙成了一鍋粥,一家六口人,連帶六歲的小妹也上陣,從育秧到插秧足忙了一個來月,個個把冬天裡那點好不容易補上的肉全瘦了下來,才趕在春天這短短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把二十畝水田插上秧,要知道這時間晚點,等到夏初天氣一炎熱起來,分插的秧要是沒來得及及時下田,收成就沒有那麼好。

這其中,還幸虧朱大田發動了他們朱家好幾個人口時不時來幫忙一陣,還有幾個家裡有壯勞力的人也來添了一把手,要不這二十來畝水田的秧也插不了這麼滿。

現在張小碗凡事已不出面,就讓張小寶出面說,等初冬收糧了,就讓大伯大叔們再來幫一把,到時候送二十斤穀子給大家當工錢。

這話一說出去,前來幫忙的聽得也歡喜,這幫忙也是幫個一兩天的,出個力氣,還有穀子可得,這算來也是空手撿來的大好事了。

因張小碗的親事,張家在甘善鎮都算得上有名氣的人了,一個秀才都能傳遍鄉里十余村,一個要去嫁去京城的官家夫人,在縣上都足可說道好幾翻了。

而張小寶與張小弟這兩孩子念書不怎麼樣,但幹農活卻還是幹得有模有樣,無論種田,還是翻地種菜,沒得幾下就熟練了。

因著家裡頓頓都有飽飯給他們吃,人也長得健壯起來,張小寶還不到十四歲,卻已是全家最高的人,現在張阿福都是跟在他後面去地裡幹活,劉三娘已經輕易不再下地,一般不忙時都呆在家裡忙活家務。

因張小碗今年及笄,這婚期眼看也不會有多長時日了,劉三娘也加緊給張小碗繡起了嫁妝,等到這時,手無銀錢的厲害也顯現了出來,他們手裡僅余的那幾個銅錢讓他們買不了什麼好布。

他們家連縣老爺那裡都欠上一大筆錢,再借是不成行了,所以劉三娘只能拿著銅板買回一些粗布,私下也沒少暗暗掉眼淚,悔恨自己受騙上當,輕信了別人,把銀錢交給不相熟的人帶著跑了。

張小碗的嫁妝上不得檯面,劉三娘現在只暗暗希望劉二郎到時能給貼補一些,不至於讓她的閨女丟人。

到現在,她才知曉,攀上那麼一家的親事,真是難大於好。

到時閨女有個什麼難處,怕真是要為她哭一場,人都不在跟前。

等到春末的農事繁忙過後,張小碗也不再下田,這時她也注意起自己的皮膚起來,儘管這時候再怎麼注意,它們在這幾個月裡也不會看來有多細膩白皙,但注意點,修整點,也不會難看到哪裡去。

但,也確實說不上美就是。

如此待到秋天,她那皮膚此時也不怎麼黑了,膚色還呈一點健康的蜜色,這要是在現代是稱得上漂亮的膚色的,但在古代,這也還只是勞作之人,貧賤之人的膚色罷了。

而她的手儘管還是粗糙,卻比前年時要好上許多。

這時劉三娘也暗暗期盼起劉二郎的信來了,她希望能得銀錢置辦嫁妝,更希翼劉二郎把一切都辦妥貼了。

而事情卻比劉三娘期盼的還要快,就在劉三娘數著日子算張小碗今年及笄的生辰時,京裡來了信,劉二郎在信中說,十月張小碗一及笄,親事就訂在下一月十一月。

劉三娘不知婚事怎訂得這麼急,但劉二郎遠在天邊,她身邊也沒個知情人,只得急得跑去朱嬸子這幾家手頭寬裕點的人家,借了銀錢,想給張小碗打個銀圈子當嫁妝。

這婚事上頭來了,卻是顯得太急,因為男方家的人沒有過來備知婚期,而是劉二郎在信中告知。

但劉二郎的話卻是不可不信的,張小碗心中有疑惑,知事情不對勁,但也只得壓下。

這邊張家一家因近在眼前的婚期全家上下忙得腳不沾地,連張阿福都著急要去河裡摸幾個魚去賣錢給女兒當嫁出去的私房錢,那邊京城裡的汪永昭暗暗上了回隆平縣的馬。

他跟隨的忠王爺世子,為期效力的三王爺在這次皇子們的爭儲中落敗,而他得罪了現已是曦太子的部下,為了保命,他需藉口回家鄉成婚這事回去避禍。

這是劉二郎提出來的避禍辦法,現在曦太子當朝,為了世子與三王爺他不得暫時逃脫一陣,靜待事情平歇。

儘管劉二郎跟世子獻策時也是為了一已之私,但無奈世子與他父親都已下了定語,汪永昭不得不帶著僕人連夜踏上了回鄉的歸程。

此時,汪侍衛滿心都是京城的形勢,對即將成親的妻子毫無思慮。

如他娘所說,她無非不過是劉二郎與他家綁在一塊的一根線而已,待成親後,她住在她的鄉下,他日他回的京城,並不需在她身上過多費量。

一戶農家女子,給她處宅子,留下幾十畝地,頭上還有一個正妻的身份,且算是他們汪家報了劉二郎的恩了。

十幾日後,與一家人暫時搬回縣上劉二郎尋的宅子的張小碗剛一及笄完,汪家那邊就有人來送日子,帶來了一隻雁,前期禮也抬了好幾箱來。

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來的人說是隆平縣最有名的算命先生擇的好日子。

等到下月初四,劉二郎風塵僕僕地趕回安平縣,當下連衣服都沒換一套,就叫上張阿福出去轉了一圈,給張小碗置辦了一些在劉三娘眼裡算是體面至極的嫁妝,這讓她不禁喜極而泣,唯恐閨女丟臉的胸口大石終於落下。

待到初六一早,他們就要上去隆平縣的馬車了,雙方已商量好,在初八申時汪家就會抬八抬大轎在縣大門口迎親。

張家這邊叫了朱大嬸來當「送親嫂」,劉三娘一家都去不了隆平縣,路途太遠是一個,劉二郎也並沒有說他們可以同道去,因他準備的馬車只有一輛,拉嫁妝的牛車三兩,也並不坐得下人。

劉三娘是隱隱知道她哥是不想她去的,她不知是什麼原因,但以後張小碗萬事只靠得了她這當官的娘舅,她只得吞下這苦果,送不了閨女一程。

當天晚上給張小碗梳頭後,劉三娘把她借錢才打來的銀圈子套進張小碗的手,終忍不住大哭道,「你不要怨娘狠心,不要怨我們一家子狠心,實在是沒得更多的辦法,是你爹和我沒用,可事到臨頭也只能如此了,只好讓你孤伶伶地一個人嫁去,我的閨女,娘對不起你,下世你可千萬莫投胎做窮人家的閨女,苦了這副好心腸。”

張小碗這些時日都忙於教導弟妹怎樣處理以後會碰到的事,一直對成婚這事有些心不在焉,這時也僅在想著縣老爺的銀錢要怎麼還,乍然聽劉三娘冷不丁地一哭,聽她說的這翻話,心裡頓時也酸苦無數。

但她的眼淚卻怎麼樣也是掉不下來了,只能怔怔地看著油燈的火苗,心裡酸楚之余,又有著一片對未來的茫然。

劉三娘看著她那失魂落魄的臉,更是悲從中來,抱著她大哭了起來。

第二日清晨,放了炮竹,張小碗準備起程時,幾個小的卻哭成了一團,張小寶張小弟張小妹抱腿的抱腿,抱手的抱手,齊齊嚎哭,如果不是村裡幾個前來幫忙的婦人眼明手快把他們迅速拉開,這幾個大傢伙小傢伙差一點把張小碗身上的嫁裳哭髒。

饒是先做了準備,讓幾個人看管著這幾個孩子,可待人一鬆手,這幾個孩子還是追在了馬車後面,哭著追了好幾裡地,聲聲泣著高喊的「大姐」聲叫得有幾個沿路的人都抹了眼眶。

世道苦,一苦親人亡,二苦親人散,那不遠處,有家中無餘糧,正妻離子散的人家中有老人用低沉渾厚的安平縣鄉音聲聲皆泣血地正唱喝著......

張小碗終還是沒忍住,在馬車內拿著帕子抵住嘴,無聲地哭得歇斯底里。

她的命,終還是沒由得了她。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1:30 PM

第四十三章

「小碗,莫要緊張。」嗩吶聲從遠處傳來時,劉二郎隔著簾子朝裡頭的張小碗低低地道。

「是。」張小碗也低低答了一句。

等劉二郎離開,朱嬸子掀了垂簾進來,給張小碗整理了下衣裳頭髮,又掀起喜帕看了一下張小碗自己畫的妝容,臉帶喜氣地誇了一句,「新娘子可真漂亮。”

張小碗微微一笑,這時門簾外有人呼朱嬸子,朱嬸子拍了拍張小碗的手,跟劉二郎說了同樣的一句「莫緊張」後下了馬車。

喜帕下,在不亮的視線裡,張小碗伸出手拿出了藏在袖中的銅鏡,看著那隔了層霧的銅鏡裡自己的影子,她朝自己笑了一下,鏡子裡的自己回了她一個模糊的笑容。

這人啊,日子過得難,過得不難,都是取決於自己的,要是失了要活得好的銳氣,這日子要怎麼熬?

張小碗捏著銅鏡的手越來越緊,緊到手都捏得疼了,嗩吶的聲音也近了,朱大嬸那略帶驚慌的聲音響起時,她才重新回過了神。

「近了,近了,迎親的人近了,小碗你快進花轎,迎親的人來了......」朱大嬸忙不迭地掀開簾子,扶了張小碗下馬車,進了花轎。

她匆匆把張小碗塞進花轎後,又掀開簾子,喘著氣激動地說,「我剛遠遠瞄了一眼,我的老天爺喲,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英明神武的公子,小碗,這真是你修了不知幾世的福,才得了這麼樁天大的好姻緣......」

說著時,嗩吶聲更近了,她放下了簾子。

而就算隔著簾著,張小碗也聽到了朱大嬸那歡天喜地的喘氣聲。

那是活人的喘氣聲。

隔著喜帕,張小碗那鬆動的心又麻木了起來。

罷了罷了,好死不如苟活,這即將來的一切,暫且都先忍下吧。

總有一日,她會想辦法能回得了家,能見到她的的小寶小弟小妹,她的親人們。

只要人活著,就沒有辦不了的事。

待坐到婚房時,張小碗剛一被人扶著坐下,房內頓時湧入了一波人,一下子,女人們的聲音充斥在了整個房內裡,裡頭可能還有幾個姑娘,那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嬌俏悅耳。

這時在下方的一點光線裡,張小碗看到靠近她的一雙小孩的手打算欲拉下她的喜帕。

「嬌嬌不要扯,這是新郎官才能扯的帕子。」有婦人阻止了小孩的手。

「鄉下來的,哪知這麼多禮,扯吧扯吧,婁嬸子,讓小郎扯,管得了什麼......」有嬌俏的聲音在張小碗不遠處的地方笑著道。

「你這丫頭,這是你昭堂哥娶的頭一個妻子,少胡說八道。”

「什麼妻子......」那聲音「哈」地一聲笑,像是忍俊不禁,「我聽得祖母說,明日敬過茶,後日就要帶到鄉下的宅子去,那宅子聽說是好地方,還有五十畝田呢,倒是便宜了這鄉下來的。”

「你輕聲點說。」這時,另一道聲音語帶斥責地說道,只是斥責歸斥責,裡面的笑意是掩不住的。

「哪能聽得明白,」又是那道悅耳的女聲,聲音相當不以為然地道,「我聽嫂子回來說,這鄉下丫頭就跟根木頭似的,聽不懂人說話,她自己都不會說話著呢,我嫂子還說啊......」

「啊什麼?還不快說。」張小碗聽到了幾人撕扯笑鬧的聲響。

「說就說,說就說,別扯我的新衣裳,我嫂子說,興許這腦子還是有病的呢,虧得她家舅父救過大伯的命,有著那大恩情在,要不別說是我家昭堂哥,但凡換戶農家,也不願娶這麼個傻婦。」那女子說完,像她說到了什麼好玩的事一般,竟咯咯笑了起來。

「你這嘴啊,再不管管,可就嫁不出去了......」這時另一道不同的,稍顯嚴厲的聲音響起,語氣裡也帶點笑,但聲音裡制止的意味很重。

「好了,好了,不是來見新婦的麼,還不上前打聲招呼......」

「誰願意啊......」

「小碗是吧?」這時,那道先前斥責那女子的聲音靠近了張小碗,那聲音一字一字一說得極慢,在喧鬧的房間裡一不注意聽很容易就被掩過了。

張小碗沒有說話,只端坐在那裡。

「噗......」有人笑出聲,「竟真是個傻的,虧得四嬸好心跟她說話,還是聽不懂。”

「好了,珠丫頭,少說幾句,人家初來,聽不懂咱們的音不奇怪,時日一久就會了。”

「怕是一輩子都學不會,不過也不要緊,芸姐姐會可就成了。」那嘴利的姑娘又說起了話,整間屋子裡又是她的聲音最響。

她這話一完,屋子響起了接連不斷的笑聲,如果不是張小碗真聽得懂她們在說什麼,可能會為以為她們這些人在她的喜日子裡為她鬧喜慶,說不定還會為此羞得無地自容。

可張小碗把這些話就算沒聽個十全十,但也聽懂了個□分,尤其那姑娘的聲音那麼嬌俏爽快,她就算是當自己聾了恐怕都不會聽不到。

「好了,好了,都出去吧,新婦又聽不懂你們說什麼,明日再一一見禮吧,」那婦人聽似是個能作主的,又揚高了音,趕起了人,「老祖母還在等著你們去陪她呢,都來了,誰供她使喚去?快走快走,一個兩個都給我走了。”

她說出這翻話,三三兩兩的人都出去了。

就待張小碗豎起耳朵靜等門關上時,她聽到了一陣碰碰跑過來的聲音,也不知是不是那個先前的小孩,有個孩子朝她跑了過來,在張小碗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朝張小碗紅色的繡鞋上重重地踩了一腳,而門邊,這時傳來了壓抑的低笑聲。

小孩又跑了回去,門,終於關上了。

「竟真是個傻的......」門關上的同時,順道也把這聲聲音後面的話關在了門外。

等屋子靜悄悄了好一陣,張小碗才掀開了紅蓋頭,見桌上有些吃食,她也沒客氣,一樣一樣挑了點吃。

吃完,又坐了回去,等到有腳步聲傳來,她才把紅蓋頭慢天斯理地蓋在了頭上。

門被推開,有腳步聲朝她走近,那人在她面前站上了一會......

也沒好長的一會,她的紅蓋頭被人挑了起來。

張小碗沒去看人,只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那人低沉帶著酒意的聲音響了起來,「夜深了,且睡吧。”

說著朝外頭走去,門再次被關上。

門外傳來了交談聲,說得是什麼,並不聽得清楚。

而張小碗也不想聽得清楚。

她早前聽到了她想聽到的,這也就好了。

送到鄉下的宅子去?或許對汪家的人來這是變相地掩藏這樁看起來像是丟了他們的人的親事了,但對她來說,幸許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那人走後,張小碗看著房間內沒燒盡的紅蠟燭,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大口氣。

些許時日後,她已在隆平縣鄉下的窮農莊裡呆著時,張小碗才知她這新婚夜一眼都未看著的夫君轉身而去,原來是去安慰當夜吐血生病的芸表妹去了。

這時尚不知情的她卻因為剛才聽到的一翻話心裡一直輕鬆到現在,說實話,她很是喜歡被「放逐」的下場。

而看來這夫君更是對她一點興趣也無,她說不上什麼滋味,但到底不高興是沒有的,並因為能一個人呆一個晚上而感到如釋重負。

並且現在看來,就算她被淪為了棄婦,其實那棄婦的日子,也不會比剛穿越到張家慘。

至少,目前看來,汪家可不會把新媳婦餓死,頂多是對她不太好而已。

對她來說,其實這算得上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要不然,真困在大宅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天面對的就是剛才那一堆對她說三道四的女人,對一個現代穿越來的人說,那日子才是難熬得很。

第二天清早,張小碗被一個叫四嬸的人去領著拜會汪家的祖母和汪家現任的族長。

一路上,這個叫四嬸的人先是用了很慢的語氣跟張小碗說話,見張小碗除了和她微笑以外一句話也不說,她只得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傻孩子。”

張小碗知道這就是昨晚阻止那姑娘繼續挖苦她的嬸子了,於是笑容格外真誠,看得那嬸子不禁搖頭又慢慢和她說道,「你公婆尚在京城,待日後隨大郎回了京再敬那杯公婆茶也不遲,今日你是給大郎祖母和本族族長,也是大郎的大堂伯敬茶,等會見到了長輩了,你要恭敬知禮,懂嗎?”

不想讓這四嬸慢慢說話的苦心白費,張小碗點了頭,也用梧桐村能讓人聽得明白的鄉音慢慢道,「懂,謝您教導。”

說著,還拂了標準的一禮,那身姿沒有什麼婀娜多姿,但也有板有眼。

這些事,昨天都沒人來說與她說,甚至她昨晚拜堂時拜的雙方長輩是誰都不知曉,這婦人看來是個好心的,說事專挑重點說與她聽。

那四嬸得了她這一句話,沒想到她還是個明白人,不由愣了愣,稍後臉上也笑開了顏,拍了拍她的手臂道,「看來也是個聰慧的,待時日一久,日子就會熬出來的,不要怕,啊?”

張小碗又點了點頭,這時已上到臺階,她停了步子,等婦人先上了一步,她才尾隨而上。

這四嬸看她竟也還是個知禮的,回過身的眼裡,微微有點笑容。

走過臺階,她等了張小碗一步,又且低低,慢慢聲地與她說道,「大郎昨晚有事,是在書房睡的,今日一早就去了祖母處,且在那候著你,等呆你見著他,且走到他身邊就可,他即會領你見家中長輩,可有聽懂?”



第四十四章

「老太太,新媳婦來了......」等走到了門口,那四嬸朝內喊了一聲。

張小碗一路看來,這汪家雖然說是個大戶,但這大戶只是相比這周圍的環境來說的而已,青磚的牆,還有幾條石板路,她先前路過的一處,遠遠看去像是還有個湖在那。

這住宅瞧起來確實占地面積大,但也沒透出太多富貴出來。

當然,相比她呆過的梧桐村,甘善鎮這些破爛的地方,這片整房整瓦的地方不知好到哪裡去了,說是大戶也沒有誇張。

到底,論起金碧輝煌,光豔亮麗,比起現代,這處,也僅只是很一般而已。

一路上張小碗往往看一眼景象就收回眼神,那四嬸還料她是沒見過這麼好的地方,還掩嘴笑了幾下,還伸出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幾下。

到了快一處房子處,走了一道木板,踏過一條算是小溪的小河,到正門處,那四嬸上下看了她一眼,又朝她笑了笑,這才喊出了這聲。

「進來吧。」裡面一道嘹亮的女聲響起,聲音裡帶笑,「老太太可等得急了,老早就醒來候著呢。”

這話說得四嬸臉色一頓,她看了看張小碗,見她還是半低著頭一語不發,那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她不由搖了搖頭,沒說什麼話,率先走了進去。

看著知禮,但不是個會說道的,所幸在大宅呆不了幾天就要被打發出去,要不,這宅門內的日子怕不是她能熬得下去的。

那四嬸心裡思忖著,臉上一點也不顯,帶著張小碗走了進去。

一進門,張小碗抬頭看了主位一眼,主位坐了一位頭髮半銀半黑的老太太,看著六十出頭的樣子,另一位,是一個有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還一位,現在坐在老太太的身邊的,是一位面冷,就算以張小碗的眼光看來,也確實俊朗至極的年輕人。

那五官,就像是刀削一般硬朗,透著股堅韌,張小碗頭一次在這大鳳朝裡,第一次覺得看到一個男人,而對其人確有覺得此人好看的念頭。

那位,怕就是她的夫君了。

驚鴻一瞥中,張小碗也算是了然了昨晚為什麼她會婚房裡收穫那麼多惡言惡語了,換句話說來就是她這牛糞硬攀在了這條鮮花上,他的這些親人為他不平,糟蹋她幾句,這情理也是想得通的。

這鄉下怕是去定了。

張小碗想著,低著頭朝主位的兩個人身體福了兩福,算是行見了個半禮,然後朝那年輕人身邊走去。

「鐵伯,上茶吧。」這時,四嬸又笑著說了這句。

「就你殷勤。」那目光一直盯著張小碗的老太太笑駡了這句。

這時她身邊站著的另一婦人也笑著言道,「四嫂啊,向來是個好心腸,她這是見著誰家的小兒郎餓得慌了,她都要去哄道兩聲。”

「這大好的日子,易三媳婦就別笑話嫂子了。」那四嬸笑著言道,「快讓新人見禮吧。”

「看著像是個還懂點禮的。」那老太太的話說得漂亮,但也有說不出的冷的。

她撇過頭,朝那坐著中年男人說,「他大伯,你瞧著呢?”

「我看是個知禮的,劉校尉的外甥女,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那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摸了摸嘴上鬍子說道。

汪家老太太沒得來自己想聽的話,扭過頭,淡淡地說,「那就見禮吧。”

那一直沒說話的年輕人這時回過頭,朝張小碗道,「且隨我見過祖母,大堂伯吧。”

張小碗朝他福了一禮,低低地說了聲,「是。”

那年輕人的眼睛根本沒在她身上停留,只帶了她走到那老太太面前,這時四嬸接過那送茶之人手中的茶盤端到了他們面前,他拿起了一杯,張小碗跟著他拿了一杯,跟著他跪了下去。

「請祖母喝茶。」這汪大郎以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了這麼一句,聲音低沉有力。

「好,好,我的好孫子,祖母這就喝......」老太太笑著聲音都打顫,按過了他手中的杯子,一口全喝了下去。

「請祖母喝茶。」張小碗見她擱杯,識禮地也把手中茶碗往上恭敬端上,齊平額頭。

只是她的禮見得並不順利,那老太太又打量了她半晌,直到她身前那跪著的孫子輕聲地喚地了聲「祖母」,她才接過了小碗手中的杯子。

待見到那位堂伯,禮就順利很多了。

等她跟四嬸,還有那站著的叫易三嬸的婦人見完禮,那老太太朝張小碗說了一句,「可聽得懂話?”

張小碗睜著眼睛看著她,沒有說話。

老太太皺了下眉,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對著身邊站著的汪大郎說,「委屈你了,我的孫兒。”

「說是一直在鄉下呆著,沒去過什麼地方,想來確實也聽不得我們這邊的話音,待時間久了可能會好些。」那汪大郎慢慢地說著這話,咬字清晰,就算不注意聽,張小碗也是全聽懂了。

她本想朝這人笑一笑,但剛想笑的時候,瞥到了那老太太冷冷看向她來的眼神,她這才想起,這人是她的夫君,相公,而不是一個對她友善的陌生人。

她不應該笑,免得有不好的言語出來,於是張小碗也只是在極快地看了他一眼之後,迅速收回了眼神,又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好了,禮也見過了,就回吧,那老四媳婦,劉校尉的意思是後天回門時讓大郎帶她去客棧見他一趟,見完他也要回京,這新媳婦的事,這幾天你就辛苦點,幫著幫襯著點吧。」那老太太朝那汪四嬸道。

那四嬸瞧了汪大郎和張小碗一眼,見汪大郎什麼也末說,那新來的媳婦也只低頭看鞋,她心裡一歎,但面上還是笑著應了聲:「是。”

這廂,張小碗隨了那汪大郎出來,這汪大郎長得甚是高大,腳步也邁得很大,沒幾步,就把正小步向前慢移的張小碗甩了好幾個大步。

沒幾下,張小碗就看不到他了,這時被老太太留著說了幾句話的汪四嬸恰好從後面走了過來,看到她搖了搖頭,慢慢地說著,「和我一起回吧。”

張小碗朝她感激地一笑,不禁對她福了一禮表示感謝,遂即跟了她回去,一路上,再也沒看到她那個新婚郎君了。

回到房裡,四嬸說等會就有老婆子過來送早飯與她,說完她就走了。

等到她走後,張小碗關了門,也不敢大白天的閂門,就拿身體抵住門,掏出她剛收的四個紅包。

老太太那個紅包裡,十枚銅錢......

那族長堂伯的,一張銀票,五兩......

那易三嬸的,五枚銅錢......

汪四嬸的,十枚銅錢......

張小碗難得財迷了一把,但看著那老太太的十枚銅錢還是炸了舌,原來這就是劉三娘口裡那出了名的大戶啊,她送出的那幾雙鞋墊子,要是賣出了個好價錢,差不多也是這個數了。

張小碗搖了搖頭,但卻還是笑了起來。

不喜她就不喜吧,這些人對她不善的事,其實對她殺傷力不大。

甚至可以說,除去那些挑剔和瞧不起她的眼光確實讓她有些不好受,實則把她打發走的划算對她來說是,還是有益的。

張小碗以為等見過劉二郎,等他一走,這汪家人就會找理由把她打發走。

但事實再次證明她又把事情的過程想得太好了。

在回門那天,在客棧見到劉二郎時,那劉二郎瞧了她一眼,把汪大郎叫到了廂房喝酒去了。

這邊,有一個婆子過來帶張小碗進了一間房,那婆子先是捧來了熱茶讓她喝,然後用接近梧桐村的鄉音問張小碗,「這洞房夜過得可還好?現如今這身子骨還好吧?”

張小碗一聽就愣了,沒幾下,就有點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怕是劉二郎在確定她有沒有圓房吧?

他還要管這事?

張小碗眉頭輕皺了起來,看在了那婆子眼裡,卻已知會她是十成十沒圓房了,於是遂站了起來,讓張小碗繼續喝茶,她出去一趟。

等她出去一會回來,就又帶笑和張小碗說起話來了,不過這次她的話音不再說得讓真正的梧桐村村民的張小碗覺得膈應了,而是說起了正兒八經地道起甘善鎮的口音來了。

想來,這婆子是劉二郎事先就請來的。

張小碗在心裡歎息,不知道為什麼劉二郎既然連這種事都管?

她心知這肯定有其因,但卻料不准是什麼原因,確實再次對這個明顯不關心她本人,但非常關心她婚姻的這個舅舅十足地厭煩了起來。

她不知道他打的是算盤,卻只能被他一步步牽著走。

事實上,劉二郎讓她回的這次門是有極大意思的,回去時,這兩天根本沒見,今早帶她出門的,那像是不屑與她道一句話的汪大郎的臉更冷了,一路上一句話都末跟她說。

當天晚上,這汪大回了這幾天張小碗一直一個人睡的房,從頭到尾花了半個時辰辦了那事,然後就走了。

留下張小碗在黑暗中抱著連骨頭都在喊痛的身體,看著床帳那在暗處還隱隱看得出貼著的喜字,第一次感覺到她從來沒有這麼冷過。

就算是穿來的那第一個嚴寒的冬天,也沒有這般讓她冷過。

她再次無比明白,在這朝代裡,在她身為女人的這方寸之間,她從來沒有真正能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

而在第二天,她甚至再沒有見過那汪大郎一眼,就被人塞上了牛車,拉著她的嫁妝,聽從老太太的吩咐,去打理她的家婆在京顧不上打理,現讓她打理的牛歸鄉的農田宅子去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1:46 PM

第四十五章

牛車走到第二天,張小碗發燒了。

兩輛牛車上都堆滿了東西,連劉二郎花了大價錢買的梨木做的傢俱也放在了上面,看樣子,汪家人是想一次把她打發到鄉下,不許複返了。

把她帶來的東西都給了她,看樣子也有不屑于她的嫁妝的意思,這種瞧不起想起來很烙心,但張小碗在昏沉沉中還是覺得慶倖的,這種年頭,傻子才嫌東西多。

燒到第三天,張小碗有點撐不住了,跟隨的兩個老漢和兩個婆子都像是有氣無力的,其中一個老漢還像有重病在身。

一路牛車趕得極慢,張小碗花了兩天笑著跟他們慢慢說話,才問出趕到鄉下的那處宅子就現在這趕路的架勢得花上十天左右。

這兩對老夫婦看樣子是汪家不要了的奴才,打發給她到鄉下等死的,對於汪家給她的這幾個人,張小碗真是無奈得很。

這晚借宿于農家時,她花了錢叫主人家請了當地的行腳大夫來給自己看病,抓了藥,另外給另一位一路咳得像肺都要咳出來的老漢也抓了藥。

走了三天的路,這時已遠離隆平縣了,張小碗也大概知道未來只能靠自己了。

既然花了錢抓了藥,她乾脆第二天就沒上路,好好休養兩天。

這時已經靠近過年,借宿的這個村子有家殺了豬,張小碗又花了十幾個銅錢買了豬骨和一點豬肉,跟農家買了幾個蘿蔔,當天晚上煮了濃濃的豬骨蘿蔔湯,炒了個炒肉,給一行人和自己好好地補了補。

因著費了主人家的柴火,她做的菜分了一小半給借住的主人家。

主人家端了菜去到另一房,沒半晌,把張小碗在他家買蘿蔔的兩個銅錢還了回來,說著鄉音打著手勢說要了她的菜,這錢是要不得了。

而那兩個老漢其中那個老犯咳嗽的,這沿路上老拿一雙渾濁的老眼老盯著張小碗的老蔡伯,一直像在防賊一樣地防著張小碗,可也沒料想到張小碗竟給他抓了藥熬了喝,更沒想到,這小媳婦看樣子第一天就燒得滿頭大汗的,可在趕路的第二天開始,就自行張羅著住處和吃食了。

幾個老人還以為張小碗親手做的菜沒他們的份,也沒料想到,張小碗端來大家一個桌子吃......

當晚其中一個婆子在張小碗端熱水時過來非幫她端,還蹲下給張小碗洗了腳。

張小碗想想沒拒絕,沒再用一路上說的那梧桐村鄉音的話,而是第一次用半生不熟的隆平縣縣城口音跟這叫老蔡嬸的老婆子說,「以後要一起過日子的,別太客氣。”

那老蔡嬸沒料到她會出口說縣城口音,哪怕說得不好,但這時聽懂還是不難的,沒想到就這兩日這新婦就把口音學會一點了,於是她詫異地看向了張小碗。

張小碗朝她笑笑,扶了她,「起來著吧。”

說著就自己從腳盆裡提起了腳,拿布擦了水,自行穿了襪子。

見老蔡嬸還站在一邊,她伸出手打起了手勢,眼睛笑得彎彎地邊說著生澀的口音邊打著手勢說,「不忙的話,幫我把水倒了,把盆子還給主人家......」

那老婆子聽得「哎」了一聲,彎了下腰,「這就去。”

說著端起了腳盆,走到門邊時,又回過身,猶豫了一下才問張小碗,「大娘子可還有別的事要說的?”

「不了,自行忙去吧,天冷,老人家自個兒晚上注意點,且休息好了,明日還要趕路。」張小碗笑著言道完,目送了她出門。

第二日她起了床,把鋪蓋打包好,要自己搬到牛車上時,那咳嗽的蔡老漢居然先行了另一個叫吳伯的老漢幫張小碗來搬鋪蓋子。

這邊,那昨晚跟張小碗說了話的老蔡嬸過來小聲地問她,「借我們使的鋪蓋怎麼整?”

借住的農家只給了他們兩間空房,鋪蓋都是沒有的,她的那家房還有個小木板床,這兩個老人借住的茅草棚透風不算,地上也只能貼上些稻草,先前這兩家人原本都是用的自己帶的鋪蓋,但這兩天又冷了起來,張小碗從自己的嫁妝裡帶的三大床鋪蓋裡,一人借了他們一床蓋,免得凍著了。

「回到大宅後,老婆子洗洗再還給您?」老婆子說這話時,眼睛遊移,像是不好意思。

「不了,到了宅子處,天怕是更冷,你們先用著。」張小碗這時身上的燒剛退,說話的力氣也小得很,她連說話帶手勢地把她的意思表達清,就跟主家辭別去了。

辭別時,昨晚吃了小碗好菜好肉的主人家還給了張小碗一個裝了醃辣椒和醃蘿蔔的小罐子。

張小碗給他們銅錢他們也不要了。

沒得法子,張小碗見他們家孩兒的衣裳破得很,拿了針線出來,剪了一點嫁妝裡唯一的一塊布料,給他們補了身上的衣裳,讓那舊衣顯得整齊了一點。

這可把主人家的小孩和主人家樂壞了,手腳並用地感謝張小碗,張小碗笑著接受了,她說她的鄉音,主人家說著他們本地的話,兩方人馬各自自說了一通話,看似說得熱鬧,實則饒是張小碗,用盡了吃奶的勁也並沒有全聽懂他們說得太快的鄉音,只聽出了個三四分出來。

至於她說的那些,張小碗料想他們也沒聽懂,但這也沒阻擋她說話時那兩夫婦和孩子們連連點頭的熱情。

要走時,主人家一家人還送別了他們,張小碗看著他們家那幾個孩子朝她不斷地看,從走了十幾步的牛馬上跳了下來,硬是三個孩子一人塞了一個銅板,囑咐他們過年時用來買糖吃。

看著他們這幾個,就像是看到了那一路哭著送別她的小寶小弟小妹他們。

路上,想著弟弟妹妹的小碗把頭埋在擋風的被子裡,硬是把嘴唇咬得都出了血才沒哭出來。

她甚至都想過讓牛車調頭回梧桐村了,不去那什麼宅子。

可到底,這也只是想想,她知道她用來當家鄉的地方,怕是死,都回去不得了。

真回去了,她只有死路一條,連帶著可能還得拖著一家人死。

有家回不得,這苦,受不著也得先受著。

一路到了宅子處,已是大年三十早上。

他們先到了村子時,蔡老漢叫了這裡的裡長來,和他們一起去宅子處。

這時又走了大半天的路,宅子竟是半山上,所幸的是牛車過得上。

但那宅子委實也不是什麼好宅子,算起來有六間的青磚房,還有一間大堂房,但瓦片全是漏的,沒一間房是不漏風也不漏雨的,如果不是青磚砌成的房子,這房子也是落破得很,這裡面還堆滿了一些村裡人借放在這的柴火稻草,連處打地鋪的地方都找不出來。

算是半指路來的裡長不好意思得很,就說他回去就叫堆東西的村裡人把東西搬走。

張小碗有苦難言,她身揣房子的地契和五十畝水田的田契而來,一路上料想過了好多一個人的好處,她靠著這撐著一路趕路來的艱辛,但真沒怎麼想,一到地方,那處她以為至少可以住得舒服的宅子會是如此這般景象。

連那以前來過的蔡老漢,也激動地指手劃腳跟張小碗說房子以前不是這樣,他來過時好得很,沒這麼破。

以前沒這麼破又怎樣?現在就是這麼破了。

大年三十的,天寒地凍,一路趕來,看來就這只有幾片瓦遮身了。

張小碗抬頭看了看房頂,只得忍下滿心的疲憊不堪,也顧不得自己婦人的身份了,上前問了裡長,「村裡可有人能修房頂?如何修法?”

她說得很慢,口音也隨著變了一點,盡可能地像著她一路聽來的鄉音。

那裡長萬萬沒料到她跟他說話,自己聽得還能有一些懂,他先是鼓起了眼睛驚訝了一下,隨後見那兩個老婆子也是瞪著眼睛兇惡地看他,他才忙說道,「不敢勞大娘子說話,我這村裡是有所能修得房頂的,但這瓦片要去隔村的人家買,費腳程得很,一來一回得一天,您看,今天就是過年了......」

裡長這帶著十足的口音的話,張小碗聽明白了個幾分,也知他說的是理,只得讓裡長先告辭而去,她自己收了衣袖動手,打算先把一間瓦片看著像是還多的房間裡堆放的東西先騰出來。

什麼好宅子,看樣子,也是有將近好多年沒打理過的了。

據說這是她家婆當年的好嫁妝,張小碗看著,這也沒好到哪裡去,看來汪家人是看著這地方遠,還有著說起來數目夠大的田產,這就把她打發過來了。

對外說有宅子有田產讓她這個鄉下媳婦打理,說到哪裡去,都是夠給她這貧家女臉了吧?

這大年三十晚上,張小碗是在漏風陰暗的房子裡打地鋪和兩個老婆子擠一塊睡的。

原本兩個老婆子沒答應,但一路上她們已經受了寒了,那兩身老骨頭再受點寒,人不擠擠趁著熱氣睡,張小碗都不禁要懷疑大年初一就要幫她們辦喪事了。

多出來的床鋪,也給那兩老漢使了。

張小碗也不是老好心,而是真不想還沒住下來,這明顯是汪家人派來給她添堵的老奴就死了,她不用太費腦子想,她肯定會被人傳出克人的名聲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張小碗穿著棉襖,又把她大部分的衣裳都穿在了身上,臃腫得不像個新婦地出了門。

她帶了身體看著還好的吳嬸去了村子,拿出銅錢買了些糙米。

村民知道半山上的那家大戶來人了,聽說是個小媳婦過來打理家產的,但沒料到她第二天一早就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個個都來瞧稀罕物地來瞧她了。

張小碗手裡還有一整塊一路上沒捨得吃的糕糖,這是新婚夜擺在桌上,第二天早上她自行收起來的,為此,那來收乾果的婦人還多看了她幾眼,還眼帶鄙夷。

這次下山前,她狠了心也把這塊糕糖也帶下來了,她知她說話也不會有人會很懂,所以就把糖敲碎,見到的小孩一個發一點帶他們來看熱鬧的父母,算是她先跟這村裡人套了個熟。

等她買了糙米回去,昨天根本沒來搬柴木和稻禾的幾家村人就過來搬東西了,可能搬的人多,陸續也有人跟著來搬了,這舊宅子不到一天,在大年初一,總算被他們搬空了。

張小碗看著這空下來,總算有了點樣子的舊宅苦笑了起來。

當天晚上,她把手裡的銀錢數了一遍,她離宅時汪四嬸給她的三兩銀也加在裡面,包括那些紅包收的那些錢,刨去那些一路上用去的銅板,她現在手頭上能用的銀不到七兩銀。

而她的嫁妝就是一套有兩個櫃子一個洗臉架六個木盆的傢俱,三床新被,一塊十尺的布,這些都是要用得上的東西,賣是不好賣了。

她只能用手頭上的銀子把這舊宅先修葺好。



第四十六章

到了初三,村裡人趕來幫忙了,張小碗給的工錢是兩個銅板一天,口氣客氣地勞煩他們幫瓦片上得結實嚴密點。

村裡人見張小碗是個給錢的,上工很快,五個人花了兩天就把六間房的瓦片全翻新了一翻。

隨後一算帳,張小碗花了大概二兩銀多一點把房屋上的瓦片整好了,工錢其實花費不多,就是買六間房一間大屋的瓦片著實花了一大筆。

而有三面透風的牆要去遠地方尋了賣青磚的再過來補,且可能要上一段時間,暫且只能擱下。

現在她要煩的是要打床,還有要把廚房砌好。

裡長帶了打床的木工師傅來,說好這師傅在這裡幹活,也幫著上山砍樹,但一天要五個銅板的工錢,還包括兩頓飯。

因是裡長帶來的,張小碗也沒推拒,就此答應了下來。

不過莊稼人大多是實誠的,雖然老蔡伯私底下跟張小碗嘀咕這人要價太高,吃食又吃得多,但這人上山砍完木頭回來就動工,一點也不耽誤工夫,張小碗還是覺得無需說他什麼話的好。

廚房就是壘個灶,花不上大工夫,請了一個會壘灶村民過來,半天就壘好了,就是要等泥乾等上三天這灶才能用,於是這三天裡,張小碗還得帶著兩個婆子在外面用暫時搭著用的灶火。

忙完最忙的五天,一歇下來,張小碗感到一陣氣短,以為自己累著了,也不敢再逞強,在屋裡頭休息了兩天,這才敢出門。

這村戶人家不及縣城的講究,這對於婦人的禁忌也不是太多,但因著兩個老婆子在,張小碗要是非得找上個主事的男人說話了,找人說話都是要帶上其中一個,有她們在前頭擋著點也好說話。

實則村裡人也不是太計較這個,就說個話而已,也不看人家小媳婦長啥樣,有事要辦了,不至於說個話都不許。

人家要避著點,他們也理解,畢竟縣城裡來的大戶嘛,有點規矩也是應該的。

這兩個婆子和她們各自的老漢大抵也是知道她們是要跟著張小碗到死的,而張小碗一路來對他們這幾個沒用的老的客氣得很,還捨得在他們身上花銀錢,連那上好的木盆,都一家給了一個用,更別說那好好的鋪蓋,現在竟是白給他們用了,人活到他們這份歲數了,主家哪個是好是壞心裡是有數的,現在眼瞅著跟著的這個竟是個良善的,也不短他們的穿的用的,累了也給他們休息,這往後啊都得靠她,這裡哪顧得上前面鐵管家跟他們說的那些話,現下只求這大娘子日子過好了,他們到死也能過上幾天好日子。

所以張小碗這幾天找人辦事說話起來,他們也沒給張小碗添什麼堵,兩個老婆子見張小碗也是個有規矩的,不得已要跟村裡的村漢交待個一句半句還要隔著她們,側過身才說話,像個被教養得極有禮的,對她更有些好感起來。

就是那老蔡伯,本是個刁鑽的,這沒出幾日,竟也幫起張小碗謀算起來,看管家裡的什物厲害得緊,村裡要是有人來了,要是看著那打得極好的傢俱多幾眼,他都要瞪回去。

回頭還跟張小碗說了,把放在大堂房的那個放東西的櫃子也搬到她的房間去,免得有人來打鬼主意。

張小碗聽他說時還挺哭笑不得,不過也知他是好意,她也沒推拒,就讓兩個老漢把櫃子搬到已有一個櫃子的她的房間去了。

這下,大堂房裡什麼也沒有,還好打床的木工師傅也說可以幫著多打幾條長凳,還打兩個他會的圓凳出來,這個只算半份工錢,不要她的多的。

這師傅見張小碗也不短他的吃食,連他娃兒要是用飯時間來了,要是尋到她處了,她還會把自己的餅分一半給娃兒吃,看著是個心善的婦人,所以也不貪張小碗的便宜,用別處補上了。

儘管這隆平縣與安平縣是鄰縣,但說實話,這鄉音真是差得有十萬八千里,兩個地方的音的走向完全不同,張小碗聽隆平縣那些人說話時聽著像川貴一帶的口音,而他們安平縣的就比較像湘中一帶的,口音真是差太多。

而這牛歸鄉這所在的水牛村的口音相比靈斯平縣城的人所說的音要更重一點,字咬得較模糊,聽起來相當的費耳力功夫,那帶來的老人是汪家家族裡的老奴,口音都是縣城的,說話時那音也重,但跟水牛村口音的重,重得不是一條線,所以平日說長話還是很成問題的,這時候也只有張小碗用著學著的口音,連猜帶蒙地跟村裡人交流,這才能交流出來個七七八八。

但就算如此,說錯的時候也多,也有辦錯事的時候。

例如那做木工師傅這天上午家中有事,家裡人來喚他,他來請個空走,他說明日回,但他這交待的老家人聽成日中回,還以為他是下午就回,但下午卻沒等回他,午時還多做了飯,這可把這幾個老漢老婆子惹生氣了,第二天木工師傅一來,老漢拿著木頭棍子老婆子拿著剛買來的掃帚就要找他算帳,認為他欺負他們外鄉人,給了工錢不給他們做工。

待問清了,被幾個拿傢伙的老人家圍攻的那漢子一身火氣,張小碗這天午食時還多給他烙了張餅讓人送去,這才讓這被冤枉的師傅的怒氣下了一些下來。

平日這說話真是成極大的問題,但張小碗學習能力強,十幾日下來,跟村裡的婦人說得多了,竟也能差不多聽得懂這以前沒聽過的話,但有時還是得靠猜,或者讓人多說幾遍這才懂得。

她也不怕說得怪惹人發笑,也學著跟她們說話,畢竟她是要在這裡長久呆下去的,入鄉隨俗,如果要往這裡紮根,最好是跟著他們的來。

村裡人見來的大戶家的那位大娘子竟是個極大方又好說話的,小姑娘看著年歲少,可這面善,見誰家的婦人都有張笑臉,跟人打起招呼來,也是有禮得很,不比村裡人粗俗,看著確也像大戶人家出來的。

如此,倒也對張小碗有份尊敬,平時村裡漢子見著她了,受家裡婆娘叮囑的他們也會避著點她。

張小碗平時也不跟這村子裡的男人們講話,有事相托相請了,儘量往他們家裡的婆娘說。

她瞧著講理,跟村民這半月的一相處下來,說她好話的不少。

連裡長婆娘也得了張小碗送了半尺布的好處,對張小碗甚是親熱,又加上張小碗花了幾個錢在她家買了幾次蘿蔔,每次見著張小碗了很是熱情。

如此下來,房子修整好了,床也打好,可以睡床鋪了,而那漫長的冬天眼看也快要過去了,那春天眼看就要來了,張小碗坐在家裡划算著要把那佃出去的農田收回幾畝種之際,她發現她的葵水連著上個月到現在,已有有兩次沒來了。

之前她以為是她心思重導致它延遲了,但在這天早上清晨,她莫名有嘔心的感覺,嘔了幾口酸腹水出來後,她才後知後覺地驚出了一冷汗。

莫不是,那一夜,就一夜,就有了?

就當張小碗為是否懷孕之事心神不寧之際,那村裡各佃了張小碗家十畝田的五戶人家聯手找上門來了。

各家的說詞都是前年遭了災,去年種的田,所剩下的那點子糧食全補交了前年的租糧,眼看家裡無一點存糧,這田今年要是不接著種下去,一家人恐怕都得餓死。

這幾個人怕是商量好的,在隔著一道簾的隔屋裡一口咬緊今年這田要是不佃下去,一家幾口就活不下去了。

張小碗這時候也算是徹身體會了這段時間她花了老大的功夫得來的善名的惡果,這些人一口一句她仁義良善,說得她額頭青筋都忍不住猛跳,著實費了一翻功夫才把她心口莫明騰起來的火氣給壓抑下去。

這時候吵,是吵不得的,張小碗在這屋胸口一陣噁心,那屋的人還在說著讓她大戶人家出來的大娘子可憐可憐下他們,她壓好火氣,只能先退一步,跟那幾家人緩緩用不怎麼熟的水牛村村話說,「你們難處我瞭解,要不,一家少佃一畝田,讓出五畝歸我家人種,可行?”

那屋的幾個來說話的漢子沒想到她提出此法,面面相覷。

「我與家人來此打理田產,在家也是閑得緊,這田種了也可供自家吃食,省了那去買賣的麻煩,」張小碗儘量讓口氣說得委婉,「各位看可好?”

那屋子裡沒人說話,過了好一會,才有聲音猶豫地說,「大娘子跟家人自有租糧可食,何需自己動手?”

張小碗輕籲了口氣,自己笑了笑調解了一下心情。

租糧?租糧她還想著要賣出去呢,要不,家中要用銀錢,她往哪裡著錢去?

這時她摸了摸肚子,心煩意亂得很,生,還是不生?那陌生男人的孩子,要還是不要?

不待她多想,那隔屋又有一個男人說話了,「大娘子是大戶人家出來,怎會下田?”

張小碗聽了笑了,儘量也不生氣,只是和緩地說,「要是你們不願意讓出幾畝田也罷,這田我也收了回來,自再找裡長找願意的人家佃出去。”

她是這幾十畝田的主人,是汪家那家人把她扔到鄉下她唯一的想頭,誰也休想拿話拿捏她。

她善,也得她願意善。

「大娘子怎可如此?」那會說話的中年漢子又被推出來說話了,「豈是我們這幾戶去年少了你家的租糧?”

「你們能交多少,想必別人家也是能交得了多少的,」張小碗勾起嘴角笑了笑,語氣依舊緩緩,「不願即罷,多說無益,這佃書今日自也是寫不得了,蔡伯,送客。”

那邊站著的老蔡頭自這些人跟張小碗說話越來越大聲後就不喜這些村戶了,聽罷此言就走到這幾個人面前,老眼一瞪,「請吧。”

這幾戶村民萬沒料到這看著和善的小娘子竟如此硬氣,當下驚了眼,這時見氣勢洶洶的老頭子張著眼睛瞪著他們,幾人再次面面相覷,但也不敢就這樣離去,幾人目光一對,又圍了一起交談了幾句,就讓那年長的會說話的又開了口,語氣也更客氣了幾許,「田是大娘子的,大娘子說要幾畝就是幾畝,全歸你使得。”

張小碗在這屋聽罷此言,胸口悶著的那股氣算是散了些,遂即說,「即商量好了,那就尋裡長過來寫佃書吧。”

那裡長早被這幾個請著候在外頭,沒想到頗費了些時辰才進得來,在寫佃書時看到還余留了五畝,不由小訝了一下,但見那幾個村戶都朝他搖著頭,示意回頭再說,他也未先言什麼,把佃書寫了,交給了蔡伯。

蔡伯拿著佃書去交予了張小碗。

張小碗看那簡單的佃書,那紙上寫了租佃人的名,下面就是水田的畝數,還有畫押處,她瞧沒什麼可講究的,也按了她的手印。

一式兩份,張小碗收齊了那五張歸她的契紙,讓蔡伯給那幾人上幾碗涼水喝喝。

那幾人紛紛推拒,拿了契紙回去,這自然著家後與人又有另一翻說道。

這頭裡長沒跟他們一走,而是留了下來,隔了門簾對張小碗說,「大娘子留下這五畝水田可有別的用處?”

張小碗從老蔡頭那裡已得知以前這水田是交給裡長打理,那佃戶交上來的租糧往年也是他兌了銀錢托人交到汪家去,這裡見他問到這事,也知道他是托了以往這些年幫忙的情份在過問她,她發作不得,也只能繼續好聲好氣地說道,「自有用處,這田產家婆交予我打理,離去時,祖母也吩咐我莫要辜負家婆之心,長輩拳拳之意我豈能不感恩?這水田我打算與家人親自種了糧食,來年托予人帶一些回縣城,也算是盡了我一點心意。”

她不信,她說了這翻托詞,這裡長還能有話跟她說道。

果然,那王姓裡長見她一句話連帶出那只聽聞過,而未見過的有兩位夫人,當下就是心裡尚在疑惑這大好的大娘子來鄉下的原因,但也不敢再多言其它,馬上告辭而去。

那老蔡頭送他出去,這頭在聽牆腳的老吳嬸掀了門簾進了張小碗的房,眼睛微紅道,「哪想大娘子還有這翻心意,這般心善,若是老夫人早日知曉,哪會......」

這時老蔡嬸也進了門來,聽到此話推了老吳嬸一下,然後轉頭對張小碗說,「大娘子,你放心好了,過些時日,待老夫人明白你如此賢能嫻德,自會讓大公子派了轎子接你回去。”

沒想自己這翻拿出來敷衍人的話得來了這等反應,張小碗笑了笑,也不說什麼,掩了嘴,把胸口的噁心感又強自壓了回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3:58 PM

第四十七章

又過了幾天,張小碗是萬般確定自己是懷孕了。

一次即中,不管這孩子來得說來甚是荒謬,但確定了這事,這孩子她也下定了決心決定不要。

她覺得她不愚蠢,不覺得自己生了孩子,她和孩子就會被人高看一眼。

那汪家肯定是要幫那汪大郎另娶的,那娶的人日後的身份可能比她這個下放到鄉下的正妻也差不了幾許,或許娶的就是老吳嬸偷偷跟她說的那汪大郎愛好吐血的芸表妹,或許是另一戶比起她門戶要好家裡裡的閨女,她們總會生下孩子,也總比她這下放到鄉下的貧家女所生的要招人喜歡些吧。

人的心都是偏的,張小碗不覺得那些看不起的人會把心偏到她生的孩子上。

再有一個,前世張小碗是被父母不喜扔到鄉下的,她再明白不過只管生不管理對孩子來說有多不公平,先不管他是不是招家裡的人喜歡,就她做母親的來說,她都不確定自己在這個對她來說是異世的世間能否一直堅強走到最後,要是哪天撐不下去了,崩潰了,這孩子沒了母親,日後會不會更壞?

她生不起這孩子,她沒本事對這孩子的未來負責得起。

只能讓孩子在沒成形之際,就讓他走。

張小碗決定不要這孩子,另外的原因是她也不想幫一個陌生得只見過幾面,並且有一面讓她痛苦不堪了大半個夜的男人生孩子。

她想了很多理由,找了很多藉口,終於做了決定不要這孩子。

隨後,她開始想怎麼拿掉這孩子。

買藥,不行,她出門不方便,總得帶一個婆子在身邊。

就簡單的辦法就是就喝冰水,泡冰水,房子旁邊就有條小河,現在還沒開春,河裡的水冰得很,受了陰,這孩子也留不住。

於是,張小碗在這天支開那幾人,讓他們幫她去看田,去牽牛吃草後,她去提了兩桶水回來。

喝下第一口後,全身都冷了。

張小碗覺得自己冷酷的心還是不為所動的。

只是在第二口後,她察覺到自己臉上有熱意。

她緩了好一會才去摸,摸到了這時已經冰冷了下來的眼淚。

而第三口,她喝不下去了。

她踉蹌地走向椅子坐了下來,抖著手把碗放到了那製作簡單的小木桌上,張開了嘴,無聲地哭了出來。

就算不想跟自己承認,她也了會到了一直以來自己骨子裡掩藏的對這世間的悲觀。

是,她一直都在奮力地要過得好,要對自己能負責的負責,可是,這不是她那個她拼博就有回報的世界了,這裡就算她拼了命地想活好,她也未必能過得好。

就像她努力多年才變好的生活,一樁親事就又把她打回原形,把她拉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苦苦求生。

這日子,何時能到頭?連支撐著她的弟妹們都不在眼前,她還有什麼好掙扎的?她不想一個人這麼活下去。

太苦,也太孤單。

她不想活了,她實則想跟著這個她肚子裡她的孩子一起走。

她對這個她怎麼努力都不屬於她的世界絕望了。

她苦太久了,她找不到活下去的路,她撐得太累太累,她現在只想好好歇一會。

張小碗最終大哭出了聲音,哭出了她烙在心底所有的傷心難過與絕望,她抱著自己的肚子哭得歇斯底里。

她是真的在這個找不到任何依靠,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的世間撐不下去了。

她想死。

她沒有那麼堅強,她只想找地方好好地長歇一會,哪怕是死亡也好。

她在房裡哭得悲傷絕望至極,這廂放牛途中回來的老蔡嬸站在她的門外聽得也掉眼淚,這孩子,心裡怕是清楚汪家對她的打算的吧?

在房內的人哭的聲響漸漸微弱時,老蔡嬸驚覺不對,連忙推門喊,「大娘子,大娘子,你在幹什麼?”

門被栓了,推不開,老蔡嬸推得更急了,把門推得啪啪響,失聲驚叫,「可不要想不開,大娘子,大娘子,你快開開門,日子怎會越過越好的,你......」

她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裡面的人把門打開了。

「蔡嬸,去給我燒碗開水喝吧,要極燙的。」門內,那一臉蒼白,臉上滿是淚痕,下巴尖得就像刀子一樣鋒利的小姑娘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

老蔡嬸呆了呆,一時之間不知說啥話才好。

「去吧,一起去。」張小碗走了出來,關上了門。

「大娘子......」走了幾步,老蔡嬸開了口,「會好起來的,你相信老婆子,會好起來的!”

她一聲比一聲說得肯定,就像很確定張小碗有無比好的未來一樣。

張小碗瞄了瞄這一輩子可能從沒掌握過自己的命運一刻的老大嬸,她笑了笑,點了點頭,未說多語。

到廚房燒了熱水,她洗了把臉,隨後又喝了熱水,那冰冷至極的心總算有了點溫度。

她朝老蔡嬸說,「夕食後,我有點事和你們說。”

「不急吧,急我就叫他們回來。」老蔡嬸往灶裡又添了把柴,站起來有些猶豫地問張小碗。

「不急,晚上再說。」張小碗淡淡地搖了搖頭,走出了廚房,走到了房前的空地,看著半山下的良田和三三兩兩的房屋,這裡就是她呆的水牛村,她以後和她的孩子住的地方,他們的家,他們的未來,都會在這裡。

不管這個性別尚且不知的「他」是男是女,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他們會相依為命,她會給他她能得到的所有的一切,誰也別想搶走他,誰也別想他過不好。

要不,她拼了命,用盡所有辦法,也會讓那人過不好。

「我有了孩子,這事,我不希望你們誰告訴縣城上的人,任何一個人都不許。」飯後,老蔡頭夫婦,老吳夫婦分別坐在兩條長凳上,張小碗坐在堂屋的正坐中央,也就是坐在他們的正前面一些,眼睛從他們身上一一看過,說出了這翻話。

「要我給你們送終,就把這句話聽到耳朵裡,心裡面,」張小碗揚了揚下巴,在空氣中輕呵出了一口白霧,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正前方,「誰要是犯了這錯,就回汪家讓汪家人幫你們送終吧,興許,看你們伺候他們多年,會給你們挖個墳,立個碑,還會隔三差五給你們上柱香。”

「大娘子......」聞言,老吳嬸就拉著老吳頭跪在了張小碗的面前,咬著牙說,「我們不說,我們也不走,我們就死在這裡,回頭要是您憐憫我們可憐,在這後山把我們挖個坑埋了就好,我們無兒無女,您想起來時就給我們上柱香,別讓我們做孤魂野鬼老婆子就感激得很了。”

說著,硬是拉著老吳頭給張小碗磕了兩個頭。

張小碗沒阻止他們,冷眼掃過老蔡頭夫婦,老蔡頭坐在那低著頭看著地上,不知在想什麼,而老蔡嬸被張小碗掃了這麼一眼,渾身打了個冷顫,顧不得老蔡頭了,她先徑直朝張小碗跪下磕頭,「我老婆子也一樣。”

見她突地跪下,老蔡頭回過神,抬眼想說什麼,但看到張小碗那冰冷冷的眼,在這一刻他突然知道這不是一個他們說什麼就可以是什麼的小姑娘,這一路來的路中和住了下來後這個小娘子所有種種所作所為,這一刻飛快在這個以前經歷過點事的老奴心裡閃過,於是,他那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強咽了下去,這時他家老婆子正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老蔡頭在心里長嘆了一口氣,對已逝的故主道了聲歉,遂即跪在了張小碗麵前。

看著跪在地上的四個老人家,張小碗終於長長地籲了口氣,她摸了摸肚子,閉了閉眼,才睜開眼恢復了以往的平靜道,「那王裡長那,也先瞞著。”

「這......也無甚必要,」老蔡頭開了口,看著張小碗說,「以前他托人往上送的租糧,那人是我在鄉上的一個遠方親戚,往年他上縣裡看我,順道把粗糧也帶了上來。”

「都起來坐著說話吧,」張小碗笑了笑,等他們都坐起,她擦了擦有點涼的雙手,也沒問老蔡頭以前可沒告訴過她他鄉上有遠方親戚的這事,只是說,「這天眼看是暖和了點了,可晚上還是冷,你們晚上那火盆還是燒著吧,咱們住山裡,白日多撿撿柴就是,不怕費那個柴火。”

那四個老家人聽了連忙點頭,老蔡嬸帶頭說起了這夜間在山間要注意的事,還說起了修過的大門眼看不結實了,是不是要再找那木工漢子再來修理一道的事來了。

張小碗微笑著點頭應允,一個一個地看著這幾個現在看起來確實是偏著她的老人,心裡想著就算日後那汪家人知曉了,不管對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什麼打算,是要還是不要,她都不會管他們是怎麼想的。

她懷的孩子,她生的孩子,只能是她的。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先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待到日後要是有問題出現,那就到時候再解決。

她雖然不信汪家會跟一個被他們打發到鄉下種田的農婦搶孩子,但事先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

而在那汪大郎沒有另外的孩子出生前,她想這事最好別讓汪家人知曉。



第四十八章

    房屋全補好所花的銀錢,再加上打好一些必用的家具,買了米,碗筷,鐵鍋這些所花費的,加起來還是很大的一筆。

    把所有的花費除開,張小碗手裡還有二兩銀外加三十個銅板。

    張小碗不是沒省著花,家裡用的筷子她是砍了樹削成用的。

    掃帚先是進門時買了一把用,後來的兩把是在山間尋了耐用的干草紮起來的,不比買的棕笤帚好用,但無需花錢,能用就好。

    而她還要買稻穀育秧,家裡這幾個家人幹干家務活,種種菜還尚可,去田裡,這年紀怕是消受不起。

    他們需說是奴才,但張上碗沒打算真把他們當奴才用,他們能干點能承擔的活就行了,她沒打算把他們累死。

    所以種田她還要請人做工,不管是給工錢,還是另外算著管飯,都是要花錢。

    菜倒是可以在這房門旁邊刨好地種著,而糧要到秋末初冬才能收,這幾個月的糧是要買的,少不了。

    這眼前所有的一切處處皆要錢,不要錢的地方對她一個剛在這裡想把家紮下去的人來說不多。

    她手裡無多少銀錢,而肚子還有一個孩子。

    在沒收到租糧前,她要懷著這個孩子度過艱苦的懷胎日子,張小碗不是沒想過自己太天真,但為了活下去,為了她跟肚子裡的孩子,她還是咬牙要再拼一把。

    拼過去了,會好起來的。

    她有田,山邊的土隨便她種,肚子裡還有一個完全屬於她的孩子,如果這樣都活不下去,她就是個沒用到徹底的廢物。

    哭也哭過了,現在是站起來拼的時候了。

    張小碗也只允許自己脆弱一次,在這個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地方,脆弱無助這種情緒只會讓她越過越壞。

    仔細算來,她現在還有口飯吃,手裡還有點對比水牛村村民來說算是一大筆的銀錢,這比她剛到梧桐村時要好上太多了。

    而且,她也長大了,有力氣,身體裡還有孩子,還有一幢宅子,有田土,她沒理由過得比一無所有的過去還不如。

    *******

    就等張小碗和水牛村的村民都眼巴巴等著開春時,水牛村里發生了一件特別大的大事。

    這件事的起因先是水牛村王里長去年秋天嫁到小擔村的里長家的小女兒出了事,她在年過完沒幾天時被夫家的人送了回來,那送人的人說是在她夫家好吃懶做,還敢跟公公頂嘴。

    小女兒哭哭啼啼回來沒半會,就被王里長捆了繩子送回去了。

    這事被村里人說道了好半會,第二天正津津有味地回味時,那小女兒又被夫家的女人們綁了回來,說她回去後摔了家裡的碗,這種媳婦誰家都要不得。

    這時那家人說什麼都不要這閨女了,把寫好的休書往王里長說裡一塞,並說再把人送回來這事就鬧到縣衙去,找縣老爺說理去。

    這王里長也是個暴脾氣的,把來送人的女人都打了。

    這打了的女人也不是個善茬,要不,哪能有押送人回來的本事?

    她回去後,去縣里找了她當衙役的大哥,告了王里長一狀,說他管不好女兒,還隨意打人,這里長哪是他這等惡人可當的。

    隨即,這開春​​大家都準備農事時,縣衙里來人了,撤了王里長這一職,換了水牛村另一個有點聲望的人——江阿土當了。

    這里長都換了,水牛村沸騰了,里長媳婦求到了張小碗這裡,說她家公公是大官,讓她去幫著說幾句話。

    張小碗只說以“我是婦道人家,哪敢妄言”的話推辭了過去,哪想,這王里長媳婦也是個蠻橫的,當下就坐在張小碗家中不走,不求到一句話就誓不要走的模樣。

    這件水牛村的大事,就這麼鬧到張小碗的頭上來了。

    見她坐到夕時都不走,在老蔡嬸都跟她吵過一翻也吵不走她後,張小碗私下讓老蔡頭去把新里長給請來。

    新里長沒來,但來了新里長媳婦,這水牛村的村婦要比梧桐村的蹦噠紮實得多了,這新里長媳婦跟這王大嬸好聲好氣說了幾句,見她不理,就硬拖著她走,這舊里長媳婦看著她本就不舒服,這里新仇舊恨一沖上頭腦,跟這新當了里長婆娘的江家媳婦就在宅子裡的院裡廝打了起來。

    這兩婆娘打架以撕扯為主,拳打腳踢為輔,拿著尖牙往人身上咬為暗器,足打了小半個時辰,打得兩人身上衣裳都扯壞了,最終還是以年輕幾歲的新里長媳婦告勝這才宣告終結。

    隨後,聞訊趕來的兩家人把這兩人領了回去,張小碗當晚決定讓老蔡頭去鄉里,​​找幾條狗回來養。

    “養狗費食得很。”老蔡頭提了這麼一句。

    “我們吃什麼,它跟著隨便吃點什麼即可。”張小碗淡淡把話回了,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那王嬸子和新里長媳婦在張小碗這裡鬧了這麼一出,回到家,卻又被王里長又打了一頓,說她沒管好女兒。

    那王嬸子在裡在外都吃了苦頭,只能拿著女兒洩氣,還把休回來的女兒趕了出去,說死了都不給她一口飯吃,他們養她到了這麼大算是盡了他們當爹娘的責。

    她說得出也做得出,那小女兒被她趕在了外面,回娘家來勸的這家大姐也沒勸回家裡爹娘的意。

    那小女兒見親娘真不要她了,在小道上想跟著以前疼她的大姐走,那大姐在婆家都辛苦不已,哪敢帶她回去,當下顧不得小妹妹叫著她,扭過背,抹了把眼淚,抱著手裡的娃兒跑了。

    她那小妹妹已在外面餓了兩天了,哪跟得上大姐,沒幾步就摔在了土泥裡,張著嘴哇哇哭著,可卻沒有什麼人過來理她,那遠遠歸家的村里人見到她倒在這條道上了,都繞了好長的一路往另一頭走了歸家。

    避她如避禍害,生怕沾了晦氣。

    那姑娘是王家是鐵了心不要了,在開春播種時,這姑娘竟瘋了,先是各家菜地裡的菜都扯來吃,引得不少人拿著扁擔驅趕她,這姑娘尋不到吃的了,後來那屎桶裡的屎都扒出來吃。

    王家族裡的人實在看不過去,幾個老族人找上了王存福,讓他把人給領回去,別把人再扔在外頭了,這孩子現在身上都臭得十里八鄉都沒人靠近了。

    王存福卻覺得他沒當里長了,這族裡的人都看不起他了,虎著臉張嘴喝了一句,“你家有這種閨女,你領回去啊?”

    那來勸他的老族人被堵了這麼句話,當下氣得走了,留下了另位兩位對著王存福好聲好氣地勸,“領回去吧,一天給碗稀粥也是活得下去的。”

    “我怎麼養?我養了她十六七歲,她沒給我這老漢喝過一口粥就算了,難不成讓我還養她一輩子不成?”王存福卻是油鹽不進,說到此處,眼睛都紅了。

    那族里人見好話歹話說了一大通都勸不聽,只得走了。

    沒料,勸話後沒幾天,在這個春天第一個格外陽光明媚的這一天,十七歲不到的王小妹把頭淹在一家人放在外面的糞桶裡,就這麼死了。

    *******

    聞到王小妹的死訊時,張小碗正拿著鋤頭在鋤地,她這幾天要種上一些辣椒秧下去,老蔡頭說後天鄉里趕場就能買得到。

    老吳嬸剛把牛牽去借給幫他們家育秧的王大家耕田,就聽說這王大的堂妹妹就這麼死了。

    那王大就是那做木工活的師傅,張小碗要尋人幫她育秧插秧,他上家門來問了價錢,又聽得張小碗可以把她的牛借給他用,他減了一半的工錢,就把這活要下來了。

    現在張小碗的兩條牛在水牛村吃香得很,這水牛村雖然叫水牛村,但真正有牛的人家不到三戶,而水牛村是個有一百二十多戶的大村子,所以有牛耕田的人家那是少之又少,大都是靠鋤頭一畝一畝地挖。

    王大家借了張小碗家的牛要耕他家的那八畝地,這還把他周圍鄰居看得眼饞得厲害,有幾家還上門來跟張小碗說話,都被老蔡頭以他家大娘子可不是那麼好見的這句話給打發了回去。

    而這廂老吳嬸說大戲一樣地說著王小妹是怎麼被她親哥拖去埋的,那王存福家家裡現在是怎麼大鬧的,那王家婆娘臉上還被打出了好幾道血印子,她句句都說得口沫橫飛,說到打人處,還“唉,唉,唉”地嘆息了幾聲,但這嘆息聲也沒阻擋她把事情繼續興奮地說下去。

    當她把事情全部說完,見張小碗還在一聲不吭地鋤著地,這老婆子總算覺得有點尷尬了,她不安地搓了搓手,左右看了一下,尋了另一把小鋤過來幫著鋤地。

    當她的小鋤挖到張小碗身邊的地時,她忍不住問,“大娘子,你不好奇啊?”

    “嗯。”張小碗虛應了一聲。

    “不好奇也好,”吳婆子說到這嘆了口氣,聲音也沉了下去,“這世道這麼苦,女子更苦,這夫家不喜娘家不疼,哪有什麼活路可走?”

    把話說完,這才想起眼前就有這麼一個夫家不喜的,娘家看來也不怎麼樣的,她連忙補充道,“當然是那些不賢惠的才沒什麼活路。”

    “你是說我賢惠?”張小碗這時放開鋤頭打算歇息一會,她直起了腰,抬眼看了老吳嬸一眼,自嘲地翹了翹嘴角,“倒也是,確實是賢惠,要不人也早沒了。”

    說著,也沒管老吳嬸什麼反應,繼續挖她的土。

    那吳婆子可沒料到張小碗能這麼自己說自己,一時之間她不知怎回應才好,著實傻了眼。

    她拿著小鋤想來想去也沒想到什麼好詞,好半晌,才嘆了口氣說,“這都是命,老天爺給的,就受著吧,現下您還有條大活路呢,肚子裡還有個小的,這日子啊,總有好得起來的一天。”

    說著把張小碗的鋤頭搶過,讓她一邊歇息去,她則往手裡吐了口唾沫,拿著鋤頭飛快乾起活來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4:03 PM

第四十九章

    田裡的秧插好後,天氣就變得炎熱了起來,還好張小碗的那五畝水田地勢好,不用太擔心水田乾涸的事情。

    只是天氣一熱,本來一天只澆一次水的菜地要澆兩次了。

    在買了狗和雞養後,又買了一百公斤糙米,張小碗手頭的銀錢所剩不多,這日子算起來不至於會餓死人,但確也過不得太好。

    但她也不想苛刻自己的營養,她肚子裡還有一個,苛刻不得。

    所幸家裡的那幾個家人有一點好,她給他們一口飯吃,他們也是里里外外的忙著,田里土裡的事也都管著,不曾偷過什麼大懶,也無需張小碗費太多神,動太多手,這也讓張小碗時不時有很長的時間拿著買的弓箭出去到山邊慢慢轉轉,偶爾能獵到隻兔子或者山雞回來吃吃。

    買來的狗子還小,先頭吃了半來個月的稀飯,長得不怎麼樣,後來有了點骨頭啃,也算是長了一點。

    它還挺喜歡纏著張小碗,可能她給過它骨頭吃,一般張小碗走到哪它就要跟到哪,張小碗要出門也得老家人過來趕它回去才成,要不準得跟著張小碗一塊兒出門。

    張小碗懷著孕,自然也不敢抱它,跟它過多親密,但這土狗每次見纏不上她,都用烏黑烏黑的狗眼睛望著張小碗,水汪汪的黑眼睛裡面是清清晰淅的赤誠一片。

    如此,其實只要時不時看上這麼雙漂亮的眼睛一眼,張小碗都想養著它了,不過她希望它以後還是凶悍一點,這樣才看得了家,顧得了本,活得下去。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在這艱難的世道求活,不強都是要被淘汰的。

    養著這只叫被張小碗叫狗子的狗,老家人還是有意見的,因為真的費食,每次張小碗讓她們煮粥時都要多煮一把米。

    本來老蔡嬸的意思是這狗子就天生天養,不用給它什麼吃,它活得下來就是活得下來,活不下來也是老天爺的意思。

    但這家還是張小碗當家做主的,這大娘子看著是個不苛刻他們的,但也不是個容得了他們犯上的人,她最終決定的事,最好是誰也別多句嘴的好,要不她冷冷的眼睛掃過來,你都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你的,所以老蔡嬸有意見也只敢私下跟另幾人嘀咕,倒也不敢在張小碗麵前過多說什麼。

    張小碗也知道這幾個人對養狗子的不以為然,這幾個家人覺得狗子看家是天家地義,它自個兒出去尋食也是天經地義的,要馬兒快跑卻不給食吃的事,他們想來自然得很,張小碗倒不想找理由說服他們。

    她托著她大娘子的身份說服了他們也沒用,他們是這個年代的人,從生下來觀念就被這個時代的環境綁架了,所有想法和認知已經根深蒂固到了牢不可破,他們認為這天地是方的,你非得告訴他們是圓的,他們就算當下被你強制信了,私下卻會認為你是中邪吃錯了藥。

    張小碗也理解他們理解不了,讓一個在大環境裡,跟大環境裡的人一樣的思維的人推翻他們所認知的天地來贊同你的?這怎麼可能?

    換到她身上也一樣,誰要來告訴她這個現代人這年頭苦得沒辦法了,是老天爺給你的命,你就要受著之類的觀念,她這個現代人也不可能覺得理所當然。

    當然不可能硬碰硬,她還是屈服於這個世道的規則的,但私下她能爭的,她都要爭。

    像擁有她的孩子,像可以有天回家去看她的弟弟妹妹的未來,這些她可以做到的,她都會試著去做到,她不會認命,全然讓別人來決定她的未來。

    張小碗確實已經是披了一張完全屬於這個朝代的皮了,但艱難的生活還是讓她骨子裡還是保持著那個以前的自己,因為一直以來都是以前的那個自己的精神和毅力支撐著她在這異世活下去,她刻意忘了前世的自己,忘了那種種跟現在比起來無異是在天堂的生活,但實則她其實一直都靠著那個自己在活著。

    要不,她熬不過那些無處不在的絕望。

    她也知道自己是異類,她不會蠢得讓這個世界來認同她,認為她有改變這整個世界的能力。

    所以,這個朝代的人信奉他們自己的,張小碗明哲保身地緘默著,她知道只有守著這個世界的規則,她才能活得下去。

    螳臂擋車的事,下場從來都是慘烈。

    而該用身份讓家人住嘴的時候她就用身份,該對他們軟硬兼施的時候她就軟硬兼施,哪天他們要是犯了她容忍不了的錯,她想她也下得了狠心。

    她不會允許他們爬到她頭上來,讓這幾個住著她費心補好的房,吃著她花錢買來的糧的人來拖她的後腿。

    她興許不是什麼惡毒的女人,但也不至仁善得到讓人可欺。

    她也知道老蔡頭夫婦是汪家的人派來給她找茬添堵的,但只要他們有一天不找她麻煩,她也當作從不知道過。

    張小碗是真的從沒想過和這幾個家人說過她的什麼想法,她根本就起過這種念頭。

    而現在這幾個家人看著歸她所用,誰也想不出他們哪天會背後捅她一刀。

    畢竟,他們當了汪家人一輩子的奴才,跟了她張小碗沒幾天。

    農夫與蛇的故事裡農夫做的事,她不會做。

    她也不可能覺得他們真能為她好,再退一萬步,他們哪天真是有了好心想為她一下,但他們連自己顧全自己的本事都沒有,一個當奴才的,所想出來的為她的好,能好到哪裡去?

    所以在安定後,這幾個家人間有那麼一兩個人這兩個月間在她面前無論是倚老賣老,還是一有事就有暗地裡用言語試探她的意圖,一旦過線,過份了,張小碗都會收起笑臉,端起臉,仰起下巴冷冷地看著他們。

    但一般的,只要不觸她的逆鱗,她都無妨,還是那個笑意吟吟的汪大娘子。

    如此,還是有人看不懂她臉色的。

    這天用過朝食不久,老蔡頭夫婦又過來說這都夏初了,要不要託人去向老夫人問個安。

    老蔡嬸還一臉為張小碗好的凝重,“我想,多少我們都是在汪家做活做得久了的老奴才了,大娘子的賢惠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這次信上一併寫上交予老夫人,想必她也是知您的好的,要是到時候再……”

    說著她看了看張小碗的肚子,嘆著氣說,“興許看在小公子的份上,也還是會接大娘子你們回去的。”

    當下張小碗抿嘴笑了笑,伸出手別了別臉邊的發,隨即輕描淡寫地對老蔡嬸說,“你讓老太太看你一個奴才寫的信?我倒不知道你們會寫信呢,怎麼這種大事都還沒告訴給我聽一聽?你們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當下,老蔡嬸大驚失色,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張小碗去扶了凳子過來坐,這兩人終於鬧了這麼一大出出來,她有空,也有得是時間陪著,“要是老太太真看你們給汪家做了一輩子奴才的份上賞臉看了,但你們跟在我身邊,說我再多好話也是不為過的,要是老太太認為是我攛使你們為我說好話,到時,受責罵的怕是我吧?”

    說完,張小碗笑著看著這兩個老家人,“我最近是對你們不好嗎?短你們的吃的了,還是讓你們沒見天地干活了?就這般容不得我活著,讓我在老太太面前這般找不痛快?”

    這句話後,老蔡頭臉也失了血色,軟著腿跪在了地上。

    “我看你們是過得太好了,吃得太飽了,才有閒空想這些。”張小碗沒說什麼起了身,招呼不遠處裝作在掃地的老吳嬸,“吳嬸,過來幫我拿下鋤頭,我們去菜地看看。”

    總有些人,給了三分顏色給他看,他就能給你開染房。

    當下,管也沒管這兩個老的,領著吳嬸出門了。

    老蔡頭夫婦沒得她的吩咐,一直跪到了張小碗回來,掃了他們一眼,隨後隨意地說了句讓他們起來為止。

    看著她離開時的背影,這老蔡嬸對著她的背磕了一個頭,滿臉感激,“多謝大娘子。”

    張小碗聽了這句話,本是不打算說什麼的,但還是回過了頭,翹起嘴角冷冷地笑了笑,“下次可別犯了。”

    下次多管閒事,她就讓他們一口飯都沒得吃,看還有沒力氣想這些有的沒的。

    當了汪家人一輩子的奴才,老念著他們她不怪,但休想近在她的眼前吃著她的飯,還不聽她的話。

    說透了,她現在才是管著他們生死的主子。

    相比老蔡頭那對老刺頭的夫妻,老吳伯這對就要老實得多,如果不是實在實誠得過頭,張小碗也不會有些事只得讓老蔡頭去辦。

    像買東西,老蔡頭一個銅板的東西要比老吳頭買回的多一小半,這實誠啊,有實誠的好處,也實在有實誠得太過頭的壞處。

    不過,不管老蔡頭心向著那汪家人,平時干事倒是利落,看得出來以前是當過汪家的副管家的。

    但自托老蔡頭辦了幾件事,這老人又蹦紮起來後,張小碗也不再什麼事都讓他辦了。

    他認為這個家裡非他不可了,他一個老家人,見多識廣的,還跟過老太爺,在她面前是說得上話的,她倒想讓他看清楚,這個家裡,是誰在說了算,是誰在給他飯吃,偶爾他犯病咳嗽還給他抓過幾幅藥。

    而在這月老蔡頭夜間又受了涼,又犯起了咳嗽,這次張小碗沒理會,沒像上一次一樣拿出錢來讓老蔡嬸去抓藥。

    老蔡嬸故意在張小碗麵前來回過幾次,她也當沒看見。

    吃完朝食,她拿了塊餅,讓狗子跟上,去尋她的山雞去了。

    這天花了大半天,才找回一隻山雞,還好肥大。

    張小碗自己熬了雞湯,拿出個陶罐裝了湯,這些打算打溪水冰鎮在桶裡明天喝。

    她把雞肉分出一小半,裝了兩個碗,大碗的給了老吳嬸一家,剩下的一小半,讓老吳嬸送去給老蔡頭當夕食吃。

    她沒少他們的吃的,但也多不了。

    老蔡嬸這天見張小碗完全不理會他們了,拿了自己家的錢午時走了路去抓了藥回來,回來後,在他們房間的門檻上坐著剛想歇了口氣,就看到了老吳嬸端來了一份他們的菜,她看是肉還小驚喜了一下,但聽到是大娘子今天抓回一大隻雞,只留了這一點給他們吃之後,當下老婆娘的心都涼了。

    “你們的呢?”她問老吳嬸。

    “我們屋子裡著呢,你們吃著你們的吧,我也要回去吃了。”老吳嬸不是個傻的,相反,她比家裡的老吳頭要靈活得多。

    “今天不一個桌吃飯了?”

    “不了,大娘子的意思是以後分開吃。”老吳嬸說到這,看了老蔡嬸一眼,口氣也了些不耐煩,“別以為坐上一桌子,你們就當起主子的自家人了,在老家裡你倒是分得清自個兒身份,見著鐵管家那家的,那腰哈得比誰都低,怎麼到了這大娘子這,你就倚老賣老起來了,現下可滿足了?可別說什麼了,要不,連你那口飯沒得吃,回老家等著鐵管家的打賞你們一家子吧。”

    她語帶諷刺,一扭屁股,走了,沒理會屋子裡面那老蔡頭傳來的劇烈咳嗽聲。

    她就瞧不過老蔡頭這一家兩口的老鬧騰貨,都是被打發出來不要的,還盡給新主子開染房,都不知道這腦袋是什麼做的。

    老蔡頭一家被敲打過後,就乖覺多了。

    老蔡嬸也不再像過去那樣旁若無人般在張小碗麵前口沫橫飛地說話了,到底多了幾許距離。

    張小碗養著他們,無非他們是汪家人打發過來給暗著給她找晦氣的,她只得接手,而不是真把他們養著當祖宗供的,所以,多忌諱她點也是好事,免得日子一過得好一點,就想爬到她頭上來。

    老蔡頭那次一病,可能因為心裡還受了氣,足吃了十劑藥才吃好,手頭這些年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錢也吃得少了近一半,這可把老兩口心疼得好一陣臉色都不好看。

    現在分開吃了,他們的吃的,也只剛剛夠吃,現在廚房是老吳嬸管著,朝食就給他們兩碗稀飯,夕時就是一碗稀飯多個餅,就與在汪家時的差不多了。

    老蔡嬸心裡意見大得很,跟吳嬸吵過幾次,在一次大吵後,見來廚房的張小碗視而不見地錯過她們進廚房拿了東西就走,她在吵過這次後也不吵了,回房掉了淚,第二天就完全老實下來了。

    連老蔡頭,那渾濁老眼裡的刁鑽也沉了下來。

    家裡老家人老實了,張小碗卻要想著怎麼掙銀子,她想來想去,也沒找到可著錢的法子,她不可能懷著孕還去大深山打獵,那是需要花力氣和精力的,而那些很容易就損耗到肚裡的肉。

    於是,到底的辦法還是省著花,平時根本不花錢,把那一兩多的銀錢留著做急用。

    至於孩子的衣服,她拿了那十尺青布做了三身裡裳,又花了一百個銅板買了棉花做了兩件棉衣棉褲。

    孩子的尿布她是跟村里的老人家討來的,上門前她帶一小半隻雞腿,或者小半隻兔腿去,回來手裡往往都會多幾塊用過的布。

    正好是夏天,把尿布洗了暴曬,收好,等孩子生出來後用。

    也有得來的各家較好的一些粗布,一塊一塊零碎得很,張小碗也全留著,給小孩做百家衣穿。

    趁著肚子還不顯大,還能幹不少彎腰的活時,張小碗就想著要把一切都備妥了,如此這樣每天可忙的事也是有的,準備孩子的用物,還有田里地裡也要時不時去看一眼心裡有個數,這些細碎的事佔滿了她的每天。

    村里也是沒過多久就知道她有孩子了,對她為什麼不回縣城也有些好奇,但村子裡今年的大事太多了,舊里長換了新里長,這王存福的女兒也死了,現在還是個當了自己的鋪蓋去鄉里買酒喝的酒鬼,這眼看還要賣老婆了,這王家的件件大事讓他們的嘴裡都說不停了,所以說到道張小碗身上,也就猜道猜道幾句,也深說不到哪裡去。

    村里也有幾個膽大的婦人搭過張小碗此種為什麼不回縣城生孩子的話,張小碗每每都是以微笑帶過,無端地讓對面的婦人覺得她有幾許可憐,久而久之,敢問的人都問過了,漸漸地也沒有人再問張小碗此類的話了。

    不過,村里人也還是知道了她不被家婆所喜,被趕到鄉下來的了。

    老吳嬸聽到這話時,還跟張小碗賭咒發誓這話不是她傳出去的,老蔡嬸也是哭天喊地地跪在張小碗麵前說這也不是她幹的。

    這話是誰說出去的,總逃脫不了他們這幾個人。

    但張小碗不在乎被人知道這事,她要在這裡住這麼久,可能會是她的大半輩子,她總得有個長住下去的理由。

    現在,這理由有了,哪怕讓人覺得她可憐,也無妨。

    說到底,她其實是不可憐的,有房有田不是?

    這村里人啊,也是心善,自家的孩子都沒吃飽,可憐她一個有房有田還能收租糧的人作什子?



第五十章

    九月末,深秋初冬之際是大鳳朝陽光最好的一陣時間,這天天亮剛沒多久,金黃的陽光就升了起來,把滿是結著實沉穀子的稻穗的田地照得一派金黃耀眼。

    顧家大娘提著手中裝著雞蛋的籃子,剛上了上山的路,就聽得背後一陣腳步聲。

    她回過頭一看,見是周家小媳婦。

    她在原地等了幾步,見周家小媳婦上來了,便問道,“周強家媳婦,你也是去看大娘子的?”

    那周家小媳婦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緊了緊手中提著的籃子,有些小聲地說道,“聽說生了個大胖小子,我提幾個雞蛋去看看。”

    說完,有些羞窘地掀開了籃子裡的那幾片樹葉子,露出了三個雞蛋給顧家大娘看,臉也有些紅,“只得借來這些。”

    她是七月生的孩子,要生孩子那段時間孩他爹在鄉里趕場時被人打了,家中的男人連地都下不得,一家人過得實在窘迫得很。

    那汪家大娘子下山看水田時路過她家,正巧她要生二娃子,進門幫了她一把不算,過後還算了一隻給她補身的老母雞,還給了六隻小雞崽與她家餵養。

    她本是想提兩隻雞來,只是小雞還沒長大,村里人誰家也藉不出一隻雞來,她借了兩天,也只借來這三個雞蛋。

    “你心意到了就好,這大娘子是個心寬的,怪不了你。”顧家大娘與她同一個村,自對她家的情況差不多知情,這三個雞蛋怕也是她去求著借來的,不容易啊。

    她不禁安撫地拍了拍周家小媳婦的手臂兩下,“快點走吧,這寅時下地的孩兒,現在應該也是吃了奶了,我們快走幾步,看有沒有我們幫得上的。 ”

    周家媳婦連點了兩小頭,小跑了幾步,那腳步倒顯得要把顧家大娘要快些。

    顧家大娘笑著跟上她,兩個婦人飛快地往山上走去,沒得半晌,就到了汪家大娘子的住處。

    到時,昨晚接生的顧婆子見自家媳婦來了,那滿是皺紋的老臉上一片笑意,“大娘子說了,說今天早間上來的人,都先去灶房喝碗稠粥,說是先謝過人來探望她的心意。”

    那顧家大娘聽了有點小喜,但也道,“多虧她總勞心惦記著我們,只是這朝食的時辰還末到,怎可先食?”

    “讓你去你就去吃,有得吃哪來得這麼多話。”顧婆子不禁笑罵,轉過老臉對周家媳婦說,“周強媳婦你也趕緊著去,大娘子抱著小公子在睡,怕是晌午才醒得來,你吃完要是不忙,留下來幫把手,還要活要做……”

    “不忙,不忙,我這整天都不忙。”周家媳婦本就因自己未帶來什麼好禮內心愧疚不已,這時聽得有活可以讓她做,那嘴張得比閃炮竹還快。

    張小碗午時醒來,產道還是疼得厲害,下不得床。

    睡在襁褓中的那臉皺巴巴的小孩兒還在閉著眼睛,但張小碗卻知他是個壯小子,他剛出她的肚子時那道哭聲,把她這個還在疼痛中的娘都給震得連痛都忘了喊。

    實在是哭得太響了,接生的顧婆子都說她接了這幾十年的生,就這娃兒哭得最響,將來怕是了不得的人物。

    顧婆子當時連連說了好多喜興的話,張小碗本不是會因別人的誇獎就昏了頭的人,但當下聽得一陣打心眼裡發出的喜悅,喜得連身體的痛都忘了,把孩兒抱到手中時,感受著手中那小小,溫熱的身體,她不禁笑著流下了淚。

    現下醒來,小孩兒還在睡,張小碗眼帶愛憐地看著她的孩子,這就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以後要陪伴她很久的孩子。

    “大娘子醒了……”這時,門“吱吖”一響,老吳嬸推開了門,看到張小碗醒來,立馬眼睛笑得都瞇了,“可餓?”

    她聲音太大,張小碗伸出手指“噓”了一聲。

    老吳嬸立馬掩住嘴,另一手還輕輕拍打了自己兩個的臉,待放開嘴裡,聲音小了許多,只見她輕聲道,“都怪我這奴才嘴張得太大,怕是驚了小公子吧?”

    張小碗朝她搖搖頭,輕聲地說,“村里來人了?”

    “來了,來了,來了好幾個媳婦子,都幫忙在染紅雞蛋,待到下午就全做出來了。”吳婆子說著說著聲音就越發高了起來,說到最後一句自己也醒悟了過來,連忙又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看著她眼睛裡都泛著活躍歡喜的光,​​張小碗也知她心情亢奮,見這老家人也是為自己生了孩子歡喜的,她要是說不高興那也是不可能,於是她笑著搖了搖頭,給小孩兒身上的襖子攬了攬,又在他那張小丑臉上看了幾眼,才抬起眼對老吳嬸小聲地說,“去給我端碗粥過來吧,我喝幾口。”

    “這就去。”一直駝著腰的老吳嬸聽到這句,飛快地轉過身往門外小跑地跑去了。

    張小碗失笑地搖搖頭,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纏到了她的孩子身上去了。

    因小孩兒出生在寅時,虎嘯之際,帶著些許煞氣,張小碗給他起名叫汪懷善,因著大名已經懷善了,她又取了個小名叫小老虎,因她也不願他失了銳氣,如此這般算是折了個中。

    汪懷善人如其小名,好動活潑得厲害,三個月就會翻身了,張小碗為他的勃勃生機欣喜不已,連帶也就輕易忍受了她這兒子每夜那因為喊餓而哭得震天響,能把土地爺都能吵醒的聲響。

    因家中的兩個老婆子都有了年紀,照顧不妥小孩,汪懷善都是跟張小碗親手帶的。

    剛出生的小孩子睡飽了醒來就喊餓,頭幾個月哪分得清白天黑夜,不管什麼時辰,他醒來就要吃,拉屎拉尿都很隨性,管他娘親那時是不是在睡著還是在休息,如此張小碗這幾個月也沒睡過一個好覺,人也清瘦得厲害。

    還好,這幾個月是冬天,田裡暫且沒事,地裡的事就交給幾個老家人了,衣服屎布也自有人洗,又因有了租糧換了銀,自家也打了糧,這日子過得也不算緊巴巴了。

    她這孩子出來,也正是趕上了好時候。

    等到汪懷善快半歲時,張小碗就又忙起來了,因此時開春了。

    但因自家了兩條水牛,倒也省了不少事,去年幫忙的王大就說今年這兩條牛都藉給他用的話,他就幫張小碗的五畝田的秧都育了,也幫忙插上。

    張小碗覺得這也省了她不少麻煩,她現在要帶孩子,沒太多時間耗在田裡,所以答應了下來,但給穀種時,多給了王大兩斤,算是個謝意。

    去年張小碗田裡打的糧也是王大為首幫她打的,自也知道張小碗家的那五畝田比別家的糧要打得多些,回家後他仔細看了看張小碗給他的穀種,又跟他爹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又過來跟張小碗商量,願不願意多給他十來斤穀種,等收糧時,他們一家子幫她來收糧,不收工錢,也不要她管飯。

    張小碗聽了笑,點頭說,“倒是好,不過我這也是挑時稍注意了些,當不得你們一大家子的幫忙,要是不嫌我挑的壞,明天讓你家媳婦在村中找幾個有得空的媳婦子都到我這來,我給她們說說這穀種要怎麼挑。”

    “這敢情好。”王大喜了起來,朝著張小碗彎了下腰,感謝了一下就跑下山去說這喜事去了。

    一邊站著的老蔡嬸出聲說,“這麼大好的事,大娘子就輕易給他們了嗎?”

    張小碗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這一來年的,他們誰家少幫我們家一點了?遠親不如近鄰,以後要麻煩他們的事怕還會多著。”

    張小碗當時說這話時還真是是想著以後要是有事可能相互之間要扶把手,可沒想到她一語中的,以後她讓這村里人容讓的地方還真是頗多。

    因為她生出了一個頑劣淘氣還霸道的混世魔王出來,給村里人添了不少麻煩事。

    汪懷善還真如給他接生的顧婆子所說的那樣,成了一個“了不得”的小公子。

    他兩歲時,就已經懂得帶著狗子出去看管他娘所說的那塊屬於他的菜地了,他家的雞要是往那塊菜地靠近點,他就能讓狗子去咬雞。

    還是張小碗又哄騙他,說這雞也是他的,他才沒讓和他一起長大的狗子去咬了。

    狗子這兩年也長成了一條大狗,汪懷善跟它格外親暱,張小碗本是想著狗跟小孩有感情了,將來也護著他一點,所以一直把一人一狗經常養在一塊兒,可沒想養著養著,竟把這狗子養成了汪懷善行凶的幫兇,誰要是得罪他了,他就能讓它去咬人。

    汪懷善真是個不善的,天性帶著煞氣,連吃飯吃得不順了,他不想吃時張小碗要是還要餵,他都能把碗用小手顫顫危危地奪過拿起,砸向張小碗。

    張小碗沒想成他竟有如性子,無奈得很,那小老虎的小名是怎麼也喊不下去了,不想越喊她這兒子煞氣越重。

    親手把這孩子帶大了這麼久,見識了他各種各樣堪稱彪悍的小脾氣,張小碗都不得不信有命格這一說了。

    但她不一口一聲小老虎叫了,小老虎又有脾氣了,這下連飯都不吃,還是張小碗試探了各種方法,終於把這小名叫出來後,這小老虎才“哇”地一聲大哭後,邊哭邊接了張小碗餵給他的飯。

    要說他脾氣大得很,但確也是些嬌氣的,哭完還要張小碗又哄哄他,抱抱他,親親他,他才願意再下地去帶著狗子玩耍。

    張小碗真是奈何他不得,絞盡腦汁想教得他脾性溫和點,不要這麼大哭大鬧地動靜太大,但怎麼教,這汪懷善還是秉性難改。

    等到他四歲時,有次他脾氣一上來,竟還把得罪了他的張小碗推倒在了地。

    這時的張小碗為了得些銀錢添補家用,去深山里轉了兩天才獵回一條野豬,她把野豬背了回來時正全身無力,就被她放下肉就趕過來看的她家小老虎就這麼推倒​​在地了。

    這幾天間下了雨,張小碗淋了雨,身體這時正還發著燒,明知孩子是因為她幾天不在家,生她的大氣了才這麼鬧的,但被親手當心肝寶貝的孩子推倒在地的那一刻,又因生病,好久未軟弱過的她竟哭了出來。

    她哭了,汪懷善卻傻了。

    他先是站在那不說話,等了一會見他娘還在哭,他就急了,急急地跑過來,跪在張小碗麵前推她,“你哭什麼,我又沒打你。”

    張小碗沒理會他,撇過頭擦眼淚。

    汪懷善見她如此,更急了,扯著她的衣裳,“你說說話啊,我又沒打疼你。”

    張小碗伸出手,把他嫩白的小手扯開,往另一邊爬了兩步,想站起。

    這時汪懷善以為她不要他了,也跟著爬了兩步,硬是扯著她的衣裳,聲音裡都帶了哭音,“都說沒打疼你了,你這是乾什子?”

    張小碗聽了這話哭笑不得,可無奈燒得過火的她這時全身乏力,她本要站起叫老吳嬸去給她請大夫,偏又被不是生來陪她,而是生來討她的債的孽障扯住了衣裳,就這麼被大力地扯了一下,她就砸到了地上,沒有徹底地昏過去,但卻也睜不開眼皮了。

    等下一刻聽到汪懷善那又足可驚天動地的哭喊聲時,張小碗被那一聲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娘,娘”給叫得眉頭都皺了起來,但偏又沒力氣睜開眼說話,只得在心裡狠狠地罵:“討債鬼!”

    他娘的討債鬼汪懷善被張小碗那一次昏倒,足有好幾天才下床的事確也給嚇破了膽,倒確確實實地聽起了張小碗的話來了。

    張小碗以為他只是一時之間如此,但卻也小看了汪懷善對她的心意,接連好幾次,汪懷善明明被她訓得厲害,但也不再跟她頂嘴,也不對她動手動腳了。

    不過還是有一點區別的,張小碗那一天要是對他很好,不對他訓斥,當天晚上睡覺,他會親張小碗的臉上下左右四口,要是張小碗那一天對他不好,說教了他,他只會在張小碗的臉上隨便哪處隨便親一口,睡覺時還要背過身,表明他記仇得很。

    這天狗子背了張小碗摘的一籃子辣椒,她讓下山的汪懷善先去給顧婆子送去,再去看管他的田地。

    四歲的汪懷善已經懂得哪些田是他的了。

    他娘是他爹不要的,他娘不是好東西,這是三月過逝的蔡老頭告訴他的。

    汪懷善聽他說了這話後本還傷心他娘怎麼不是好東西了,但沒過幾天,這個說是他汪家的奴才的老頭生病花光了他家的錢死去後,他把他娘居然離開了家,離他而去到大山里掙銀子,好幾天都沒回來,回來後也生了病這些事全怪到了蔡老頭的頭上。

    如此他就不為他娘不是好東西的話傷心了,他認為蔡老頭才不是個好東西,說他娘壞話,還花光了他娘的錢,害他娘生病,為此,他還帶著狗子跑到蔡老頭的墳前踢了好幾腳才感到洩出了一點點的氣。

    這天汪懷善帶著狗子去山下看他田地,離家走了一段路,又帶著狗子轉了條道,去蔡老頭的墳前又踢了幾腳,這才哼著他娘哄他睡時唱的歌謠一大步一大步地跑下了山。

    到了山腳下,扛著鋤頭正在自家田裡忙碌的周家三郎見到他,停了鋤頭笑著說,“小公子可下山了啊,今個兒要先去哪?”

    “是周三伯啊,我去顧婆婆家送辣椒給她嘍……”汪懷善小大人似的應了聲,還拿著手中的拿著玩耍的蘆葦指了指籃子。

    “那你可要走小心點,前幾天下了雨,路可還沒幹。”

    “沒事,我瞧著路呢。”說著就大咧咧地邁開了腳,長得跟金童似的,那臉有九成九肖似他爹汪家大郎的人又小霸王一樣地往前走了。

    走了好幾步,小霸王又想起了他娘下山前對他的另一道囑咐,灰溜溜地回過身來,垂頭喪氣地走到週三郎面前,又小大人似的給周三郎作了個揖,“給您道個歉了。”

    “這是怎地了?”週三郎好笑地看著前個兒打了他家大兒子的汪懷善。

    “我又打著您家大崽了。”汪懷善嘆了口氣,把手伸到懷裡,忍痛地把他娘給他的一包麥芽糖拿出來給了周三郎,“三伯伯,你先給我捎回去給大郎,待我看完我家的田,我回頭再給他道歉去。”

    週三郎見他又帶了糖,連忙罷手說,“可別了……”

    但又捨不得這糖,又說道,“要不你等會去了再一道帶過去?”

    “你先帶著回吧,讓他跟二妹子三娃子他們都吃點……”汪懷善這時特別大方地一揚手,“上次本也說了,也給他們吃上一些我娘做的糖的,您先給我捎著去,待我看好田就去你們家,你讓周伯娘給我煮碗開水候著我。”

    說著,把糖給了周三郎,又恢復了他的神氣,哼著歌謠兒領著狗子往顧婆子家的方向走去。

    週三郎把糖包揣到懷裡,看著他的小背影揚聲道,“走路可要小心著點,看著點路。”

    “哎,知了,您放心著。”小小背影背過手朝他搖了搖,隨後就著手勢乾脆兩手都背過挽著,一蹦一跳地走遠了。

    週三郎得了糖,想著今兒個是自家大崽的生辰,當下顧不得手裡的活還沒做完,扛著鋤頭就回了。

    一回到家,給家中三個孩兒分了糖,自然得了他們圍著他的歡呼雀躍。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4:59 PM

第五十一章

汪懷善還未到顧婆子家,隔著老遠就喊了人,「顧婆婆,我來了......」

那在家中坐著納鞋底的顧老婆子一聽到這聲呼聲,忙把手中針線放到針線藍子裡,那滿是皺紋的臉笑成了一朵皺巴巴的花,她起身時起得太急,帶倒了坐著的凳子,也顧不上扶,連忙跑到門邊把門打開,對著那向她家走來的小金童歡歡喜喜地喊,「小公子,你可又下山來了......」

「可不......」汪懷善帶著狗子已經走近,對著她一聳肩,「這幾天又被我娘關了,害得我好陣子都不得空來看你。”

說著,把狗子頭上掛著的籃子拿下,先走了進去把籃子放到桌上,又左右看顧了一下,小大人就發問了,「這幾天胃口可好?”

「可好,可好,可好著呢......」顧婆子連連點頭,笑得露出了掉了兩顆門牙的笑,「你可吃得好?大娘子可沒打疼你吧?”

「那點疼算什麼......」小老虎又是一揮手,滿臉不在乎。

「待我回頭上山,勸道勸道她去,你可沒做錯什事,咋老打你。」顧婆子偏心得厲害,一門心思只偏到了她這接生的小娃子身上去了,都不帶講什麼理的。

顧婆子護著他,汪懷善是知道的,但她這麼說,一想到看完他的田他還要去週三伯家道歉呢,他就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也不好麼了,遂即說道,「你把辣椒倒了吧,把籃子給我我拿回去,我娘說了,辣椒讓你煮的時候煮爛點,別壞著牙口了......」

「知曉了,知曉了,這就倒......」顧婆子上前把辣椒倒到桌上,跟他叮囑道,「去田裡你可別走小二壞家的門口了,我昨個兒看他撿了棍子回去,怕是要拿那個打你。”

汪懷善聽得當下小虎目一瞪,「他敢!看我不打死他!”

顧婆子忙安撫他,「可不敢,他敢打你我都不許,怕就是大人一個沒看住,真打上你了,哎呀,小公子,要是疼了那可怎辦?”

汪懷善聽得哼哼了一聲,抬起下巴,滿臉傲然,「我還怕他不成!”

他身邊狗子聽得小主人那宣戰似的傲然口氣,「汪汪汪汪」地大吠了幾聲,似在助陣。

聽到助陣聲,汪懷善得意地看了它一眼,對顧婆子說,「你且放心著,我還有狗子幫著我呢,有它在,天王老子來了我都不怕!”

說著拿過籃子就要走,走了幾步又回頭朝顧婆子說,「娘說明日家中夕食要吃燉豬腳,說那個湯補得很,讓你有空就上去喝上半碗,我看,您可別管有空沒空了,上山一趟吧,吃過朝食就慢慢走上來,可別摔著了。”

「這可怎麼好意思......」顧婆子又些猶豫。

可管不得她猶豫不猶豫了,汪懷善操心他的田,朝她擺擺手道,「明日就上來吧,要是走得辛苦,山下喊一聲,我帶著狗子來接你。”

替顧婆子作好主張,說罷他就把籃子掛在狗子頭上,吹了聲口哨,領著它跑著去了他的田的方向。

為了表示他是不怕那撿了棍子的王小二的,他路過他家時,他還故意停頓了下腳步,見無人出來,他又仰高了腦袋,鼻子裡又發出兩聲他娘要是聽到,肯定會打得他滿地找牙的哼哼聲,昂首挺胸地走了。

汪懷善去看他的田,一路遇過不少人,大人們都很樂和地和他打著招呼,他也一個個稱呼過去。

要是遇上跟他打過架的人家中的大人,久了的自也不提,要是近得很的,例如就是前幾天打過的人家,他就走過去滿不在乎地問,「荊大伯,你家三娃崽身上可還疼?”

小孩們打架,力道輕,身上哪得有幾處疼得久的?那家大人自然也笑著回答,「前幾日還疼上些許,這幾日看著不疼了。”

汪懷善聽了便也道,「我被他打的也是疼上了兩天就不疼了,料想他也如此,咱們以後都是要當得了大家的人,男子漢大丈夫,這點疼算得了什麼,你說是不,荊大伯?”

那荊大伯聽他說得笑得已經咧開了嘴,聽到此處也答話道,「可不就是如此。”

如此,汪懷善也滿意了,便又說,「他要是不再亂扯我家的稻禾,我也不打他了。”

那大人聽到此處,也點頭說道,「下次可不敢了,再敢我也揍他。”

汪懷善頓時聽得眉開眼笑,眼睛笑成了一條線,「那也好,省得我費手勁,就是得勞費您親自動手了。”

說完,喲喝著狗子跟他繼續走,去了他家的田那邊,自然是那水田的方方處處都走遍了,他做過標記的幾處也沒人動手腳,他也挺滿意地點了點小腦袋,覺得自己時不時的看管還是有用的,那去年被人拔了的稻禾今年都還在著。

偶有三三兩兩的大人路過和他說話,汪懷善自然是個不怕人的,有問必有答,有模有樣地當著一個像一家之主的男人。

待他看完自家種的水田,又去自家佃出去的田去小小地轉了一圈,這時天色已黃昏,他要趕回去吃夕食了,當下他招呼著狗子和他一起往家那邊的路跑去,跑到一半拍著腦袋喊了聲「糟糕」,又往他前兩日打了的周大牛家跑去。

周大牛的娘就是以前張小碗幫過的周家媳婦,她在外頭斬雞草時見得了汪懷善遠遠跑過來,忙站起身,手往身上擦了擦,對正在編背簍的周強說,「小公子來了,你快去把火給燒起來,我煮兩個雞蛋給他吃吃。”

周強抬頭也見到人了,笑著點了點頭。

周強媳婦這時朝裡喊,「大牛,可別在屋子裡了,小公子來了,你出來接接人家。”

手裡拿著織背簍的木藤在搓的周大牛從屋裡出來,見跑過來的汪懷善跑得太急,揚高了聲調喊,「跑慢點。”

周強媳婦見了笑了笑,從水缸裡勺了盆水出來,「你讓他洗洗臉,娘去做飯。”

「你去著吧。」周大牛接過水盆,點點頭道。

汪懷善跑了過來,確也跑出了一聲汗,接過周大牛的汗巾子洗了把臉,這才問他,「你身上可還疼?”

「早不疼了,就打了兩拳,怎會疼?」周大牛一家都受了張小碗不少的好,他年長汪懷善五歲,一直都讓著汪懷善,前幾日他本是個勸架的,汪懷善火氣上頭哪聽得了勸,自也把他一頓好打,本來汪懷善被下山尋他的娘逮住了耳朵回去他也要跟上去求情的,只是身邊還有弟妹要照顧,就沒跟上去了。

「你咋把一包糖都給了我爹。」瞧汪懷善正拿水在給狗子喝,周大牛又問。

「我娘給的,你們吃著吧,上次說了也要給上你們一些的。”

想起午間吃過的糖,周大牛吞了吞口水,又問他道,「你娘可打了你?打得疼不?”

「唉,」這些汪懷善小小地歎了口氣,「疼倒是不疼,就是訓得厲害,不說了,我來跟你道個歉,我這便也要回家吃飯了。”

待狗子喝完水,他抱著狗子的頭坐在了周大牛塞在他屁股下的板凳上,對周大牛又說道,「下次打架可別勸我了,我打架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是願意,有兩個人打我你就幫我分打一個,如果單打你就在旁邊看著就成,要是實在不想幫,走開就是,可不能再上前勸了,這要是我又打了你,還得被我娘訓。”

說著又揉了揉狗子的頭,接而又很可惜地說,「可惜我娘不許狗子幫我,要不,你們就是一群人來跟我幹架,我也未必打不贏。”

「狗子咬人太厲害了......」周大牛蹲下,看了狗子一眼,心有餘悸地說,「咬死了人可不得好了。”

「唉......」汪懷善卻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一臉不想多說的樣子站了起來。

見他要走,周大牛說,「你可等會,我娘說要煮雞蛋給你吃。”

「啊......」汪懷善搖搖頭,「你們吃著吧。”

說著帶著狗子走向了灶房,對裡面的兩個大人喊,「三伯伯,三伯娘,我要回家去了,要是誤了吃飯,我娘准揍我......」

周強媳婦忙走了出來跟他說,「煮了雞蛋給你吃,吃完再回也一樣。”

「幫我分給大郎吃吧,今日他生辰,應當多得個雞蛋。」汪懷善說完,朝著狗子叫了一聲「狗子,走了」,一人一狗又如飛箭一般跑了開去。

「娘,娘,我回來了......」

門外震耳欲聾的喊聲一起,張小碗把手中打好結的線咬斷,把那件小夏衫展開看了一下,這才放下,走出門去。

她一出去,狗子就親熱地朝她叫了兩聲,她嘴角不禁翹起了起來,這時小老虎已經撲到了她身上,手已經掛到了她脖子上,小腳也夾上了她的腰,連連問她道,「飯可做好了?”

「做好了,就等你回來了。」張小碗抱著他往廚房走。

「你在家可有給我做衫?”

「有。”

「我今日可沒在外頭打架,還有給咱家的田都瞧上了一道。”

「那你可去週三伯家了?”

「去了,剛去回來,三伯娘要給我雞蛋吃,我可有聽你的,沒搶大崽他們的食。”

「今日倒是乖巧了。」張小碗聞言不由笑了,一手抱著他的小屁股,一手拿過菜碗,對身邊跟過來的老吳嬸說,「你把粥端上去,拿上碗即可。”

老吳嬸應了聲是,笑眯眯地瞧了汪懷善一眼。

「吳婆婆,你可要仔細著點。」跟著張小碗往外走的汪懷善不忘叮囑一聲道。

「曉得,你快去坐好,吳婆婆就把粥給端上給你喝......」吳老婆子儘管上了年紀,但這腿腳還算用得上,家裡的一些事多少還是能幫得上張小碗一點的忙,就是老蔡婆子看著不行了,做不了什麼事。

「小公子,你可趕緊來坐。」吳老頭自汪懷善一進大門,他就把桌椅擺好了,這時接過張小碗手中的菜碗,忙招呼汪懷善道。

「知了,你也快坐著去。」汪懷善可煩這些家人只要他一在就圍著他,他一坐下,又揮揮手,「快自個兒坐著吃,咱們要吃飯了。”

張小碗笑瞥他一眼,這時吳老婆子已經把碗和粥都端上來了,先給娘倆勺好粥,吳老婆子又另勺了一碗,加了碟小菜,去給那臥在房間的蔡老婆子送去。

汪懷善先是一口氣喝了大半碗粥,隨即嘴裡就被張小碗塞了一塊肉。

他咕嘟了兩下嚼碎咽下去,這才慌忙道,「我自個兒來,哪有這麼大年紀還要自個兒娘餵食的。”

這話說得吳老頭樂了起來,但可不敢笑話自家小主子,只得嘿嘿笑兩聲,又埋頭喝粥。

「是啊,都這麼大年紀了,那可得更吃得多一點。」張小碗微笑了一下,沒說出讓這麼大年紀的人自個兒去睡單獨一間房的話,要不,這飯可就吃不下去了,又得讓他鬧上驚天動地的一場。

「那可不。」他娘的話說得可中他的耳朵了,汪懷善得意地一笑,搖了下小腦袋,又埋頭喝粥吃菜起來。

待到晚上,又教了他一會字,又給他洗完澡,小老虎總算躺到床上了,但在床上還是不停地問張小碗,「娘,你說月亮婆婆為什麼會老跑著呢?”

「它要趕著回家送太陽公公出門。”

「那太陽公公也不怎麼地嘛,這麼大年紀還讓人送,真是羞羞。」小老虎刮了兩下臉皮,替今天他問到的太陽公公害了下臊,長打了個哈欠。

等張小碗也上了床,在他身邊睡下了,他才窩到了張小碗的懷裡,把臉在她的胸前蹭了蹭,又抬頭朝張小碗的臉上下左右都各親了一口,這才滿足地小聲地歎了口氣,又打了個哈角,終在張小碗的懷裡不到一眨眼的時間就睡著了。

看著全身心依戀著她的小孩,張小碗不禁微笑了起來。

有了他,這日子過得再節拘,這年月還是必須得熬著,但也不再是那麼難熬了。



第五十二章

    日前張小碗去場上賣了大半的豬肉,得了差不多一兩銀,再加上手頭的一些,她現在手上能用的所有銀錢加起來其實不到五兩銀。

    眼看這老蔡嬸也是不行了,張小碗又得備上一些銀子為她做喪事。

    她手頭還有點銀錢,儘管養著小老虎,她要為他多考慮一些,但她也不想太吝嗇,管不上的她不會管,能管得上的,她也不能視而不見,哪怕這老蔡頭夫婦背著她的面對小老虎沒少說她的不是。

    對這對夫婦背後說她的那些不是,張小碗不是不知情的,但也不是很生氣。

    她覺得其實這樣也好,小老虎已經問到他爹是誰,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的問題了,這老家人願意告訴他們的一些,加上她想告訴他她的一些,她想讓孩子自己先自己判斷好壞去。

    她的孩子,她不願意養得像這個朝代的孩子那樣中規中矩,她會盡她的能力來告訴他,這世上的人萬萬種,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立場,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看法,她願他胸襟大些,就算大得不能容納這整片天地,但起碼也能裝得下很多的事事物物。

    她願他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頂天立地,眼界能較常人寬一些。

    自然,這只是她的願望,她真正的兒子生來卻不是個君子樣的人物,他記仇又護食,連小時自己穿的小襖衣,村里有生育的婦人要來討,他都死死護住不給,瞪著眼睛一聲一聲地喊,“這是小老虎我自己的,怎麼要給別人?誰來都不給,這是我的,我自己的,我娘親手做給我的! ”

    護自己的東西護得厲害,瞧來也是個心眼不大的。

    所以在這天,當張小碗坦陳地告訴他,她配不上他爹時,小老虎生氣地把老蔡頭留下的一小半塊說是他爺爺用過的汪家印章找了出來,狠狠地摔在地上之後還踩了兩腳之後,見此,本想用這事教養得兒子心胸大些的張小碗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隨後,小老虎還憤怒地在地上轉著圈圈,並大聲嚷嚷道,“什麼東西,什麼汪家的狗屁東西,狗屁爹爹是我娘配不上的,不要,我全不要了。”

    說完,像是說到什麼他自己心中的傷心處了,他猛地撲到張小碗懷裡掉著金豆子,“娘你是世上最好的,你不要聽人瞎說,老蔡頭他是瞎說的。”

    說罷,一抹眼淚,還恨恨地說,“胡說八道的東西,看下到地裡閻王爺不把他的舌頭給剪了。”

    說聲還一臉的兇氣,他那愛恨悲喜都極其分明的態度看得張小碗當真是哭笑不得,只得耐著性子再次與他說道,“你爹是汪家的長孫,據說是極有本事的人,我以前瞧過他幾眼,看著也算是有本事的人。”

    “極有本事又怎樣?”說這話時,汪懷善挺起了小小的胸膛,拍著自己的胸膛啪啪作響,滿臉的不屑神情說,“可極得上我有本事?我現在就是個小當家了,長大後,娘要什麼我就能給你買什麼,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極配得上你。”

    說完,把那印章撿起扔了出去,然後拉起張小碗的手板著小臉認真地說道,“你可是以後要跟我過日子的人,可別說配不配得上別人了。”

    張小碗當下聽得是真真好笑,並也笑出了聲,“你可是不認你爹了?”

    汪懷善當下哼出他習慣哼哼的冷哼聲,“認什麼認,從沒見過的人,還說你的不是,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完,也不肯再問他這爹的任何事了,扭過頭找了他的小弓箭,找狗子一起去山中玩耍去了。

    張小碗送他出了門,站在大門口望著他遠去的小背影,眼角頗有些酸楚。

    她這兒子性情暴烈,對著她都會大吼大叫,也許日後成不了什麼胸襟寬廣的男人,但現在這小小的人心中卻裝滿了她,不管他日後如何,在這一刻中,張小碗清楚地知道終其一生,無論他將來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她都會愛他,因為他曾是這樣這般真心愛護過她這個為娘的。

    當夏季越發炎熱起來,村里跟小老虎玩的玩伴有好幾個肚子拉稀了,這幾天都沒得幾個人上山來找小老虎玩,小老虎下山也找不來幾個身體好的小玩伴陪他滿山滿田埂地跑,就連平時最愛跟著他的周二牛也拉肚子拉得時時都在脫褲子,拉得屁股都紅了。

    如此,汪懷善也不願意下山了,張小碗卻是樂意如此,拘著他在家中認了不少字,跟他說了不少道理,直聽得小老虎蔫頭蔫腦的,又想著還是下山玩的好,哪怕只有自己一個人帶著狗子玩。

    過得幾日,張小碗終於放他下了山,這次下山回來,小老虎抱了張小碗好半會都捨不得撒手,張小碗去哪他都要抱著她的大腿到哪。

    張小碗奇了,問他,“這是怎地了?”

    連問了幾次,小老虎也不答,當夜睡覺,那小身體更是死死纏在張小碗的身上。

    第二日張小碗得了村中人的信,才知昨天小老虎山下的玩伴,王小二的娘生孩子死了。

    這天晚上張小碗輕聲地問懷中的寶貝,“你可是怕娘沒了?”

    “你才不會沒。”汪懷善聽到這處,大聲地回了他娘,還從他娘懷裡爬了起來,打了他娘手臂重重地一下,氣喘吁籲地說,“你才不會沒!”

    張小碗笑,伸出手去要摟他過來。

    汪懷善卻不願,又狠狠地打了下她的手,命令她道,“你告訴我,你才不會沒!”

    “好,我不會沒……”張小碗又只得哄著他道,她這兒子的性子大都時候只能順著他,逆著他來的話,他就算跟你鬧到死他都不會罷休。

    見張小碗應了他的話,汪懷善這才又靠近了張小碗懷裡。

    當晚,他發了夢怔,在張小碗裡的懷裡哭了出來,口口聲聲地喊著,“娘,你在哪,你在哪兒,我可追不上你了……”

    怕得突然驚醒過來的張小碗抱著他不斷地拍著他的身體哄他,“娘在這兒呢,不就在你身邊麼,娘哪都不去……”

    說了好半會,汪懷善這才沒繼續哭下去,又陷入了睡眠。

    但待隔天起來後,他纏了張小碗好幾天都不下山,直到確定張小碗真沒事後這才又往山下跑。

    水牛村這一年的年景說來其實也不好,這夏季比往年幾年偏熱起來,河裡的水乾涸了不少,眼看這村里的人正為年末的收成著急,家中的娃又生病起來,接著王大家的媳婦生孩子死去後,村里又有幾個老人緊跟著走了,這時就有人出來說是村中有人衝撞了太歲,太歲爺發火了。

    說這話的人是這幾年變成了酒鬼,賣了自家田土,連婆娘都賣了的王存福。

    村里不少明白人說的他指的是誰,這王存福把他沒當里長的事最終怪上了汪大娘子,還上門找了汪大娘子幾次麻煩,但都被汪大娘子拿棍子打了出來,更是與她仇上加仇。

    村里人不少人是受了張小碗的好的,對王存福這話不聽的人多得是,有好心的人過來勸王存福要嘴上積德,別亂說話。

    為此,王存福還跟勸架的人動手動腳起來了,那勸話的人也惱了,自然也對王存福一頓好打,把王存福打得掉了半條命,躺在床上起不來。

    而這家人沒過幾天,就被王存福的大兒子找上門來了,要他陪他爹的藥錢。

    說來這人確也是下手重了點,打得王存福好幾天到現在都下不了床,確也是要買些藥給他治治的,但這人家中一家人都吃不飽飯,哪拿得出半個子兒?

    張小碗知情后悄悄跟顧婆子商量了一下,經顧婆子的手“借”了幾十個銅板給那家子做急用。

    那家人見是跟張小碗交情好的顧婆子給的,心裡多少也有數,對張小碗自有了另一翻感激,平時見著王懷善了,一口一聲小公子喊得極為熱情不已。

    這村中的麻煩不斷,而張小碗家中老蔡嬸在這節骨眼上眼看也是不行了。

    這日張小碗正在菜地裡給菜澆水,老吳嬸就慌慌張張地跑來請她,“蔡婆子看來是不行了,大娘子,你快瞧瞧去吧。”

    張小碗忙放了澆水盆,小跑了過去。

    一進屋,她探了探老蔡嬸的頭,見是冰冷一片,她心下一驚,忙對門外候著的老吳伯說,“快去山邊叫懷善回來,讓他帶著狗子下山找大夫去。”

    “別,別……”老蔡嬸伸出手握著張小碗的手,流著淚對張小碗說,“不用了,大娘子,我知道這次我是不行了……”

    說著,她重重地閉了下眼,復又張開時,那老眼裡似是多了份清明,她流著老淚對張小碗說,“大娘子,終是對不住您啊……”

    說罷,她又閉上了眼,長長地流了一串淚,再次睜開時,滿眼都還是淚水,“我那老冤家,給縣上去了信了。”

    這句後,她就徹底地合上了眼,終於去了。

    留下張小碗愣站在那,好一會都忘了要動彈,也忘了鬆開老蔡嬸那完全冰冷了的手。

    這時已然跑進屋來的老吳嬸聽得最後一句,她朝老蔡嬸撲打過去,狠狠地打著她的身子,“你這狠心的老婆子,你們一家子的害人精,你們可把大娘子害慘了,你們這是做的什麼孽啊,這世上怎有你們這樣的白眼狼……”

    說著大聲痛哭了起來,這時門外也聽到了話的老吳頭抹了把臉上的淚,悶不吭聲地去抬了斧子,要把那花了銀子買來的棺材砸爛,他不願大娘子把辛辛苦苦掙錢買來的棺木給那種昧良心的老婆子用,她不配,襯不上那上好的棺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5:02 PM

第五十三章

    隆平縣縣城,汪家的大宅從清早開始就一直喧鬧至今,昨日自汪家大爺從京城趕回宅院後,那汪家老太太的病情好了一時,但在今早已闔眼逝世。

    那汪家大爺汪觀琪看罷那蔡姓老奴來過的信後,思索片刻之後,對身邊隨從道,“派馬車去牛歸鄉接大少夫人與小公子回來奔喪。”

    那隨從躬身應了聲是,昏過那門邊站立的汪家管家鐵管家,在外頭招呼著他的人手,套馬奔赴牛歸鄉。

    這廂,鐵家管家低腰彎在汪觀琪前,叫了一聲:“大爺……”

    汪觀琪搖頭嘆息,“罷了,且接回來再說吧。”

    下午時,一人為首的六人敲開了張小碗家青磚房的門,見他們身上那像​​是武夫的裝束,張小碗沉默看了他們幾眼,回頭對吳老頭淡淡說,“叫小公子著家吧。”

    那吳老頭領命而去,臨走前瞄了那幾人一眼,走了幾步時搖頭嘆了口氣,不斷搖著頭去喚汪懷善了。

    汪懷善背著他的小弓箭回來時,一臉的不高興,那板著小虎臉一看就讓人知道他心裡這時不痛快得很。

    “見過小公子。”那幾人一見那邁著大步子走過來的汪懷善,皆是一驚,隨後都彎腰躬手行禮。

    汪懷善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只走到張小碗麵前不高興地說道,“我的兔子還沒打著,就叫我著家幹什麼?”

    張小碗拿出帕子拭了拭他臉上的汗,偏過頭對那為首的人說,“是明日走,還是今日走?”

    “今日,請大少夫人見諒,大爺的意思是讓你們能趕回家送老夫人最後一程。”那為首之人看著地上說。

    “嗯。”張小碗點了點頭,牽了汪懷善的手進了房。

    進了房後,她問汪懷善道,“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可全記著了?”

    “記著了。”

    “還要加一條,”張小碗拉過汪懷善的手,給他整理著他身上髒亂的衣服,“你太祖母死了,我們這是趕回去奔喪的,到了那,別的小孩做到的,你學著他們做就是,萬不可亂發脾氣,可知?”

    汪懷善扭過頭,不說話。

    張小碗拉了拉他的手,耐心地再問,“可知?”

    “我不想跟他們回去。”汪懷善虎著臉偏過頭,對著她生氣地大吼,“我的田和我的土都在這,我要在這裡,你和我都得呆在這裡,你聽不懂嗎?”

    “好,你不去,”張小碗慢慢地與他說道,“你不去他們就搶了你去,然後還不帶我去,到時候你連回來找我的路都找不著,你告訴我到時候你要怎麼辦?”

    “我,我……”汪懷善被問住,最後氣惱地大聲說道,“他們搶不走我,他們敢搶我,我打死他們。”

    見他還是如此暴烈,一派不講理的樣子,張小碗心裡微嘆了口氣,好聲好氣地說,“既然現在我和你能一起走,能一直在一起,還是走吧?我叮囑你的,莫要我白叮囑了,娘心裡不好受。”

    說著紅了眼眶,汪懷善見了撇了撇嘴,眼睛裡也有點紅了起來,他伸出手摸了摸他娘的眼角,撇著嘴說,“你別哭,我答應你就是。”

    哄了汪懷善,張小碗把他們整理好了的衣裳收拾在了一塊,連汪懷善的百家衣,和幾身他剛出生時穿過的小里裳都包在了裡面。

    汪懷善在房內還扁著嘴哭喪著臉,但一出門,又板起了那張小虎臉,自有一派他自己的小威嚴。

    張小碗又叫來吳伯夫婦,先前該告予他們的事她都說清了,現在也只是叮囑他們道,“家中糧食還有一些,你們不要省著,要是手腳不便,用糧換了村里人來給你們做飯,有事往顧家,周家裡喚人幫忙,我已跟他們說明了。”

    那老吳頭夫婦一直都在抹眼淚,這時已經哭咽得說不出話,只得連連點頭。

    汪懷善看了他們一眼,滿眼怒氣地狠狠瞪向了那來接他們的那一行人。

    馬車前面的馬這時已在嘶叫,狗子也在瘋狂地大叫著,伴隨著那老吳夫婦的哭聲,那場面竟無端地淒厲了起來。

    而汪家這邊的人見汪懷善要帶狗子上馬車,隨行之人之一出手攔了一下,說,“小公子,狗不能帶。”

    這人說的是正兒八經的中原官話,和現代的普通話極為接近的一種話音。

    汪懷善聽得明白,但他答應了他娘除了水牛村的話和隆平縣的話可以說之後,他知的這種他能聽懂並也能說的口音不能說給人聽,於是他用了高亢的隆平縣話回了這人,“去你媽拉個巴子,有什麼是我小老虎不能帶的。”

    說著,狠狠地踢了這人一腳,掀開簾子對著狗子說道,“狗子,上去。”

    那衝著那說話之人大叫的狗子聽到命令,竟也不叫了,閃箭一般飛躍進了馬車內,姿態優美利落,漂亮無比。

    汪懷善得意一笑,回頭大聲呼張小碗,“娘,上車!”

    張小碗微微一笑,拿著手中的包袱上去了。

    等馬車動了,汪懷善這才歪躺在張小碗的懷裡感嘆地說,“這是打頭次坐馬車,倒也不比牛車差。”

    張小碗撫弄著他的頭髮,在他耳邊輕語教導了幾句,汪懷善聽得瞪了眼睛,“竟有這樣的稀罕事?”

    張小碗點點頭,淡淡道,“以後不要如此這般大驚小怪,你是以後在做大事的人,切莫失了態,叫人小瞧了去。”

    她不知未來如何,只有先教會他怎樣接人待物,如此,哪怕有朝一日,她與他真的分離了,他也能活得好好的。

    汪懷善聽了點頭,“我知,你放心,我不會叫人小瞧了我去。”

    他那家里人,是看不起他娘的,這個老吳婆也是跟他說了的,汪懷善儘管也答應了他娘回去後不與人發脾氣,也不打人,但他心裡自有主張,到時誰要是敢瞧不起他娘,瞧不起他,看他不打死他們。

    他就不信了,他小老虎的娘還有人能欺負得了去。

    這馬車行到村里的路窄處,這速度就慢了一下來,膽大的顧家媳婦領了村里的幾個婦人走到馬車邊,也不敢看其它馬匹上坐著的從未見過的氣派人,只低著頭邊跟著馬車一路小跑,一邊對馬車裡的人輕聲喚道,“大娘子可在裡面?我們撿了些雞蛋,還有抓了幾隻雞給你送來…… ”

    張小碗連忙掀了簾子,對著她們笑著擺擺手,剛要說話,那領頭的人這時長長地掀了一下馬鞭,打在了牽著他們馬車的馬身上,那馬兒往前多跑了幾步路,就把那幾個婦人丟在了後頭。

    馬車越來越遠,張小碗回頭看去,竟看到她們在抹淚。

    她朝她們搖搖頭,搖得久了,手也痛了,也看不見她們了。

    她坐進來後,一直沉默地在旁邊看著的汪懷善摸上了張小碗泛紅的眼,親了親她的額頭,低低地安慰她,“你不要哭,也莫要怕,我以後會保護你。”

    張小碗這時對未來一無所知,一路上,他們只在一處地方歇息過半夜,隨後就是連夜的趕程,竟在三天后回到了隆平縣。

    這時小老虎已經坐在了馬車外面,他天生膽大,不怕生人,也不怕陌生環境,馬兒跑得再瘋他只會高興得哇哇叫,完全驚不著他。

    狗子倒比他適應力要差些,一直蔫蔫地躺在女主人的腿上,一副快要斷氣的樣子。

    張小碗也被馬車震得全身都是痛的,但聽著小老虎那神采飛揚的呼喝聲,她覺得也許回了縣城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

    他的未來,需要更廣闊的天地,不能真陪她在水牛村終老,只當一個莊稼漢子。

    生了孩子後,張小碗的很多想法已經發生了改變,人生就是這樣,不到一定階段,就不會知道有些事是肯定會改變的,而女人當了母親,更是有太多的想法都是圍繞著孩子轉,只盼他能得到這世間所有的一切。

    如此,自老蔡嬸死後,張小碗經過一段時間的心理調整,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也知道她必須好好去面對那未知的未來。

    不過,等到了汪家大宅,小老虎被人強行抱走,她被人從偏門請入後,她的心還是冷了冷。

    但未過多久,小老虎就被人送了過來,額頭上還有血。

    小老虎被張小碗養得極好,加上他那出色的容貌,他就是一個神氣活現的小金童,可是,這個小金童跑向張小碗時,臉上掛了一道顯得有幾分猙獰的血跡,他邊沖向張小碗邊尖叫著喊,“娘,這些人要搶走我,搶走我,我要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本來趴在張小碗腳邊的狗子聽到了小老虎的腳步時就無聲地站了起來,待它瞄到小老虎頭上的血跡後,它朝小老虎的身上聞了聞,之後,竟不顧張小碗失聲的呼喊,朝那群跟著小老虎過來的人咧著牙凶狠地撲了過去。



第五十四章

    就在小老虎撲到他娘的懷裡落音之時,男男女女的尖叫聲頓起,狗子是跟過張小碗打過獵的,它連野豬都咬過,那利牙尖得不是一般的厲害,這時它發了瘋,連咬了數人,引起一片驚慌失措的動靜。

    而跟過來的人也有兩個武夫,見狀不妙,去抄了棍子過來打它。

    汪懷善這時見了,也不哭了,撲到張小碗還沒到內房放好歸置的行李上,翻出了他的弓箭,敏捷地一個翻身屈地,搭箭拉弓射出。

    連著三箭,都射到人了的腿上。

    一人一狗,跟一群大人就此戰鬥了起來,張小碗有點呆,看看兒子,再看看那被打了也還是勇猛咬人的狗子,再聽著滿院子的喧鬧,她只得伸出手去抱汪懷善。

    可僅伸出手,就被汪懷善偏過頭,很是嚴厲地盯了她一眼。

    這時,就在一群隆平縣鄉音的尖叫聲中,有人大聲叫道了一聲,“住嘴。”

    說著時,一個威猛的中年漢子從大門處走了進來,隨手取過一個僕中​​手中的一根棍子,一瞄狗子的方向,他瞇了瞇了眼睛仔細瞅了一瞅,隨即,他手中的棍子朝狗子很是利落地揮去。

    眼看狗子就要被打中,這邊已經離狗子相當近,與狗子聯手抗敵的汪懷善怒吼一聲,“休得打我狗子。”

    說著時就伸出手抱著狗子滾了半圈,那突地抽過來的棍子就打在了他的身上,發出了劇大的“砰”的一聲。

    這時頭先著地的汪懷善被棍子的打勢,把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剎間,血流了滿地。

    那打人的人愣住了,狗子這時也淒厲地大叫了起來,而慢了半步撲到一人一狗身邊的張小碗伸手摸到血,平時鎮定成性的女人張著嘴呆在那,好幾秒才回過神,把汪懷善抱了起來。

    抱起人時,她蹌踉了一下,險些再摔倒。

    她懷中的汪懷善察覺了,不顧眼間的堵住他視線的血,竟還嘲笑他娘,“都說了你力氣不比我大,看吧,都抱不起我了。”

    “嗯……”張小碗舔了舔乾得厲害的嘴唇,左右看了一下,對那明顯有一家之主氣勢的中年男人說,“這位老爺,可否請個大夫幫小兒瞧上一瞧?”

    那中年男人,也就汪懷善的祖父汪觀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對身邊的人喝掉,“還不快去請大夫。”

    “娘,我眼花。”汪懷善這時在張小碗懷中嘟囔道。

    “你流血了,自然眼花。”張小碗覺得自己腳軟,她抱著人走到了椅子上,竟是癱著坐下去的。

    “哦,難怪,我聽得你聲音都是抖的。”汪懷善滿不在乎地抬起手,要去拭他臉上的血,被張小碗迅速捉住,他這才沒再動。

    “我幫你拭,你別動。”張小碗忍著心被刀割般的疼痛,她垂了眼,自懷中拿出帕子。

    院子裡這時安靜極了,狗子四腳大張,咧著兇惡的牙此時依持作戰姿態站在娘倆的面前,似乎只要有人走過來一步,它就能咬斷他們的喉嚨。

    “扶他們出去。”這時,汪觀琪出了聲,這時院子裡那幾個被咬得極慘的人才被他帶來的人扶了出去。

    大夫迅速被請來,包紮好了汪懷善頭上的傷,待他包好,張小碗突問,“可會留疤?”

    聞言,臉上血已擦乾,一直鼓著眼睛看著大夫的汪懷善眼中一喜,待大夫回道“傷不重,養得久些,自然不會有疤”後,他對著張小碗不滿地說,“男人都要有疤的,王大伯週三伯他們身上就有疤。”

    張小碗沒理會他,只是把他抱得更緊。

    “是真的,我瞧見過。”見張小碗不理,似是不信,汪懷善急了,要在張小碗懷裡坐起來說服她。

    “知曉了,”心煩意亂的張小碗點了點頭,心不在焉地哄騙他,“只是你現在年歲還不到留疤的年紀,到時再有也不遲。”

    “這樣啊,”汪懷善嘆息著嘆了口氣,“這樣也就罷了。”

    說著時,他被張小碗輕輕拍打了兩個手臂,習於被張小碗這樣哄著睡覺的小老虎此時打了個哈欠,這時儼然筋疲力盡的小老虎就這麼無視旁邊那端坐著的威嚴地註視著他的汪家大爺,就如此睡著了。

    “勞煩您幫他瞧瞧身上吧。”這一聲,張小碗的聲音都碎了,她抖著手抱起人,想去找張床。

    “我來。”那老爺伸過手要抱人。

    “我即可。”張小碗此時的聲音粗嘎得不像一個婦人。

    “來人,領大少夫人去房間。”汪觀琪皺眉看了張小碗一眼,揮了揮衣袍叫人道

    這時出來一個婆子,走到張小碗麵前,“大少夫人請跟我來。”

    張小碗跟了她到房間,幫汪懷善脫衣服時,汪懷善不安地挪動著身體,張小碗在他耳邊說了好幾聲“娘在這呢”,這才哄得了他安靜下來。

    夏衫只得薄薄的里外兩件,待到衣服一脫,這才看到此時汪懷善身上的慘狀,此時他那背上的一道明顯的棍痕此時高高的腫起,那赤濃的血一眼看去,此時竟有些發黑。

    張小碗看到此景,再也撐不住了,腳一軟就倒在了地上,連氣都喘不平,蒼白著一張臉跪倒在那。

    “竟是這般嚴重?怎不早說。”那大夫責怪地看了張小碗一眼,連讓徒弟把他的藥箱拿了過來。

    張小碗流著淚,倒在床邊怔怔地看著大夫仔細地探查著小老虎的傷勢,過了好一會,等到塗傷藥時,在睡夢中的小老虎疼得叫“娘”時,她才從地上爬了起來,坐到小老虎的身邊哼著歌謠給他聽。

    她的小老虎,打一生下來就不會跟她喊疼,等到會說話了,疼得厲害了也只說過幾天就會好,他從來不當回事。

    只有受委屈了,她勉強他做什麼事了,他才會哭著喊著發火,覺得她萬般對不起他,覺得她沒有把她的心掏給他。

    他從一生下來,就是個脾氣霸道性情暴烈如火的小孩兒,他覺得不對的都皆是在跟他作對,什麼事都應是他說了算的好,她應該明白,沒了她,他跟這世間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會硬碰硬。

    她怎麼會如此天真,以為只要教與了,他就能懂得害怕,懂得退步,懂得知道這不是一個可以任由他橫衝直撞的世間。

    此時內心像被油煎刀剮的張小碗勉強自己力持鎮定一聲一聲地哼著歌謠,這時跟過來,一直在的狗子伸出兩腿趴在張小碗的腿上,它抬頭用鼻子聞了聞小老虎身上的味道,在小老虎的發間蹭了兩下,類似悲痛地嗚咽了兩聲,那狗眼裡竟泛起了淚光。

    汪觀琪看著跪在他面前的兒媳,眉頭皺得很深,半晌後,他才對這面目先前看著甚是清秀,神情更是沉靜得很的兒媳開口說道,“剛我只是想讓人抱他來見上我一面,沒想成他竟如此反應。”

    那言下之意,竟有點像是在責怪張小碗教養不妥。

    張小碗抬了頭,答了一句,“是兒媳的不是。”

    她只說了她的不是,沒想承認得更多。

    她一口很是熟練的隆平縣縣城腔,汪觀琪聽了倒是微訝了一下,這時才了悟過來她剛跟他說的那句請大夫的話也是隆平縣口聲,於是便問道,“可學會說隆平縣的話了?”

    “是,跟老吳嬸他們學的。”

    “這樣便好。”汪觀琪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想起被他誤傷的跟他極為成器的大兒子長得一模一樣的長孫,他此時微有點愧疚地道,“剛那一下,沒想成他竟跑了過來。”

    張小碗沒有說話。

    “如此便罷了,明日他太祖母出殯,他下不得床,你給他穿了孝服,在家中照顧他吧。”汪觀琪見兒媳也算是個知禮的,再想及劉二郎那捨身救他的恩情,對他這外甥女竟有些看得順眼起來。

    儘管是民女,但給汪家添了長孫,看著也算是沉穩,喪事過後,姑且帶上京吧。

    想及此,他便又說道,“大郎現在遠在邊疆為國效力,趕不回來替祖母盡孝,你是長孫媳,就替他今晚去守一夜靈吧。”

    “是。”張小碗低頭應道。

    見她如此安順,汪觀琪便緩和了點臉色,對她說道,“那現在就去吧。”

    說著,叫旁邊站著的婆子帶著張小碗去披麻帶孝守靈堂。

    趕回汪家,肚子裡未著一粒米的張小碗在靈堂在汪家人的眾目睽睽之下跪到了半夜,就有僕人急急來叫她與她道,“小公子發了高燒,一口藥都不喝,口口聲聲叫的都是您,您快過去瞧上一瞧吧……”

    張小碗聞言迅速站了起來,但起來得過猛,又一頭扎到了地上。

    這時,跪在他旁邊的幾位汪家婦人都倒喝了口氣,但一時之間也無人過來扶她。

    摔到頭昏眼花的張小碗也不氣餒,咬咬牙,把舌頭咬出了一點血出來,她撐著地再站了起來,對那人有點驚慌,眼睛有點游移地看著她的僕人冷靜地道,“我這就去。”

    說著,她抬起了腳,一步一步穩著走出了靈堂的門,只是在過門檻時身體軟了軟,但很快她扶住了門穩了下體,又穩著身體一步比一步更穩地跟著那僕人往前走去。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7:47 PM

第五十五章

屋內一片嘈雜,有道婆子的聲音大得刺耳得很,其中狗子的聲音最淒厲。

為了怕它咬人,張小碗拿繩子把它栓在了桌子的腳凳上,離床有一些距離,想必它現在是在著急著。

她進去時,見一個老婆子對著一個手裡拿碗的丫環急叫,「灌,給他硬灌進去。”

丫環帶著哭音回,「文婆婆,這都第三碗了,可不能再倒了。”

「我來吧。」張小碗走了過去,拿過了碗,沒去看屋裡那幾個注視著她的人,她把人抱到懷裡,先在小老虎滿是汗水的臉上親了一下,再哄著半睜著眼睛在抽泣著看她的小老虎,「可有看到我回來了?”

小老虎淚流得更凶,說話之前打了好幾個嗝,這才哭著用微弱的聲音對他娘說,「你去哪去了?怎麼不在我身邊,我找你都找不著。”

「剛出去轉了一圈,哪想回來得晚了。」張小碗勉強一笑,把藥碗放到他嘴邊,「這藥可苦了,不過我知你才不怕。”

小老虎垂下眼睛,「嗯」了一聲,啟開嘴,把一碗藥就這麼全喝了下去。

儘管如此,喝完之後,他的臉還是皺成了一團。

張小碗又親了親他的額頭,這才抬頭對身邊那婆子說,「這位婆婆,可能給我擠條濕帕子過來?”

「這就去,您等等。」那婆子回過神來一頓,就轉身到放盆的地方去了,這時一個丫環也連忙過去幫忙了。

放盆的地方離狗子有點近,狗子沖著她們又兇惡地大吼了兩聲,又嚇了她們一跳。

「狗子。」張小碗揚高了點聲調叫了聲狗子,同時眼睛朝它看了過去。

聽到了女主人聲音裡命令口氣的狗子只得又嗚咽一聲,趴在了地上,但同時一點也沒有放鬆警惕,目光炯炯地看著屋內的人。

這裡屋內還站著的一個年紀是中年人的下人朝張小碗說,「小公子總算吃藥了,大小夫人可還有什麼吩咐的?”

張小碗頓了一下,朝他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後說,「如果不勞煩的話,能否給我們娘倆端點稀粥來?”

那下人聽她這麼一說,不由多看了張小碗一眼,遂即彎腰道,「這就給您拿去。”

說著轉身走了,臨走前對那婆子和丫環說,「仔細照顧著大少夫人和小公子。”

「是,二管家的。」那婆子和丫環忙回道。

張小碗接過了帕子給小老虎拭汗漬,手勁輕柔,語氣更是溫柔,「我可餓了,你可餓?陪我吃點再睡好不好?”

「那好吧。」小老虎躺在她的懷裡蔫蔫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並還說道,「那個婆子掐疼了我的手,娘你幫我吹吹。”

張小碗幫他擦汗的手一頓,朝小老虎的手瞥去,看到他的手腕被刮傷了,現出了一道帶著點血跡的紅痕。

那婆子聽到小老虎這話身體都繃緊了,全神貫注地看著張小碗,但卻見張小碗瞧都沒瞧她一眼,只見她繼續細細柔柔地用他們的話哄著半趴在她懷裡的孩兒道,「那背可還疼?”

「有一些,比往常的疼還要疼上一些。」那小公子竟也用一樣的口音如此答道。

這時張小碗轉過臉來,文婆子以為是要說道她,立馬站直了身,嚴陣以待。

哪想,這村婦只是把帕子給她,說了句:「勞煩幫我洗洗再拿過來。”

她話說得很是客氣,但文婆子一瞄到她冷如寒星的眼,頓時後背一涼,忙接過她手中的帕子去洗去了。

孩子喝了幾口粥就睡了下,過了一個時辰就又全吐了出來,張小碗又耐心地喂了他喝了幾口水,哼著歌謠讓他再好好地睡。

這時本來還在屋內的婆子和丫環也在清早端來粥和饅頭後就不見了,今天出殯,想必前頭也忙得緊,所以張小碗一大早就要求她們把吃的端來,省得一不小心,他們娘倆的肚子被人遺忘了,藥爐子她也讓人幫她搬來了放在他們住的這處的院子裡,她也找了人很是詳細地問清了要怎麼熬藥。

待到下午,小老虎一醒來就又被他娘喂了一碗藥,苦得他小臉又皺成了一團,但為了維持自己男人不怕苦的面子,還是在張小碗激他的話下一口氣把藥給喝了。

這時小老虎身上的燒也退了,但張小碗還是燒了溫水兌著涼水給他擦汗,想讓他清清爽爽的。

小老虎醒後,喂他吃了藥又吃了點食物,娘倆咬了一下午的耳朵,說了好久的話,直到小老虎又睡去。

臨近黃昏時,汪四嬸竟然來了,看完睡著的小老虎後,她拍了拍張小碗的手,歎了口氣道,「苦了你了。”

張小碗笑著搖了搖頭。

「你啊......」那汪四嬸看了看門外,這時四周靜悄悄的,她回過頭來用小了一點的聲音又說道,「你可知大郎現在已經娶了妾?”

張小碗低頭搖頭。

那汪四嬸忍不住歎道,「你這老實姑娘啊,以後日子要怎麼過?這話我只跟你說一遍,你可聽著了,他娶的是芸丫頭,也是跟他一起長大的表妹,前些日子聽說是肚子裡又有了,但我聽得大爺的意思是這孩子在前些日子又沒了,大郎媳婦啊,你這兒子是大爺的長孫,你可要護好了,以後你就要靠他吃飯了,如果不是他,你們也回不來啊。”

張小碗聽了抬起頭,朝四嬸感激地笑了一笑,她這時也看了看外面,見沒人,才把話說出了口,「能多問您兩句話嗎?”

「你問。」那汪四嬸先是一愣,隨後點了頭。

「是不是那位表姑娘的兒子要是生了下來,他們就不要我的大郎?」張小碗看她一眼,低低地問。

汪四嬸又是一愣,這才歎道,「早知你是個聰明的,如今看來確實如此,那表姑娘啊就是你家婆的心頭肉,她那妹子生下這表姑娘之後就去了,她是把她當親生女兒撫養大的啊,在她心裡怕是沒幾個及得上她的人,你現在心裡要多少有個數,但我看,她那肚子也不是個爭氣的,現在你要知道你家大郎現在才是他們家真正的長孫,你要好好照顧他,可知?”

「不是可以娶平妻的嗎?怎地......」張小碗把手中帕子在膝上折好,再次低低地問。

看在汪四嬸眼裡,以為她是心煩意亂,不由同情地搖了搖頭,便又壓低了聲音跟她說,「你也別怕得緊了,你忘了,你還有個舅舅?這幾年我聽著你四叔告訴我的意思是你舅舅也想讓大郎接你上京呢,就是頭上那幾位壓得太緊,這才沒成行,現在大頭的老太太也去了,你這京也是上得了的了,你舅舅現在大小也是個五品了,又跟你家翁有著那樣的交情,只要他在著,沒什麼平妻的事,你且可放心,你這日子現在是熬出來了,好好教養大郎,日後過不壞。”

張小碗點點頭,這時汪四嬸要走了,張小碗見她起身,瞄了眼外面,這時她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她也顧不上什麼了,對著汪四嬸就是跪下磕了個頭,隨即匆匆站起來,對汪四嬸說,「您的恩情我記著了。”

那汪四嬸本是見她可憐,想跟她多說道幾句,沒料得了她這翻態度,心裡也倍感欣慰,不說什麼就揚高了聲調對張小碗說,「那成,好生照顧著孩子,我走了。”

「送您。」張小碗朝她福了一禮。

這時文婆子進了屋,對著汪四嬸笑著說,「四夫人,你可來了。”

「我就過來瞧上一瞧,昨兒事兒多,都顧不上來看一眼,現在瞧過了,孩子燒退了,我也安心了,我那事還多著,先走了,你好生伺候著大少夫人和小公子。」那汪四嬸說了這麼幾句,就扯著步子走了。

待她走後,那婆子對張小碗說,「大爺讓我來問一下小公子的身體,還問您有什麼是要需要的,這就叫小人給您送過來。”

張小碗看看她便道,「把夕食送來吧。”

汪家老太太頭七過後,汪懷善的身體也好上了一半,能下床走路,但還是不能跑動,他身上的淤血沒化乾淨,張小碗也不允許他到處亂跑。

這幾天間,汪家陸續有人過來見張小碗,張小碗倒也不怯場,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就閉嘴,笑臉迎人也笑臉送人,要是有人對她連諷帶刺,她也笑而不語,撇過頭去不理人。

幾日過後,眾人突地驚覺,這貧農家的女兒竟也不是個軟柿子,看著話不多,但也不是個怕事的。

幾家媳婦與張小碗交手過後,對她倒也忌諱了起來,因著她還有個兒子,這可是汪家的長孫,指不定以後有什麼大出息,他這娘怕也是不好得罪的。

而小老虎卻對整個汪家人都很是仇視,更是對汪觀琪很是厭惡,汪觀琪兩次來探望他,他都繃著張小臉一句話都不說,中途有僕人想抱了他去,他就指使狗子去咬人,讓人怕他怕得緊,這小霸王的名號沒得幾天就傳遍了汪家上下。

但汪觀琪對這孫子好像喜愛得緊,讓下人送了好幾趟玩具和衣衫過來,可惜汪懷善還是不領情,他有他的弓箭玩,衣衫他有他娘親手做的衣衫穿,他用不著別人家的東西。

小孩兒顯得很是有骨氣,張小碗萬般無奈,又跟他說了什麼道理,才讓汪懷善開口叫了汪觀琪爺爺。

但怎麼樣,也無法讓他對汪觀琪改觀,他對汪觀琪厭惡得緊,私下對張小碗沒少說這個他口中所謂的壞老頭子的壞話,張小碗怎麼教他都教不變,他很是固執地覺得汪觀琪不是什麼好人。

對此,張小碗暫時沒有太多辦法,只好想著來日方長,有些事還是慢慢教變的好。

等在汪家住了半月後,汪觀琪叫人叫來張小碗說話,說下月八月走水路回京,正好趕上九月汪懷善祖母汪韓氏的壽辰。

張小碗應了是,回頭找了汪四嬸,問道他們娘倆可能留下來的可能性,汪四嬸被她問得驚了,「你為何不去京城?”

張小碗搖搖頭,「這裡興許更好些。”

「傻孩子,」汪四嬸歎道,「可是怕日前我跟你說的事?怕是沒用的,這孩子啊,無論如何他們都是要帶走的,你可知?”

張小碗點點頭,她知道,只不過還是想找可靠的人問個主意,看有沒有別的出路。

「會更好的,你以後好好地當著你汪家的大媳婦就是,虧待不了你多少,這女人的命啊,有些事睜一眼閉一眼,這日子能過得去就是好事,你可知?」汪四嬸又問她。

張小碗又點了頭,隨即兩人又就小孩的身體說道了幾句,張小碗就告辭而去了。

當晚床上,汪四嬸對著自家的枕邊人問,「你說大嫂會不會看在長孫的面上,多給自家媳婦點臉面?”

「你說呢?」汪四爺聞言回頭看她一眼。

汪四嬸搖搖頭,「她是個心高氣傲的,當年大伯私自提出了這門親事,她回頭就把他身邊的那丫頭給賣了,這手啊,太狠。”

汪四爺閉著眼睛哼笑了一下,「你知就好。”

這頭她把丫環賣了,那頭大伯子就把她的外甥女給壓著不當平妻,這仇啊怕是肯定被那人引到她那無辜的大媳婦身上去了。

她可從來都不是個心寬的。

但願她先前跟她家那大媳婦說的話管點用,她能說的都對那媳婦子都說了,剩下的端看她自己的個人造化了。

關於上京,張小碗跟汪懷善私下說了很多話,這才讓他答應會老實地上去京的船。

他們還是帶上狗子,為此汪觀琪還找過汪懷善談過一次話,隨後答應了汪懷善這事。

汪懷善回來後對張小碗撇嘴說,「讓我每天跟他學著說官話。”

張小碗把他抱到懷裡坐著,點點頭說,「那你就學。”

「還問我要不要跟他習武,娘,我要不要習?”

「要。」張小碗慢慢地跟他講明其中利害關係,「以後的家中就他最厲害,你要顯得有本事,就要跟著有本事的人學本事,你把他的本事學到手了,就能保護娘了。”

「那那個人呢?」汪懷善問。

知他問的是誰,張小碗想了想說,「我不知他有什麼本事,不過聽來他也是個武將,怕也是有些身手的,日後你要是看見了,見他要是有本事,也可跟著他學。”

「爺爺說,我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小老虎眼裡滿是不解,「他又不喜歡我們,他為什麼要長得跟我相像?”

「這種事他也沒有辦法,想來如果可以,他也大概不願吧,不過,他以前是沒見過你,不知道有你在,這才談不上什麼喜歡,待日後見著你了,許還是喜歡你的,到時候,你要是見他不差,許也是會喜歡他的。」張小碗跟小老虎說著道理,她不想把兒子教得仇視他的親人,只要他能過得好,能好好長大成人,她想她會安份守己的。

「到時再說吧。」說到這小老虎搖了搖頭,小小地歎了口氣說道,「我瞧這汪家人都不是什麼好人。”

說著,也不願意多跟張小碗說他那沒見過的爹的事了。

看他對汪大郎那麼排斥,心事重重的張小碗的心就更重了。

待到上了船,汪懷善卻是興奮了起來。

這時盛夏,日子每天熱得厲害,那船內也悶熱得緊,狗子每天一醒來就要紮到水裡洗個澡,這小老虎第一次也是不怕死地跟著它往水裡沖,直把旁邊一干人等嚇了個半死,後來沒得幾日,他就跟著汪觀琪的一個僕人學會游泳了,天天帶著狗子喊著「一,二,三」地往水裡紮,一紮下去撲打出一長串的水花,自己把自己逗得咯咯笑得不停。

有了他這個精力旺盛的搗蛋鬼,整條船都增了不少生氣,船老大都送過好幾次水果過來予他吃。

而對對他友善的船老大,汪懷善這時就拿出他對待他小朋友的豪氣來了,接了船老大的水果拍著胸脯跟他保證道,「待下了船,尋了地方住,我讓我娘給你做糖吃,我娘做的麥芽糖可好吃了,到時我給你吃上些許。”

船老大聽了大笑,當即應了好,隨即就把汪懷善放到肩膀上騎著,親自帶了他去鳧水玩。

船上的別的人都極其喜歡汪懷善,這小小子經常能在外頭得不少好東西,要是他覺得好的,嘗了嘗味道覺得可以,他就小小的咬一小口,剩下的就留著回來給張小碗。

於是沒得幾日,這往上京走的大客船裡的人都知道他還是個小孝子,要是塞他東西吃逗號他玩了,都還會笑著說上一句,「小孝子嘗嘗,可還是要省著回去給娘親吃?”

汪懷善卻是個大氣的,也不怕人笑話,接過東西嘗了嘗,覺得善可的理所當然地點頭,「這東西我嘗著好得很,是要讓我娘嘗上一嘗的。”

要是他覺得也不好吃的,便學著張小碗教與他的說道,「這東西看著是最好的,但許是不適合我吃,你且拿回去自己吃吧,待小老虎回頭得了好吃的再拿上些許給你嘗嘗。”

其實船上沒得多少東西吃,有時船停了,一些手中有點零散的錢的船客會就地買上些吃的,在吃食外還能吃上些別的東西,這算起來是好東西了,但汪懷善打小被張小碗養得精貴,她儘管沒錢,但吃的她可從沒怎麼省著他過,他吃的飯菜基本都是出自她手,連糖都是她親熬來與他吃,他這嘴巴在家裡倒不顯得怎麼著,倒在外頭顯出了幾許挑剔了,小老虎如此便也不是什麼都瞧得上,張小碗索性便趁此教與他說話,讓他說話顯得婉約點,能好好回絕別人的好意。

這樣,多少能彌補一下他暴烈性子直來直去的弊處。

張小碗是婦道人家,每日都是跟著那個跟她一塊上京的文婆子坐在艙房裡,終日不出一步門,每天也只是打開窗戶看看船風的風景,手裡做著一些活計想著一些事情,或者尖著耳朵聽著小老虎在外頭的動靜,聽聽他又跟誰玩上了。

船上的時間長,她在上船前花了手上的五兩銀托汪四嬸幫她買了布和針線帶了上船,打算做些鞋子和衣裳出來。

那婆婆的衣裳要做兩套,鞋子一雙,那家翁的是兩雙鞋,那位夫君的照比其母,也是衣裳兩套,鞋子一雙。

當然為了不引起小老虎的嫉妒,他的是三身衣裳,兩雙鞋,他的一件都少不得,要不他回頭准得跟張小碗翻臉。

他對張小碗好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在她這裡,誰也比不得他。

張小碗倒不怕手上活計多,她手是練出來的,她幹什麼都能維持快,准,狠,所以其速度和出來的活的品質都是上乘,只是買這些材料花了她太多的銀,她手頭的銀子現在不到二十兩,這還是她賣了家中那兩條牛,又賣了不少存糧,還去打了好幾次獵才得來的,等到京中後,要是在錢財方面沒有來源,這日子要怎麼過才是好?

想得多了,她也只好但願,對於這長孫,汪家人怎麼樣都是不會苛刻的。

處得久了,汪觀琪對這個像是憑白得的孫子真正喜愛了起來,汪懷善天生的膽子大,不怕人,人也很是聰慧,跟著他識字說話都無需費心,他學得不僅快,並且還擅長自己琢磨,往往能舉一反三。

就他看來,這孫子簡直就是天降他們汪家的奇才,比其父當年更是不與遜色,好好栽培日後定有一翻出息。

於是,汪觀琪對汪懷善更用心起來了,但對汪懷善的過於好動與頑皮也是頭疼得很,訓過他好幾回,但汪懷善真真不是個能訓得服的。

這天他帶著狗又溜出去玩耍到了夕食時才回來,汪觀琪罰他不許他吃飯。

汪懷善一聽,一臉不屑吃你的飯的樣子,扭過頭站在那一聲都不吭。

汪觀琪罰他練字,他翻翻白眼,拿起筆還說,「我又沒做錯事,只玩了些許時間,又沒耽誤事,你盡罰些沒用的給我幹什麼。”

回頭字寫好,汪觀琪怕他餓得緊了,叫下人給他端飯來吃。

汪懷善見了盤子,朝著汪觀琪一笑,汪觀琪正要下意識回他一個笑之時,他伸出手把碗摔到地上給砸了,還拍著胸脯字字擲地有聲地說,「我小老虎才不吃你的飯,你快快去叫我娘來,我只吃她做的飯。”

把汪觀琪氣得頓時要拿板子打他,汪懷善才不怕,站在那捏著拳頭,一派防衛姿態地戒備著,另還時鼓著眼睛兇狠地說,「我才不怕你,你最好把我打死,要不待我回我娘處取回了我的弓箭,你看我饒不饒你......」

「你這混小子!」汪觀琪被他的話氣壞,但卻也真不能再打他,上船之後他又打過他這孫子兩回,但每回這小子還真的都不怕,他又不能真把這小霸王給打死,每每鬧到這時了,他也真真奈何他不得。



第五十六章

    汪觀琪親自教養汪懷善後,才知他天性確是如此,他就是個他自己說了才算的霸蠻性格,倒也不覺得是張小碗教管不力了。

    等到時日一長,他發覺其實這個兒媳也有盡職在教養兒子,要不,汪觀琪都覺得這小子以後去殺人放火都覺得全都是他自己的理,他不會覺出自己有什麼錯出來。

    現在能有這樣子,也還是張小碗循循善誘的結果。

    為此,他對張小碗倒要和善了幾許,再念及她的親舅,倒覺得她也堪稱得上是賢妻良母的人了。

    回頭大郎著家,就算他不喜,他也會告誡他幾句,多敬他這個給他生了長子,給汪家添了長孫的原配幾分。

    這廂水路走了一個來月他們才下了地,但還需趕五天的馬車才到得了京,小老虎此時已經從一個有點白的金童變成了一個皮膚曬得有些發黑的金童,從而少了幾許可愛,多了幾許頑頭頑腦的野性,一看就知道是個野得不能再野的野小子。

    就算是坐在馬車上,他都能站在外頭那狹窄的簷木上,硬是要翻個已經學會了的筋斗給張小碗看,讓他娘誇誇他好厲害。

    汪觀琪見親手把汪懷善領在自己那教養了一月之後,這孩子還是跟他娘格外親熱,他只能感慨一聲母子天性,倒也不怎麼攔著汪懷善找娘了。

    如此,他也倒是無須太擔擾這孩子被人哄得了去。

    這頭張小碗確也不知道她那從末見過的婆婆想要了她這兒子,養在她們的膝下,但她各種事情都想過了一遭,各種應對也私下跟汪懷善有商有量地商討了一下。

    她這次跟汪懷善說了很多事會發生的可能性,直把小老虎聽得直瞪著大眼,聽完之後竟還噓唏般感嘆了一聲,“這世上竟可能會有這麼壞的人。 ”

    聽得張小碗心裡直發酸,他才不到五歲,卻已經要為了她裝下那麼多他聽著不太懂,想來怕是也費解的事了。

    見張小碗眼睛發紅,小老虎還拍著她的手臂,像她安慰他時般安慰她,“你且放心,他們搶不走我,我們會在一起的。”

    “嗯,你要聽話。”張小碗眨眨眼,把眼淚眨掉,愛憐地親了他的小臉一口,微笑著道。

    “你且看著。”小老虎睜著眼認真地跟他娘保證道。

    這邊小老虎硬是留在張小碗的馬車上不走,跟他娘用水牛村的話嘀嘀咕咕了好多話,那文婆子坐在外面就算是尖著耳朵聽來一句半句也還是弄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有時訕笑著過來打個岔,也會引來小老虎指揮著狗子咬她。

    張小碗平時不許他隨意傷人,對他對這婆子這麼兇惡,她從沒阻止過。

    有些人,必須給臉,例如可以決定她兒子以後的將來的汪觀琪;有些人,可以不用給臉,例如這個不知是誰的,又籠絡小老虎同時又粗暴對待他的奴才。

    等到五日後,他們終於進了進京城的大門,小老虎聽勸地與張小碗坐在馬車內,掀開簾子鼓著大眼看著外面繁華的街景。

    張小碗坐在另一頭紋絲不動,自想著她的事。

    小老虎偶爾回過頭,看他娘一點也不好奇,倒也不奇怪,只在心里道,“倒也是,娘是什麼事都知曉一二的,怎會沒見過此翻景象?”

    想了想,倒也不對外面那從沒見過的許多東西那麼好奇了,看到格外新奇的,才會多看上一眼,別的也只一眼帶過。

    小老虎一路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面的人了,待到馬車一停,他們在下馬車要進府,見到那看起來算是精緻的宅院時,他也只抬眼看了一眼,眼中一點驚訝也無。

    這時汪觀琪的隨從汪大栓過來問他可要過去,他小大人地搖了搖頭說道,“我與我娘一道走即可,你替我謝過祖父好意。”

    如此,汪觀琪走在了前面,張小碗領著汪懷善走在了他的後面,一道走進了汪家的在京處宅子的大門。

    “老爺。”

    “老爺。”

    一路上,除了門邊迎接他的管家和一個僕人,張小碗只見到了另兩個丫環對著汪觀琪行禮。

    她心裡多少有點數,汪觀琪只是個四品的武官,在滿是大員的京都裡,說白了,他這地位比平時百姓要強上太多,在地方上算起來也很是風光,但在這個還住著皇帝的京城裡也算不得什麼,一個中郎將的俸銀想必也養不起什麼太大的一家子。

    一路上見著的人都只對了汪觀琪行了禮,對小老虎也會福上一福,但卻對她像是視而不見似的,張小碗先前做了心理準備,大概也知道自己這日子以後也討不了什麼好,如今親眼一見,心裡還是沉上了一沉。

    等在大堂屋見到汪觀琪的髮妻,也是她的婆婆之時,一進門,張小碗就朝她跪拜了下去,小聲地用隆平縣的口音請安,“兒媳給婆婆請安……”

    說著時,拉了拉小老虎的手。

    小老虎卻並不跪,只是睜著虎目看著那腦袋上插滿了金簪銀簪的中年婦人,再看看這時已經坐到主位上了的汪觀琪,瞧汪觀琪瞧皺眉朝他看了他一眼,他才撇撇嘴,對那中年婦人道,“你可是我祖母?”

    “妾身給老爺請安。”這時那站著一旁,一直微笑著看他們進來的汪韓氏朝汪觀琪福了福,又轉過身來和藹可親地朝汪懷善說,“你可是我孫?快過來,讓祖母瞧瞧。”

    汪懷善搖著頭連連擺手,“您還是叫我娘起來吧。”

    汪韓氏看了跪著的張小碗一眼,笑容不變,朝張小碗笑著說,“這還是打頭一次見,快快起來讓我瞧上一瞧。”

    “謝婆婆。”張小碗站了起來,微抬了點頭。

    “沒想到,可真是清秀。”汪韓氏這次換了官話與汪觀琪笑著說道,“雖也比不得芸丫頭,但看著好似還算是個知禮的。”

    “她是你大媳婦,是大郎明媒正娶的媳婦,不是誰都能比得了的,你還是別亂比的好。”汪觀琪朝她用官話冷冷地說了這麼一句,轉頭對站著的管家聞叔用家鄉話說道,“端了茶過來讓大少夫人敬茶吧。”

    那汪韓氏沒想到汪觀琪一進門就給了她個沒臉,臉也沉了下去,那笑意也不見了。

    這時站在汪韓氏的身邊,那先前汪觀琪進來只朝他福了一禮,還末正式給他行禮的嬌美人兒一聽他的話,嬌弱的身體先是一抖,再一瞥他的臉色,又朝汪韓氏看了一眼,那蒼白的臉似更白了,讓人不禁我見猶憐的小婦人似是傷心地垂下了腦袋。

    張小碗只淡掃了這幾個人一眼,其它時候就眼觀鼻,鼻觀嘴地站立著,等那茶端來,她先給汪觀琪跪下奉了茶,得了一聲:“日後定要好好相夫教子,遵禮守德。”

    再給汪韓氏奉茶時,汪韓氏接過,不笑也不語,只拿著茶蓋在茶杯上輕輕一掀,權當喝過,就把茶杯放在了桌上。

    如此明顯地給了張小碗一個下馬威,一點面子也沒給。

    張小碗視而不見地行禮跪退到一邊,而這情景看在汪懷善的眼裡,他很直接地給這老婆娘打出了一個“這婆娘也不是個好惹的”的標籤。

    他不喝他娘的茶,就是不給他娘臉,也就是不給他小老虎臉。

    小老虎捏了捏自己的拳頭,虎著臉在那沒說話,但誰都看得出他不高興得很。

    但被汪韓氏瞄到,她又重新端起了笑臉,她長得還算端正,保養得也看不出什麼老態,笑起來自比一般的市井婦人要好看很多,她又生過四個孩子,個個都是男孩,也自認為對付小孩自有她的一套,如此便親自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彎腰拉起他的手,用隆平縣的口聲笑著說道,“跟祖母說說,這一路可有瞅見什麼好玩的了?”

    小老虎看了他娘一眼,隨後,硬把手從汪韓氏的手裡抽出,舉起雙手呈作躬狀,一板一眼地用官話回復道,“見過祖母,一路看著可多好玩的了,你且問問祖父,他都知曉。”

    說著,朝汪觀琪又恢復了平日與他說話的口氣,用隆平縣的話問他道,“爺爺,你可什麼時候給食予我吃,你答應過我可不讓我和我娘餓肚子。”

    汪觀琪一聽,板了臉,“等到晚間就吃飯了,現在還差些時辰。”

    “如此啊……”小老虎往外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如此便罷,我且去尋了地方蹲樁去。”

    說著,朝張小碗走,拉著她的衣袖搖了搖,垂頭喪氣地說,“這裡不好玩得緊,你帶我去尋了住處去住吧,回頭蹲好馬步,我自帶你來爺爺這討飯吃,我與他說道好了的。”

    汪觀琪聽了哭笑不得,“你還能哪去?”

    說著即朝管家聞叔說道,“聞叔,你叫了玲丫頭帶他們去住處。”

    說完,頓了一下,回頭朝汪韓氏淡淡地說,“大兒媳的住處可收拾好了?”

    汪韓氏低頭用帕子拭了拭嘴,也同樣以淡然的口氣回道,“回老爺,收拾好了,家中閒置的住處就只有隔院的那處房間了,我已叫她們收拾妥當,只需人去住就好,不過……”

    她說著,慢條斯理地抬起頭,對上汪觀琪的眼,慢慢說道,“那房間看著有點小,怕住不下咱家長孫,我看我那房間大,就讓孫兒跟我住吧,說來他長這麼大,我也沒有親手照撫過幾天,如​​此便也讓我為他盡盡心吧。”

    那汪觀琪心中早知她定會尋了法子要了這人去,他深深地看了汪韓氏一眼,隨即轉頭把手中的茶一飲而盡,“這內院的事,你做主即可,你且安置著這母子吧,我回書房。”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後,堂屋里安靜了些許時間,但沒多久就被不耐煩的小老虎打破了安靜,他抬頭對張小碗有些哀求地說,“你快快帶我找住處去吧。”

    張小碗眼是完全無法掩飾地暗淡了下來,她的手從聽到汪韓氏的那話時就抖到了現在……

    她飛快地雙手接觸了一下,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藉著疼意鎮定了一下心神,這才對小老虎笑著說,“剛你可聽見了,祖母要與你一起住,懷善聽話可好?”

    汪懷善早前是跟張小碗是對好了詞的,可這時,他發現他跟他娘說好的那些完全不管用了,他愴然地搖頭,帶著哭音道,“你可真別讓人搶走我。”

    張小碗一聽,眼淚涮地一下就掉下來了。

    原來話說得再好,心裡想得再明白其實都是沒用的,真到了這時候,她才發現不僅是小老虎做不到,原來就是她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這說的是什麼話?”這時,那回坐到一旁側主位上的人聲音厲聲了起來,“我的好媳婦兒,你可跟我得好好說道說道了,我是他祖母,帶他在身邊,這怎麼成搶了?你的禮是跟誰學的?你這禮是怎麼遵的?”

    她一聲喝得比一聲更厲,那聲音句句都化為刀子向張小碗射來,似要把張小碗捅成馬蜂窩。

    張小碗彎下了腰,她跪在了地上,磕下了她的頭。

    她知道這世道千般萬般的難,真臨到頭來了,屈辱又算得了什麼?為了活下去,她只能把身段放低到可以任人宰割的地步。

    她只能如此,為了活下去,為了她的小老虎,為了再見那幾個她親手撫養長大的弟妹一眼。

    “是兒媳的不是,是兒媳沒教好懷善,請您息怒。”張小碗哭著磕了頭,哭音壓抑得厲害。

    別人不會聽得她哭聲裡的痛苦,可日日夜夜都與她相伴,相依為命的小老虎還是聽得出來的,這個見不得自家娘親哭的孩子見她哭得如此崩潰,小男子漢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伸出小手大力地扯著張小碗哇哇叫著,“你不要給別人磕頭,你不要磕,頭好痛的,娘,娘,你不在磕。”

    張小碗只得按住他的手,又連連磕了兩個才停下,眼淚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掉,引得小老虎的哭聲越來越大。

    汪懷善力氣大,聲音自打小也是大得厲害,這時這麼猛力扯著喉嚨一哭,剎那間他把張小碗那破碎壓抑的哭音都壓了下去,於是沒一會,堂屋裡的人都好像聽到了魔音穿聲般,耳朵都因此鼓脹得一抽一抽的。

    那站在汪韓氏身邊的芸姨娘是個身子弱的,心裡本有事的她這時聽到這哭聲身體一抖,沒得幾聲,她就小聲地咳了起來,越咳那咳聲就似越止不住了一般。

    她身邊的汪韓氏一聽,著急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見汪懷善還在鬼哭狼嚎,她不禁回過頭朝著汪懷善大聲厲喝:“閉嘴!”

    汪懷善聽了,也不拉扯張小碗的手了,轉過流著眼淚的臉,他不哭了,他要去尋回他的弓箭,他要殺了這老婆娘!

    他要殺了她!

    這時汪觀琪被管家聞叔又尋了回來,還好汪家不過一處兩進院的房子,前院跟後院隔得不遠,他還沒進前院書房的門就又被請了回來,一進門就看見汪懷善滿臉的淚,嘴裡喃喃著什麼,那慌張的眼睛四處看著像在找什麼東西,但又是一臉的兇戾之氣,他心里頓時一驚,連忙跑過去把人抱到懷裡。

    “這是怎地了?”一看這一個來月親手教養的小孩滿臉的淚,把人抱到了懷裡看仔細了才覺出心疼的汪觀琪失聲問道。

    一見到熟人,汪懷善又扯著喉嚨大哭,邊哭邊控訴,“你可騙慘了我,那個人要搶了我去,你可叫我娘怎麼辦,她的頭都要磕破了,我不要跟誰再住一塊兒,我只跟我娘住……”

    說著就要下地,哭著還是要去再找他的弓箭殺人。

    “這都叫什麼事!”汪觀琪緊緊抱住他,怒吼了一聲。

    這時,聽到他的怒吼,那頭身體著實孱弱的韓玉芸就這麼昏倒了過去,這引得汪韓氏大叫了起來,“快去請大夫,快去,鈴丫頭,趕緊過來幫我扶表小姐回屋,趕緊的……”

    “荒唐。”見那汪韓氏為著韓玉芸那手忙腳亂的樣子,再看著那跪在地上,把地上都磕出了血的那瘦小婦人,汪觀琪怒道了這麼一聲,抱著汪懷善對聞叔道,“請大少夫人回房去。”

    說著大力抱著汪懷善就要走,汪懷善不肯,哭著道,“我要我娘。”

    “你要是為她好,現在乖乖跟我走,回頭讓你去看她。”

    “那她現在怎麼辦?她還在地上跪著,她的頭剛磕得好疼的。”汪懷善還在問。

    此時汪觀琪正為髮妻偏心眼都不知偏到何處去了的這事正怒火攻心著,聞罷此言便怒回道,“她自有她的去處。”

    見他如此怒然,汪懷善正要發火,但眼睛突然瞄到了他娘的在地上的手這時稍微地彎了彎,朝他打了個他們一起打​​獵時常發的暗號,他這才閉上了嘴。

    可他還是感到委屈,覺得這地方太讓他茫然了,他又離開了他娘,他剎那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於是,他只得抱著汪觀琪的脖子發洩地繼續嚎啕了起來,直把汪觀琪的耳朵震得嗡嗡作響。

    這廂張小碗被文婆子大力扶著,跟著那管家去了那住處,那住處看著雖小,也挺為簡陋,但張小碗這些年來住的地方沒一處比這裡好過,她也不在意。

    那管家還拿了傷藥,張小碗讓文婆子幫她去打水,但過了一會,不見人回來,她大概也知道是什麼回事了。

    她也沒出門,這時他們娘倆的行李也沒拿過來,她也不急,拿過懷中的帕子就著那一塊劉二郎買來給她當嫁妝的銅鏡擦了擦額上的傷口,給自己添了點藥,隨後就靜著在那想事。

    現在根本無需多思索,她也知道如那老吳嬸和她所說的,還有那汪四嬸話時行間透出的那樣,她這婆婆是個不好相與的,更致命的是,她不喜她。

    看剛才的意思,她確實是要把孩子搶去的。

    張小碗冷靜地回想了一遍剛剛看到的情景,再想了一下那位嬌弱的表妹,人倒確實是個長得標致的姑娘,那羸弱的氣質也確實讓人看了生憐,單看外表,這種類型的表妹人物確也要比她這種鄉下來的農女,非佔了那等人物正妻位置的人要討喜多了去了。

    想來無論她幹了什麼,也怕是討不了這家婆多少的歡喜,如今看來只能先循規蹈矩再作打算了。

    儘管先前跟小老虎商量的,讓他先跟這汪韓氏處一陣,再看看情況再作打算,因為無論如何,都還有汪觀琪這麼一個人頂著,小老虎也快五歲,他不可能真把小老虎一直交給她養著。

    但小老虎臨時跟她鬧的這一出,也不是不好,至少,讓他和她都看清了,她先前的那些擔擾不是空白想出來的。

    她現眼下活著,也不過是為了小老虎有個更好的將來,她不跟那表妹搶位置就是,那汪大郎以前怎麼對待他這表妹的,他以後怎麼對待就是,她那家婆也如是,她以前怎麼心疼她這外甥女的,以後也怎麼心疼就是,她不礙他們的事,他們愛他們的,他們和樂他們的,她不眼羨,也不會生事,但他們同時也得不礙她的事,不要來搶她的孩子。

    做不到這點,有些事,她是要爭上一爭的。

    也許這禮教拘得她做不了什麼事,但她總會尋著另外的法子,與他們扛上一扛。

    張小碗儘管心下有了主意,但該做的努力她還是得做,無論如何,她還是要先行把她這媳婦該做的事都做了,這婆婆,她還時得討好一翻。

    第二天一大早,她用頭髮遮住了點額頭,捧了做好的衣裳去見了汪韓氏,但她從早間站到晌午,那汪韓氏也沒叫她進去。

    沒叫她進去,也沒叫她走。

    張小碗不能不來,來了,也不可能隨意地走,走了,也許她這婆婆就更是有了名目收拾她,她只能一直站在廊下,任由那午時的陽光透過衣裳射進她的背,曬得她皮膚發疼。

    她先前還留了小心思,故意站在了廊下,還不是在院中候著,要不然,這曬一大半天,足會曬得滿身汗,那衣服要是從裡到外都得被汗濕透,端是不雅得很,恐怕會被人拿去說道。

    她朝食末著,這些日子與汪觀琪一路行至京中,他們改了在村子裡的習性,一日兩餐改為了三餐,如此她也知道這城裡面,一天定的是三餐的規矩,而這晌午一過,那邊有丫環送了吃食從另一道門進去了,連瞧都沒瞧上她這邊一眼,等到午食過後,張小碗也是兩頓未吃了,還是只得站在一旁,身邊連讓她問上一聲的人也沒經過一個。

    現眼下,她連退,都找不到路退。

    這邊張小碗在這頭站到了黃昏,太陽快要落山時,那屋內的汪韓氏從盤中捏了顆葡萄剝了皮,狠狠地塞到自己嘴裡吐了籽,快速嚼動了幾下嚥下,隨後抬眼冷然地對那文婆子說,“倒是個身體好的,瞧那腰,站得多直。​​”

    文婆子訕訕笑了聲,又躬了躬身,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那邊塌上躺著的人咳了兩聲,輕聲道,“娘,且讓她回去吧,要是爹過來看著了,怕是……”

    汪韓氏聞言冷笑出聲,“我的兒,你放心著,他不至於這點臉面都不給我,要不,我也白替他生了大郎他們了。”

    說到這,她悵惘地嘆了口氣,“大郎也不知何時著家,要是知道他爹帶了這鄉下婆子回來,不定會氣成什麼樣。”

    聽她說起大郎,那芸表妹眼中也泛起了淚,“都怪我,讓娘和表哥這般護著疼著,卻是這般不爭氣。”

    說著,恨恨地捶了捶她的肚子兩下,撇過臉,拿起帕子抹淚起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7:50 PM

第五十七章

    等到日落,又站了些許,文婆子過來小聲地說道,“夫人說讓你回去歇著,她今天身體不適,讓您明日再來見她。”

    明日?張小碗一笑,回去後,沒人送飯過來。

    第二天一早,她又去站了大半天,還是沒人叫她進去。

    張小碗也不著急,靜靜地站在那。

    這種折騰人的方法也許換個人來說就不行了,但張小碗剛穿過來時,餓著幹活的時候太多了,這點光站著餓著,還無須幹活消耗體力的事對她來說不是不可忍耐的。

    她以為又是要白站一天,但在晌午後,汪懷善帶著狗子闖了進來,他一進後院的門就大聲嚷嚷著“我找我娘,我娘呢?在哪在哪”,張小碗隔著老遠就聽到了他的叫聲,而這時,隔得不遠的主屋裡就出來一個丫環,對著那進門處的拱門探望了一下,又匆匆地瞥了眼張小碗進了屋。

    沒多會,汪懷善就帶著狗子進來了,看到張小碗,小老虎急跑過來得意地說,“狗子說你在這,我就知道你在這。”

    說著去拉張小碗的手,滿臉都是笑,“快點走,昨個兒我可得了好東西,你快去瞅一瞅。”

    張小碗沒動,反過手拉住他的小手,溫柔地問他,“現在就跟我說說,是得了什麼好東西?”

    小老虎見他娘問,也不動了,拉著張小碗讓她低腰,等兩人高度持平了,他跟張小碗咬著耳朵歡喜地說,“得了五兩銀,一個老頭子給的,說是我舅公,娘,這可是你那個跟我說過的舅公?不過不管是不是,這銀錢我可拿著了,我可沒給那汪家的老爺,就給你攢著藏好了,這就帶你過去給你,回頭等我生辰時,你可得多給我熬些糖,我可有好些日子未吃著麥芽糖了。”

    張小碗聽了笑,摸摸他的頭,對他說,“好,這就去,不過先跟娘去見見祖母。”

    說著,拉著他的手往主屋走,到了門邊,張小碗溫婉地說,“婆婆,兒媳帶著懷善來給您請安了,你身體可好些了?”

    小老虎來了,她想看看,她這婆婆會厲害到何種程度。

    她話說完,門內還是沒有聲響,過了一會,張小碗又把話重複了一遍,還是沒有聲響。

    張小碗不急不躁,又過了一會,她再說了一遍。

    還是沒有人理她。

    如此,這句話張小碗在門前重複了一個半時辰,那門內的人許是見她會一直這麼問下去,就有丫環出了門,對著張小碗用官話說道,“夫人今個兒身體還是有些不適,剛醒來,說今日就不見了,請您明日再來。”

    張小碗想了一會,沒說話,只是看了看小老虎,小老虎偏過頭看了她幾眼領會過來,便陰著張小臉用隆平縣的話說道,“說她身體不好,讓你明天再來見她。”

    張小碗笑笑,朝著那丫環用著鄉里口音滿臉真誠地說,“那好的,請幫著我傳一聲,讓婆婆多注意身體,兒媳明日再來向她請安。”

    這一半個時辰,小老虎一直安靜地站在張小碗的身邊,等到母子出了那道後院的拱門,小老虎開了口,說的是水牛村的話,“你為何要一直如此說道?”

    張小碗輕輕跟他解釋,“不如此,她就有法子打我。”

    “她打不贏你,”小老虎想了想,又補道,“就算她人多,你還有我,她打不贏你。”

    “不是這樣子的打法,”差不多兩日未食,張小碗也無太多體力,這時走至一處涼亭處,她拉著小老虎進去往石凳上坐下,揉了揉額頭,振作了下精神這才與小老虎細細說道,“我不這樣做,就是對她的不敬,不孝,她告訴別人,別人也會覺得我做得不對,大家覺得我不對了,就會覺得我不配當你的娘親,到時候,他們就會想辦法把我從你身邊帶離開,那時就會有很多人與我們作對了,就算是你與我一道,可能也打不過他們,你可懂得?”

    汪懷善睜著眼睛看著他的娘親,眼睛一直鼓鼓的,待張小碗又問了一聲“你可懂得”後,他點了頭,“懂得了。”

    小老虎帶著張小碗去了他藏銀子的地方,從他堆砌的石塊中掏出一個裝了銀兩的灰色荷包給她時,張小碗不禁宛爾一笑,低腰親了親小老虎的臉。

    帶著小老虎到了房內,她看了看天色,娘倆喝了一杯水後,她便問道,“這幾日吃得可好?”

    “就那樣。”小老虎聳聳肩,坐在他娘的膝蓋上,有點悶悶不樂。

    “這是怎地了?有什麼不高興的?”張小碗用手梳離他挽成長串的頭髮。

    “沒啥。”小老虎把頭靠在他娘的肩膀上,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說著時,剛喝下半碗水的張小碗肚里傳來一串咕嘟咕嘟的聲響,那聲響動靜太大,不用細聽就聽得明白。

    頓時,未料到如此的張小碗一時之間都不知說什麼好,而小老虎從她的腿上跳了下去,仔細地看了張小碗的肚子一眼,板著小臉嚴肅地問她道,“你可是未著飯?”

    張小碗笑了一笑,又看了看天色,問他道,“可有自己出門玩過?”

    “昨晚跑出去溜了半圈,被大栓逮了回來。”小老虎猶豫了一下說道。

    “那就去找個買吃食的地方,給娘買點烙餅回來。”張小碗找了銅板出來,對他說道,“要快去快回,沿路做好記號,不要迷路。”

    “那婆娘不給你食吃?”小老虎那小臉冷得可怕,“那老頭子騙我!”

    張小碗輕皺了眉頭,沉聲道,“娘跟你說過,不許叫他老頭子,那是你祖父,還有那人,她是你祖母,不許叫婆子。”

    “你放心,我不會在外頭這樣叫他們。”小老虎拿過銅板,咬了一下牙便說道,“你且等著,我這就回來。”

    說著,不管張小碗說什麼,就跑向了門邊,一下子就跑了出去。

    張小碗不禁站立起來,想走到門邊去看他,剛走了兩步,小老虎又一陣風地跑了回來,一股腦地鑽到她懷裡,抱著她的大腿蹭了蹭,又不待張小碗作反應,他又一陣風似地跑了出去。

    張小碗有些愣然,等看不到他的影子才看向自己的大腿處,她仔細地看了看,分辨了一下,才看出那沾了汗的裙子上有一兩處沾了點水意。

    小老虎哭了,只是他頭轉得太快,沒讓張小碗看清他眼睛裡的淚水。

    小老虎給他娘買好餅,看他娘吃了飯,他這才回去了前院。

    待看到他,汪觀琪笑道,“可有與娘吃了晚膳?”

    今早汪懷善默寫了一篇三字經出來,他就應了他半天空,讓他去看他娘,他以後他會找理由耗到很晚,得他找人找才回來,沒想成,這晚膳時辰還末過,他就回來了。

    “吃了。”小老虎看他一眼,爬到比他還高的椅上坐上,仔細地看了這個老騙子一會,等老騙子看著他笑時,他撇了撇嘴,心裡暗暗做了再也不與他說老實話,再也不信他的決定。

    “可要再與祖父再吃上些許?”汪觀琪才從外頭回來,他剛從同僚那裡見到了他那七歲了三字經都背不妥的孫子,一回來見到孫子,一想起他早上當著他的面默寫的三字經,現看著他這小大人的模樣甚是欣慰。

    “不了,我出去扎會馬步,待你空了,我再過來讓你教我習字。”小老虎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一摸額頭上的汗,說罷完畢就大咧咧地走著出去了。

    他扎完馬步就帶著狗子跟著大栓拿著井水沖了個涼,回來又跟汪觀琪習了會字,聽汪觀琪跟他說道回頭等他父親回來就給他請個西席時他還在心裡翻了翻白眼,待到戌時就寢,亥時人都睡了後,他小心打開了他屋內的窗,從窗口跳了下去,小心叫了守在門邊的狗子,帶著它直奔茅房。

    汪懷善不怕糞坑里的臭味,他跟著他娘拿這個淋過菜,只是放在茅房裡的桶太大,他搬不動,只得又溜去那書房的外頭拿了個不知道裡面栽了什麼玩意的盆,把盆裡的土倒得一干二淨,拿著盆打了盆糞,也顧不得渾身沾上的臭味,他把那糞先是潑到了那老婆娘的門外,直潑了五大盆他才罷休,如此,他還是覺得憤恨難平,又各個門上潑了一大盆,之後又想了想,又去了昨晚從他娘處回來路中摸清了地方的廚房,把糞潑了滿屋​​都是。

    這些人,讓他娘吃不到飯,他也要讓他們吃不到飯!

    他倒要看看,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欺負他小老虎的娘!

    汪家一大早,就被一個婆子的尖叫聲給打破了清早的寧靜,隨著就是丫環的驚呼聲,沒一柱香的時間,後院夫人住的主屋裡也響起了汪韓氏的怒叫聲,這聲音大得左右鄰居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院後一片人仰馬翻,聲聲響聲都透著驚慌。

    而把自己洗得乾淨,就是沒得乾淨衣服穿,渾身光溜的汪懷善也被刺耳的聲音叫得叫醒了過來,他先是尖著耳朵聽了一會聲響,然後得意一笑,連連拍著他的床鋪對睡在他床邊的狗子哈哈大笑說道,“我看那婆娘怎麼歡喜!我看她怎麼歡喜!”

    說罷打了個未睡飽的長長哈欠,但這尚存的睏意也沒止住他帶著滿臉的欣喜從床上爬了起來,然後大咧咧地走出內房對這時在外屋的門邊站著的汪大栓說,“大栓叔,我的衣裳呢,快給我尋上一套。”

    汪大栓正從外面回來,見著光溜溜的汪懷善,先是叫,“小公子怎麼不著裡衫?”

    說完,想起了那後院滿院的肟臟,他狐疑地看了眼渾身光溜溜的汪懷善,小心地問他,“小公子,你的衣裳呢?”

    “弄濕了,洗了,你瞧,晾在外頭。”汪懷善指了指外頭搭在晾衣架的上的衣裳,不無得意。

    他可聰明了,在船上他就是這樣洗衣裳的,穿著往水里鑽,遊個幾圈,那衣裳跟著他就一起洗乾淨了,他昨晚辦完事就是穿著衣服衝的井水,洗完脫了他還學著他娘幫他洗衣服時那樣搓了好幾下,那衣裳眼下可干淨得很,許是誰也不知道那事是他幹的,待到回頭,他還得去他娘討賞去。

    他小老虎可實在聰明得緊!他早就跟她說過,他護得著她的!

    “快給我尋衣裳來,我穿罷要吃早膳習功課了。”汪家的長孫,汪小公子又打了個充滿睏意的長長哈欠,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小甩了兩下,對著照顧他的汪大栓吩咐道。

    汪大栓幫他尋了衣裳來,待他穿好,去院裡看了看那衣服上還沾了糞便,還未清洗乾淨的衣裳,一大清早的,他頭上冒著冷汗去了老爺的書房那,沒得一會出來,對著天空搖了搖頭,再聽著那後院里道道咒罵聲,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可如何得了?”

    而這一大早,後院的夫人,表小姐,還有兩個丫環,加上文婆子和廚房婆子的這六個女人是全無胃口,汪韓氏先叫婆子請了汪觀琪過來,讓他去報官,汪觀琪在院子的門口站了半會也沒進去,隔著門對夫人道,“無須報官。”

    “為何?!”汪韓氏一醒來,被那怎麼掩都掩不住的臭味薰得已然暴躁,口氣竟比平時要尖銳了些許。

    “小兒戲耍,當不得真。”汪觀琪扔下這句話,甩甩衣袖走了。

    汪韓氏聽得明白,頓時氣得胸脯劇烈起伏,她咬著牙正要叫婆子把那“小兒”給帶過來時,這時聽得屋內丫環驚叫,“不得了了,表小姐吐血了,夫人,夫人……”

    汪韓氏頓時眼前一黑,當下顧不得再回屋,她直奔了前院去,中途尋了根棍子,待到了前院,見著了那拍著手大笑著叫狗再跳一個跳躍的小兒,當下腦袋血一熱,拿著棍子跑過去就是大力朝那小兒一揮,嘴裡厲喝道,“這等無知小兒,看我不教訓教訓一下你這粗鄙農婦養的畜生!”



第五十八章

    小老虎的身手是練出來的,他被汪家老爺打上一棍那是沒得奈何,他要救狗子,現下這老婦的棍子一來,他卻是逃得過的。

    他靈敏地一個大退步,就已逃開了這棍子。

    而狗子不待他喝聲,就已經朝汪韓氏咬去。

    剎那間,婦人的一聲痛苦至極的尖喝起頓起,狗子死死地咬住汪韓氏的腿,而小老虎在一旁樂瘋地拍手大叫,“咬死她!咬死她,狗子,把她給我咬死,咬碎,哈哈哈哈哈!!”

    他跳高著歡快地拍著小手大叫著,樂得簡直就要蹦上了天,那混世小魔王的樣子,看得那跑過來的男僕人都驚了心失了魂。

    這時張小碗也跑了過來,恰看到此景,聽到了他那樂極了的聲音,頓時心神俱驚,她厲聲喝著,“狗子,放開,放開!”

    女主人的威嚴頓時在這時盡露無遺,狗子在嚴令之下停止了瘋狂的咬動。

    張小碗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地狠狠刮了狗子一眼,這時她跑到了小老虎的身邊,在那一秒間,她下了天大的狠心,忍著心中的血淚,高高地揚起了手,往她這世上她最愛的人臉上狠狠地抽打了過去。

    “啪”地一聲,小老虎的天似乎就在這一聲之間都塌了,他愣愣地看著打他的娘親,就這麼愣愣地看著打他的娘,那個從來都用心貼著他的心的娘,好久,小老虎都這麼看著他的娘,然後,在此時怒氣沖天的汪韓氏狠狠咬著牙,正要出口讓人把捉住往狠裡打的那一剎間,他突然“哇”地一聲,就那麼哭了……

    他哭著,且不顧一切地撲上了張小碗的臉,狠狠地抽打著她的臉,她的胸,她身上他所有能打到的地方,他死命地打著這個打了他的女人,他一手比一手更用力地,帶著絕望地打著她,似是要把她打死,“你為什麼打我?娘,你為什麼要打我?”

    小老虎很不解,他不解這個一直把他捧在手心,護在心肝的娘親為什麼要打他,他越傷心,手下的力越大,直把張小碗抽得滿臉的血,然後,他的小手還掐上了張小碗的脖子。 *.

    他狠狠地掐著,狗子在一旁狂叫著,似在助威,也似在悲切地大叫,它一聲比一聲瘋狂地大叫著,讓周圍所有的人都不敢靠近。

    這時,還未出門的汪觀琪也來了,他心魂不定地看著發了狂要打死他親娘的小老虎,厲聲對著旁邊隨行的武夫喝道,“快扯開他們,快扯開他們,快,快,快……”

    說話間,他指著這母子的手都是抖的。

    那小孩兒,竟像是真要活活打死他的娘。

    汪觀琪在那一秒間怕了,他竟像看到了一隻不把人打死就不罷休的小惡鬼,凶狠得就像要嗜血的野獸!

    “你……”他看著汪懷善,想要怒斥他,卻怒極攻心,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汪懷善聽到聲響,撇過頭看到他指責的臉,竟對著他笑了,並字字皆帶著惡毒地咬著牙說道,“你這個老騙子,你這個老壞蛋,你騙我,騙我娘,你不給她飯吃,我恨死你了,我要打死你,你且等著,待我尋了我的弓箭,我定要打死你……”

    *******

    張小碗被人從她的兒子手下拉開時,臉上全是血,那鼻間流出的血,甚至透過她的脖子,滲進了她的衣裳。

    汪韓氏都驚了,連腿間被咬傷的傷痕都顧不得,她睜著眼睛,癱在地上盯著那被人拿住的小惡鬼,完全不敢相信,這就是她汪家的長孫!

    這樣凶狠的得不像孩子的孩子……

    不,要不得!她汪家要不得這樣的孩子!

    回過神的汪韓氏轉過臉,對著汪觀琪一字一字地說,“老爺,你看見了,這樣的孩子,您看汪家是要得還是要不得!”

    汪觀琪已經驚碎了眼,他看著那被兩個漢子拉開,還衝著他娘大叫“你為什麼打我?你憑什麼打我”的小孩,看著那張凶狠,卻跟他成器的大郎一模一樣的小惡鬼一樣的臉,他扭過頭,搖了搖頭,濕了眼眶,對著地上喃喃道,“送走吧,送走吧。”

    說著,一踉一蹌地走遠了,那背影,竟有幾份說不出的蕭瑟。

    看著他的背影,汪韓氏的心似也碎了,癱在地上的她看著他走遠,然後,她掉了眼淚,對著那背影咬了咬牙,以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喃喃道,“您放心,我定不會讓汪家絕了後!”

    說著,她在那身體都是抖的婆子和丫環的挽扶下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對著那躺在血泊中的農婦說,“帶著你的兒子走吧,這汪家,是容不下你們這惡婦毒子了!”

    *******

    張小碗滿身的傷,帶著她那被綁起來的孩子上了馬車,讓一個人趕著馬車,帶他們出了這個進了不到三天的大京城。

    這世間啊,這麼大,又只剩他們母子相依為命了。

    等馬車出了城,張小碗把那瞪著兇目怒視著她的兒子身上的繩索拆了,在小老虎狠命打向她的那一剎間,她飛快地伸出手,擋住了他的手,然後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告訴他,“你要知道,在這世間,絕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你在我心裡更重要,你要記住這句話,你到死都要給娘記住!”

    許是張小碗這說話的力度說進了小老虎的心底,小老虎那那滿是暴怒的眼睛裡的怒火緩緩地熄了下來,然後那些怒火匯成了鋪天蓋地的委屈,他啊啊啊啊地一聲一聲哇哇喊著,哭不成聲,聲不成泣地聲聲地在控拆著張小碗為什麼要打他。

    他那般愛護她,為她出頭,保護她,她為什麼要打他!

    聽得這帶著絕望的嚎叫泣訴聲,張小碗再也沒忍住,眼淚洶湧而下,她把她的孩子抱到懷裡,心就像被置身在刀山火海那裡那樣抽疼,她甚至因此連呼吸都頓住了,“我的孩兒,我的小老虎,娘不打你那一下,你就要被別人打死啊,你看不到,那人那一刻間就像要把你撕碎了啊,站你身邊那武夫的棍子就往你頭上敲來了啊,她要讓你死,他們容不下你啊,我的小老虎,那一刻,娘只能如此了,你可懂得,你可懂得……”

    那一刻,她什麼也不能再多想,她只想救她的孩子,哪怕他因此而憎恨她。

    *******

    等那男僕把他們扔到一處只有兩間瓦房的地方後,他就走了。

    小老虎這時病了,發起了高燒。

    她哀求了那男僕再送他們娘倆一程,找個大夫,男僕人沒理會他們,到了地方只趕了他們下車,就駕車而去了。

    張小碗來不及修好她帶來的包袱行李,也顧不上那門的鎖是半壞的,她拿了銀子,背著小老虎走了十幾里路,問到了一處行腳大夫的家,背著孩子去了那大夫家。

    大夫只一摸小老虎的頭,就驚了一下,失聲說道,“怎燒得如此厲害?”

    張小碗抿著嘴,把冰涼的嘴放到兒子的額頭上探了一探,隨後看向大夫,那強自鎮定的冰冷眼裡泛起了淚,“受了大驚,大夫您給瞧下一眼,趕緊下藥吧。”

    說著,把她所有的銀子掏出放到大夫眼前,抱著她的寶貝,抖著哆嗦的身體竭盡全力冷靜,她不能垮,這時,她垮不得。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7:52 PM

第五十九章

    第一道藥是在大夫家熬的,那大夫家娘子見了張小碗的慘樣,另給她臉上了道藥,什麼也沒問,只深深地嘆了口氣。

    小老虎的燒來得兇猛,退得也很快,張小碗背著他往回走時,天色已暗沉,他替他娘抓著藥包,問他娘,“那你以後還打我不打?”

    張小碗聽著笑,說,“以後不打了,但你也輕易打人不得,以後就算要打人,也要聽娘教的打,成不成?”

    “他們欺負你。”小老虎聲音虛弱得可憐,但卻還是不認輸。

    張小碗微微一笑,小老虎的燒退後,她心中就沒什麼大事了,心頭竟一片松然,聽了小老虎的話,她笑了一下之後回道,“你也可以欺負回去,但是要用聰明的方法,不要沒欺負成別人,自己還賠了進去。”

    在她背上的小老虎小手緊緊抓住藥包,迷迷糊糊地“哦”了一聲。

    張小碗知他沒聽得明白,只是對他說,“娘教你,你以後就知曉了。”

    小老虎“嗯”了一聲,似是要睡著了。

    過了一會,當張小碗以為他睡著時,他突然像是被驚醒地身體一彈,急問張小碗道,“娘,我的弓箭呢?”

    “在包袱裡呢,回家就見得著了,睡吧,娘背著你回家。”張小碗安撫著他。

    “嗯……”

    張小碗回到了那兩間瓦房,發現房子雖小,但後面依稀看去還有幾間堆放東西的農舍,那處房舍連著有十來間,其實修葺一下倒是處不錯的住處,而此時她懷裡還有二十畝田土的地契,這次被打發出來,汪家人多少也做了點臉面。

    房子裡什麼都沒有,最近的人家張小碗回程時算了算,最近的也有一里地,隔得不算近,而小老虎睡著覺,張小碗也不放心離開屋子,只待他醒來才能去外面買她要用得到的什物。

    她這次出來,只帶了小老虎的弓箭,沒帶自己的,看來等小老虎醒來,得與他一道去另打一副才是。

    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還是必須要防範著點的好。

    第二天小老虎一醒來,這時完全清醒了的他總算看清了他娘的臉,小孩子的眼睛不停游移著,完全不敢看張小碗。

    待到要出門了,張小碗蹲□要背他,說,“去看看哪裡有買吃的,我們以後又要相依為命了,不過沒有老吳公老吳婆他們了,什麼事都得我們做。”

    小老虎見他娘不嫌棄他,乖乖爬上了她的背,待張小碗走了好半會的路都沒有說話,等到張小碗尋了人問了最近的能買糧的地方後,等人走後他才開口說,“娘我餓了。”

    “這就去。”

    天氣很熱,張小碗走了大半天,才走到一個看起來有幾家店鋪,算是小集市的地方,母子娘先尋了買包子的地方買了八個大饅頭,一人都吃了四個,直把小老虎吃得捧著肚子打飽嗝,他那摸著小肚子情不自禁打著嗝的小模樣看得張小碗直發笑。

    見她笑了,小老虎也跟著笑了,母子倆臉對著臉傻笑了一陣,雙方之間都不知道對方笑的是什麼,只知此時內心突然快樂得很。

    等到張小碗這時從路邊的石塊上站起來時,小老虎就主動去握張小碗的手了,並說,“我好了,娘,等會我幫你背東西回去。”

    張小碗笑著點頭。

    這次她買的東西較多,鍋碗瓢盆都買了,這地方也有鐵匠鋪,鐵匠舖裡正好有副現成的弓箭,只是這弦調得一般,弓本身也較張小碗以前在南方用的時要重上些許,張小碗試了試手,覺得得練練才能趁手,不過也容不得她挑剔,她現在就能找到能用的弓箭就是件極好的事了,這算她運氣不錯了。

    回程時,小老虎硬是背了一個比他身體小不了多少的包袱,母子倆到黃昏時才汗流浹背趕到了那個家。

    張小碗先去那農舍尋了幾塊能用的木頭劈了柴給小老虎熬了藥,又煮了稀飯,待他吃完,才收拾起家裡的事來。

    門鎖要換,地要掃,眼看這周邊的人不熟,她還得自行打個灶的好……

    張小碗是能幹的,這些事她多少心裡有個譜,現眼下沒什麼別的眼睛看著她,她自然就快手快腳極有效率地歸置起這個家來。

    小老虎回來後就脫了力,一直被她放在旁邊命令他坐著看她辦事,被汪家的人打得半死的狗子身上還敷著張小碗帶回來的藥,這時已經能勉強半睜開眼了,不像剛被張小碗從馬車上抱下來那幅奄奄一息,只差斷氣的模樣了。

    不過,它還是不能動。

    小老虎坐在它的身邊,時不時地親親它的頭,它的鼻子,狗子像是明白他的心一樣,有那麼一兩次,它像是盡了全力般地伸出了舌頭,舔了舔小老虎的臉,安慰他它沒事。

    乾著活的張小碗也是時不時回頭看他們一眼,如此,身體竟不像會疲憊一樣,有的是乾活的力氣。

    等到晚上天完全黑了,張小碗點亮了買來的油燈,抱著小老虎跟他躺在床上。

    躺在她自己親手做的被蓋上,張小碗還是覺得儘管一路帶著這些東西雖然繁瑣費事,但也不是沒用處的。

    小老虎先是躺在她的懷裡很安靜,也不睡,似在想什麼事情。

    張小碗也不打擾他,等他先想明白。

    過了好一會,小老虎轉過頭疑惑地問張小碗,“咱們為什麼不回去呢?回水牛鄉,咱們的田地都在那,回家就好了,打架的話,就算他們人多,也打不贏顧伯周伯他們的,他們要是來了,我還喊小二子他們來幫忙。”

    張小碗先是沉默,過了一會才和他緩緩道,“第一,要回去,要坐車,要坐船,這些需要一些銀子,我們可能要攢一段時間才能有回得去的銀子;第二,路上可能會碰上什麼事,等你長大點了,力氣更大了,我們可以打得過一些大人了,才可能回去,要不會死在路中間;第三,最重要的一點,水牛村的地方是汪家的,汪家的人把我們趕出了他們的家,自然會再把我們從趕出水牛村的家,小老虎,那並不是我們的家,那裡也是汪家的。”

    小老虎聽得星星一樣明亮的眼睛全暗了,“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

    又是好一會,小老虎嘆了口氣,再說,“那我們回舅舅家吧,你說大舅舅和二舅舅他們會喜歡我的,我們跟喜歡我們的過活吧。”

    張小碗聽了撫弄著他的頭髮,親了親他的臉,有些傷感地說,“怕是要等到以後才成。”

    “為啥?就算不行,”小老虎轉過臉看著她,眼裡全是認真,“那家的人一家子全是壞人,就算我們打不過那麼多的人,但為啥不逃走?”

    “因為走了,我們娘倆沒有戶籍,有銀子也買不了田地,那時我們就是孤兒寡母,會被人看不起,也會被人欺負,那時候就不是打架就能解決的事了,我們就算是在一起,也不能跟很多人作對,那樣贏不了,你可懂得?”

    “我不懂,”小老虎傷心了,還是掉了眼淚,“這逃走總歸要不得,總歸回得了舅舅處,沒有銀子,我明天就去掙銀子給你。”

    “舅舅處,回不得,”張小碗眼裡一片悲傷,但嘴裡還是慢慢溫和地和小老虎說道,“日前你可見了你那舅公?”

    “啊?”

    “見了,你可覺得他跟你祖父可是一夥?”

    “啊?”

    “你要是認為他們許是一夥,你就要知道,回了你舅舅處,他就會帶人把我們抓回去送回汪家。”

    “他憑什麼?”頓時,小老虎又火了。

    “憑他是你的舅公,是我的舅舅,是可以隨意拿捏我們的人,他更是個當官的,他不許有敗壞他名聲的事,因為我是因為他保的媒才嫁的汪家,我要是被汪家趕走了,就是相等於他被汪家趕走了一樣的道理,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張小碗低下頭,愛憐地看著她的孩子, “只有等娘想到更好的辦法了,等你比他們更有本事了,比他們厲害了,我們才可以有法子跟他們沒有關係。”

    小老虎聽了,一下子就懂得了他娘還是最懂他的心的,可他還是不依,眼淚還是從他的眼睛裡流了出來,“我現在就要跟這家沒有關係,我現在就要,我不要姓汪,我現在就不要姓汪!我不要當他們那一家子裡的人,我要跟娘姓,我討厭那老騙子,老婆娘,他們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我不要他們家的東西,統統都不要……”

    張小碗抬眼看了看這簡陋的房子,儘管簡陋,但這青磚的房,後面的田土,卻全都是汪家的。

    “為什麼不要?”張小碗笑了笑,教授起了小老虎,“你們欺負了你,欺負了我,為什麼不討回來呢?”

    “等你長大,學好了本事,這汪家該你的,你就全要回來,就當是報仇,如此,你也不想姓汪嗎?”以後,小老虎要有身份,他得身有戶籍,因為這天地再廣闊,人都是要有個身份的。

    小老虎如此表現,汪家都沒開口休離她,還給她打發到了京郊處這個位置偏僻,只有一個聽說是住在村子裡的一個農戶搭著手幫著管著的小農莊,可見,他們儘管厭惡他們母子,但她卻是他們休不得的。

    最不滿意她的人都沒開這個口,代表這婚姻不是誰說不要就可以不要的。

    目前看來她不能再去找戶人家帶小老虎再嫁,再許他一個另外的未來。

    張小碗說的話很慢,小老虎字字都全都聽得認真,他也想得很認真,但夜深了,他想了一會也困了,他對他娘說道,“你讓我想想,待我明日想好再答你。”

    張小碗笑了,把他抱到懷裡輕輕地搖晃著他哄他入睡,“你慢慢想,沒有事,想多久都成。”

    小老虎終於在她的懷裡睡著了,張小碗看著那張僅兩天就似瘦了一大圈的小臉,她眼底泛淚,笑著輕輕地對睡夢中的人道,“就算想一輩子都可,娘也一直都在。”



第六十章

    狗子的傷養了半月,之後它才能站起來,小老虎這段時間可疼它了,稀飯都是親手送到它嘴邊餵牠喝的。

    那佃了汪家田的人家來了個婦人,跟張小碗說這田他們家佃了三年,這田要到明年收了糧,才能把田還回來。

    張小碗看了她拿過來的租契,倒確實是這個樣子。

    那婦人走時,還猶豫著跟張小碗說,說他們三年的佃糧已經交給管家的了,明年他們這糧是無須交的。

    不知怎地,張小碗聽了想發笑,但表面還是維持著淡然的表情點了頭,沒說道什麼。

    那婦人走了,一直蹲在地上的小老虎抬起頭,他像是看懂了什麼,看著張小碗極為認真地說,“娘,你放心,我以後會有大本事的。”

    張小碗這下是真笑出了聲來,也蹲下地,跟兒子頭碰著頭蹭了幾下,才對他說,“我信,所以你現在要好好學本事,待你真有本事,才沒有人能欺負我們,可懂?”

    這次,小老虎重重地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應了一聲,“懂!”

    那十五畝田今年明年都與張小碗無干,還好那五畝土就是農舍那裡那片地,這地裡其實也被種了番薯,張小碗問那婦人時,那婦人說這土也是歸他們家種的,只是問到契約,卻含糊其詞了起來,等張小碗再細細地問,問到怎麼租的,什麼時間租的,是怎麼個租法這些後,這婦人鬆了口,說這土就是他們種著的,只是只口頭跟城裡來的聞管家的說了一下。

    於是張小碗就把土給收回來了,讓他們這幾天就把土裡的東西弄走,她要種上些菜。

    她走時,汪家給了她五十兩,加上她自己的二十餘兩,減去前幾些日子置辦什物花去的,她手頭還有六十五兩,這銀兩看著其實也算是很大的一筆了,但張小碗知道,只坐著吃的話山會有空的一天,她這樣根本養不活小老虎,更別談及養好了,她得想法子讓他們的生活過得好一點,所以這土她是必須要收回頭的,種上菜,能省不少銅錢。

    那婦人失了口讓張小碗把土要回去了,第二天,她家來了一個婆子跟張小碗談話,口氣極其彪悍,似是那土竟是她家的那樣。

    張小碗先是讓她口沫橫飛地說了一陣,等那婆子說累了,她把婆子請到了後院那片土裡,對她淡淡地說,“你看著。”

    說著,拿過鋤頭,就翻起了土,把那些沒成熟的番薯全翻了出來扔得老遠。

    她鋤了幾個坑,那老婆子先是不敢置信,隨後就過來要撕打張小碗一般地撲了過來,口裡喊著,“你竟敢亂扯我家的番著……”

    只是撲得沒走幾步路,就被一旁早候在那,手中拿著棍子的汪懷善不輕不重的一棍打得腳彎一麻,一下子摔倒趴在了地上。

    “你信不信再走一步,我就打爆你的頭!”汪懷善站直著腰,拿著棍子抵著那婆子的頭,居高臨下地用官話冷冷地說道。

    那婆子一抬頭就看到汪懷善這孩子臉上那不善的眼神,不由縮了縮身體,她移了移眼睛,看到這時張小碗拿著鋤頭走了過來,在那一瞬間,她似乎在這個小婦人身上看到了莫名的兇氣,當下就什麼都顧不得了,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迅速爬了起來就跑,跑了幾步,確定跑得遠了,才揚高著聲調尖聲大叫,“要殺人了,那不知哪來的惡媳婦跟她兒子要殺人了……”

    可惜張小碗這周圍沒鄰居,沒人聽得到她的尖叫。

    母子倆看著她跑走,等人跑得差不多遠了,張小碗低頭看兒子,問他:“可知道要怎麼打人了?”

    “知道了,”小老虎興奮地點了頭,“一下子打下去,這似這樣輕輕一揮,她就跌下了。”

    小老虎邊說著話,邊揮舞著他娘教他的棍勢。

    張小碗點頭,對他說,“該嚇唬人時就嚇唬,很多人都很貪生怕死,膽小怕事,只嚇唬就夠了,你也不用傷著人,制服人時手勁要巧,讓人看不出傷痕來,咱們也無須陪藥費,他們也找不著理,可懂?”

    小老虎聽得眉毛都飛舞了起來,“我明白得很,娘,下次她來了,我還這樣嚇唬她。”

    張小碗看著他那格外有著神采的臉,臉色黯了黯。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在他這麼小的年紀裡就教這些大人才會知曉的手段,她其實希望他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可是,時不由她,為了他們娘倆能活下去,為了他不闖出她沒法收拾的禍來,她只能現在就把這些東西提前教與了他。

    到底,還是她有些無能,只能逼著他去承擔更多。

    不知是不是那佃農家本是惡戶,緊隨著,那家的人裡的一個男人第二天居然也找上了門,一大早就把門拍得啪啪亂響,把昨晚練字很晚,這時睡著還未醒的小老虎都給驚醒了。

    小老虎這段時間受了不少驚嚇,竟已草木皆兵,聽到那聲響,他從床上一躍而起,連鞋都沒穿,就去找了他的弓箭背上,再去拿了放在門邊的棍子緊緊捏著手裡,這才緊張地對著這時靜靜看著他的張小碗說,“娘,我跟你去開門,你且放心,就是那老壞蛋家的人找來,我也不會讓他們欺了你去。”

    張小碗摸摸他的頭,低腰親了他一下,什麼也沒說,領著他去灶房拿了菜刀,然後臉上無甚表情地開了門。

    那男人一打開門正要破口大罵,但一瞄到被張小碗磨得亮晃晃的刀,這男人先是瞪了眼,然後退後幾步,才中氣不足地說,“就是你昨天扯了我家地裡的番薯?”

    這時張小碗已聽得明白他是誰家的人了,她點了點頭,問他,“有事?”

    那男人正要說話,只是那話剛說出一個字,汪懷善的箭就射到了他的褲襠那處下面,竟箭就穩穩地插在了地上。

    那男人剎那就覺得褲襠處都透著涼氣,他看到那小孩還在搭第二箭,立馬用手握著下面,連話都顧不得說,就抱著那處一跳一跳地跑走了。

    這次他走後,小老虎卻沒有了嚇唬到人了的得意感,他偏過頭,瞪著這時睜得大得離奇的眼睛看著張小碗,“以後我們是不是會碰到更多這樣的人欺負我們?他們一個一個地找上門來要欺負我們?”

    張小碗蹲□,給他擦他額頭上掉下來的汗,然後手勁輕柔地把住了他的嘴巴,不讓他的嘴內上下兩排發抖的牙不停地咯噔得嚓嚓作響,等到小老虎徹底冷靜了,牙不抖了,她閉了閉眼,這才下了狠心點了那下頭。

    “是,會更多。”這家人竟一家幾口連續幾天都來找她的麻煩,張小碗差不多知道這是誰的意思了。

    汪觀琪,她料想還不是他親自出的手,也許只是默許,□成許是那被狗子咬了的汪韓氏的意思,她本是叫下人要打死狗子,是她臨時喝止了下人,把狗抱到手裡出了門放到車上,隨後給汪韓氏磕了好幾個響頭才止了這事。

    但現在就算時隔了好幾日,她還是能清楚地回想起汪韓氏那雙帶著厭憎看著她的眼神。

    也許如老吳嬸所說的那樣,是個只要她看不順眼,她就會惡形惡氣,當下都會毫不給人留情面的人。

    這樣的人,張小碗其實是不太怕的,這種人越囂張,她的活路其實更大,因為這世間的人言可畏,可不止只針對她一個婦人才如此的。

    她會找到活路的,只要她足夠冷靜的話。

    “你不要怕……”這時嘴裡說著不要怕的汪懷善,氣得連臉都是白的,“你不要怕,娘,你不要怕……”

    張小碗伸手抱住他,連連順著他的背,“噓,噓,小老虎,娘的小老虎,慢慢吸氣,慢慢吸氣……”

    汪懷善“啊啊啊啊”地連聲幾聲大叫,之後他才安靜了下來,虛脫地倒在了張小碗的懷裡。

    張小碗抱起他,把他的小腦袋埋在她的肩膀處,讓他在那裡哭。

    他這麼小,卻在不到幾月裡的時間裡,受了這麼多的委屈,受了這麼多的驚嚇……

    決定要生他的時候,她說過要盡力保護他的,可臨到終了,卻是他捏著他的小拳頭,誓死要站在她的前面。

    他每一個驚愣的動作,那詫異不敢置信的眼神,那不由自主怒極了不受控制的情緒,都一一在撕扯著她的心,讓她痛不欲生,這是她的孩兒啊,卻因為她替她受了這些苦。

    心痛得厲害了,張小碗的心也麻木不仁了起來,她抱著​​小老虎坐在椅子上,任他撕心裂肺地哭鬧著。

    她現眼下是如此無能,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不能殺了那汪家帶著他亡命天涯,也不能就此不管不顧地逃開以此一了百了,只得讓他受這般的苦。

    她知道,就算此時不顧一切要逃,她現在也不能逃了……

    那汪家的人,要是找回一個帶著兒子逃走的逃婦,那天怕就是她的死期,她兒子的末路。

    那汪家的人許是見他們母子倆擋了那幾樁事,手段卻更大了起來,​​竟像是要藉別人的手在弄死他們,幾天后,張小碗很清楚地認識到了這個認知。

    他們母子在這裡住的這個月的下半旬,竟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往在他們家打轉。

    他們這地方算得上荒郊野外,除了田土,連幾家相近的住戶都沒有,一個乞丐老路過不奇怪,兩個也許是巧合,但第三個乞丐拍上了門時,張小碗已經完全覺出不對了。

    從第一個乞丐拍門開始,張小碗就沒打開門過,但第三天,這六七個乞丐擠在大門前一起拍她家的門時,她就知道他們要硬來了。

    這幾天,小老虎好幾次都要衝出去跟他們面對面交鋒,但都被張小碗攔了下來,只帶著他躲在家裡,但此時,她知道她必須要出手解決這次的事端了,要不然這次他們娘倆可能就完了,真的就要被人逼死完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7:5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1 12:01 A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家中有些許買來放在油燈中的動物油,張小碗把它們全拿了出來,在灶房裡挑了七八根有四根手指併攏粗的柴火棍,把前頭用刀劈開一點,擴大了著火面積,然後根根塗了油。

    家中無扶梯,張小碗搬了一個八仙桌過來,再在上面放了把椅子。

    她想,事後得去買把扶梯才方便。

    她踩上桌子前,對汪懷善沉著地說,“你且在下面幫娘遞棍子,看娘是怎麼做的。”

    汪懷善睜睜大大的虎目,大力地點頭,重重地“嗯”了一聲。

    張小碗微微一笑,她爬上了椅子,趴住那道前頭小圍牆的牆頭,探出頭去,對著大門邊的人問:“有何事?”

    那些乞丐有一兩人正尖著耳朵聽門內的動靜,也有人正在抬頭往上看,一看到探頭出來的張小碗,這些人衣不蔽體的乞討者也有些愣然。

    過了一會,才有膽大的扯著話喊,“你快快開門,我們進來討杯水喝喝就走。”

    張小碗冷眼掃了他們一眼,“家中無人,你們還是走吧。”

    “哈哈哈哈,這話可說得,家中無人,小娘子你不就是人麼……”

    “可不是……”

    “可不是這樣說的……”

    這群人一口接一個地笑著說道,有人看著張小碗還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對著張小碗說,“小娘子長得著實還不差……”

    這話一說,他身邊幾人看看他,再看看張小碗,隨後哄然大笑了起來。

    張小碗又看了他們一眼,再好聲好氣地問了一句,“還是不走?”

    見她口氣還軟乎,那幾人更是笑得大笑,有人甚至跳高了來夠張小碗的手,嘴邊流著唾沫說,“我來摸摸,摸摸,好久都沒摸過了……”

    “賴老三,你是從末摸過女人罷,滾一邊去,讓我來……”

    那人把這人推開,跳著腳尖大笑著來夠張小碗。

    張小碗勾了勾嘴角,轉頭對下面的小老虎說,“兒子,給娘兩根。”

    小老虎迅速伸出手遞了兩根棍子上來,張小碗拿到手中,拿出準備好的火折子,把它吹燃,點了火,等那兩根棍子迅速著火點燃,再問那底下已經脫衣的人:“真不走?”

    那人看著她手中的火棍子也有些傻眼,但有正脫衣沒抬頭的賴漢流著口水嘀咕,“一個傻的,咱這麼多人,還怕她一個寡婦不成?”

    張小碗再看了看他們,又彎下腰,對小老虎說,“那碗給娘。”

    小老虎把裝了半碗油的碗又快速端起遞給了他娘。

    張小碗朝他微微一笑,抬起了身,伏在牆頭對底下不到二米的人也笑了一笑,“那就不走吧。”

    說著,不再贅言,把油潑了下去,然後,拿著棍子丟了下去。

    隨後,她把放在牆邊有大半個牆頭高的那根棍子放到手中點燃,然後穩穩地趴在牆壁上伏著,拿著棍子敲打起底下那慌作一團的人。

    不走,也成,她已經問了好幾次,事後就算見官,她也有得是話是。

    她不知道在這個朝代公然對著婦人耍流氓的事會怎麼定罪,還是欺到人門頭上來的耍流氓……

    那幾個已經脫了上衣的,張小碗都拿了點了火的棍子狠狠地揮了過去,不過還是被一個跑得及時的躲了過去,沒被她狠揮出血出來。

    而被油潑中,並被點燃了的人紛紛在怪叫,於是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這六七個三四十歲模樣的乞丐就全都逃的逃,在原在慌亂撲身為火的撲身上的火。

    張小碗沒打算就此收手,她跳下了椅子,緊接著從八仙桌跳了下來,把沾了油的柴火棍全拿到手裡點燃,對兒子說,“打開門。”

    小老虎已經聽得一片慘叫,這時正興奮難捺,一聽他娘發話,連應都來不及應,就撲向了門。

    “站一邊看著。”張小碗朝他說了一句,拉開了門,朝著那幾個還在原地的人目不眨眼走了過去,一路過去,一路在他們身上拿著點燃了的火棍朝他們下半身狠狠抽去。

    她只抽兩下,不多,不會弄死人,只會弄殘。

    站在原地的人本已身上著火,被她這麼一抽,只得倒在地上哀叫著,不斷用手拍打著那處。

    張小碗看都末多看這兩三人一眼,抽過就往那遠遠看著她的人走去。

    那幾個逃開的見她趕上來,怪叫一聲,全都發了狂地往前跑。

    張小碗也沒上前追,只是拿著火棒轉過身,走到一個這時已把身上的火撲滅的人身邊淡淡地說,“告訴這周圍的​​人,誰要是來找我們娘倆的麻煩,我就活活燒死他們。”

    她說著時,漫不經心地把火把伸到這人的頭髮邊,嚇得這人聞著自己頭髮被火點燃發出的焦味,不停地抖著身體。

    等到張小碗進了門,把門關上,他爬起來後,發現自己褲襠裡的屎和尿混作了一團,他伸出手摸了摸,探到眼邊一看,剎那眼淚就飆出了出來,這時作為最後一個逃走的人,他頓時哭著軟著那雙嚇得已經站不直的腿,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可看著了?”

    關上門,張小碗對此時目瞪口呆的兒子的說。

    小老虎還是在瞪著眼,嘴都合不攏。

    張小碗伸出手抱起他,皺了皺眉,“嚇著了?”

    她太兇殘了?

    小老虎聽了這句像是反應過來,連連搖頭,接連大力搖了好幾下才很大聲地感嘆了一聲,“哇,娘,你好厲害。”

    張小碗剛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她不由笑了笑,再問了一次,“可看著了?”

    “看著了!”

    “嗯,下次你要打人,也要佔理,多問別人幾次是不是要欺負你,確定了就下手,那時候你還手得再重,只要佔著理,別人就奈你不何,也會讓旁人覺得他們罪有應得。”張小碗抱著小老虎,慢慢跟他說著一些這世間怎麼變都不會變得太厲害的道理。

    小老虎一路都笑嘻嘻地聽著她說話,等到張小碗進了屋把他放下,他就又趴到了張小碗的背上,讓張小碗背著他進了灶房做飯。

    “娘,回頭我們多去買點油吧。”小老虎邊看著張小碗淘米,邊給他娘支招。

    張小碗“嗯”了一聲。

    小老虎樂哈哈地偏著頭又想了想,又說,“那個扶梯也要買著回來。”

    “好。”

    “還要給我多買幾支箭……”

    “好。”

    “娘,我還要吃糖,你弄些麥子幫我熬點吧,不知這地方有沒有得麥子買?”小老虎想了想,不知道這北邊有沒有麥子這等稀罕物甚買。

    張小碗聽了笑,“有的,這邊有的是,麥子這邊有得是,回頭我們還要去買些來自己種。”

    “娘……”小老虎這時這聲叫得似若有所思。

    “嗯?”

    “咱們的銀錢不夠用了吧?”

    “嗯,夠著呢,還有許多,可以買很多東西。”張小碗轉過頭,親了親趴在她肩頭的小老虎笑著說道。

    小老虎這才放心地噓了口氣,但還是沒忘向他娘表衷心,“待我有了本事後,我會掙很多很多銀錢給你。”

    張小碗笑著點頭,“曉得了,現眼下你快快學好本事,待本事學好了,娘就許你出去掙很多很多銀錢給娘,可好?”

    小老虎又重重地“嗯”了一聲,還在他娘親的臉上親親地香了一口,表示他聽話得很。

    逗得張小碗眼裡都是止不住的笑,回頭看著小老虎的眼裡都盈滿了笑意。

    京城,汪家書房。

    汪觀琪得了汪家大郎的信,打開速速閱覽後,知曉他家大郎和他的三個弟弟眼下在邊疆都好,他這才長舒了口氣。

    他坐著沉思了一會,對身跟站著的汪大栓說,“劉守備那可有人來請?”

    汪大栓彎了彎腰,朝他搖了搖頭,“未曾。”

    汪觀琪聞言眉頭一皺,又思量了半晌,這才長嘆了口氣,“真是孽畜,卻只得留他。”

    儘管這十餘年因邊疆戰事不斷,國家四處災害連連,朝上人才不濟,礙於情勢,今上奪情,令文官丁憂只得一年,武官百日卻是未變的,如今他百日喪假未過,不能請令奔赴邊疆與大郎他們一起上戰場,加之儘管大郎他們身赴將令不得回來丁憂,他為父之人這百日守孝更是必須守之,寸步離不得這京城啊。

    如今劉二郎隨著忠王爺這一去,這一戰要是勝之,且回來之後,他現身上的正五品的位置怕是越過他現眼下中郎將的位置了。

    這兄弟親家啊,自那年進入王爺的鐵虎營後,這地位眼看步步高升,這運氣好到讓人為之側目。

    就算日後大郎立了大功回來,賜了將位,日後怕也是少不了他這娘家舅父的助力,如今看來,這張氏母子,還是只得護著,免得他日與劉家兄弟生了縫隙,兩家擰不成一股力。

    思及此,汪觀琪站起了身,走去了後院。

    他得細細與那婦人說道一翻,免得讓婦人之手,把兩家的關係攪得不可收拾。



第六十二章

    自那日後,就沒有什麼可疑人士路過,或者再有人找上門來了。

    小老虎對此有些失望,因為家中新買了油,他娘也答應他如果還有人來欺負他們,可以讓他拿著柴火棍子出去打人。

    可惜,那些可惡的人都不來了,小老虎為此還小小地嘆了口氣,但轉念​​一想,許是這些人怕了他小老虎的娘,他不禁又為此感到有些驕傲起來。

    不管如何,過了幾天后,張小碗見沒人再上門找茬了,暫時鬆了一口氣。

    但她還是沒有放下警戒,她自己的箭頭和小老虎的箭頭她都多打了二十支,以備需要時之用。

    沒有什麼人上門來找麻煩後,提心吊膽也少了些許,但對張小碗來說,這日子也沒輕鬆很多。

    手頭的銀錢一天天從手里花走,她摳著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花,但手頭也所剩不多了。

    而小老虎在長大,用的筆墨,還有吃穿,這些她都不想省他的。

    田現在不能種,土裡要是種上些菜,種好了倒是可以挑出去賣一些,但也掙不了多少,頂多是貼補點家用,買點鹽油等等。

    而且,她現在摸不准汪家還會幹出什麼事來,出外拋頭露面的事也不能做,現眼下琢磨一下,也沒什麼路可走。

    尋思著這些事情的張小碗心裡輕鬆不起來,但表面上還是淡定地與小老虎過著娘倆的日子,教小老虎習字,也教小老虎怎麼用巧勁和人應對,更多的時候,娘倆挑起扁擔和鋤頭去後面的土裡挖土種菜。

    現在是十月了,這大鳳朝北方的天氣比他們以前的南方要涼得快一些,氣候還是存在很大的差異,張小碗去賣種子的店家小老虎幫著問了問,現眼下是當地人種白菜和蘿蔔的時候,她就買上了一些,她還帶著小老虎去一個賣麵條的大爺處,給小老虎要了碗麵條,藉此讓小老虎問了大​​爺這當地種白菜和蘿蔔的注意事項。

    田里地裡的活是辛苦活,小老虎以前跟張小碗幹的時候是圖個樂趣,現下是幫著張小碗真一天都要幹活了,但他也不喊苦不喊累,只是一到晚上吃完飯,練字的時候眼皮子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有時寫著字寫著字就這麼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張小碗在外頭就著點柴火的光把活計一干完,進屋有時就會看到兒子就這麼站著趴在桌子上打著小鼾在睡,臉上還沾著墨汁。

    偶爾,她心疼得厲害了,眼睛也泛酸,但很多時候也就是走過去把小老虎抱起來放到床上,給他洗臉洗腳,讓他睡得舒服一些。

    第二天早上一起,小老虎還要把她布好的功課先補著做完,這才會吃張小碗弄好的朝食。

    張小碗有天實在忍不住了,夜了什麼活都不干,硬讓他去睡,可她打也好,說也好,小老虎就是板著張小臉不去,非得要練字背功課。

    張小碗用眼淚威脅他,他也難受,跟著她一起掉眼淚,但還是非不先睡,急了,對著張小碗就吼,“我現在就在學本事,你不要擋著我

    急得狠了,在房子裡抱著頭啊啊啊啊地大叫,一臉痛苦。

    把張小碗嚇得心驚不已,不敢再勉強他,只能又買來一個油燈,把燈挑得亮亮的,讓他眼睛看得更清一點,而她進門也進得勤一點,好能及時看到他在沒忍住睡著後把他抱到床上去,讓他睡得更舒服一點。

    *******

    等到地裡的種子都種下去了,就沒那麼多事乾了,張小碗也改了他們的作息,讓小老虎早晚蹲馬步打樁各半時辰,上午和下午就習字練書。

    張小碗想了想,這天帶小老虎出去給他買紙時,把沒送出去的那幾套衣服和幾雙鞋找了個裁縫鋪賣了,那老闆見那布料很不錯,手工也不錯,給張小碗算了算,給了她一共四兩銀。

    因著男女之別,在外,張小碗一直都是讓小老虎說話,輕易不開口,小老虎聽得有四兩銀,也並不欣喜,只是回頭看他娘,看到張小碗點了頭,這才小大人似的大模大樣用官話對那老闆說,“銀子給得不錯,謝大老闆了。”

    說著又把頭湊過去,小聲地跟這大老闆商量,“這位大老闆,我家窮,我要唸書,我娘要掙很多銀錢才供得起我買紙買墨,大老闆,你看我娘線活不錯的話,咱能多做點活計到您這賣嗎?”

    這大老闆聽得他毫不怯生的口氣,一口官話說得再順溜不過,再看著他那金童般俊氣又神氣的臉,這頭竟不由自主地點了,但還是說,“怕是得不了幾個錢,苦得很吶。”

    “我知,”小老虎說到這臉也黯淡了,“只得怪我無用,這才剛過五歲,我娘說我習的字還不多,不懂多少學問,不能去考試當官誤人子弟,說來我要是能幹,豈能讓她受苦。”

    這裁縫店聽到他這般黯然神傷的口氣,真是被他逗得笑了出來,這麼機靈聰慧的孩子倒是少見,想來日後怕還真會有一翻作為,如此他便道,“我這裡有些活汁倒是你娘可以做的,你且叫她上前來,我讓我娘子一一說與她。”

    如此,張小碗在這裁縫店討了活汁幹,幫著做衣裳。

    衣裳打樣繡花樣樣她都來得,店家本是許給她一件衣服三個銅板,但看她活好,做的事又多,一件衣常基本不用他們搭手她就能給他們做全,於是又加了她二個銅板的錢,如此,張小碗要是手快的話,晚上再多干點時辰,兩天下來也能掙到五個銅板,這可以讓她每天都有錢買上一些肉給小老虎吃了,總算不用坐吃山空。

    但這活汁也不是天天都有,有時也會歇上個那麼三四天沒得活干,但眼下這份活是張小碗所能找到的能掙錢的活了,她還是挺在乎的。

    因著張小碗想著她不能常出門,很多事都交予小老虎去辦,可那有店舖的集場處,也就是小苗鎮離她家遠得很,這一路上她不放心小老虎,雖然有狗子一路跟著幫著她還是不放心,只得又告訴了小老虎一些防人的事情,希望他不要在路上出事。

    這天張小碗讓他早上把做好的衣服送到那店家處,取了錢再給自己買三個銅板,也就是半斤的肉回來吃,哪想,這天上午回來,一進門小老虎就把五個銅板都給了張小碗,還從他背著的小背簍裡拿出一塊看著足有三斤的肉,對著張小碗得意地說,“娘你猜猜我是怎麼得的?”

    看著他臉上那眉飛色舞的神氣模樣,如果他有尾巴,此刻怕都是歡快地在空中搖來搖去了,張小碗看著這張神氣的臉不由想發笑,笑著問他道, “許是騙來的?”

    “不對,不對,再猜。”小老虎很大方地不嫌他娘瞧不起他,小腦袋一扭頭再一揮手,讓她再猜,“你再猜猜。”

    狗子在旁也幫他助陣,對著女主人連叫了幾聲,讓她再猜再猜一下。

    張小碗還真認真地想了想,才笑著說,“可是遇上什麼好心人了?”

    小老虎一聽,想了一下,臉就垮了,“也算是吧,怎麼一下子就猜著了?”

    這猜著了又不樂意了,張小碗樂出聲來,把他抱起來,找了凳子坐下,把他放在了膝蓋上坐著。

    這小老虎還沒坐好呢,就對著張小碗說,“我可快要六歲了,快是大人了,娘,可不能坐你腿上了,只得再坐上那麼一兩回了啊,下次可不許了。”

    張小碗連連點頭,“知了,知了。”

    小老虎見他娘不妨礙他成長,也就放下了心,坐在他娘的腿上,小手往他娘脖子一抱,遂即跟她說,“去小苗鎮時,路上可遇著個怪人了,一個大漢子蹲在那就在嗚嗚地哭,我看他哭得奇怪,去問他可是餓著了,就給他塞了半塊吃下的餅,我這剛走幾步路呢,他就跑過來問我去哪兒,我看他哭得可憐,就跟他答話了……”

    說到這,小老虎重點跟張小碗解釋了一下,“我可先讓狗子去聞他了,狗子說他不是壞人,狗子,是不是?”

    趴在他們腳邊的狗子聞言抬起頭“汪”了一聲,答了小老虎。

    小老虎回過頭就睜著可愛的虎目認真地看著張小碗,等待她回答。

    張小碗內心嘆氣,面上還是笑著點了頭,“好,我知曉了。”

    “那我繼續說……”

    “繼續說吧……”張小碗暗自告訴自己還是要多教育下他,加強一下他的戒心,但面上還是什麼都沒顯,笑著跟小老虎說道。

    “他可怪了,見我走得累了歇腳還要來背我,可我又不認識他,豈會有讓他背之理?”說到這,小老虎還搖了搖頭,然後就又有模有樣地繼續說道,“待到鎮裡,我送還了秦大老闆的衣裳,拿了咱家的活汁,拿了大老闆給的錢去了那鄭屠夫的肉攤,正要讓鄭屠夫給我割塊好肉時,這人就又突然出來了,還了我一塊餅,還給我買來了三斤肉,我這剛把肉放到簍裡,還沒跟他道謝,也沒給他我的糖吃當謝禮,他就這麼走了,不過,我回程時細想了想,他確也是個好人,倒也是個可憐的人,下次見著他,可也給他塊糖吃才是好。”

    “可憐的人?”張小碗有些不解。

    “嗯,”小老虎說到這竟搖頭嘆息,“路上我問他為何而哭時,他說他把妻兒都丟了,我問他妻兒豈可是丟得的,他就又掉眼淚,瞧著可真是可憐。”

    說著,又大大地嘆了口氣,張小碗一時之間拿不准她這兒子是什麼意思,只得怔怔地看著他。

    看了一會,見他根本是沒想到他們娘倆也算是被遺棄的事上,只是單純地為那人感到可憐,她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這個還能為別人如此憂心的孩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05 PM

第六十三章

   現眼下小老虎已經像個男人一般承擔起了他的責任了,他那麼小,卻沒哪時想過這不應該是他承擔的,還是張小碗哄著勸著,他這才沒想著要出去掙銀子養張小碗,饒是如此,只要是讓他跑腿的事,他都跑得很是勤快,要是裁縫舖的活汁少了,他比張小碗還著急,成天哀聲嘆氣,連給他蒸的雞蛋,煮的肉湯都不願意喝,唯恐自己把家裡的銀錢吃沒了。

    他出去跑得多了,跟人的接觸多了,加之張​​小碗不得不教他的一些人情世故,他已沒有去年那麼好哄騙,他已經會算錢,他也知家中有多少銀兩,自己加加減減,也知家裡的境況,所以張小碗說家中的銀錢多得是時,他只得搖頭對他娘嘆氣說,“你莫哄騙我。”

    說著傷心地蹲在地上,抱著狗子,和著他的狗兄弟一起傷心。

    就是吃飯,張小碗把好的都讓給他吃,他也不像過去那樣理所當然了,總得讓張小碗分去一半他才願意吃他的另一半,張小碗要是不依,這倔強的小老虎能跟她鬧絕食。

    兒子懂事得不像個小兒,儘管張小碗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艱苦人家的孩子,有幾個不早熟的?但有時還是會心疼得厲害,可這些負面的情緒她也只能掩著藏著,表面上她還是那個淡定,成竹在胸的母親,讓小老虎相信他們的以後會好起來。

    這是她現在能給小老虎的最好的,就是堅韌地站在他的面前,讓他就算過得艱苦,但卻不會被打敗,並能在其中盡量過得很好,這是她作為一個母親能給她的小老虎最好的東西了。

    小老虎已經會謀劃家中的銅錢要怎麼花了,他去買東西很是會討價還價,他常去的那家書籍舖的店伙計只要一看到他,他買一刀紙,另還格外送他二十張,說都不用小老虎再說了,有時要是老闆發了話,他還願意多給一些店裡用不了,也值不了一點錢的廢紙交與小老虎,讓他回家練字用。

    小老虎也不佔他便宜,用他娘的話說就是做人要分得清好壞,他還了價,人家賣了這個情,他就是得了人家的好,所以人家這個好是要還的,如此他下次要是去,就會讓他娘烙兩張餅,或者扎一小塊糖包好,送給那對他好的伙計。

    那個書籍舖的伙計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伙子,是店老闆的堂侄,他與小老虎這樣有來有往的,兩人倒成了說得上話來的熟人了。

    這時入了冬,天氣是真正壞起來了,寒風凜冽,帶著狗子小老虎去裁縫舖的秦老闆把活計交了,又去鄭屠夫那買了肉。

    買完肉,鄭屠夫猶豫了一下,送了兩根童子骨給小老虎,對他說,“天兒冷,你拿回去,讓你娘加薑熬湯給你喝。”

    小老虎已經被張小碗教育得知道不能憑白受好了,還猶豫了一下,不太願意接。

    “接著吧。”鄭屠夫卻是笑,“你上次送我的冬蘿蔔倒是好吃,現應該個兒又長大了些吧?”

    小老虎點頭,“我娘說,再等半月,就有很大個了!”

    “下次再給鄭伯扯兩根來,鄭伯再給你骨頭。”屠夫看著這小孩也知他是個有骨氣的,還知他識字,打他來買一次肉起,他就格外瞧得起這小孩子,從不輕看他,言語之間也把他像個大人似的看待。

    如此態度,小老虎卻是喜歡的,見屠夫還稀罕他家的蘿蔔,立馬眉開眼笑​​地接過了骨頭,還彎著腰給屠夫作了個揖,“多謝鄭伯。”

    “讀書人就是禮多。”屠夫見狀笑得眼睛都瞇了。

    接過骨頭,狗子在旁邊汪汪叫,小老虎看了它好幾眼,和它商量道,“回去等我娘熬好了湯,這骨頭再給你,可行?”

    狗子見沒戲,嗚咽了兩聲,搖了兩下尾巴,也不再討了。

    小老虎帶著它走了一段路,快要到書籍舖時,他還是沒忍住,找了個地方就地坐下,把骨頭拿出一根,另一手把狗子抱到懷裡,把骨頭送到它嘴邊。

    狗子在他懷裡又嗚咽了一聲。

    “吃吧,”小老虎肉疼地咽了口口水,“這是你的那一根,我還有一根在簍子裡呢,你快吃你的。”

    美食當前,狗子再通人性也鬥不過狗兒愛好骨頭的天性,它確也是忍耐不住了,一口咬上了骨頭,又用烏黑的眼睛回頭看了眼小老虎,抬起腳在小老虎的腿上磨蹭了一下,這才迫不及待地啃起了骨頭。

    等到狗子吃完,小老虎這才帶它去書舖子,伙計透過門老早就看到了,一待他進門就上前來說,“今天可穿了新衣了?”

    小老虎看了看身上的衣裳,顯得微有點害羞,“天兒突然冷了,去年的衣裳我穿著短了,我娘熬夜給我做的​​。”

    “你娘手工可真好,衣裳可好看了。”伙計誇獎道。

    “嗯,”小老虎見他誇,臉上全是笑,拉著自己的新棉衣給伙計獻寶,“小陳哥,裡面的棉花可紮實了呢,我娘壓了厚厚的一層,穿著可暖和。”

    伙計小陳伸出手一摸,摸著那厚實又柔棉的衣裳,還真有點眼羨了,“做得可真好,我娘就做不了這麼好的。”

    “嘿嘿。”小老虎頓時覺得他這小陳哥可有眼色了,連掏餅的速度都要比平時更快了一些,“這是我娘烙的肉餅,加了些豬肉,​​我娘說,你拿回去隔著鍋熱熱,配碗熱白水,可好吃了。”

    “替我謝你娘了。”伙計接過餅放到嘴邊一聞,儘管餅已冷透,但還是有香味縈繞在他鼻間,他不禁滿意一笑,把烙餅放入懷中後他接著笑著道,“今天還是要買一刀紙?”

    “今天要五刀……”小老虎伸出兩個指頭,有些沮喪地說,“我娘說天兒太冷了,這冬天讓我少出門,可能下個月都來不了鎮裡了。”

    “唉,天兒確實太冷,誰也懶得出門。”小陳帶他到了擺紙的櫃子,給他拿出五刀棉紙,跟他閒聊道,“最近練的字可是多了?這紙用得要比平時快些了。”

    小老虎站在櫃檯面前看他數紙,點著小腦袋嘆道,“可不是,要費好些銅錢。”

    一刀棉紙十個銅板,真真是肉疼。

    這學問啊,可貴得很……

    小老虎掏出荷包拿出個小小的銀裸子,“你秤秤。”

    小陳接過拿小秤桿秤了一下,“二錢。”

    “哦。”

    小陳算了算,收了銀子,給小老虎找了銅板,有些不忍地對他說道,“都使上銀兩了,家中可是無銅板了?”

    小老虎搖搖頭,笑道,“倒也算不上,只是餘錢都給我買棉花做衣裳了。”

    “你娘可疼你了。”

    “那可不是。”小老虎露齒一笑,眼睛亮亮地看著他這小陳哥。

    這小陳不由一笑,答道,“這次也給你留了些殘紙,一併帶回去吧。”

    “使得。”小老虎咬了咬嘴唇一笑,眼睛賊亮。

    小老虎又背了一背簍的東西回去,回程中,摸了摸懷中荷包裡的錢,又想了想他娘說等到春分,天氣好了就帶他去山里打獵的話,這才覺得開心了起來。

    走到半時,又在岔路口看到了那個大漢,小老虎熟悉地過去跟他打招呼,“刀叔,今個兒可有載有你妻兒的馬車路過?”

    胡九刀聽了嘿嘿一笑,“今個兒不是來等人的,哦,倒也不對,確是等人的,但我今日等的卻是你……”

    “等我幹啥?”小老虎不解,不自覺把話說得帶有他們水牛村的腔調了。

    “我妻兒可回來了,我今日是來謝你的,”胡九刀欣喜地把背上背的一個包袱給拿下,朝小老虎遞了過來,滿臉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我娘子說勞你好些時日都給我餅吃,讓我帶來這個給你酬謝,我可等你好長時間了,你快快拿上,我可得回去了。”

    “回來了?”小老虎驚炸,“何時回來的?”

    “昨日晚些時辰,走的不是這條我丟了他們的這條道,她朝另一條道回來的。”胡九刀歡喜得連連搓手,跺了跺有些冷的腳,有些趕不急地想回去抱他的寶貝兒子。

    “你下次可別丟了他們了……”見胡九刀要走,小老虎接過包袱,不禁囑咐道。

    “可不了,可不了……”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胡九刀心有餘悸地道,“下次可不能再丟了,得看緊了才成。”

    小老虎“嗯”了一聲,他才嗯完,胡九刀提腳就是走了好幾步,還回頭跟他搖手道,“回頭空了我再來,你在路上候著我一些,我給你帶肉來。”

    “你且回去,”小老虎也跟他這玩得來的大叔搖搖手,大聲回道,“下次見著了,我再給你餅吃。”

    “哎!”胡九刀應著就跑遠了,小老虎看著他的背影搖頭,小小男孩自言自語感慨道,“娘說了,男人打了自家婆娘,婆娘肯定是要回娘家的,這刀叔也是傻子,竟也不去她娘家瞧上一瞧,我都提醒了他都不​​知曉。”

    小老虎一回去就跟張小碗說了這事,張小碗聽得忍不住發笑,跟他說道,“你可有問他他知他娘子家娘家在哪?”

    “倒不曾。”小老虎愣一下,搖頭道。

    “可不是什麼人都有娘家的,”張小碗收了笑,跟他說道,“娘的家鄉那塊,有一年遭了災,十家裡就有一家絕了戶,另有四五家,一家人就只剩下一個兩個人的,這些人裡要是有女子,可哪有什麼娘家。”



第六十四章

    “他那娘子,竟也是家中無人了?真是可憐。”小老虎竟憐憫道。

    張小碗不禁笑著抱他入懷,就勢跟他說著那些可憐人家的些許事起來。

    就算她這孩子天性暴戾,她也想盡力教他心胸寬廣,要知人生百態,這世上有很多不同的人和事,他以後要聰明地對抗那些比他厲害的,但也不能去欺辱弱小,就像他不強時別人欺負他一樣。

    她也許教不了許多,但能多一點是一點。

    她也不是要教他太過善良,而是有時你多給別人一條路,別人也會多​​給你一條路,她不能一生都在她的小男子漢身邊看管著他,只得盡力教上他一些他可以把路走得順暢一些的道理。

    到底,也是出於自私的原因。

    這京郊的冬天比之他們在南方時要更冷一些,這天眼瞅著一天比一天寒冷,外頭竟是去不得了。

    所幸張小碗事先做了準備,家中的糧油在入冬時她已用了板車拖了一車回來,連柴火也跟那村里人家買了二十餘擔,又加之買了些肉做了臘肉,每日往往熬一些粥,裡面再加點臘肉,再給小老虎加個雞蛋,就著鹹菜吃也是一頓。

    如此吃倒也是吃得很是飽實,在這大冬天裡,母子窩在家裡,算也過得很是不錯。

    小老虎也是沒過過這樣冷的冬天,但他穿得暖和,家中也燒了坑,他倒不覺得這冬天跟家鄉的差上多少,甚至每日早上還會在冰天雪地的外頭站會樁,覺得自己格外男子漢。

    但冬日畢竟出行不便,在外頭也呆不得太長時間,他在家中習字的時間要比以往都長,一個冬天過去,他認的字多了許多。

    這時,張小碗發現把字教給他認了,更多的書中的學問,她卻是不能再教下去了。

    她的教育,還是依托她以前所受的教育的認知,教一些亙古不變,為人處世的道理給小老虎還無妨,可教他這個朝代裡的那些治國安邦的道理她是萬萬不行的。

    說透了,她穿越來這個朝代,呆的地方無非是家鄉,嫁去之地的歸牛鄉,還有來到京城的這三處地方,而這個朝代的邊界在那,現在皇帝多少歲數了,那外頭打仗的地方是在哪,這個朝代前面的朝代是哪個朝代,現在的朝代實施的是什麼政策,這等等等等她沒有一項是知曉的。

    如此,她哪能教得了小老虎更多。

    想來,也只得送他去學堂,讓先生教一些她所不知道的。

    張小碗也擇了時間跟汪懷善好好地說了這件事,小老虎跟她也有些爭執,認為她完全教得了他。

    但張小碗也告知了她所不知道的一切,她希望他從先生那裡得到這些知識,再回來教與她……

    汪懷善一聽他娘這麼說,對學堂倒是有了興趣來了。

    這世上竟還有他娘不知曉的事情?他還真是有興趣去聽上一聽,學上一學,回來告予她。

    如此,就算冬天還末過,小老虎卻期盼起進學堂了。

    說服了小老虎,張小碗卻要為找學堂的事費心神了,家中的銀子目前還是供得起他進上兩年學堂的,但現在是要進什麼學堂,要怎麼進,這些都是她開春時要去打聽好的。

    待到開春,真打聽起這個事來,張小碗發現這學堂不是一般人能進得了的,這京郊邊上的學堂,一種是村塾,只有村子裡的孩兒才進得了,一種是私塾,是宗族裡的孩子才進得了,像小老虎這種的,家裡有點身份的,都是請了先生在家中坐堂教學的。

    張小碗帶著汪懷善走了好幾圈,問了一些人,竟無人願意接收他,張小碗都為此眉頭皺得緊緊的,小老虎也是板著一張臉。

    現眼下別說是到有學問的先生下面的去學習了,就是一般的教書認字的先生也拜不到其門下去。

    他們問到這附近的村里去,那村里人也是奇了,問汪家是當官的,這小孩兒為什麼不在家中讓先生授業,反倒要進他們這些只是窮秀才坐堂的村塾裡來。

    言語中​​,也不是很客氣。

    張小碗敏感地知道她這是侵犯了別人的地盤,這種村塾也是類似宗族的私塾一樣的性質,這與他們完全無關的外人是進不去的。

    而小老虎也敏感地知道了宗族的重要性,為此,他卻是更痛恨汪家人起來,被幾家打聽好的私塾拒絕後,這個倔強的孩子甚至不願意張小碗出去打聽有沒有在家中授課,願意接受他的先生了。

    “老壞蛋老壞婆娘家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們家。”在家中,小老虎甚至跟著張小碗吼叫著,關於汪家,他心中平息了幾個月的怒火又在他眼中燃燒了起來。

    知曉自己因為被汪家不喜,甚至都進不得別人家的學堂後,小老虎對汪家的憎恨更深,好幾日臉上都沒了笑意,只抱著他的弓箭,每天都花很長的時間磨著箭頭,每支都磨得鋒利無比。

    看著這樣的兒子,張小碗甚至像是看到了小老虎心中那隻被壓下的凶獸又在張牙舞爪的模樣了。

    一時之間,張小碗也是黔驢技窮,因為現在擺在眼前的現實不是她所能解決得了的,而小老虎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可以被她哄騙的小孩子了。

    他已經知曉了他不被汪家喜愛認同的後果是什麼了,這幾日間,他,連同她都嚐遍了被人拒絕的滋味。

    她就算費銀錢把人請到家中來授課,也是沒幾個人願意到她這在外頭有些許惡名的婦人家中來的。

    更何況,這家中只有她一個女人,沒有男人。

    想來她這個當母親的成年人,卻也是個天真的,以為想進學堂了,那學堂就可以進,竟還說服兒子去學堂。

    真是如此天真得可怕,張小碗在心裡嘲笑著自己,看著那一天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說的小老虎,心鈍痛得連淚都流不出了。

    她以為只要母子倆在一起,再苦只要熬下去,生活也會有起色,可在活生生的現實面前,擋著他們的牆是如此厚實,他們勢單力薄,敲不開那這一堵攔住他未來的銅牆鐵壁。

    在家中,張小碗一日一日安撫著小老虎,可小老虎畢竟長大了,他沒有以前那樣好安慰了。

    張小碗也不願意這時用她的眼淚讓他屈服,只得跟小老虎講臥薪嘗膽這樣的故事,希望能激勵他,希望他把心頭的那頭暴戾的猛獸壓下去。

    她甚至跟他說,他可以不要原諒汪家的任何一個人,可以以後去報仇,但現在他不能去找汪家人脫離關係,更不能去殺了汪家人。

    他殺不了他們,就算他們鬧出事情來,但被驅逐後,這天地之大,他們母子就是費盡千辛萬苦,犯了事的他們都可能找不到一處容身之地。

    她把種種厲害關係都跟他講明,小老虎聽得日漸沉默,昔日那比星星還耀眼奪輝的眼睛,那裡面的光芒也消褪了很多下去。

    張小碗心口疼痛難當,卻只能看著他一日日被迫成長,接受這些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當張小碗以為小老虎與她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把求學不成的這樁事忘卻,或者再另謀他路後,在四月底的這天,竟有一婦人找上門來了,說她是小老虎忘年之交胡九刀,刀叔的娘子。

    這婦人看著與張小碗差不多同歲,瞧來也是二十來歲模樣,她被張小碗請入門後左右觀看了四周一下,那臉上一片讚賞,“打理得可真是整齊乾淨,嫂子可真能幹。”

    張小碗朝她微笑,“承你的誇了。”

    這胡家娘子說過此話後,朝著張小碗還福了福身,對她笑著說道,“我家夫君可跟我說了,他那些時日可吃了不少他小友娘親做的烙餅,春節時他本要帶我過來給嫂子拜年,哪料家中事多,一時之間竟脫身不得,捱到現下我才得空過來跟嫂子拜會一下。”

    她是如此客氣,不知她來意的張小碗心下微驚,面上還是維持著笑意答道,“太過客氣了,只要你能來,就算是再過些時日來,哪怕是到了年底,只要你能來我也是歡喜的。”

    那婦人聽了臉上笑意更深,轉頭看了看好奇看著她的汪懷善善意一笑,隨後親熱地握了張小碗的手,兩人相攜走入那堂屋裡坐下,等張小碗給她端來熱水後,兩人全部坐定,這才跟張小碗說道,“今日來是有事要與嫂子說道的。”

    張小碗一聽她要說來意了,不由端坐了身體,臉上笑意不減,“你且說。”

    “我這一看嫂子,一看您就知您是個知書達禮的……”那婦人笑起來真是漂亮得緊,那菱形的嘴笑得翹起來,還有幾許女孩子的嬌俏,看著可討人喜歡。

    誰人是好的,誰人是壞的,就算只是初初一見,張小碗也還是有點眼力分得清的,她知這胡家娘子是帶著善意來的,她的笑也格外​​真誠,語氣也帶著濃濃笑意,“你說就是,可是我家這混小子給你家官人添什麼麻煩了?”

    混小子汪懷善一聽,奇了,瞪眼對他娘親道,“怎會?刀叔才不會說我的不是,娘你可不要冤枉他,我可得了他不少肉的。”

    他說得甚是認真,卻把坐著的兩個女人都逗得笑了起來。

    笑了好幾聲,那胡家娘子止住了點笑,笑著跟張小碗說,“我家那混人跟我說他那小兄弟好玩得緊,我還當他又胡說八道,今日一見他這小兄弟,哎喲,這麼些年了,他可總算有次沒把話說錯了……”

    說著又拿著帕子掩著嘴笑了起來。

    “看你說的……”張小碗也抿嘴一笑,轉而對著看看她,又看看胡家娘子的小老虎說,“你去外邊玩去吧,我跟你胡嬸嬸說會兒話。”

    胡家娘子一聽,放下帕子笑著說,“就讓他坐著吧,我今天也是來你們母子商量點事的,看我這慢性子,這都笑上半會了這話都還沒顧上說……”

    說著,正了正身,臉色也正了一下,便對張小碗說道,“那鄭屠夫昨日來我家送肉,聽他說,您家懷善可是在找學堂進學?”

    張小碗聽了一怔,但點了一下頭。

    “說來也巧了,我胡家族裡正好前幾日聘了一個有學問的先生過來坐堂,我那夫君一聽他這小兄弟正在找著先生,就讓我過來跟嫂子問上一問,要是不嫌棄,可否請懷善與我族裡的孩兒共識一堂,也好讓他還了你們的飯食之恩。”

    她說罷,臉上還帶著友善的淺淺笑意,笑意吟吟地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見此不禁動容,她蠕了蠕嘴皮,好半晌才嘆道,“我們母子,哪擔當起​​你們這翻善意……”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08 PM

第六十五章

    “您啊,可真客氣。”那胡娘子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隨即她頓了一下,伸出手摸上張小碗的感慨道,“你們也是真不容易。”

    話到此,她也沒往下說了,張小碗朝她一笑,點頭說道,“這次,得勞你們幫把手,這情我們母子受了。”

    說著伸過手拉過鼓著眼睛左看看她,右看看胡娘子的小老虎,對他說道,“你可知你遇上了好心人?”

    “嗯?”小老虎歪了歪腦袋。

    “知你識學問不容易,你胡叔和你胡嬸嬸就來幫你來了,你可要記住他們的恩情,來日可要相報,知否?”

    小老虎想都沒想就點了頭,“我知了,娘你且放心,小老虎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

    那胡娘子沒料這幾歲小兒竟真能說出如此之話,眼里頓時有了些許詫異,她又仔細看了小老虎好幾眼,不禁拉他到跟前又看了看,瞧著小老虎毫不畏生看著她的眼神,她不由轉頭對張小碗嘆道,“嫂子,你家這娃兒日後定是個大有出息的。”

    張小碗微微一笑,搖搖頭說道,“還是得好好學本事啊,要不,能有出息到哪裡去?”

    說到這,她朝小老虎看去,眼睛裡全是溫柔,“我啊,以後就得全靠他了,如今也只指望他跟著有本事的人好好學本事,日後也好有好日子過。”

    小老虎一聽這話,立馬挺起了小胸脯,又是想都不想地答道,“你且放心,待我快快學了本事,定會把你養得好好的。”

    胡娘子聽到這話,眼睛都笑得瞇了,對著嘴邊同樣止不住笑意的張小碗說,“我看我也得快快帶著他著家去,讓我家孩兒沾沾他的仙氣,也好日後定會把我養得好好的。”

    她說得俏皮,人又是如此爽快大方,平時習慣於靜觀別人的張小碗對她也不由稍稍親暱了起來,傾過點身帶著滿臉的笑意與她拉起了家常,“你家孩兒幾歲了?”

    “現眼下還不得一歲,這話都還不會說呢,成天就知道嚎哭著吃奶,可真真煩得我呀……”說起自家孩子,胡娘子也是有得是話說,就跟張小碗聊了起來。

    這廂小老虎見兩個女人說起話來了竟也不顧他了,他又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搖搖頭,出門蹲他的馬步去了。

    他刀叔說得對,女人啊,是男人都想不明白的奇怪東西,總是讓人費思量。

    隔天,張小碗在簍子裡放了家中所剩的五塊臘肉,又把連夜趕出來的一件小孩的肚兜還有一件小衣裳包好,帶了小老虎去拜訪在小苗鎮另一頭的胡九刀家。

    路走了一小半,還沒到小苗鎮,胡九刀竟趕了馬車來。

    這是張小碗第一次看到這個常在小老虎嘴裡出現的人物,這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粗壯大漢,半張臉都看得不甚清楚,他著實長得甚是高大威猛,張小碗都沒法想像這個男人蹲在地上嗚嗚哭著等他娘子回家的情形。

    她內心詫異,但看到小老虎見到他,竟跑過去,跟他哥倆好地相互拍了拍手臂,隨後那胡九刀還哈哈笑著道,“我可是來慢了?竟讓你跟你娘走了這麼段路了。”

    而小老虎一本正經地搖頭,“可沒有,才走了一小段,我都還沒歇腳呢。”

    “快快上去,我接你們去。”胡九刀說完這句,稍有些不好意思地遠遠朝著張小碗一握拳,眼睛半看著另一方,禮貌道,“汪家嫂子,我家娘子說您今日個要來我家拜訪,這路遠得很,讓我趕車來接您一程,你且快快上車吧。”

    張小碗朝他福福身,也未多言,就著來牽她的小老虎的手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駛去,小老虎跟著胡九刀坐在馬車外,張小碗聽得小老虎用帶著驚喜的聲音問著胡九刀,​​“你可沒有跟我說過你家還有馬車。”

    “有,就這一輛,先前給我娘子駕去了,都忘了跟你說明白了。”

    “她竟會駕馬車?”小老虎驚訝問。

    “會,可會得很!”胡九刀的聲音透著股自豪。

    “那可真厲害,”小老虎讚賞道,但也不忘了向外人吹捧下他自己的娘親,“我娘也是厲害的女子,我看像她們這樣長得極為好看的女人都是厲害的。”

    坐在馬車裡的張小碗是一萬個沒想到小老虎會這樣說,一時之間都被他的話給震得啼笑皆非。

    而馬車外的胡九刀像是被小老虎的話給說得心坎裡去了似的,大笑著連連說道,“可不是,可不是,我也是這翻認為的,這話我還對我家娘子說過,可惜她不愛聽,還被她打了好幾下。”

    “她還打你?”小老虎是著實驚了,還嘆道,“可真是厲害。”

    說完倒也不說什麼了,許是想起了他娘也經常揍他的事來了。

    坐在馬車的張小碗一路聽著這一大一小的對話,真真是哭笑不得,她總算是明白為什麼小老虎在她面前總愛說這個外人的這個那個了,原來這兩人還是真合得來,有得是話說,就算把話說到跑題了,他們兩個人還能接著聊下去,渾然不覺哪有不對。

    等馬車跑了一路,像是要到地方了一樣慢了下來,張小碗這才聽得外面的小老虎問出了“你家竟有學堂”這句話。

    聞言張小碗不禁失笑了起來,她這孩兒啊,總算想起了要把他第一句話想問的話問出來了。

    這兩人,還真是處得來,繞來繞去這話也繞得回來,聊了一路的津津有味。

    等到了胡家,張小碗看著那處被一個大院子圍起來的青磚大瓦房,下馬車時,她還聽到了好幾隻豬拱圈的嗚嗚聲,再看看眼邊那一群啄食的雞群,便想到想來這胡家確也是個小富戶。

    她剛下車走了兩步,那打開的大門處那胡娘子就急走著出來了,一看到她就笑著說道,“嫂子你可來了,我都盼了一會了。”

    說著急步走來,挽了張小碗的手,抱歉說道,“孩兒剛才屎濕了,剛給他換了屎布,這才慢了出來。”

    “現下可有睡著?”張小碗忙問。

    “沒呢。”

    “那趕緊進去。”張小碗忙說道。

    兩個女人為著孩子忙著進了屋,竟誰也沒顧上後面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了。

    這胡九刀跟他的小友汪懷善面面相覷了一眼,還是汪懷善先開了口,對他這刀叔再次感慨道,“我瞧著她們可說得來,昨個兒也是這樣,光說著她們的去了,都不理會我,咱們是男人,就多擔待吧。”

    說罷拍拍了胡九刀的手臂,安慰了他一下。

    胡九刀聽得哈哈大笑,把他抱起來坐在肩上,對他說道,“先帶你去看看我兒子,等會就帶你去我族叔那拜師,可行?”

    “我看可行。”小老虎穩穩地坐在他的肩頭,小大人似地點了頭應允。

    等胡九刀帶他看了他那兒子,小老虎便把他穿過的小衣拿出來對胡娘子說道,“我眼下沒有什麼好東西給弟弟的,這是我娘為我做的的百家衣,穿著是定有福氣的,你且讓弟弟穿一穿,日後也是必有出息的。”

    胡娘子“哎喲”了一聲,忙接過了這小衣,左右擺看了一下,見那紮實的針腳,再見那一看就明知是細細保養的干淨布料,她還放到鼻邊聞了聞,還聞到了股清香的味道,立馬笑容滿面地說,“這可真是好物件。”

    說著就朝張小碗欣喜地說,“嫂子,我看這衣服立馬穿也是穿得的,我現在就給孩子穿上。”

    張小碗攔了她,笑著道,“急不得,這衣服也是放了好些年頭了,你且再洗洗曬曬再給孩子穿上,這才放得了心。”

    “是啊,急不得急不得……”胡九刀在一旁忙接話,轉而又著他娘子道,“娘子,我帶著懷善小哥去拜師去了啊?”

    “去吧去吧。”胡娘子指著桌上擺著的一個籃子對他說,“帶上這個去,交給堂叔。”

    胡九刀大應了一聲“中”,伸出手又摸了一下他兒子的頭,這才把小老虎又扛到了肩頭坐著,拿著籃子走了。

    小老虎待他也不薄,一出了門,就掏出懷裡的糖包,把最大的那塊糖塞到了胡九刀的嘴裡,甜得這個壯漢呲牙咧嘴大聲疾呼,“吃不得吃不得,甜得很。”

    說是如此說道,待他吃完,小老虎又塞了他一口,他又笑得眼睛瞇瞇地又含了下去,逗得小老虎在他的肩頭抓著他的頭髮笑得樂不可支。

    那一大一小一驚一乍的交談聲遠去了,兩個臉上帶笑的女人才回過神來,相互看了一眼睛,竟都“噗嗤”一聲,對著笑了起來。

    “嫂子,你現下可是知曉了,我家這良人啊,都這麼大歲數了,也還跟個孩子一樣。”胡娘子搖著頭感慨道,眼睛裡卻是滿滿的柔情。

    張小碗看著她那張溢滿著幸福的臉,臉上的笑意淡去了一點,低下頭抿著嘴笑了一笑,把放在地上的簍子拉過,拿出做好的小衣裳對胡娘子笑著說道,“那百家衣是懷善送給他的弟弟當見面禮的,我這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就昨天趕了一件肚兜和一件小夏衫出來,布料不太好,且將就吧。”

    那胡娘子接過打開布包一看,看著那肚兜上還繡了栩栩如生的老虎頭,她不禁失聲道,“這哪是一日做得來的?”

    等她朝張小碗看去,看到她眼下有淡淡陰影,便搖頭嘆道,“可是一夜未睡?真是勞您費心了。”

    張小碗聞言微微一笑,“只是兩件小衣,哪及得上你家對我們母子的好意。”



第六十六章

    汪懷善進了胡家族裡唸書,本來胡九刀是想讓小老虎住他家的,免得來回趕路的勞累,但汪懷善沒依,只得作罷。

    而胡九刀被他娘子說了一頓,也不勸他這小友在他家中住了,只是在這天汪懷善下學堂時他得了空,他趕了馬車說要送汪懷善一程。

    汪懷善又是不依,對胡九刀拒絕道,“我這是要練腳程,坐馬車哪練得好?”

    說著還等胡九刀說什麼,背著他娘給他縫的書袋就帶著狗子往前兒跑,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胡九刀笑著看著他這小友跑得像風一樣的背影,失笑搖搖頭。

    回到屋內,胡娘子忍不住跟他說道,“這孩子怎麼這麼聰慧懂事?”

    胡九刀撓撓頭,對她解釋道,“家裡苦唄,家裡沒個男人,他得撐著家,哪能不懂事?”

    說完又跟胡娘子羞道,“小時我娘生病時,我還偷過我堂叔家的糧回家吃,不得已時,什麼事都乾得出。”

    胡娘子聽了,念及自家夫君小時沒爹的苦,眼裡一片心疼,當晚打了洗腳水給過來,親手給他洗了個熱呼呼的燙水腳,把胡九刀美得晚上睡覺時都笑得合不攏嘴,傻得厲害得緊。

    *******

    小老虎跟了先生唸書,家中時常只得張小碗一人。

    自小老虎生下來陪伴在她身邊這麼久了,現下這麼冷不丁地冷清了下來,所以頭幾天的那幾天對張小碗來說還真是能捱得很。

    張小碗本也是想及這路遠得很,小老虎走得太累,也可以時不時在胡九刀家搭個夥,三四天的,在他家休息個一兩天的,也免得小孩兒太奔波,但兒子不依,如此一段時間下來,她想這樣其實也好,她這要是老是經常見不到小老虎的,心裡也著實未免會惦記得慌。

    母子倆如此過活,慢慢地小老虎也不想及汪家的人和事了,他在先生那裡學了東西,回到家跟張小碗有得是話說,哪還想得及那汪家的人。

    生活一派平靜,秋天就又來了,小老虎過了他六歲的生辰,又長高了許多。

    家中這時已經無多少銀錢了,張小碗還想著要去山中走一趟,去打點獵或者採點藥材加來貼補家用時,卻聽周圍的人說,這次邊疆打了勝仗,忠王爺要帶領兵士回朝了。

    這事小老虎也在他先生那裡聽說了,這天回來後,他虎著臉對張小碗不高興地說,“孟先生說,如果汪的那個老壞蛋的兒子也是在邊疆打仗的話,他這次也是要回來的。”

    張小碗聽得他這麼說,只能搖了搖頭,連勸解的話也無從說起。

    “哼。”小老虎也不知想及了什麼,冷哼哼了一聲,轉身就轉了。

    張小碗尾隨他去,卻見他又翻出了他箭,拿了磨沙石,又打磨起箭頭起來了。

    “他要是敢來,我就殺了他。”晚上,小老虎把他的那三十隻箭收好,那臉冷得就像他磨的劍那樣銳利。

    這時的他,冷酷得完全不像一個小孩。

    張小碗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在小老虎的眼睛里水光漸漸攏起時,她把孩子放到她的膝蓋上坐著,平靜地告訴他,“你不需喜歡他,他確實沒對你做過什麼好事。”

    “他不是我爹,”小老虎聽到此言哭了出來,朝著他娘喊,“娘,他不是我爹。”

    張小碗抱住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她儘管覺得那個男人陌生得跟他們娘倆無所交集,他們可以把他當個陌生人,但他姓汪,小老虎也跟著他姓汪,除開他們汪家對他們娘倆的那些所作所為,另外,小老虎也確實因他受了格外的不少苦。

    不怪他,讓小老虎怪誰去?

    那些村里的小孩欺壓小老虎,罵著他是沒爹的孩子時,小老虎只能用拳頭回敬過去,為怕她傷心,連淚都要自己偷偷在外面流完了才回來。

    還有在胡家的學堂裡,他也不是沒少受過別的孩子的嘲弄,打完架回來身上都是傷,他掩掩藏藏,張小碗配合著當作不知道,但心疼得連是外人的胡娘子都為他哭過一回。

    他小小年紀,已然為他這個沒見過的爹受了這麼多的苦,張小碗可以把汪大郎當一個全然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也理智試著接受他帶給她的苦處也自有他的立場原因,怪不得他多少。

    但她可以不憎恨,不要求他對她負責,但她無法開口阻止她的兒子去憎恨,要求他去諒解他。

    那對她的孩子來說太不公平,也太殘忍。

    *******

    十月初十,夜涼如水。

    銀虎營當夜行軍百里後,汪永昭下令軍士紮營,靜待前方再次傳令過來。

    他剛進入帳中休息半會,就有人進來報,忠王爺已經被三王爺派來的人接入宮中見駕。

    汪永昭這才鬆了一口氣,整了軍袍,令部下再次拔營進京。

    當日午時,汪永昭被傳入宮,因殺敵過千,救三王爺有功,被皇帝當場賜正四品都司,賞黃金百兩。

    汪永昭領賞,當晚與營中兄弟飲酒過後這才回到家中。

    他牽著馬剛進小城門不久,管家的聞叔就已經往他這邊跑了過來,滿臉的淚,“大公子,大公子,您可回來了?”

    “嗯。”汪永昭冰冷的臉融化了一點冷意,現出了一點笑,“二郎他們可著家了?”

    “都回了,都回了!”聞叔連連點頭,催促著道,“您趕緊著快兩步,夫人和表小姐都在門口盼著你,都盼了一天了,那脖子怕是都抬得疼得緊了。”

    聞言,汪永昭的臉又鬆懈了許多,臉也變得溫和了起來,“你在後頭牽著馬,我這快走幾步。”

    說著,就把馬繩一扔,甩到了他手中,就大步往前急步走去,沒得一柱香就走到了家中的大門口,見到門口的那幾個人,他這臉上才露出了笑臉,上前朝那汪韓氏一躬腰,“娘,孩兒回來了。”

    他說話時,瞧了身邊那嬌弱的人一眼,見她比他領兵出征時還要瘦上些許,憐惜心頓時不由一起,待到汪韓氏急急拉著他起來後,他也不由伸過手拉了她一把,得來了她一抹人比花還嬌的笑。

    頓時,汪永昭這才知他是真的回來了,這裡不是屍骨遍野的戰場,而是他的家,家中嬌妻還是如此這翻嬌豔如花,惹人愛憐。

    那廂,京城西城劉府,劉二郎從營裡趕了回來一進屋,就對著小妾肖氏道,“明日你且收拾一翻,跟我​​去汪府一趟。”

    “老爺,可是何事?”那肖氏揮手讓丫環退下,忙問道。

    劉二郎眉頭皺得緊緊的,“永昭回府,小碗母子居然還未被接入府中,我明日要去問上一問,這汪家到底是要把他們母子置於何地。”

    那肖氏給他脫外袍的手一頓,當下小心翼翼地與劉二郎道,“老爺,有一事可能你還不知,妾身不知當說還是不當說……”

    “說。”劉二郎看不得她吞吞吐吐的樣子。

    肖氏立馬朝他福了一福,輕聲地把從汪韓氏那裡聽來的話跟劉二郎說了一遍。

    劉二郎聽罷,眼裡全是驚愣,“竟是如此暴戾?”

    “是,聽說當下差點把他娘打死。”

    “那小碗?”

    “卻也是個愚笨的,”肖氏嘆氣,“那起因就是因她,說是當天她請安時忘了及時請她入桌吃飯,竟唆使小兒讓狗去咬汪家嫂子,後來見狗咬得太緊,為了脫罪,就打了那小兒一下,哪想小兒脾氣如此這般不好,怕是心裡受了委屈,這才出了後頭也被他打了的事,那汪家嫂子被狗咬的那傷口啊,前些日子有醫婆上門看病時我恰好也在,我也是瞧上了一眼的,深得可真是見了骨,老爺,我看為了您與汪家老爺的交情,那汪家嫂子也是忍了天大的苦,這才把他們母子關在郊外,要不,換了別家的閨女,早就被他們休回家去了。”

    “竟是如此?”劉二郎皺了眉,斜瞥了她一眼,“你可是聽得仔細了?”

    “句句不假。”肖氏連忙保證道。

    劉二郎“嗯”了一聲,若有所思了起來。

    肖氏看了看他的臉,又小心地探問了一句,“那明日……”

    “先再緩幾日,待我先去拜見汪大哥,問清了事情再說。”劉二郎搖搖頭,去里屋洗漱去了。

    肖氏忙跟了過去,跟去間抬頭往她藏了金子的床底望了一眼。

    *******

    十月中旬,汪永昭坐在書房正尋思怎麼回手中的信件時,辦事的江小山敲門進入朝他說道,“小的已經送了銀兩過去了。”

    汪永昭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大公子,您看,還有什麼要吩咐的?”江小山再問。

    “就如此罷。”汪永昭淡然道。

    “大公子……”江小山猶豫了一下,又說了一句,“有句話,屬下不知該不該說。”

    “說。”

    “那小公子,竟是跟您長得一模一樣,那臉蛋,那神情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一般……”江小山小心地說道。

    汪永昭聽得笑了,“這我聽得夫人說過。”

    說罷,斂了笑,冷酷地說道,“又如何?讓他在鄉下呆著吧,這府裡總會還有別的小公子。”

    說完揮揮手讓江小山退下,繼續思索手頭的信件該如何著手下筆。

    江小山只得退下,走到門廊下還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怎會有如此相像之人?連那冷著臉的樣子也竟是一樣,當真是父子來的。”

    說完,又想這新上任的都司大人根本不屑於這個兒子,他可惜地搖了搖頭,嘆著氣走遠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12 PM

第六十七章

    那穿著體面,送銀子的人一走,冷著臉的汪懷善就轉過頭死死地盯住了張小碗。

    張小碗沉默地看著他。

    “把銀子丟了,丟了!”小老虎厲著臉,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在這一刻,張小碗甚至看到了他額頭上那青筋猛烈突起的形狀。

    他憤怒得怕是真要殺人了吧?

    張小碗把那裝有銀子的包袱打開,她掃了一眼,看得出那至少有一百兩。

    她只掃了一眼,然後專注在看著她的暴怒邊緣的兒子,盡力理智地與他慢慢說道,“這銀子扔走了,你與我受的苦就白受了,他當他送了銀子就已是對你是盡了責任,而我們把銀子扔走了,受苦的卻是我們,苦的是我們,他不會因為我們沒用他的銀子,他就會覺得受了報復,你說呢?”

    “我不管他怎麼想的,我就是不想用他的銀子……”小老虎握著拳的手是顫抖的,他厲聲喊出這句話後,眼淚卻從他的眼睛裡掉了出來。

    張小碗輕籲了一口氣,她撇過頭看著另一方,這才讓痛得五臟六腑都在疼痛的身體好受了一點,這才有力氣繼續說話,“那就扔吧。”

    扔吧扔吧,只要他能好受,這銀子要不要都無所謂。

    張小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假裝若無其事地起了身,拿起那放在桌上的包袱,把它打好結,拿起準備去扔掉。

    “扔到後面的那條河裡吧?”張小碗朝小老虎笑了笑,輕聲問他,在他面前證明著她是什麼事都是隨他的,在她心裡,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她心裡是如此獨一無二。

    看著自己在他娘要親那溫柔的眼睛裡的影子,汪懷善什麼話都沒說,他只是用那張帶有淒厲的小臉看著張小碗,眼睛木得毫無神彩。

    張小碗不能再多看這張小臉一眼,她下意識挺起頭,挺了挺胸,拿起包袱出門。

    她走了幾步後,見他跟了上來,她牽住了他的手……

    在那一剎間,張小碗被他冰冷小手的觸感驚得手都顫抖了兩下,可是,哪怕此時的她連神經都在嘶嘶地嗷叫著痛苦,她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拉著兒子若無其事地往後面的河邊走。

    一路母子都很是沉默,到了河邊,張小碗把包袱要往下扔時,小老虎伸出了手,拉了她一下。

    張小碗轉過頭看著他,看到她只有六歲的兒子輕輕地和她說,“留著吧,娘,你說得對,他不在乎我們,我們也無需在乎他,何必跟他生氣呢?”

    張小碗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咱們回去吧。”小老虎拿過她手中的包袱,還背在了自己的身上,還拉過張小碗的手,帶著她往回走。

    只是回去時那匆匆的腳步還是洩露了他的心情。

    當夜,小老虎在自己“我要殺了你”的喊聲中驚醒,當他轉過頭,看著黑暗中靜在他身邊,似在靜靜看著他的女人,他帶著濤天的恨意一字一句地對她說,“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他,我以後定要他生不如死。”

    “嗯,好。”那個女人用她溫暖的手撫弄上了他的臉,用著能讓他安心的平靜口氣對他說,“為了以後,再睡一會吧。”

    汪懷善轉回臉,點了一下頭。

    好久後,他對他娘說,“娘,你等我睡著再走,你再陪我一會。”

    那黑暗中的女人輕笑了起來,“娘等你睡好再走,你好好睡吧,娘正在想,明早是要給你烙蘿蔔餅吃呢,還是給你煮稀飯吃呢。”

    汪懷善一聽,覺得肚子依稀都點餓了起來,他仔細地想了想,說,“都做吧,我想吃娘做的稀飯,蘿蔔餅也要吃三個,那餅你多給我做幾個,我明天要帶去學堂給宗明他們吃。”

    “要多做幾個呢?”他娘帶笑的聲音讓汪懷善覺得胸中那激昂得讓他想大吼大叫的東西此時漸漸平歇了。

    他又仔細想了想,算了算人數,有些抱歉地和他娘說,“要十個呢,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一會兒就做好了,你快快睡,明天還要上學堂呢,要是在學堂上犯了瞌睡,孟先生怕是要說你的不是。”

    “是呢,會呢,孟先生會打手板心。”想起那對他格外嚴厲,卻會把他留下堂跟他解釋學問的先生,汪懷善不禁笑了起來,還對他娘說,“娘你再多做幾個餅,我給先生也吃兩個。”

    “好,一共是十五個吧?”

    “嗯。”

    “那娘還多做五個吧,你給你刀叔家送五個過去。”

    “嗯……”

    “娘還想明天待你從學堂回來,給你做辣子雞吃呢,你可要吃?”

    “嗯……”

    這聲回答張小碗的,是她兒子帶有鼻音的輕嗯聲,慢慢地,那剛剛那用帶著殺意的口氣大叫著醒來的孩子終於又睡著了。

    等他睡得安寧了,張小碗這才慢慢地把手伸到他的頰邊,怕驚醒他,她都不敢放在他的臉上,在黑暗中她看著此時她看不清的臉,她只能自己笑笑,輕輕地與睡夢中的他說,“你別怕,娘一直在你身邊,乖乖睡,好好睡,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小老虎那細細柔柔的輕鼾聲,張小碗倚在牆壁上靜靜地聽著,良久後,她疲憊地閉上了她的眼睛。

    汪家的人啊,真是,個個都如此可怕。

    得了那百兩銀子,張小碗也無須想著要去山中了,有了銀子,很多事也方便了許多,她買了些肉,做了不少熟肉乾,給胡家族裡的長輩,還有小老虎的先生各送了二十斤。

    那些與小老虎玩得好的同伴的家中,她各送了五斤。

    買了不少肉,再加上做的肉乾也頗費時間,所以張小碗是花了相大的功夫才把這些全做了出來,每家每戶都讓小老虎自己親自送上門去。

    小老虎人小,但接人待物卻在這一樁一樁事件磨礪了出來,儘管胡家不少族人想不明白為什麼那京中的汪家不把此等非池中之物的孩兒接回去教養,但見著汪懷善了,卻還是相當樂於接受他的。

    受了他送上門來的那一丁點好暫且不說,另外的就是如不出意外,待這孩子將來長大了,看他的脾性,定也不是個忘恩負義的。

    如此,這時間一相處下來,胡家族裡的上下,倒把小老虎當成了半個族里人了,胡九刀的族叔甚至私下跟胡九刀說,“我看他家的修金明年也無需特意給了,就當是族里人看待。”

    胡九刀當下聽了就站起給他這族叔磕頭,磕得他這族叔哭笑不得,“你這是代誰磕啊?”

    “代他,代他,他是我小友嘛。”胡九刀笑得胳腮鬍子都一翹一翹的。

    他族叔,也就是胡家族長笑嘆道,“你啊,是個傻的,偏生運程好,這一個個碰上的人都是不凡的。”

    胡九刀也不是真傻,聽族叔這口氣,連帶的還誇上了他自己找的媳婦身上了,又要起身給他族叔磕頭了,還好他族叔攔住了他,要不這人這頭又得再磕上一遍。

    待到入冬,胡九刀族叔在外當鏢師的大兒子胡大回來了,汪懷善回家跟她說他想跟胡大師父習武,張小碗正想腆著臉去求胡娘子一趟,胡娘子卻上了門,利落地跟她說道,“嫂子,我們族裡那堂哥見你兒子是習武的好苗子,讓我來跟您說一下,看捨不捨得把他讓給他當個徒弟……”

    張小碗真是驚了,驚過之後對著胡娘子​​苦笑說,“這昨兒回來說他還想跟著胡師父學武呢,我正要上門去求你,你卻上門了,真是讓我不知說什麼才是好。”

    胡娘子是個爽直的,當下就笑著道,“這算得了什麼?你都不知道他們那些男人在打你家兒子打的是什麼主意,年中聽得那孟先生說他以後是個大有出息的,日後胡家子弟怕少了他的扶助,哎喲,我跟你說,孟先生這一句話後,你都不知道我這心裡想的啊,如果不是我家那混人非說跟懷善是忘年之交,我都想認了他當半個兒子,這樣日後我家大寶也有了個哥哥當依靠……”

    “大寶早就是他的弟弟了,”張小碗聽得失笑,拿過她的針線簸箕,對她說,“前幾個還跟我說入冬了,弟弟怕是要件厚實的棉衣穿在身上才暖和,央我給他幫大寶弟弟做上一件。”

    胡娘子聽了不禁動容,看過那真是壓得厚實的棉衣後,拍著胸脯感嘆道,“一點好都念著,真是沒白疼他。”

    張小碗心中對她也是甚為感激,胡娘子沒少為小老虎做事,在胡家族裡唸書,她上上下下哪少為他跑過腿?怕他受欺負,更是時不時要放下手裡的活兒去那學堂裡看上一看,生怕他吃了大虧,跟人打架打破了頭。

    “回頭就讓他認了他刀叔當義父吧?你看可成?”胡娘子出了那句話,張小碗不由提議道。

    只是胡娘子卻搖了頭,湊過身來小聲地對張小碗說,“怕是不好,不瞞你說,我們跟孟先生也是問過這事的,孟先生說這認義親的事得那邊的人說了才算數……”

    說著時,她手指朝京城裡的方向指了指。

    張小碗聽了眉頭微皺,搖頭嘆了一口氣,什麼話也沒再說了。



第六十八章

    汪永昭從銀虎營出來後騎馬打算進城回府,半路想及家中那懷孕的小妾,眉頭微皺了皺,回頭便問身後的江小山:“那張氏的住處離這多遠? ”

    “不到十餘里,快馬過去半時辰。”江小山見大公子突然問起這張氏,忙答道。

    “嗯,過去看看。”汪永昭想著這路程不遠,過去看看那說來像他的孩子再回府也不遲。

    他這一翻心血來潮,江小山有些疑惑,這大公子天天路過這離大少夫人不遠的地方,怎麼今天就突然要去看上一看了?

    真是奇了怪了,但做奴才的沒資格置疑主子的決定,於是他指了路,揚起了鞭,跟在了汪都司大人的身後。

    這廂汪永昭快馬過了小苗鎮,很快到達了那偏僻的葉片子村,到了那青磚房處,他利落地下了馬,江小山上前拍門,好一會都沒人出來開門。

    “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江小山一聲一聲叫著,叫得汪永昭眉頭連皺了好幾下。

    可惜江小山沒回過頭,要不看到了他那不快的臉色,怕是再也叫不出這叫法來。

    “算了。”汪永昭見無人來應門,便道。

    “可能有事出門去了。”對那位大方得體的大少夫人頗有些好感的江小山撓撓頭道,“要不我去村戶家問問?”

    “不用,回去。”汪永昭懶得再等,又翻身上馬,不待多等就揚起了馬鞭。

    他快馬往前跑時,路過一人,看到那小婦人背著背簍,想了想下次可不會再有心情過來,遂又掉轉了馬頭,讓它跑到這婦人面前停下,居高臨下地對著那婦人淡淡地道,“這位夫人,可否問你一事?”

    那小婦人抬起了頭看向了他。

    汪永昭這才看清了這婦人的臉,她有著一雙靜悄得沒有絲毫情緒的眼,眼珠子黑得就是像他曾在沙漠的死亡之地見過的黑水。

    汪永昭不知怎地心裡突然一毛,這時在後面騎馬跑過來的江小山慌忙停了馬,看了這婦人便大叫了一聲,“大少夫人……”

    汪永昭的眼很快地在她臉上掃了一遍,發現這個全然陌生的女人他根本沒有一點印象。

    而現在很顯然,在江小山叫出她之後,她就是那個替他生了個孩子的張氏……

    看了那騎在馬上的那個男人一眼,張小碗垂下了眼,背著背簍的她朝他福了一福。

    “大少夫人……”那曾來送過銀子的人又叫了她一聲,聲音裡竟還帶著點歡喜,“剛才大公子來看你們,我拍門沒聽到人來應,料想你有事出門去了,果然如此,現不是正遇上了麼?”

    張小碗沒說話,只是垂著臉站在那,不應也不答。

    “回吧。”那男人翻馬下來,在她身邊淡淡道。

    張小碗在心裡皺了眉,這才抬眼,朝他又福了福,輕聲地問,“可有什麼事?”

    “大公子是來看你和小公子的……”江小山的聲音又歡快地響了起來。

    張小碗不知道他歡喜的是什麼勁,只能站在原地不動。

    這時不待她反應,那汪大郎就牽了馬往她家的方向走,張小碗只得跟在了他的身後。

    “哎,夫人,這東西我來替您背……”這江小山說著時,就伸過來要夠張小碗的背簍。

    只是夠著後,被手上沉得壓手的重量驚住了,在這一會,張小碗移開了他的手,背著背簍繼續跟著那頭也不回的汪大郎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一會就到了地方,張小碗開了院門,把背簍放下,看著這兩人把馬栓在了小小院子裡那棵栽下去沒多久的銀杏樹上。

    她忍了忍,還是上前對那汪大郎道,“把馬栓在外面吧。”

    要是小老虎回來,見這人的馬栓在了他栽的樹上,真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出來。

    那汪大郎看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說,把馬繩扔給江小山,江小山聽得話後接過馬繩,呵呵笑著把馬牽出去了。

    這地兒也不大,確實栓不得兩匹馬,還是大少夫人細心。

    “人呢?”汪永昭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對著那站在門口的婦人問道。

    “出門去了。”

    “何時回來?”

    張小碗抬頭朝外看了看天色,“要入黑。”

    汪永昭皺眉,左右看了這打掃乾淨的堂屋一眼,再看了看那站在那動也不動的婦人一眼,終還是開了口,“倒茶。”

    既然來了,還是看上一眼再走吧。

    那婦人還是沒動身,汪永昭再看她一眼,語氣更冷然了一點,“倒茶。”

    張小碗聽到這口氣抬起頭,對他淡淡地說,“家中無茶。”

    這時江小山已進門,汪永昭見了臉色更冷,“你未曾給她送來銀兩?”

    “啊?”江小山不知所以然地啊了一聲。

    “去哪了?”汪永昭懶得看他那幅蠢樣,也懶得跟這婦人多糾纏,打算速戰速決,便對那婦人道,“那孩子去哪了?讓小山去找回來。 ”

    江小山一聽,忙朝張小碗問,“夫人,小公子去哪玩耍去了?您給我指下路,我好去找他回來。”

    張小碗聽了朝他淡淡一笑,隨即看向了門邊,在心裡輕嘆了一口。

    未得江小山再問,那門邊響起來了歡快清脆叫著“娘”的叫聲,還有狗子那大跑過後的徐徐喘氣聲……

    “那馬兒哪來的?”

    說話間,孩子和狗兒跑著進來後,頓時,整間屋子都靜了。

    張小碗靜靜地看著那兩個長得完全一模一樣,連冷著的臉,嘴唇微撇著的弧度都全然一模一樣的一大一小的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

    那相互瞪著的模樣,不像父子,倒像世敵。

    “這是哪來的東西?”小老虎一開口,那微微昂起的下巴竟與汪永昭坐在馬上抬起下巴冷漠問著張小碗話時的弧度一樣。

    只是小老虎的這口氣帶著明顯的厭惡。

    他問完話,紅著眼睛轉過臉看著張小碗,“那門外的兩匹馬是他們的?”

    張小碗沒說話。

    “小公子……”不明就裡的江小山笑著開了口,“那馬是我們的,您去哪兒了,大公子和我……”

    不等他說完,小老虎就跑了過去,張小碗還看到了他手往他她幫他做好的書袋裡探去了。

    她想阻止他,但她知道現在她不能,她也攔不住。

    這樣只會讓他恨她,讓他覺得他被她都拋棄。

    他現在不再是那個乖巧得能她的話的兒子了……

    江小山不知道為什麼這小公子為什麼不待他的話說完就跑了出去,他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張小碗,正要問話,卻聽他栓在外面樹上的馬兒這時正傳來撕心裂肺的嗷叫聲,就像此時它正在被屠宰一樣。

    他心裡驀地一驚,這時,坐在主位上的汪永昭已經起身迅速往門外大步走去,他也有些驚恐地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後,等到門外一看,還沒待他站定看清情況,就看到小公子拿著帶血的刀朝大公子奔來,他那小刀直直往前劈的手勢凶狠有力得就像刺客的手。

    可他畢竟是太小了,那刀子往汪永昭面前半尺時,他的手就被人捉拿住,隨即被狠狠一捏,他的刀子掉在了地上……

    在那一刻,靠在門邊的張小碗的手死死地扣住了門框,這才沒讓自己倒下。

    她看著她的兒子,看著他血紅的眼睛裡那刻骨的仇恨……

    一會後,只一會,她就移開了眼睛,快步朝他走去,然後把他從那男人的手中奪了過來,抱到了懷裡。

    她直直地看向了這個男人,用著麻木的口氣對他說道,“他恨您,因為當他受委屈的時候,沒有父親替他出頭,他長得跟您一模一樣,但沒有因此得到祖父祖母的疼愛,甚至因為保護我這個當娘的被趕出了汪家到了這鄉下,他有多敬仰您就有多恨您,請您……”

    她求情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被她死死抱住的小老虎用狠戾的口氣打斷,“我不敬仰他,我只需他死。”

    張小碗低頭,用冰冷的眼睛看著他,小老虎看著他娘的眼睛,突然之間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他知道,他娘是真正生氣了,她氣他她教他的,他剛剛全破壞了,他答應過她,如有一日見到這個人,他不會衝動,他不會發怒,他更不會去殺他。

    可他剛剛全做錯了,他答應她的事,他一項都沒有做到。

    “果然渾身戾氣……”這時,站在一旁的汪永昭冷冷地看了口。

    然後,他伸出手朝張小碗要起了人。

    張小碗看著他的手,退後了一步。

    “把人給我。”汪永昭伸出的手動都沒動一下,那冷若寒星的眼睛射在了張小碗的身上就像兩柄寒刀一樣凜冽。

    “我抱著就好。”

    “我再說一次,把人給我……”汪永昭再說了一次。

    張小碗警戒地向後退,而在這時,汪永昭出了手,他以比張小碗更大的力氣猛地扯開了她的手臂,就在張小碗的手臂被他拉得脫臼的同時,他的另一手像擒雞崽一樣地把小老虎拎在了手中。

    就在這時,他剛狠扯開張小碗的手在空中揚了起來,狠狠地抽在了小老虎的臉上……

    “啪”地劇烈的一聲,之後響起的是汪家大郎,汪都司冷冰冰的聲音,“果然是孽畜,生父都殺得。”

    說著,他厭惡地把人丟了出去,就像丟一個廢物一樣地丟了出去,這時他的腿也凌厲地向他撲咬過來的狗子踢去,他先是一腳踢中了它的腦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16 PM

第六十九章

    狗子死了,它最後看了小老虎一眼,在小老虎的身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汪家那人牽著那受傷的馬走了。

    馬沒死,破了點肚,刀子捅得不深。

    狗子卻死了。

    張小碗站在抱著狗子在嗚咽的小老虎身邊沉默地看著他,良久後,她蹲□,問他,“下次是不是要娘死了,你才控制得住自己?”

    小老虎抬起淚眼看著她,他的眼裡滿是淚水,張小碗看不清裡面有什麼。

    她只是再問了他一次,“是不是得我死了,你才不做錯的事?”

    小老虎哭得渾身都抖了,他哆嗦著身體看著張小碗,眼睛裡是傷心,還有些渴望……

    張小碗沒去抱他,也沒有安撫他,她起了身回了屋子。

    這是屬於他的懲罰,她再心如刀絞,她也得讓他明白,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要是學不會有些事不去做,她就算是拼了命,也無法讓他活下來。

    第二天一早,張小碗背著在昏迷中的小老虎去了大夫那,看了病吃了藥,等到晚上他能下地了,拿了鋤頭給他,讓他去挖了坑,把狗子葬在了後屋。

    狗子有了它的墳。

    當天晚上,半夜張小碗去了它的墳前,把守在它面前的小老虎背了回去。

    如此三天過後,在當天晚上小老虎又要去狗子墳前時,她出來拉住了他,在點亮的油燈裡,張小碗看著兒子淡淡地說,“你該學會適可而止了,要不,下次只有娘能陪你死了。”

    小老虎看著他娘那樣沒有表情的臉,好一會,他問,“娘,你是不是在傷心?”

    張小碗沒說話,放下手中的油燈,抱起他把他放到床上蓋上被子。

    “娘,狗子沒了,你為什麼不哭?”小老虎躺在床上流著淚問她。

    張小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扯了扯嘴角,說,“娘哭不出來了,下次你再出錯,娘不僅哭不出來,可能這輩子連笑都不會笑了,你可明白?”

    小老虎閉了眼,這次他沒有再哭出聲,只是無聲地流著眼淚。

    張小碗怔怔地看著他在昏黃的油燈中那張與汪大郎一模一樣的臉,剎那間,她又茫然地起來。

    她兒子將來的路,會在何方?

    汪永昭會不會像他的父母一樣,擋她兒子的活路?

    這時已深冬,離過年沒得多時了,儘管今年的氣候要比去年要好上一些,但這時天氣已經全然冷了下來,這時學堂已經散學,先生沒上課了,張小碗也託了胡娘子跟胡師父告了假,讓汪懷善留在了家裡。

    這幾天,張小碗都沒再跟過去那樣和他說話,也沒那麼愛抱他了,小老虎也明白他娘還在生他的氣,她已經不想安慰他了。

    過得了幾天,張小碗才慢慢和他講話,這時,小老虎已然明白,如果他沒有本事站在那個男人的肩上的話,他是動不了他的。

    不止他,還有整個汪家的人,都如此。

    如果他做錯了,對方不會有事,而有事的會是他,他的娘。

    就像死去的狗子一樣,他做錯的事,就會有錯的代價。

    很多以前懂得卻不以為然的道理小老虎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像他娘所說的那樣去做事,他變得謹慎了起來,他甚至學著跟村里那些像他惡言相向的孩子們去接觸,接觸下來發現那些用拳頭欺負他的大孩子也不過如此,幾塊他娘做的肉乾,一小塊糖就可以讓他們對他俯首聽命,還用不上他的拳頭。

    小老虎一下子就長大了這麼多,張小碗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心疼他了,在□裸的現實面前,哭泣和怨恨都不堪一擊,只有生存,以及活得更好才是需要面對的。

    她的小老虎,如果想要活下去,活到出人頭地的那天,他就得承擔這麼多。

    因為這就是他的​​路,她無力替他承擔,只能由他自己去承擔,哪怕他的肩膀尚還如此弱小。

    小老虎變了許多,把他娘的話當真正的先生說的話一樣記在了心裡。

    他把他娘做的那個有狗子毛髮的荷包掛在了胸口,他娘讓每當他想跟人吵架先動拳頭時就先摸摸狗子,如果摸完覺得這架可以打,那再打,如果不能,就得忍下,再難也得忍。

    小老虎試過這辦法,很是管用。

    如此半月,在周圍兩個村子遊蕩的小老虎成了兩個村子裡最受人喜歡的人,那些比他大上五六歲的人都跟在他屁股後一口一聲懷善叫得熟悉。

    小老虎突然之間多了很多朋友,而他也發現,過去那些跟他打架的人其實也沒有什麼討厭,他們要是在田野中多挖了一個番薯,要是烤熟了,還是記得給他留一點,感謝他給過他們肉塊吃。

    小老虎覺得他的天地變大了,但話卻不像過去那樣說得滿了,他不再說他定會讓汪家的那些人生不如死,而是私下悄悄跟張小碗說,“我可以跟他道歉,但是,我可以不原諒他們嗎?”

    “可以。”張小碗摸摸他的頭,又教起了他另一些能見機行事的道理。

    他總有一天要離開她的身邊的,他不是個簡單的孩子,他聰明又好學,他前程遠大……

    她帶他上縣,進城,為的不就是如此?

    他總有一天會飛離她,而在這之前,她要給他安上一雙堅硬的翅膀,讓他飛得高又不怕摔落下來。

    她把他生下來,無論他是什麼樣,她都要對他負責。

    他是她的小老虎,不管用什麼方法,她都要他變得很強,強到不怕任何傷害。

    張小碗對小老虎進行另一翻教學,效果也顯著,就當母子倆以為跟京城裡的汪家不會再有什麼關係時,變故還是發生了。

    就在這天傍晚,太陽還沒落山,小老虎在蹲馬步,張小碗在灶房做晚飯時,忽然聽得一陣跑馬的聲音,然後沒得多時他們的門突然被急促地拍響了。

    張小碗出來時,小老虎已經開了門,他站在門口對著張小碗喊,“娘,娘,汪家的那個人來了……”

    說著時,張小碗見江小山扶著汪大郎進了門來。

    “快快關門,小公子,快快關門……”身上中箭流血的江小山急急喊道。

    “關門。”張小碗瞄了一眼,大步跑向門邊,和小老虎一起把關上了。

    “怎麼回事?”關上門,張小碗看向了那身上插著三隻箭的汪大郎。

    那汪大郎似還清醒,瞥了她一眼,但沒說話。

    看他那隻剩半口氣的樣子,張小碗眼睛移到江小山身上,這時她聽得外面又有急馬聲,她皺了眉,再問:“怎麼回事?”

    那江小山這時已快步把汪大郎扶到位置上,聽到這話說,“遇上敵人了……”

    “後面的是敵是友?”張小碗已經用眼神示意小老虎去拿弓箭。

    “是敵,他們的人很多,我們的人已經被他們殺了不少,公子殺了他們好幾個也還是……”江小山哭喪著臉,他身上的傷已深,把人扶下後他這時已癱在了地上急喘著氣,下面的話像是無力再說出來了。

    那汪家大郎也在重重地喘著氣,張小碗顧不得他會不會歇菜,此時她接過奔跑如豹子一樣敏捷的小老虎手中拿過來的弓箭,沉著地問他,“是跟娘一道還是在屋子裡?”

    前天才跟她去深山狩過獵的汪懷善想都不想地答,“跟娘一道。”

    張小碗點頭,這時她已顧不上說話,她一個錯步就已經跑到了放在牆頭的扶梯上,就著手就已經拉弓射箭。

    汪懷善不比她的差,這時已經跑上了另一道扶遞,已經從背後的箭筒裡抽出了箭頭……

    張小碗瞄了瞄人數,正好五位……

    她瞇了眼,兩箭齊射,三次拉弓射出六隻後,她躲過對方射過來的兩箭,隨即斜瞄了身邊的兒子一眼,見他沒事,把最後兩箭對上了馬上的最後一人。

    “咻”地一道箭聲,那馬上的人叫了一聲就倒在了他的馬下,被馬帶了很長的一段路。

    馬上的人失足,馬兒見前方的屋子沒路可通了,也知要轉道,它向另一道路瘋跑了過去……

    隨即,路上只留了三具沒被馬兒拖帶著走的屍體。

    母子聯手,在不過幾次眨眼的瞬間,就把五人從馬上射了下來。

    張小碗沒有下扶梯,在確定後方沒有人再追來後,轉頭對小老虎說,“可看清了?”

    汪懷善轉頭看著他娘,靜待她說話。

    “娘不是讓你不還手,”張小碗微動著嘴皮,用只有他們聽得見的聲音說,“像這種不認識,跟你沒有切身利害的敵人,你就可以在有威脅你的生命之前一箭就要了他們的命,就像遇到獵物一樣,什麼都無須多想,這時手要準,箭要快,要他們的命即可,可懂?”

    “懂!”小老虎說了一個字,眼睛裡全是堅銳的神采。

    張小碗微微一笑,閉了閉眼,把眼裡所有的銳氣全部掩下,這才下了扶梯。

    等到了地上,進了屋,汪大郎朝她直直看來時,她恰好地低下了頭,對他福了一福,看著地上淡淡問道,“大公子可要拔箭?”

    “你會射箭?”汪大郎冷冰冰地看著她,只是潮紅的臉色說明著他現在受傷不輕。

    “曾打過獵。”張小碗淡淡地答。

    她不急,如果可行,汪大郎這時死了都不關她的事。



第七十章

    冬天衣服穿得多,箭頭射得不深,拔拔就出來了。

    因小老虎習武后身上總是會有一些比較嚴重的傷痕,這比他在外面打架打的那些傷要重上一些,因此張小碗多備了些藥在家,這時被這兩人全用完了。

    汪家大郎確也像個男人,張小碗拔箭潑酒消毒時哼哼都沒哼一聲,倒是那位下人拔箭慘叫,潑酒消毒時順叫,叫得小老虎皺著眉,嫌惡地看著他,覺得他簡直就是無用極了,不像個男人。

    把這兩個人的傷包好,小老虎跟在了去灶房的張小碗的後面,到了灶房便問,“他們什麼時候走?”

    張小碗摸摸他的頭,笑了一笑,“該走的時候。”

    說著時她看向他,小老虎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隨後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狗子,這才低下頭輕聲地說,“我知道了,我不會亂發脾氣的。”

    他要有耐性,要在長大到足以有力量時,他才能去反抗那些讓他憤怒的。

    現在,如他娘所告訴他的那樣,還不到時候。

    *******

    張小碗先把已經煮好的粥弄上了桌,把他們娘倆的讓給了人。

    她帶著小老虎出了門,帶他收屍。

    屍體不能拖回來,就先拖到後院,怎麼處理,只能待那汪家的大公子來決定了,這就不關他們母子的事了。

    她殺人的箭頭很準,都躺中了喉嚨與腦袋,小老虎在看到後看得驚驚叫奇,忙問她他什麼時候才能跟她一樣。

    “再練五年。”張小碗嘴角有淡淡笑意,拖起了屍體。

    “還得五年?”小老虎有些喪氣地嘆道,伸出另一手拖著屍體的另一手,跟著張小碗的腳步一步都沒有停。

    他天生力大,再加之張小碗的刻意訓練,更是力大無窮,這點,他倒是隨了張小碗。

    張小碗也是練出來的,當年進山打獵,幾十接近百斤的東西,先是硬背,後來是已經是隨意背了。

    人啊,要是想活著,就得乾一些以前怎麼想都想不到的事,也會具備一些以前怎麼認為都不覺得可能有的能力。

    他們把屍體挺到後院時,那包紮好的僕人扶著牆過來看了一下這幾個人的樣子,看到那鋒利的箭頭穿過人的脖子時的傷痕眼睛都圓了,他走的時候都同手同腳,差點因為沒扶住東西摔倒在地。

    還是在他身邊的汪懷善不甘不願地扶了他一把,他這才沒摔倒。

    饒是如此,他走時眼睛瞪得奇大,心中莫名害怕,看都不敢看張小碗一眼。

    汪懷善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後,對他娘不屑地翹起嘴角說,“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東西。”

    他娘,比兩個壯漢加起來都紮實的野豬都能射中腦袋射斃,這箭頭穿過了人的喉嚨又如何?

    汪家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

    *******

    這頭汪懷善嫌棄汪家的下人是個沒眼見力的,那廂江小山進屋把他見到的跟汪永昭一說,並有些恐懼地吞了吞口水道:“大公子,那箭頭真的穿過了腦袋,怎,怎會如此……”

    “有天生力大的。”汪永昭瞇了瞇眼,回想了一下他見過的張小碗的手,骨頭確實要比一般女人的大,看她拔箭頭的穩準狠,看得出來,她所說的曾打獵不假,不假不算,可能她還是個中高手。

    原來,不止是個鄉下貧民的女兒,還是個獵戶家的。

    汪永昭把桌上那碗粥喝完,再對江小山說,“再來一碗。”

    他中午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

    江小山也如此,被暗敵一路追殺了接近三個時辰,從山那邊繞過來時,迫於無奈,他才提議過來躲上一躲,現下想來也是驚險,追兵這麼猛烈,如果不是這大少夫人那手箭法,他們恐……

    江小山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對汪永昭硬著頭皮說,“我剛去廚房看了,這粥沒了。”

    說著又吞了吞口水,其實他也只喝了兩碗粥,這哪抵得了什麼飢?

    汪永昭微攏了下眉頭,朝門看了一眼,沒再說話。

    “大公子,要不要我先回去派個信?”江小山也看了看門,老覺得不安全。

    “不用了,”汪永昭疲倦地揉了揉額頭,“休息一晚,明天再說吧。”

    “可是……”江小山急了,“這事總得給王爺說一聲啊。”

    “王爺恐怕自身難保,”汪永昭撫著胸前透著血蹟的傷口,抬頭看了看屋頂閉了閉眼,忍過胸口的掠疼,“一切又得從長計議了。”

    “太子那?”江小山呆了。

    汪永昭聽了冷冷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自來成王敗寇,我恐又成墊腳的了,我這一回去,怕是又是自投羅網了。”

    江小山沒料到這麼嚴重,先前本恢復了一些體力的他又站不穩了,一下子跌在了地上,隨即嚎哭了起來,“那老爺,老爺夫人他們……”

    “明天再看吧,”汪永昭的臉這時已然成了灰色,“就看三王爺願不願意這時為我這個末將出頭了。”

    江小山聞言更是大哭了起來,張小碗進屋後,沒理會他的哭聲。

    這時天已快黑透,她把兩盞油燈都點亮了,留了一盞下來,帶著小老虎去了灶房又烙了餅,娘倆拿著烙好的餅出了門,一路吃著,準備把那失驚的馬找回來。

    他們沿著足跡,在靠近山邊的地方找了好一會,頗費了一翻時間。

    還好他們家離周邊的兩個村都隔得遠,馬兒也沒跑到別的地方去,盡往山那邊的方向跑了,如此小老虎提議要找馬兒時,張小碗才答應了他,並告訴他要怎麼依​​著足跡追蹤“獵物”。

    他們回程時已晚,已過亥時,儘管汪懷善已是個小男子漢了,但在沒有人的路上,舉著火把的他還是像他娘的嬌兒子一樣趴在了張小碗的背上,讓他娘牽著那找回來的兩匹馬。

    加上家裡還有的三匹​​,一共是五匹,汪懷善已經算過帳,明個兒去找刀叔認識的那些商人把這一賣,他們能小掙一筆。

    對於殺了人,要怎麼辦這事汪懷善也問過他娘了,他娘回答得很他的心,說是誰帶來的禍根就由誰去處理,這不關他們娘倆的事,他們救了他,已經盡了為妻為子的責,他們已經很大方地不計較他帶來這麼多要命的仇人了,他也該感到滿意。

    他要是這點對他們不住,這理,說到哪裡去,他都不佔理。

    汪懷善也是從他娘的話裡聽得明白了,這世上的事,任何事只要佔了理就好辦,如果不佔理,就會沒有活路。

    *******

    第二天一早,天色陰沉,沒得多時,天上竟下了雪。

    睡在外屋床鋪處的汪永昭冷眼看著那婦人給那小兒穿了棉衣,還給他煮了肉粥,烙了香得有點離奇的餅。

    粥他們也有,就是肉少。

    餅他們也有,裡面無肉。

    小兒與她在一個小桌上吃得很是歡快,連看都不看他們這邊一眼,汪永昭也沒說話,只是偶爾瞥那邊幾眼,聽他們說著不是官話,不是隆平縣話的話。

    儘管說得那鄉下話他聽得併不明白,但他還是從那小兒的口氣裡聽出了一些幸災樂禍,不用多想,汪永昭也知這小兒針對的是誰。

    歇了一晚,汪永昭也歇回了半口氣,他尋思著這時不能趕回去,要給忠王爺那邊的人有個對抗曦太子的準備之機,他不能這時就衝到太子的人馬面前告訴他們他還活著,要不,到時準會連累家人。

    他不回,還能讓三王爺的人能保住他父親與弟弟的機會。

    如此,他只能暫時再歇下。

    不過那小兒……

    汪永昭輕皺了眉,思考著要怎樣跟這母子說話。

    朝食後,張小碗收了碗洗了乾淨之後讓小老虎在她的屋練字,這時她走到了小老虎的那間外屋裡,依舊朝著汪永昭恭敬地一福,說出來意,“大公子什麼時候回去?”

    汪永昭沒料這婦人這麼開門見山,​​他看著這個不像村婦的婦人,見她的頭一直低著並不看他,話說得​​不中聽,但態度恭敬得他挑不出什麼理來,他只得張口淡淡道,“再歇兩日,傷好了再說。”

    *******

    張小碗沒料他麼這麼一說,聽他說完,她皺了眉頭。

    但她沒說什麼,朝汪永昭又福了福身體退了出去。

    她走出了門,進她的屋跟小老虎說了會話,娘倆商討完,張小碗把銀錢和衣物打包了一下,出門跟那僕人交待了灶房裡的米糧和什物,隨即,給小老虎套上了厚厚的冬靴,母子倆帶著包袱出門避難去了。

    他們母子出去後,江小山才反應過來,他再一次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位大少夫人帶著小公子就這麼走了,他著實是實實在在的料​​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待他回過神時,大公子已經站在他的身邊,江小山口吃地問,“大,大公子,這大少夫人是要去哪?”

    身上還穿著污髒血衣的汪永昭走至大門前拉開那合起的門,看著那遠去的兩母子在雪地上留下的那一長串的腳印,再看著他們相互牽著手,背著大大的包袱的背影,那冰冷的臉這時比此時天上落下的雪還要更為冰冷。

    汪永昭臉色難看,而汪懷善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他還是不解他娘為什麼不把馬兒拿去賣了,他們家的銀子不多了,他們需要銀錢。

    “待他們處理完了,這馬兒要是留下了,咱們再賣。”張小碗拉著兒子的手,轉過頭看著背著大包袱的兒子一眼,抿嘴笑了一笑,“現在咱們避咱們的禍要緊。”

    昨日追兵是解決了,但看那汪大郎的樣子,張小碗猜測他留下來十有八九是避禍的,他避他的禍不要緊,但別避到他們娘倆頭上來。

    昨天是禍到臨頭,她只能出面,她殺人,也只會為了她和兒子殺,她不會為一個陌生的男人,還傷過小老虎的男人拼一次命。

    殺人又不是真的殺獵物一般簡單容易,她不會為這個男人豁出去。

    房子是他們汪家的,他想留下就留下,至於他們母子,還是先去躲上一躲的好。

    也正好,趁著冬天,她帶小老虎進山,教他一些野外生存的東西。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20 PM

第七十一章

    張小碗帶著小老虎把他們上次發現的老熊的洞穴整理好,把柴也撿好放入後,夜就黑了,外面白雪皚皚,小老虎快活得很,在雪地裡打了好幾個滾。

    張小碗舉著火把微笑地看著他,那平時麻木無光的眼睛裡閃著一點跳躍的火光,讓她整個人都神采飛揚了起來。

    在這一刻她美得實在厲害,這讓看到她此翻光景的小老虎一把從雪地上跳躍到他娘的身上,不斷在她臉上亂親著。

    那炙熱的間吻落在張小碗的臉上,讓她的笑容不禁更深,這時她的笑容不再有負擔,讓她的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她穩往身體一手輕鬆地托著小老虎的身體,一手舉著火把,抱著他往洞穴裡走。

    到了洞穴,張小碗把帶來的肉乾放到鐵片上準備烤熱,小老虎著急地圍著她打轉,讓她進森林裡那些關於動物的故事。

    自從上次張小碗帶他到深山里來打獵,小老虎見著那兩隻手拉手一起跳崖的老熊後,他就迷上了各種有關動物的故事。

    “娘,娘,你再講一個……”小老虎跺著腳,把腳上的雪泥跺乾淨之餘,也表達了出了此時他急切的心情。

    “要聽什麼?”張小碗一邊忙著手上的活,一邊笑著看他。

    “講一個……”小老虎偏頭思索,“就講猴子的吧,它們老了會怎樣呢?”

    老熊們因為牙掉光了,不能吃東西了,但又不想在洞穴裡餓著肚子等死,所以它們就相約一起跳崖,那麼猴子呢?

    “猴子啊,它們老了……”張小碗想了想便說,“老了應該和老熊差不多吧,要麼在自己的家中老死,要麼,就和那兩隻老熊一樣,一起離開。 ”

    “唉……”小老虎想起那兩隻一起跳下山崖的老熊,儘管過去好幾天了,他想起來還是覺得好震撼,他嘆著氣跟他娘說,“你要是老了,吃不下飯了,我也帶你這麼走吧。”

    張小碗聽得頓時一呆,隨即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她忍不住把兒子抱到懷裡,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對他說道,“你以後會有更愛的人出現,你不能陪娘走,你要陪她走。”

    小老虎翻白眼,“可不能,我得陪你走。”

    說著就把頭靠在他娘的脖頸裡,暗暗下定決定等她也老成那樣了,牙也全掉光了,他就背著她來這山里,跟她一起跳下去。

    因著小老虎小氣,把家中的肉乾還有幾斤比較貴的白面都帶在了包袱裡,加之那兩隻老熊留下的洞穴保溫得很,兩母子著實在大山里了一個比較不錯的冬天。

    小老虎的身手也更敏捷了,他能在樹上跳來跳去來游盪,而不需走在地上。

    他也結識了好幾隻山中的猴子,當然這都是他帶著它們滿山遍野找吃的而來的,等到他們在山中過完了春節,雪也化了,春天快要來臨,張小碗準備帶他回去之際,他已經跟這山中的猴子打成了一遍,出山時,那群猴子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跟了一路,如果不是小老虎硬趕著它們回,有幾隻還得跟著他出來不可。

    小老虎把幾隻頑劣的硬趕回去之前也跟它們講了理,說他要是在外面有本事了,有大房子了,能掙得起錢買得起吃的了,他就來接它們去。

    猴子們聽不懂他的話,但聽懂了他話中的黯然,最後戀戀不捨離去了,倒是小老虎回頭看了它們好幾次,從樹上摔到地上都不哭的倔強小老虎這時又哭起了鼻子,抽抽泣泣得又像個孩子起來了。

    張小碗只得背了他一路,用行動安慰著他他還有她。

    小老虎是個至情至性的,她沒法讓他擁有得更多,那些他渴望的她無法以一人之力全給他,只能填補多少就算多少。

    如此,他哪怕長不成參天大樹,但他也會因曾經情感的富足而變得更加襟懷寬廣,而不是被自己的脾性所左右。

    等母子倆回到家,他們還沒進家門前,就被眼前的景像給驚得兩個人眼睛都直了。

    他們的家,長得不像他們離開時的樣子了。

    那被圍得好好的大門被拆了,擴成了更大的樣子,看上去後面好像依危在稀還多了幾間新房……

    “娘,娘……”小老虎看得都口吃了起來,抬起頭看著張小碗,“這,這是咱家不?”

    他說話時,屋裡跑出來一個人,見到他們就對著屋子裡喊,“老爺,大公子,大少夫人回來了,她回來了……”

    張小碗看著這喊話的江小山,再看看那屋裡出來的幾個見過的人,頓時傻眼了。

    不止她,汪懷善也傻眼了。

    他和他娘以前的那個家呢?

    還有,這幾個看起來眼熟,還幫著欺負過他和他娘的下人,怎麼全在這裡?

    汪家因汪觀琪被查出收了屬下的賄銀而被抄家,無論女眷還是下人,出來時,頭上戴的釵子,鞋底藏的銅板都被搜查了走。

    當朝太子爺拔三王爺得力干將汪永昭的這顆牙拔得又狠又辣,就給了其家人幾身身上的衣裳穿著了出來,其它一切財產全部沒收充公。

    汪永昭無法,只得接了他們來了這處沒被沒收的屋子。

    因著現下保住了命就已是好事。

    待過完春節,見派出去的兩個下屬沒找到那母子的蹤跡,他正欲要親自帶人去尋找時,哪想,這母子就回來了。

    他聽得叫聲出來,見到那母子,特意緩和了臉上的線條,對那婦人說,“回了,進來吧。”

    他是特意放鬆了臉上那冰冷的神情,張小​​碗朝他福了一福算是見了禮,隨即她不由自主地抿了嘴牽著孩子進了門,待見到坐在堂屋的那汪家老夫婦,她暗中暗掐了小老虎的手一把,帶著小老虎給這兩人磕了頭,問了好。

    汪觀琪見到她,臉上微冷,口氣也相當不好,“去哪了?一個婦道人家到處瞎跑,還要臉面不?”

    張小碗未語,只是低頭看著地上。

    “算了,算了,念你救大郎有功,這事先不追究你的,下去休息吧。”那汪觀琪揮了揮手,很是心煩意亂。

    “叫文婆子他們把房間讓出來一間?”這時汪韓氏用手帕擦了擦嘴邊,淡淡地說,“那婆子她們住哪?在旁搭個草窩?”

    說著時,她的眼睛看向了那站著的汪永昭。

    汪永昭看她一眼,淡淡頷首,“後面還有地,再搭一間瓦房吧。”

    “表哥……”他說著話時,門邊傳來一聲怯怯的聲音,“我聽說姐姐回來了,過來看看……”

    說著時,一位嬌嬌弱弱的婦人就站在了門邊,身邊還跟著一個比她看著小一點,臉長得也甚為嬌美的大肚婆。

    “都進來吧。”這時,汪韓氏開口說話了。

    在她們走進來時,汪韓氏朝著恭敬站立著的張小碗又用著淡淡的口氣說,“給你的銀錢,手上還有一些吧?”

    這時張小碗緊緊地掐住了小老虎的手,讓他冷靜,同時嘴裡也恭敬地回道,“還有上一些。”

    “嗯,那就拿出來蓋房子吧。”汪韓氏發了話,之後,偏過頭對鍾玉芸開口說道,“你身子骨不好,找個凳子坐著吧。”

    “這……”鍾玉芸看著身子骨好,站著的張小碗。

    “讓你坐就坐。”汪韓氏的口氣不耐煩了,隨即又揚高了聲調說道,“文婆子,帶著你們家大少夫人下去先歇著。”

    張小碗沒聽得別的聲響,就被這麼帶了下去,隨即,剛到了那明顯住著丫環和婆子的房間,文婆子就開口討起了銀子。

    張小碗先是看了小老虎一眼,阻止了他眼裡的暴怒,這才把銀子拿出,對著文婆子開了口說,“還是我去給婆婆送吧。”

    那文婆子先是瞪她,後見張小碗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裡面一片冷然,她不敢再多說什麼,帶著張小碗去了。

    張小碗再次見了那堂屋,把銀子交上後,對汪韓氏輕聲地問,“請問婆婆,夫君的表妹是住在何處?”

    如果是跟她一樣地住下人房,她無話可說。

    汪韓氏聽了她這話冷笑了一聲,“她身子骨不好,給她騰了一間房住,等她身體好了一點,自會把那好房間讓給你,你且放心。”

    張小碗聽了抬起頭,看她一眼,轉而看向那坐著不動,也不說話的汪永昭,對上他冰冷的眼後,她再次輕聲地問,“夫君的意思也是要我先住下人房嗎?”

    她這話一出,頓時,汪韓氏砸了手中的杯子。

    “好大的膽子!”隨著杯子砸在地上的聲音的另一道聲音就是汪韓氏的厲喝聲。

    她好大的膽子?張小碗啼笑皆非,她上世見過不少極品,也有不少人蠢得讓人無話可說,但像汪韓氏這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敢這麼囂張地蠻橫不講理的,她還真是見過的不多。

    不喜她,能不喜到這​​麼明露的人家,難怪必須要到她一個被下放的婦人手裡拿回被打發的房子住,還要搶給出的銀錢。

    明顯遭殃了還這麼囂張,她倒是要看看,這看起來不蠢的汪永昭會怎麼處理。



第七十二章

    這時不止張小碗,連汪韓氏,連坐在正位的汪觀琪也朝汪永昭看去。

    汪永昭看了一眼張小碗,再看了一眼父母,隨即轉過頭對張小碗淡淡地說,“家中房間不多,等明後日房間建好,你再搬進正房。”

    說著就站了起來,朝汪氏夫婦稍彎了下腰,“孩兒有事先出去一趟。”

    他路過張小碗身邊時,還朝張小碗看了一眼。

    張小碗表面恭敬地看著他出去,在心裡扯出了一抹冷笑。

    她這時也朝汪氏夫婦福了福身,“兒媳先告退了。”

    “等等……”她走了兩步,汪韓氏那苛刻的口氣又傳到了她耳邊,“這銀兩總會如此之少?”

    張小碗轉身,再次福身,“夫君送來的百兩,確也只剩得這麼多了,婆婆要是不信,兒媳願帶著您去鎮上鋪子店家,與您一道問清這銀錢是怎麼花的。”

    說著時,她抬起了眼,看著汪韓氏微微一笑。

    汪韓氏沒料她真敢如此回答,剎那就倒抽了一口氣,隨即不敢置信地冷呵出聲。

    這時,汪觀琪卻皺了眉,怕汪韓氏更過份,遂即對張小碗板著臉不快地說,“既然如此就下去吧。”

    張小碗福身退下,走出門,在門外等候的小老虎就跑到了她身邊,拉下她的身子在她耳邊耳語,“那個舅公來了!”

    “來了?”張小碗心裡一驚。

    “那個人在外頭碰見了他,正在那說話……”小老虎指了指門外。

    張小碗當即拉了他往門邊走,不待其中一個僕人有點慌忙地朝她走來想攔住她,她一個敏捷的躲步越過了他,拉著小老虎走到了門外,見到了那熟悉,但老了不少的劉二郎,她還隔好幾步就朝人福了身,提高著聲調叫,“舅舅。”

    那跟汪永昭說話的劉二郎轉過頭,看到她,先是詫異了一下,隨即他大步走了過來,仔細地打量了她與她身邊的小老虎,竟長噓​​了一口氣道,“可總算是回來了,你這是去哪了?”

    張小碗回道,“山中去了。”

    “又是山中?”劉二郎面露不快。

    “是。”

    這時汪永昭也走了過來,那冷眼犀利地盯了張小碗一眼,轉眼對劉二郎道,“舅父請進吧,我爹正在屋中。”

    “舅舅,”張小碗管不得汪永昭這時什麼反應,她用著梧桐村的家鄉話喊了劉二郎,“我想跟您說幾句話,可行?”

    劉二郎看看她,再看看汪永昭,在汪永昭開口之前笑道,“賢侄先且進去,我跟這我這外甥女說幾句就來。”

    汪永昭聽言朝他笑笑,抱了下拳離去。

    這廂張小碗帶了劉二郎走至那後院,不待劉二郎多問,就從頭至尾把如何從汪家離開,再到為何去山中的事簡單扼要地全說了一遍。

    “是小郎淘氣,才被趕出的家?”劉二郎聽得臉色都青了,“你可沒騙我?”

    “小碗不敢!”張小碗頭一次如此直接地看著劉二郎,臉色平靜,“如有一字是假,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她平淡地說出這句話來,劉二郎卻聽得眼角都抽搐了幾下,好一會,他才開口道,“我自會為你找一個公道!”

    說著時就提大步離開,張小碗本想叫住他,但想了想,還是沒叫住。

    她看著穿著綢衣的劉二郎,再想想身上穿著布衣的那汪家老爺太太,不知這風水是不是已經轉到了她這裡。

    她這儼然已經出頭,沒像汪家一樣衰敗的舅舅不知這時能不能為她撐得住一股氣。

    如若不能,她得再另想辦法。

    張小碗一直帶著小老虎坐在後院,她抱著小老虎坐在他的跟前,在他耳邊輕輕地哼唱著類似清心咒的調子。

    這是她在之前特意找了尼姑庵,找了師太學的,學得不好,念得不熟,只是時不時在小老虎耳邊哼唱幾句,希望能幫著他靜靜心。

    汪懷善一直捏得緊緊的拳頭慢慢鬆了下來,安靜地坐在她的懷裡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張小碗偶爾看他一眼,看著他那張一個冬天就已養得雪白的小臉,心下一片安定。

    只要他在,她沒什麼好怕的。

    她熬過了那麼多的苦,沒什麼是她熬不下去的。

    間隙間,張小碗聽到了前面幾句吵鬧聲,那個叫聞叔的管家還特地來後院看過他們母子幾眼,只是看到張小碗和汪懷善母子倆都張著那兩雙眼,冷冷地看著他時,這個中年男人就沒再走過來了。

    等到天快要黑了,那聞叔又過來了,低頭對張小碗道,“老爺夫人請您過去。”

    張小碗拉著小老虎起來往前面走。

    到了堂屋,一進門,那汪韓氏的眼睛就又像尖刀子一樣地朝張小碗射來。

    張小碗緊緊抓著小老虎的手朝他們行了禮。

    汪觀琪先開了口,他對著汪韓氏說,“你來跟兒媳說吧。”

    汪韓氏撇過臉,過了好一會,她算是忍著氣地開口說道,“給你的屋子已經騰出來了,你等著孩子去住吧。”

    說著,重重地喘了口氣,竟站起來對著汪觀琪一福身說,“老爺,妾身胸口不適,暫且先退下了。”

    說著就帶著身邊的婆子一句話都不像在多說似的快步走了,留下汪觀琪對著劉二郎嘆了口氣,“你且放心,不會虧待了她的。”

    “也是她脾性不好,教出的小兒也頑劣,”劉二郎也深深地嘆了口氣,“只望大哥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照顧他們母子一翻,小碗自幼沉默寡言,不擅言語,但到底她還是個孝順知禮的,你與嫂子多多管教一翻,也定會是個賢媳。”

    說到這,他對著張小碗塊斥問,“是不是?告訴你家公公與相公,你以後定會好好相夫教子,侍候公婆的是不是?”

    張小碗沒說話,朝他福了福身。

    劉二郎當她答應,轉頭對著汪觀琪笑道,“你看……”

    汪觀琪看了看張小碗,再看看一言不發的汪懷善,撫了撫鬍鬚之後點了點頭。

    汪永昭一直未語,此時那冷冷的眼睛又放在了張小碗的身上,那眼睛裡的冷意竟跟其母汪韓氏那樣冷酷又帶有對張小碗深深的厭惡。

    張小碗看著他的眼睛,就知道劉二郎替她撐的這腰,不過就是再把她推入虎穴。

    事情也與張小碗所料不差,劉二郎再次私下與張小碗說話,說的就是那幾句讓張小碗以後好好伺候公婆,萬不得與他們頂嘴再有不恭的話。

    張小碗心裡冷笑,面上還是輕輕地問了劉二郎一句,“公婆對我有所不喜,以後怕是不會再變,舅舅,如是可以的話,我與他可以和離嗎?”

    她這話一問,劉二郎剎那瞪大了眼,他像是想都未想一般,那蒲扇大的手就往張小碗的臉上煽了過來,煽得就算是張小碗腳的定力好,也被煽離了原地好幾步。

    而被他揮出這麼大巴掌的張小碗頓時咬住了牙,這時卻顧不上什麼疼不疼的了,她緊緊地拉住身邊小兒的手,甚至用自己短短的指甲把他的手心掐出了血。

    “嗷嗚!”汪懷善發出了類似野獸受傷的低泣聲,他低著頭,眼淚就像水珠子一樣撲達撲達地掉在了地上。

    張小碗聽得聲響,她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那掉在地上的淚,隨即她抬起了頭,伸出另一手抹去嘴邊那牙縫中滲出來的血,她閉了閉眼,積攢了一點力氣,睜開眼看著有些驚愣地看著他們母子,像是有點不相信自己真打了她的人說,“舅父是定要我們母子​​倆在這家受這份罪嗎?”

    “你要是恭順守禮,豈會受罪?”劉二郎聞言立馬怒斥,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你以為你這正妻好當?你這目光短淺的,你不知永昭肯予你正妻身份,日後翻身你自會有你誥命加身,你那簡直就是一步登天,我為你們母子賠罪讓他們重新接納你,你以為我這為的是誰?誰家的媳婦好當?你這一點委屈都受不得?你還以為你是什麼金枝玉葉不成?”

    說到這,他憤怒地走至門邊,又走了回來,恨恨地對著她道,“你給我聽好了,要是我聽得你還帶著小兒目無尊長,你看我… …我……”

    他揚起了手,竟似還要打過來。

    這時小老虎猛地抬起頭,那目光就像毒蛇一樣地瞪向了劉二郎,這嚇了劉二郎好大的一跳,那揚在空中的手都忘了作勢揚下來。

    “不知好歹的東西,我只能幫你到這步,以後自己自行好自為之!”最後,劉二郎見那小兒只瞪著他,並沒有撲過來,他揮袖扔下這句話氣勢洶洶地走了。

    留下張小碗死死拉住小老虎的手,母子倆握著的兩手間,血流了一地。

    “汪娘子,汪娘子……”那劉二郎走後,此時靜寂得沒有聲音的後院裡,突然傳來了幾聲低低的叫聲。

    張小碗僵硬地轉過頭,在那門內油燈照不到的黑暗中,依稀看到了一個偷偷摸摸躲在房子後面的人影。

    那人影見她看了過來,朝她招了招手。

    張小碗瞇了瞇眼,等她猜到是誰時,立馬帶著小老虎走了過去。

    小老虎走過去,一看到是胡九刀,他的牙齒頓時上下磕得哢哢作響,他從他娘的手裡把手抽出,就像抓到救生浮木一般抓住了胡九刀,抖著聲音道,“刀叔,他打我娘,他們欺負我娘,你幫幫我,幫幫我……”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23 PM

第七十三章

    “汪娘子……”這一聲,胡九刀都似要哭了。

    果然是合得來的忘年之交,都同樣愛哭,張小碗苦笑了一下,抱起了小兒,看了看門那邊,確定這時沒什麼人,她小聲地說,“有一事想讓您幫一下……”

    “您說您說……”胡九刀抬起袖子擦眼淚,他走後一步,眼睛不斷地看著抖著牙齒的小老虎,張小碗看到他那張憋著的臉,似乎下一刻他就要陪著小老虎哇哇哭了一樣。

    張小碗看著他那張突然靠近放大的臉,小嚇了一跳,但這時容不得她浪費時間,她鎮定了下心神,小聲地在胡九刀耳邊說了一竄話。

    說完,她抱著小老虎朝他福了福,“如有不妥,就當婦人妄言了,請您多擔待!”

    “這兩點我必會辦到,請您放心!您靜待我的消息!”胡九刀說話時牙都是咬著的,“這世上竟有此等不講禮法與道理的人家。”

    張小碗不能再跟他多說下去,朝他恭敬地再福了福身,抱著小老虎走了。

    她往門邊走時,在小老虎耳邊也輕說了幾句,然後看著他的眼睛問,“可懂?”

    汪懷善看著他娘冷酷的眼,重重地點了下頭。

    張小碗一笑,隨即一咬牙,讓血滲透得更多,慢慢​​地含了一口,然後,她看了看周圍,這時後面還是沒有人過來,她放下小老虎,對小老虎說,“不要怕?嗯?”

    汪懷善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頭。

    他不怕。

    張小碗抽出放在腳裸的小刀,在手上劃了一下小刀,任它流出流了一手,這才牽著驚得連話都忘了說的孩子往那明顯人多的堂屋走去。

    她一進去,堂屋內用飯的眾人看著嘴裡冒血,手裡滴血的她都全都驚呆了!

    那坐在女眷一桌的兩個小婦人驚得都掉了手中的碗,那個懷著身孕的小婦人甚至對著地上強烈嘔吐了起來。

    張小碗微微一下,放下小老虎,走到她面前,用帶著血的手扶起了她,不管她花容失色,臉上一片慘白,笑笑說了句,“妹妹小心。”

    說著也不顧嚇得那小婦人抖得跌在了地上,她隨即朝著汪韓氏一福禮,“給婆婆請安。”

    請完婆婆的安,公公那邊也免不了,說時遲這時快,張小碗一轉身就走到這時桌上有五個男眷,一老四年輕的人的桌前,首先對著汪觀琪一福禮,“給公公請安。”

    她冷冷地直視了汪觀琪一眼,然後直視向汪永昭,“給夫君請安……”

    那幾位年輕的,她不知道是誰,也朝他們的方向福了一福,然後在眾人都還在震驚中時,她不急不緩地朝那深深皺著眉頭看著她的汪永昭開了口,“夫君,可有我們母子的飯食?”

    她這話一出,驚神不定的汪韓氏氣得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抖著手對著外面此時過來的僕人說,“快,快把這兩妖孽拖出去,拖出去……”

    這時,外面的文婆子和聞管家的全擁了進來,伸出四隻大手要拉張小碗。

    張小碗隨他們拉了她出門,然後用眼神示意小老虎跟上。

    小老虎沉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後,只是在走之前,他把那幾個女眷的樣子,還有那幾個沉默看著他的那幾個男人全都深深地記在腦海裡。

    他要記得,他娘曾為了他在這些人面前受過什麼樣的侮辱。

    汪觀琪,汪永昭帶著那幾個年輕男子第二天似有事出門了,張小碗抱著小老虎在那間原本是她的好房間裡坐著,聽著這些人在走前時似有什麼爭吵。

    這天,汪家的人並沒有給他們飯吃,只有文婆子過來說,夫人說她的血氣沖了在肚子裡的汪家子孫,讓她在屋中閉門思過兩天。

    說是思過,他們沒有給水,也沒有給吃的過來。

    當天晚上,張小碗打開了窗戶,讓小老虎跑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汪家去趕集買什物的家人回來了,汪家堂屋裡又是一片雞飛狗跳。

    原來那聞管家的去集上,聽聞了不少閒言碎語,個個都在說那被汪家趕到鄉下的正妻是個可憐的媳婦,因婆婆喜歡她那個本是她外甥女的妾,把正妻打發到了鄉下,這不眼下家裡一蒙難,一家人就帶著小妾來吃這媳婦的糧,穿這媳婦的衣,住這媳婦的衣了,聽說昨個兒那媳婦從山里找吃的回來,他們一家人還把這媳婦打了,像是要活活打死,那血衣都漂了一河的血水。

    而更有難聽的是這附近幾個村的小兒在集上唱了首歌謠,唱得很是難聽。

    汪韓氏聽了前面的話本是氣得上氣不接下氣了,聽了那管家說的歌謠,她生生咽了在喉嚨口的血,問:“唱的是什麼?”

    聞叔白著一張臉看她,不敢說。

    “說。”汪韓氏眼前一片發黑,連聲音都小了很多,只是嘴裡咬牙切齒的狠毒味並沒有因此減少一點。

    “唱的是,汪家婦,真可憐,婆婆惡,夫君毒,寵妾滅妻沒法度,一家來把婦人磨。”聞管家的小聲地說法,佝僂著腰不敢再站起。

    汪韓氏聽得眼前黑得看不見人影了,她抖著手指著前方好一會都說不出話來,待到鎮定了一點,她閉了閉眼,一字一句地對著聞管家的說,“去把那惡婦帶來。”

    張小碗被找,本不想帶小老虎過去,但他非要跟,她就讓他跟了。

    他見的已經夠多的了,再多點也不過如此了。

    臨出門時,張小碗看著兒子那張沉著得不像個小孩的臉,心裡有點哀傷,但很快她就​​把此掩了過去,整理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沉穩地跟著那低著頭不看她的管家往那堂屋走。

    她一進門,就聽汪韓氏對著她笑,笑得極為冷酷,狠毒,“我倒還真真是小看了你。”

    張小碗朝她福了一福,“媳婦不知您的意思。”

    “你昨天穿的那身衣裳呢?”

    “沾了血,扔了。”

    “你這沒出門,誰幫你扔的?”

    “扔在了窗外。”

    “呵,我怎麼聽說,這衣裳出現在了那村頭的河裡?”

    “是嗎?”張小碗偏偏頭思索了一下,“許是那野狗叼去的,媳婦也並不清楚。”

    汪韓氏這時的牙也咬得哢哢作響,她盯著張小碗,死死地盯著她好一會,才慢慢說道,“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張小碗笑了笑,對她也慢慢地說道,“既然您找了我來,媳婦也想跟你商量個事。”

    汪韓氏聽了哈哈大笑出聲,笑得眼角的眼淚都掉了出來,好一會,她拿著帕子抹了眼角笑出來的淚,“你倒是說說,我倒還真的要看看,你能不能鬥得過我這個當你婆婆的。”

    張小碗微微一笑,依舊不緊不慢地說,“您也知道,我從汪家出來時,您跟我說過讓我拿著這地契房契去鄉下過一輩子,休得再回汪家礙你們的眼,媳婦一向聽從婆婆的吩咐,一直未回去礙過您和汪家的眼,只是這地契房契到底是歸了我,不知婆婆如今給我個什麼說法?”

    看著汪韓氏那突然瞪大的眼睛,還有往桌上去摸杯子的手,張小碗善意地朝她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還有一事婆婆可能不知曉,我天生力大,打獵的技法也要比一般獵戶要好上些許,前個兒才在山中殺了幾條野豬交予那屠夫賣了,婆婆要是失手打人,兒媳要是躲避不及,這力氣大得一不小心誤傷了您,您看……”

    汪韓氏收回了手,坐在椅子上的她都氣得抖成涮子了,張小碗走近了點她,站在她的面前,在汪韓氏被嚇得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時,她輕輕柔柔地在她耳邊耳語道,“聽說咱們家是得罪了富貴中人才有的這一劫,如果您說這房子田土都是您的,這說是說得過去的,可這地契房契都在我手中,您看,我要是大公無私一點,上衙門把這契紙上繳了,這官老爺是不是覺得我這是……大……義……滅……親……了……”

    汪韓氏這時像是呼吸都停止了,眼珠子都瞪得不動了。

    張小碗若無其事地收回身體,眼看著這個老婦,對汪韓氏淡淡地說,“我要後面的那處房舍,後面的五畝水田也歸我,土我也要二畝,您挑個時間把這些給了我吧,我自會帶著孩子在後面過得好好的,自不會前來打攪您和您汪家人的日子,如若不然,我們母子日子不好過,我也不介懷拉上您一家人陪著。”

    說著,她翹起了嘴角笑,偏著頭對汪韓氏笑著說,“說起來,要是我們一家子人走了,到了地底下,我還能繼續侍候您呢……”

    說完,張小碗看了看失驚得一句話都不說出來的老婦,看著她臉上那從骨子裡透露出來的駭然,再看看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她那濕了褲襠的下方,她掏出帕子,學著她一樣地拭了拭嘴角,再漫不經心地收回了懷中,淡笑著說,“兒媳要跟您商量的事說完了,勞煩您想想,有了結果再差人叫媳婦來就行。”

    說著,她嘴角笑意更深,“要是婆婆不喜歡見到媳婦,您差人來跟我說個結果就好,兒媳這兩天正在閉門思過,就不過來日日給您請安了。”

    她話盡如此,隨後朝這汪韓氏再福了一福,微微笑著牽了一旁安靜看著她們的小老虎走出了這堂屋的這扇大門。



第七十四章

    午後,張小碗拿了銅錢給小老虎,讓小老虎出外去買了幾個饅頭回來。

    這次小老虎是從正門出去的,出去時,那聞管家的見了他,猶豫了一下,問道:“小公子是要去哪?”

    “買吃的。”小老虎板著臉答了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管家一聽,立馬道,“廚房有,廚房有,我幫您去拿,就幫您去拿。”

    汪懷善笑笑,“我跟你去拿吧。”

    說著跟人進了廚房,揮著小手喲喝著教裡面的婆子炒了菜,烙了餅,見她們手腳不利索,他嫌她們沒用地大大地嘆了口氣,隨後他自己撿來了柴,找了他的箭頭串上肉,就像在野外一樣把肉烤熟,自己給自己加肉吃。

    他這一頓搜刮,把廚房裡幾個主子和幾個僕人十餘人的份量拿走一半,還好當夜汪氏父子那幾人都沒有回來,幾個下人才沒有餓肚子。

    不過這事聞管家的還是說與了汪韓氏聽,汪韓氏聽聞此事時那蒼白的臉色更蒼白了,她想了好一會,才交待了聞管家的去張小碗那拿契紙。

    “現在去拿?”管家的有些小驚。

    “告訴她,我們只拿回我們自己的,她要的,就……給了她吧。”汪韓氏胸脯劇烈起伏,話就像是從她牙關里擠出一般。

    管家領命而去,不多時,從張小碗那拿回了十畝田有三畝土的契紙,不過因土地的契約是五畝寫在了一起,張小碗讓汪懷善另外了一份三畝的契約給與他們,上面也畫了汪懷善的押。

    汪韓氏看著紙張上那說是小兒寫的字,等那管家出去後,她又看了看那端正有力,字字透紙,絕不像小兒寫的字半晌,從嘴裡又擠出了四個字:“惡婦毒子!”

    汪韓氏口中的惡婦毒子分到了後面的房舍,他們剛把行李搬過去一點,汪韓氏就叫來蓋房的人圍起了牆,看架勢是要把他們隔在後面。

    張小碗見狀皺了眉,她是真不明白汪家的堂堂一個夫人,怎麼這點表面功夫的能力也沒有?不過她確也沒小看這個女人,聽得小老虎從外面帶來的消息,說是那聞管家的在外頭散佈了她不賢不德的話後,她也算是歇了口氣,叫胡九刀那邊請人再使了把力,把惡婆見形勢不對,回頭誣衊媳婦的話傳了出去。

    這樣一來一回,就算汪韓氏再出招,她接著就是。

    想讓他們母子死在他們汪家人的前頭,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這天下午,張小碗帶了小老虎去小苗鎮趕集,與胡九刀,胡娘子見面。

    見到胡氏夫婦,她問瞭如若他們母子出來單過會如何的後果,胡九刀回答得很是明確,“如是孤兒寡母,家中又無長輩,自無人說話,但若是你出來單過,就相等於是被趕出了家門,無罪也變成了有罪,日後懷善考功名也好,還是你們過日子也好,都會受此影響,甚至……”

    胡九刀說到這時,看了眼胡娘子。

    胡娘子嘆了口氣,接話道,“我也不叫你嫂子了,我比你小幾個月,且叫你姐姐吧,姐姐啊,如若可以,我也是想讓你帶著懷善出來遠離那一家子不是狗不是豬的,但懷善萬萬出不得汪家,被逐出門的棄子,不管是你們自願出來的還是那不願出來的,那都是賤民,到時,怕是潑皮無賴也是能欺壓得了你們。”

    說著,胡娘子轉臉,拿著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轉過頭勉強地朝著張小碗笑著說,“姐姐,你且還熬上一段時間,懷善這麼有本事,等兩三年的考了功名,那時你就是秀才,舉人老爺的娘了,到時誰也奈何不得你,不至於讓你……”

    說到這,胡娘子的臉埋在了帕子裡痛哭失聲,“我的個天啊,這世上怎麼有這麼殺千刀的人家啊。”

    說完,把張小碗的手拿過,看著她手心的傷痕,那眼淚又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張小碗穿來這麼多年,沒被人這麼心疼過,這是頭一次被一個心善的外人為她哭了一通,並還滿臉的悲傷,一剎那她的心酸酸痛痛的,但哭她卻是再也哭不出來的,只得愣愣地看著胡娘子,任由她打量著她的手,檢查著她手掌手腕上的痕跡。

    這邊,礙於禮法,胡九刀帶著汪懷善出了門邊,坐在狹窄得只能過一個人的過道裡,把汪懷善舉得高高的抱著,問他,“可打疼你哪裡了?”

    “哪都不疼,”汪懷善搖頭,臉色平靜,還問胡九刀道,“大寶弟弟這些日子可好?家中可有零嘴與他吃?”

    “有呢,有得很多,昨個兒才買了糕糖與他吃。”

    “我這裡也有上一些,你且把它帶回給他,就說是我給的,幫我跟他說一聲,我這時日忙,等忙過了,就上門來帶他玩兒。”汪懷善掏出糖包塞到胡九刀的懷裡。

    胡九刀搖搖頭,“家中還有,你自己拿著吃。”

    “娘做了很多,這些你與大寶吃。”說到這時,汪懷善靠近胡九刀的耳,細細聲地跟他耳語,“你與嬸嬸別擔心,娘幫我藏了許多銀子,許多許多,都讓我埋在了外頭的地裡。”

    胡九刀聽得瞇著眼睛笑,連連點頭道,“這就好,這就好,有了銀錢就不怕餓肚子了。”

    圍牆最終砌了起來,那出門多日的汪氏父子回來了,不知道他們家那邊是什麼光景,但這邊也砌好了圍牆的張小碗與小老虎過得還是好的,只是家中砌房圍牆做大門花光了手上的錢,娘倆正商量著這兩天再回趟山中。

    他們這邊砌房時,汪韓氏其實還打上門來過一次,她讓張小碗還了她的銀子,說張小碗砌房的錢都是她兒子給的。

    張小碗先是由得了她說,見她帶著兩個婆子在她房門前愈罵愈烈後,她抬腳把一塊重達上百斤的石頭搬了起來,然後一把扔在了這幾個婆婆媽媽的女人身邊……

    那一刻,石頭把灰震得飛揚了起來,而汪韓氏大概又想起了張小碗是個什麼樣的人,隨後沒多久,她抿著嘴青著臉帶著人走了,自那次後就沒再過來討她家的銀子了。

    汪氏父子回來後,那汪永昭隔天上門來了,那男人進了門打量了四周一下,對張小碗淡淡地說,“你先住這裡吧。”

    說著,他掏出一張東西放到了桌上,“先用著。”

    張小碗一看,是五十兩銀子。

    她看著沒去拿,只是問,“你娘不會來討?”

    她說得很是不客氣,汪永昭簡直就是把眉頭皺得死死地看她的,張小碗沒猜他在想什麼,但下一秒卻聽得他繼續淡淡地道,“給你的,你就拿著,無人知曉。”

    這時門邊傳來聲音,是來叫汪永昭回去的,那外邊的男僕聲聲叫著“公子可在”,汪永昭似是有話還要說,但聽得好幾聲連聲叫喚後,他也沒說什麼了,轉身走了。

    走到門邊時,他轉了頭,又是輕斂了眉,對張小碗有些許不快地說,“你是婦人,手段端是如此毒辣,日後這嘴這手還是管著點好,這對你們母子都好。”

    說著就拉開門走了,留下張小碗看著他的背影,思索著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在汪家老爺,還有汪永昭的默許下,一門兩戶算是這樣各過各的了,村子里和那鎮子上慢慢也有了兩婆媳和好了的話,還有人說那婆婆為給媳婦賠禮,還給她建了一幢屋子讓她住。

    張小碗聽得胡娘子這麼跟她說後,撐著頭小笑了一會,如果這是汪永昭這人令人傳出去的話,她都不知道他哪來的臉皮說得出這翻話來。

    不過,倒真不是個蠢男人,收拾爛攤子收拾得還挺恰到好處,先是給銀子堵她的嘴,後就是傳話,手法倒是漂亮,難怪她那舅舅那樣子是非巴著他不可。

    至於這話可能是汪韓氏傳出去的,張小碗想都不作此想法,在她眼中,汪韓氏就是一個有惡心惡膽,但沒什麼腦子,也沉不住氣的普通老婦,汪家有了她,在這種可能要打翻身仗的節骨眼上,只可能被她害得更慘,還談什麼翻身?

    但她也不火上澆油了,因為前面的汪韓氏這些日子以來,根本不來後面,那邊的人也沒人靠近她這片被她劃出來的田土,對此,張小碗滿意得很,她隱隱覺得這是汪永昭所做了事的結果,她也投桃報李,算是他敬她一尺她敬他一丈,每當去村子鎮裡遇上人問道她時,她也淺笑低頭不語,算是默認了這個傳言。

    不過張小碗住在後面,出門不是很方便,要挑小路走一段長路才走得到正道上去,或者就是繞半座山,到達葉片子村的另一邊才能走上另一條正道,這對上學堂的小老虎來說,很是費時得很,但小老虎表示對此對他完全沒有影響,多走一段路對他來說還是好事,可能鍛煉腳力。

    就在母子倆日子過得平順,沒人找他們的麻煩時,老天爺卻又來找麻煩了,在這年夏天,又是連續一月沒下雨了,河中的水也漸漸乾枯,張小碗在空氣中莫名聞到了一股不安的氣息,這讓很多年不再為什麼特別心驚的她日日難安了好幾日。

    幾日後,張小碗對不安的感覺決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下就找了人來在院中打了深井,並花了手上絕大部份的銀錢買了油鹽柴米,並買了石灰置於家中。

    為此,張小碗還特地請胡九刀請來胡家的兩個人,打了個深十米的地窖,建了一個地下室藏這些東西。

    她把她的隱憂也告知了胡家的人,胡家以胡九刀為首的人多少與她見過多次面,自知她是個沉穩的婦人,私下也算有一兩分見識,也知她不是那等信口白說的人,當下信了四五分,也按她所說的準備米糧去了。

    而這時,張小碗也日日進山打獵準備儲存食物,但大型的野豬之類的動物都不知跑哪去了,只剩下一些兔子野雞之類的東西,但也沒有多少可見,一天下來,也就兩三隻野雞兔子到手。

    張小碗這小半年常在山中轉,自知這種動物少得可憐的情況不對,當下回到家中就拿了剩下的銀錢,準備全拿出來置備糙米。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26 PM

第七十五章

   不僅如此,張小碗把家中採來賣錢的艾葉和蒼朮都藏了起來,這些都是實用性非常強的藥材,能消毒消炎,但她還是覺得不安,但手頭實在是沒有銀子了,她把原本儲藏好,打算冬天拿來做衣裳賣錢的兔毛熬了兩夜做了衣裳,以比較便宜的價格賣與了裁縫鋪,得了銀錢把一些較常用到的藥材買到了家中。

    她的緊張也傳染了小老虎,小老虎明知幫不上什麼忙,也上跳下竄地滿地跟著張小碗跑,連學都無心上了。

    張小碗不安至極,也沒心情說他了,只是讓他回學堂跟那位對他好的先生也傳個信,讓他家中多存點水和糧。

    為免汪家的人日後得知了什麼有話說,張小碗也讓小老虎去報了個信,就讓他說這怕這幾日還是會熱下去,到時米糧會漲價,讓他們家的人現下多買一些。

    哪想,小老虎去了那前院不到一會就回來了,虎著臉說他被老太婆趕出來了,那家人家說他衣裳臟,讓他別進去。

    “那你話說了沒有?”張小碗抱著被人嫌髒的小老虎到懷中笑著問​​。

    小老虎挺得意地一揚頭,“你教的全說了,日後他們家要是沒得吃的了,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他。”

    過了幾天后,張小碗的不安終於坐實,老天爺在接近一個半月也沒下一滴雨後,這每天的日天竟然越來越長,黑夜短得只有短短兩個多時辰,陽光竟像要把黑夜趕走一般,往往人們還沒歇息一會,太陽就又毒竦地掛在了空中。

    如此兩天之後,人心慌慌,據說連皇帝都帶著國師去天壇祈雨,祈禱世道太平去了,可過了兩天,太陽還​​是一大早就掛在了空中,要到很晚才下去,河中的水也乾涸了,連有些泉眼都有些冒不出水來了。

    待到後面的河裡的水也快沒了,河床也全露在了外面後,小老虎也驚了,這才明白他娘前段時間為什麼那麼慌張,當下他的反應就是去了他家的儲藏室把所有他娘準備好的東西全都清點了一遍,默默記在心裡,從吊繩上爬上去後,還圍著地窖的蓋琢磨了半晌,確定沒人發現得了,他跟他娘的吃食用物都極為安全後,他才覺得稍稍有些心安。

    儘管如此,他還是防前面的人防得緊,只要那邊的人不小心往他家這邊看過來,他就立馬拿著他的弓箭往那邊瞄,作勢是對著天上射鳥,但也足夠把人嚇得離他們的房子遠遠的。

    天一日熱過一熱,這天,小老虎連身上的衣裳也不穿了,只穿了條褲子,坐在堂屋裡看著外面的陽光,看著院子裡他栽種的槐樹。

    這樹就算他天天澆了好幾次水,現眼看著也還是蔫氣得很,看起來會幹死一般。

    打好的井,本來水淺得放下半丈的繩子就可以打到水,現下要放下二丈才可了……

    想著這些事情,小老虎嘆了口氣,這時見張小碗拿了一大碗米飯過來,那米飯上還蓋著炒得香香的肉,小老虎肉疼地“哎呀”了一聲,斥責他娘,“娘,現在還吃什麼乾米飯,還吃什麼肉啊,你都不知道這是啥年頭了啊……”

    張小碗見他像個小老頭一樣地說著老氣的話,真是哭笑不得,把飯碗和筷子塞到他手裡,笑著與他笑,“趕快吃,這肉得吃完,現在日頭這樣毒,肉存不了多久,你得吃完了才好。”

    現下是一天又只吃兩頓了,不讓小孩兒吃飽吃好哪成啊。

    “這是醃好了的肉乾,存得很久的。”小老虎還是倍感牙痛地咧了咧牙,看著他的大碗裡的米飯和肉。

    “吃吧,”張小碗摸摸他的頭髮,溫柔地說,“你去看過咱家的糧,吃得很久的。”

    “但也經不住我這樣吃啊。”汪懷善搖搖頭嘆著氣說道,但也拿起了筷子,塞了一塊肉到他娘嘴裡,見他娘嚼著肉塊對他笑,他這才笑著大口吃起了飯。

    其實他也知道他娘是讓他吃飽了,這樣他才能有力氣,才能快快長大,只是他怕東西總有吃完的一天,到時候他們要怎麼辦才是好?

    唉,吃著他的朝食的小老虎心裡嘆著​​氣,覺得這世間讓人憂慮的事可實在是太多了。

    如此又是過上了一月,這時已是大鳳朝最盛熱的八月了,這天上還是沒有下雨,天空明亮熾熱得連人抬頭看一眼都看不得幾眼,連多看一眼都眼花。

    小老虎這天一大早起來,趁著日頭還足時出去轉了一圈,回後來小臉一片沉重,對張小碗用著小老人一般的口氣說,“地裡沒熟的糧都被割回去了,濕稻桿裡還有點水,小栓子他們拿這個當零嘴嚼著吃,有好幾家的兄弟要把家中姐姐賣了……”

    說到這,小老虎主動爬上了張小碗的膝蓋,坐在他娘的膝蓋頭上,依著他娘瘦小的肩膀有些難過地說,“不過就算是賣,也沒人家買得起了,聽說現在糙糧要半兩銀兩斤了,這誰家吃得起?就算那富戶人家都吃不起乾飯了。”

    張小碗“嗯”了一聲,抬抬頭眨掉了眼睛裡的濕意。

    “娘,我不吃乾飯了,我們喝粥吧。”小老虎又說道。

    張小碗又點了點頭。

    “娘,我們晚上等日頭落了,去看看刀叔和刀嬸嬸吧,我們挑兩擔水去。”

    “挑不得,拿罐子裝了,背在簍裡放著。”

    “嗯?”

    “要是有人見著了,怕是會過來搶。”張小碗有些愴然地笑笑,“這日頭要是這樣掛著,不降下去,兒子,以後的日子怕是更難。”

    災​​害年間,百里伏屍的景象張小碗以前親眼目睹過,而現在的光景比她多年前在家鄉遇過的更要厲害多倍,要是時日一長,這水源都枯竭了,地裡作物全部死了,人去哪找吃的?怕真是樹皮草根都要啃了。

    到時人為了吃一口能吃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在飢餓下,人性是個不堪一擊的東西,生吃同類的事這史上不是沒發生過。

    當夜,張小碗讓小老虎背了水,她則背了五十斤的糙米,就著黑夜,連火把都沒點,摸黑走路去了小苗鎮的另一端。

    她帶著小老虎小聲地敲開胡九刀家的門,胡娘子見到她,忙迎了他們進去。

    當她看到大罐裡的水和另一大背簍裡的糙米,眼都紅了,“也就您這樣的心腸,在這種時候還惦記著我們一家。”

    “這是哪的話,你也知我家中藏有了一些,還有多的,你家親戚多,我料怕是會有一些家中無多餘糧食的人家來借,知你這這嘴也拒不了,這點你藏好了,別餓著大寶了。”張小碗說著時,把醒來從床上爬了下來,站到她身邊的大寶​​抱到懷中,從懷裡掏出了糖紙包,打開紙,捏了一小塊放到他嘴裡,細細跟他說,“這是你老虎哥哥替你存的,就這麼點了,你要藏好了慢慢吃,可行?”

    “知道了,碗嬸嬸。”大寶貪婪地含著嘴裡的糖,抱了張小碗一下,又轉過身伸出手對著這時幫胡九刀藏好糧回來的小老虎說,“哥哥抱。”

    小老虎連忙伸手抱過了他,一臉心疼,“可瘦得很呢,這日子可是沒吃飽吧?”

    大寶好久沒見他了,想他得緊,這時對他也格外親熱,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還把嘴裡含著糖嘟出來一點,含著糖含糊地道,“哥哥也吃……”

    小老虎被他逗得笑起來了,“哥哥在家吃了,你吃你的。”

    說完轉頭對胡娘子說,“刀嬸嬸,我娘還帶了一包肉乾來,你每天撕一塊到大寶的粥中讓他吃,男子漢要吃肉才長得大,是不是,大寶?”

    最後一句,是小老虎對著大寶笑著說的,大寶聽了連忙點頭,在他老虎哥哥的肩膀處哈哈笑了起來,“是的,是的……”

    胡娘子任得他們一起玩耍,拉著張小碗到了一邊,跟她小聲地說,“眼看這日子這麼下去,日後怕是更難,家中藏的那些東西,你可千萬別讓前面的那些人知曉了。”

    “我知。”張小碗笑笑道,狡兔三窟,她做的后防不止是一處。

    “你知就好。”胡娘子擔心完張小碗,想起自己家中的事,這個平時本來極為堅強的婦人還是掉淚了,“家中這些日子實在不好過,還好先前聽了你的話,把家畜都換了銀錢買了糧,要不,恐怕連粥都沒得喝,說起來我家這還是好的,就是當家的親戚家中有老人的,這月過去了五……”

    胡娘子抬了抬手板舉了手掌給張小碗看,再也忍不住地失聲痛哭了起來,“這人沒了,咱家也狠不起那個心,總得給一家子沒存糧的點糧,讓一家幾口過活吧?這給來給去,這家十來斤,那家借上個幾十斤,咱們家這日子也難起來了,這家中的糧眼看就剩不了多少了,這田裡的禾苗也全枯死了,地裡連棵草也是找不到棵帶綠的,這日後可怎辦啊?大寶天天喊著老虎哥哥怎麼不來,我這心口苦啊,你們已是這般境地了,我總不能帶他去你家替他討糧討糖吃吧……”

    她哭著時,胡九刀也回了屋,見到她的淚,尷尬地站在那搓著手,不知說什麼好。

    胡娘子一見到他,立馬把眼淚一擦乾,展顏笑道,“糧​​可藏好了?”

    “藏好了。”胡九刀看著她的眼裡有著心疼。

    “姐姐送來的糧,九刀,這次咱們就不給他們了啊?留給咱大寶吃,啊?”胡娘子跟他商量著道。

    “留,要留下。”胡九刀慌忙點頭,這漢子眼裡這時的心疼更甚,“就是先前,那糧你也不要給那麼多出去。”

    “哪能啊……”胡娘子過去桌旁拿著碗倒了半碗水給他,等他喝完,替他整了整衣裳,輕輕地道,“他們以前都是給過你糧吃的,哪能這時候少他們的,咱們不能做那不厚道的人。”

    胡九刀羞愧地低著頭,此時像是無顏抬頭看他娘子一般。



第七十六章

    當夜母子回來,小老虎趴在他娘肩頭,一路都沒有說話。

    到了家中,張小碗把他放到床上時,小老虎深深地嘆了口長氣,拉著張小碗的手指一根一根數著,數了好半會,似是狠了心,隨後咬了咬牙對張小碗說,“娘,以後我少吃點吧,你多吃一點。”

    “為何?”儘管這時夜深得很,但這時的月亮已經爬上了中當空,姑且還算皎潔,屋內無需點燈也依稀看得出人的樣子,張小碗看著小兒的小臉笑了一下,拿過蒲扇給他搧風。

    “這樣咱們的糙糧,就可以多吃些日頭了。”小老虎很有划算地說。

    “倒也無需如此,”張小碗微笑著輕聲地和他有商有量地說,“要是餓得狠了,沒有力氣,要是別人來欺負咱了,你就幫不上什麼忙了。”

    小老虎一聽,愣住了。

    良久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屋頂喃喃地說,“活著真難啊,娘。”

    張小碗給他搧著風,伸出另一手遮了他的眼,依舊不緊不慢地溫和說道,“不難的,你還有娘呢,睡吧。”

    小老虎“嗯”了一聲,慢慢地睡著了。

    張小碗等他熟睡後,走到大門前,輕聲地打開了門,豎起耳朵聽了前院的那一陣慌亂的聲響,還有那哭鬧不休的動靜,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這是出了什麼事了,一直鬧了近一個時辰?

    從她帶著小老虎著家時她就聽著那邊有動靜響起,一直到現在都消停,難不成是那懷著孕的小妾生了?

    張小碗細想了一下先前見那小妾的肚子,再算算日子,看樣子倒是是要生了……

    這關頭生孩子?那一大家子再添個小孩,怕是那汪大郎再有本事,在這關卡上怕也是吃緊得很。

    但這關他們娘倆什麼事?想至此,張小碗失笑地搖了搖頭,也不再打算聽了,轉身關了門,回了小老虎那間透風的屋,躺在自己編制的竹椅上,閉上眼睛睡了起來。

    這世道不知什麼時候才好得起來呢,那些男人的功名利祿在老天爺都不給飯吃時,又有何用?

    汪家那邊確實是出了大事,產婆子把男嬰的死屍抱出來後,汪韓氏一個軟腳就軟到了椅子裡,等回過一點神,撲過去狠狠抓打著那跪著鍾玉芸,哭喊著說,“你就是怨她,恨她,容不得她活著,你也等她生了再說啊。”

    鍾玉芸哭得已經喘不過氣來了,被她這麼一打,瞬間暈了過去。

    汪永昭鐵青著臉一揮手,讓江小山帶了產婆出去,“找個地方埋了。”

    等江小山他們走了兩步,他深吸了口氣,轉過臉補了一句,“洞挖得深點。”

    說完,待人出去後,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這時坐在椅子上,病了好長一段時間,因小妾生孩,這才坐在堂屋裡的汪觀琪撇過了頭,見著大兒子那鐵青的臉,他咳嗽了好幾聲,才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明日去後院一趟吧,把那孩兒接回來。”

    汪永昭聽得這話抿了抿唇,並沒有答話。

    這時汪韓氏跌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他實在厭煩得緊了,對那兩婆子說,“扶她們下去……”

    這時產房裡伺候春姨娘的玲丫頭哭著跑了進來,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磕頭,“春姨娘身下都是血,止都止不住,老爺,夫人,大公子,這可怎麼辦啊?”

    “大哥,我去請大夫。”這時,一旁站著的汪永昭的二弟,汪永安立馬說道。

    “去吧。”汪永昭疲憊地揉了揉額頭。

    家中的馬兒已全賣了換了糧回來,家人中現下只有永安的腳程快些,也就他能趕快去鎮上把大夫請來。

    但饒是汪永安用了最快的速度把大夫帶來了,春姨娘還是在大夫到之前斷了氣,跟著她那沒睜得開眼睛的孩子去了。

    第二天,汪永昭去弄了薄棺,把人下葬了,又囑咐了三弟去給這春姨娘家送二十斤糧過去,算是給個交待。

    汪永昭的三弟汪永莊來取糧時,汪韓氏不給,對三兒子說道,“買她時是給了她家銀子的,是死是活都是我們家的事,還要拿糧給她家做甚?”

    “娘,這是大哥的話。”汪永莊也實在厭煩了他這個沒法把日子過下去,還需他們把馬兒都賣了去換糧的娘,雖然說對親母不敬是大不孝,但他這娘這段日子來把日子是越過越壞了,連家中的老僕都嫌她們喝的粥多,要打發走,這要是說出去,叫他們怎麼見人?

    他真是沒辦法給她個好臉色看著了。

    汪永莊的臉色不好看,但汪韓氏不給就是不給,手裡緊緊拿著放糧房間的鑰匙,扭過頭不看他。

    汪永莊只得去找汪永昭,汪永昭去了汪韓氏那一趟,拿了鑰匙取了糧。

    汪永莊帶著糧走後,昨夜一夜未睡,此時連頭髮都沒梳的汪韓氏披頭散發地坐在堂屋裡哭著,“我活著還有個什麼勁,現在連親生的兒子都不聽我的話了,孫子也沒了,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汪永昭沒理會她,只是坐去了他那間小書房,看著滿屋子擠得滿滿的書好半會,這才提腳準備出門。

    剛踏出書房,照顧表妹的丫環小草就忙走過來朝他福了一福,“大公子,表小姐醒了,她想要見你得很……”

    汪永昭看都沒看她一眼,從她身邊大步走開,往後門那邊走去。

    有人敲了門,咚咚兩聲,張小碗想了想,還是去開了門。

    一開門,跟她所預料的沒錯,是汪永昭。

    “大公子。”張小碗朝他福了個禮,並沒有退後,她堵住門看著汪永昭,讓他在門邊說他的來意。

    汪永昭見她不動,定定地看了她一會,見張小碗半末退步,才緩緩地開了口,“今日你們母子收了東西就住前頭去吧,你們的房間已經命人收拾好了。”

    張小碗聽得朝他再一福,“不敢。”

    她這禮福得很快,用態度拒絕了汪永照的提議。

    汪永昭見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再多言,轉身就走。

    張小碗看著他的背影皺眉,不知其深意。

    她轉身關上門,就看到小老虎瞪著眼睛問她道,“他來幹什麼?要搶咱家的糧?”

    張小碗搖了搖頭,“尚不知,但……”

    小老虎眼睛此時睜得更大了。

    “怕是來者不善,”張小碗思索著他們娘倆上午見的那從那家抬出去的棺材,再想想昨晚聽見的那哭聲,大概也猜出是什麼事了。

    讓那婆子哭得那般撕心裂肺,怕是孩子沒了?

    而那棺材是成年人的,是不是那生孩子的婦人也是跟著去了?

    要是如此,這人一死,他就來了?那麼……

    張小碗心頭一驚,拉了小老虎進了屋,跟他說道,“他們家的孩兒怕是沒了,你是他們家的獨孫,他們要是來接你,你要去跟他們過嗎?”

    “哈,”小老虎連思索都不帶思索地冷笑出聲,“來接我?怕是想要我們家的東西才是正經,我們家請人打井,挖窖,這麼大的功夫動靜,他們家的人哪不清楚?我都看到那老不死的都往我家方向看過好幾次,這時他們哪會來接我,怕只是來搶東西的,娘,你不要信他們!”

    說話間,小老虎的拳頭又握了起來,臉上的憤慨,眼裡的怒火,這些屬於大人的神情這時全出現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刻,就算是親手照顧他長大的張小碗也愣了,她不知道,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兒子,在只有不到七歲的年紀裡,竟懂得瞭如此之多。

    這歲月哪隻是只會催人老,它也能把一個小孩兒催得早熟得不像個孩子啊……

    張小碗的心又鈍痛了起來,她無言地把孩子抱到了懷裡,親了親他的頭髮,才啞著聲音說了話,“你啊,不要長得這麼快。”

    她的心啊,都快疼死了。

    小老虎擔心汪家的人來搶吃的,當下就想間張小碗把地窖裡的那些糧給轉移一些出去到山洞裡。

    但其實地窖裡的糧不多,因地窖挖得深,到底下時已經是潮濕一片,張小碗往裡藏的肉乾多,但會受潮的稻穀卻放得少,現如今地窖裡只放了五袋糙谷和一些她做好的干白菜,幹蘿蔔條在裡頭。

    更多的糧,她藏在了深山里的山洞裡頭,那都是晚上她咬牙一個人背進去的,一次兩袋,一次將近一百五十斤,她是拿了繩子把袋子綁住了身體,中途歇氣都不敢歇足半柱香,才一鼓作氣背進去的,為此,她肩上扛袋時,壓住肩頭而形成的那些瘀傷痕跡如今都還沒散。

    那些糙糧,足夠他們母子倆吃上兩年,但人一多,也吃不得多久,所以,那些糧張小碗對誰都沒那個捨得的心,這年月不知什麼時候才過去,那個是他們娘倆活命的根本。

    張小碗跟小老虎解釋了一翻,跟他說了這時要是再把糧藏到山洞去,怕打草驚蛇,山洞那個地方恐會被人知道。

    而且,她也跟小老虎說了,他們家動靜這麼大,那汪大郎又給了他們一些銀錢,她又經常進出山間,地窖裡要是沒有些東西,怕是誰都不會信的。

    “那就讓他們來搶?”汪懷善覺得他的肝都要氣炸了。

    “怎會?”張小碗順著他的毛摸,微笑著跟他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這時,葉片子村里共用的水井,那井眼已經不太冒水了,要是去得晚了的人家就會挑不到水,汪家這幾天事多,家中的男僕去挑水時已是午時,這時哪挑得到什麼水?只得空桶去空桶回。

    當天晚上僕人來報,說是熬粥的水都沒了,汪韓氏一咬牙,對管家的說,“老聞,你去後頭那戶人家去挑點回來。”

    管家的去後面敲了門,門被那小公子打開,這長得跟大公子一樣的小公子一看到他,眼往他的空擔子一掃,就朝他張開了五個手指,“井是我家費了大錢打的,你去做工的人家打聽打聽就知道了,你們要往我家挑水也可以,也不多要你的,五個銅板一擔。”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32 PM

第七十七章

    那管家聽後,只得回家稟報,不過這次他沒去找夫人,而是找了汪永昭。

    汪永昭聽了略一思索,叫來了汪永安,給了他五個銅板,吩咐他,“去後院挑水。”

    “這錢?”汪永安不解。

    汪永昭竟笑了一笑,“那小兒要五銅錢一擔。”

    汪永安看著著他大哥,汪永昭斂了笑,臉色恢復了平時的冷漠,“他是小兒,現只能隨得了他荒唐,你是他小叔,你把這錢當成是給他玩耍的錢罷。”

    汪永安領會了他的意思,因又是算是他第一次去見那侄兒,又知他箭法好,還特地去自己房中找了兩支箭,當是見面禮。

    他還知小男孩兒個個都喜歡上過戰場的英雄,他已經備好了好幾句吹噓自己的話,好好吹捧自己一翻,去討那男孩兒喜歡,但那門一被敲開,那小兒先是看著他的擔子,然後看著他的臉就是問:“可是帶錢來了?”

    汪永安看著跟他大哥如出一轍,連板著臉都一樣的臉,只得把錢交了,摸摸鼻子挑水去了。

    水井裡的水其實不多,挑完一擔後,汪懷善朝水底望去,不甘不願地對汪永安說,“我們家的水也不多了,真是便宜你們家了。”

    說完快快地揮著手,滿臉的不痛快,“快走快走,看著你我就惱火得緊。”

    這時他說著就跑到了門邊,把他家的大門拉開了。

    如此迫不及待送人的樣子,汪永安準備好要說的話也無從出口,只得挑著擔子走,他一走到門邊,汪懷善就勢就要關門,於是汪永安就這麼像是被人趕了出去似地走了,連揣在腰帶上的那兩支箭都沒來得及送出去。

    汪永安一走,汪懷善就跑進了屋,對他正在搓麻繩的娘不高興地說,“他們家來人了,是那天晚上跟那個男人坐在一桌的一個人。”

    “許是他的弟弟。”張小碗手中的動作沒停下,淡笑著回復他道,“那一桌子除了他的父親,另外的大概全是他的弟弟。”

    “是嗎?”汪懷善哼了哼鼻子,把錢放到桌上,“娘你可收好了。”

    張小碗看了錢一眼,笑著對他道,“你出的主意,這錢你自己拿著,日後用得上了就自己拿著用。”

    “不要,娘幫我收著。”汪懷善想都沒想就搖了頭。

    “你自己收著,要錢用了,就可以不問娘了。”張小碗笑著答他。

    汪懷善一屁股坐在地上,拿過麻條分成了一小股一小股,這時還是搖頭道,“我的錢都是你的,我要用錢自會找你要,你幫我收著就好。”

    張小碗見他不感興趣,只得暫時打消心中的主意。

    她是願意養成兒子掌管金錢的能力的,這對他以後好,但現下他還在她身邊,對她有所依賴,這也是好的。

    她也願意他還想依賴她,這樣說明在他的心裡,她還是能保護他的。

    張小碗這時因心中想的事連看了兒子好幾眼,被汪懷善察覺,立馬問著他臉上帶笑的娘,“你老看著我幹什麼?”

    “我們家當家的長大了,能掙錢養家了……”張小碗笑著道,“娘多看他兩眼,不成嗎?”

    這話說得小老虎頗有點羞澀,他抿著嘴紅了臉,過了一會,把手中的麻繩搓成後,他自認為自己戰勝了心中羞赧,特別大方地一揚他那高傲的小下巴,“看就看吧,隨得了你看。”

    說完,那臉卻是全紅了。

    張小碗不禁笑出了聲,有些忍不住地伸手抱過他的頭,在他的發頂親了一下。

    汪懷善的長發被他娘挽得高高的,用藍色的髮帶系在上面,於是他穿著張小碗改良過的同色小武夫裝從樹上跳下來時,人與那敏捷的動作都漂亮得緊,看傻了底下的他那一群小兄弟。

    這時汪懷善只抓得了一隻鳥,但與他玩耍的兄弟卻有得近七個,其中兩個手裡還牽著家裡的小妹妹來了。

    一行人共十人,一隻小鳥就算分都分不得多少,汪懷善想了想,一揚手,“這個少了,我們再去找點,跟我來。”

    說著就又事一票小孩去了山上,他連著在山上帶著小孩們找了一個上午,這時太陽烈得已經在外面呆不下去了,他才找到了一隻不大不小的野雞射中。

    汪懷善也沒多廢時辰,他把野雞連毛都沒褪,派人去那河邊找了泥巴,糊住了雞毛,連同那鳥也是同等待遇,隨後塞到柴火堆中烤了。

    而這沒經過處理,烤出來的雞一股子腥味,但分到這群小孩手裡,不到一會就全被他們吃了下去,連骨頭都是嚼碎了嚥下去的。

    汪懷善把那隻雞一人分了一點,一群人都只顧著手中的那點肉了,誰也沒注意到他一口也沒留給自己,不過汪懷善的小兄弟們沒注意,他自己也沒在意,分完看了他們吃完,就對著他這群曬得黑得發亮的兄弟們說,“太陽太大了,你們先回去,隔個幾天了,我再來找你們玩。”

    其中一個長得高一點的這時開了口,“懷善,我下次也可以帶我妹子來嗎?”

    汪懷善搖頭,“不得,不得,人太多了,待我想辦法能找到更多的吃的再帶吧。”

    說著抬頭瞇著眼睛看了下天,隨即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得回了,你們也回吧。”

    隨便他就背著他的弓箭跟飛也似地跑下了山,引來身後一片小孩的伸頸探看。

    汪懷善一著家,身上的衣裳全被汗濕了,他娘給他打了一盆水來拭,汪懷善伸高著手讓他娘忙著,嘴裡說著他一上午乾了啥。

    張小碗聽完笑著點頭,誇獎他道,“你做得很對,下次要是尋的食多,也可讓家中有弟弟妹妹的人多分著一點拿回家,也無須他們帶人來。”

    “這也不行,也有貪嘴的,會瞞著吃了。”上半身擦好了,汪懷善放下手臂小大人似地搖頭道。

    說到這,他細細地想了想,又說道,“下次也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怕是會找不到吃的了,能吃的都被找光了,想來我也帶他們玩不了幾次了。”

    “你盡心了就好,他們也知的。”

    “許是吧。”汪懷善感嘆般地嘆了口氣。

    張小碗洗了帕子,又把他的髮帶拆了,打算給他洗頭。

    汪懷善看到此,乖乖把頭低下,由他娘輕柔地把一瓢一瓢的水淋過他的頭髮,感覺到她的手指穿梭在他的頭皮間時,他不禁快樂地翹起了嘴角,同時歡快滿意地挪了挪屁股,嘴裡哼著他娘教的歌謠調子來了。

    這廂母慈子順,這時他們家的門邊,提了水桶過來的汪永昭聽著那哼著歡快的調子,那冷臉上的眉毛不禁往上挑了一挑,他停了要敲門的手,待那歌聲停下,那婦人帶笑的聲音響起後,他又欲提手,卻又聽得里面的那婦人輕輕柔柔地帶著笑在說,“你可不要調皮了,快讓娘把頭髮擦乾一些。”

    “不要呢,娘,這樣可舒服得緊,水一會兒就乾了。”

    “擦乾一些些吧,”那婦人的口氣似更柔和了,那聲音裡一片安撫哄勸的柔意,“要是著了濕氣,日後怕是會頭疼,不好得很,你讓娘幫你擦上一會,可行?”

    那頑劣小童似是聽了勸,隨後,汪永昭正要再抬手敲門之際,又聽得那小兒一陣嘻笑聲,就又聽那小兒笑道,“娘,你可是最喜歡你的小老虎了?”

    “嗯,可不是,最喜歡。”那婦人的口氣像是真是喜愛他至極了一般笑著回答,因沒看到人,此時汪永昭著實沒法想像這婦人說這話時臉上的神情。

    對著他時,這婦人就算有禮,但那漠然又堅決的神情,就像她舉臂射箭時那樣硬氣,那直視著他的眼睛就像箭頭一樣帶著冰冷的銳氣,似乎只要欺壓她,她就能即刻拼死反擊一般。

    她是如此粗鄙堅硬,連上百斤的石頭也搬得起的粗俗女人,汪永昭沒想成,私下里,她還有如此婉約柔和的一面,那聲音柔得就像三月春天裡,那帶著霧氣流動的潺潺溪水聲……

    門邊傳來了敲門聲,張小碗替小老虎梳髮的手一停,她抬起了臉看向了大門那邊的方向,臉上柔和的笑意消失了近乎一大半,被漠然的平靜神情取代。

    因當時砌房要省材料錢,他們的房子蓋得不大,大門離正房不過二十步之遙,而離這時他們所呆的陰涼角落,不過是十步之遙。

    門外要是有腳步聲,這個位置是聽得清楚的。

    張小碗的耳力是經過鍛煉煉出來的,她自知要是普通的人走到她家門邊,她是覺察得出的。

    而自敲門聲起之前,她並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

    誰能把步子放到這麼輕?想來也只有汪家的大公子與他的那幾個會武的兄弟了。

    “娘……”見張小碗的手一頓,小老虎開了口,抬頭向她問道,“誰來了?”

    “許是前院的人,”張小碗神色已全然恢復了平靜,她依舊不緊不慢地替小老虎梳平了頭髮,“你去裡面穿件衣裳,就放在你床上那套,娘先去開門。”

    “哦。”小老虎看看自己,還有點偏白的小身板,覺得是要把衣裳穿好了才能好好與那汪家的人打仗,於是不待張小碗再多說,就一個躍步就奔進了他的房間穿衣裳去了。

    張小碗看著他進了房門,這才抬起腳,不快不慢地往那門邊走去。



第七十八章

    門一開,映入眼瞼之人正是那汪永昭。

    張小碗的眼睛淡淡掃過他手中的水桶,朝他福了一福,“大公子。”

    汪永昭“嗯”了一聲,見她堵住門口不退,他開口道,“孩子呢?”

    這時匆忙套好衣裳的汪懷善已經跑了過來,衣帶都沒繫,他跑到他娘身邊探出頭,便氣勢洶洶地朝人道,“你來幹嘛?”

    汪永昭看他一眼,伸出了手。

    汪懷善錯愣了一下。

    “這錢不要?”汪永昭淡淡地道。

    汪懷善這才了會,臉“豎”地一下燥紅了,隨即,他紅著臉氣憤地狠狠伸出了手板,朝向了汪永昭。

    那汪永昭看了眼他的小紅臉,把錢放到他的手心,並不緊不慢地說,“可要數對了。”

    小老虎一聽,頓時氣得快要從原地跳起來,“我會數數,不用你教!”

    汪永昭聞言嘴角微翹了翹,這時他看向了張小碗,嘴角撫平,神情依舊一派冷漠,“可進得去了?”

    張小碗根本沒看他一眼,看著小老虎臉的她低下了頭,退到了一邊,待炸紅著臉小老虎不情不願地帶著汪永昭往水井的方向走去後,她站在原地看著兩一大一小相似的背影,頓了頓,還是跟了過去。

    她沒跟得太緊,還是留著幾步看著他們。

    只見汪永昭以非常利落有力的手法把打水的水桶一下子就落到了水底,然後他的手根本沒停,下一刻就把一桶水非常快速地提了上來。

    小老虎怔怔地看著這個男人那充滿著力量的完美動作,一時看傻了眼,都忘了說話。

    等汪永昭把兩隻水桶的水都打滿,他才算是回過了一點神,口吃著逞強說,“錢,錢給的那麼少,水打,打得那麼多!”

    汪永昭瞥他一眼,並不說話。

    待走到張小碗旁邊時,他停了腳步,淡淡地說,“早間晚間天氣涼時,讓他到前邊空地來,我教他劍術。”

    說完,他一步就不帶停地提著水走了,留下小老虎看著他沉穩剛健的背影,氣得臉都紅了。

    當天入夜,小老虎把門關得緊緊的,不許張小碗出去。

    張小碗根本就沒出去的打算,她熬了稀飯,溫言哄著他吃了飯。

    小老虎吃得很是心不在焉,眼睛時不時地往外邊看。

    張小碗沒說話,默默地註視著他,這次,她無法先替他做決定。

    那樣一個跟他長得如此相像的男人,又是那麼高大體面……

    就算小老虎恨他,而也就是因為恨,說明了他對他的父親是有孺慕的,不管這是父子天性也好,還是男孩子需要一個成年男人敬仰也好,這時候張小碗都不想去阻止她的孩子去跟汪永昭接觸。

    她或許教得了他道理,教得了他生存的技巧,但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有的事,還需有一個男人教他。

    而現在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

    到吃完夕食,汪懷善也知他是欺騙不了自己與他娘的了,他看了看他娘,見他娘朝他笑,像是覷破了他的心思,但一點也沒有怪他的意思,他那板著的小臉才算是緩和了許多。

    他爬上了樓梯,爬到牆頭,看向了離他們這邊不遠的空地上……

    那個男人真的在舞劍,他在空中跳起翻躍的姿勢是那麼的讓人驚訝,小老虎趴在牆頭看著那男人練著劍,最後看得都入了迷,等天全黑了,那人走了,他才爬下了樓梯,蔫蔫地走到張小碗身邊,坐到她的膝蓋上依戀地抱著她的頭,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當天晚上睡覺時,小老虎拉著張小碗的手,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如此對張小碗開口道,“娘,你看著我睡了再走。”

    張小碗低頭輕輕撫弄著他的頭髮,溫言笑著說,“娘當然會看著你睡了才走​​。”

    小老虎這才閉上了眼睛,就算如此,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一會,這才進入了睡眠。

    第二天一早,他又爬上了樓梯,見那人舞劍練功,這天早上他又看得入了迷,當張小碗把做好的朝食從灶房裡抬了出來後,他都沒有發覺。

    張小碗也不叫他,她擺好了飯菜,小老虎看著外面,她就坐在凳子上看著他,直到那人走了,小老虎下來了,她才重新臉帶著笑意,與小老虎與平時無異地說著話,聊著天。

    哪怕小老虎不像平時那般專心,有些心不在焉,她也不計較,只是有些有用的話她再多說兩遍,確定他記住了再轉別的話說罷了。

    如此三天,那人早間夕間都會出現在那片因本是菜地,但因菜活不下去而空了下來的土地上,這讓小老虎都忘了要出去找他的小兄弟們了,天天爬著樓梯看著他練著功舞著劍,每次待到看完了,他就在小院子裡這邊拿著根柴火棍像模像樣地照著腦海裡那人的抱歉舞著,但往往不得其法,有些動作饒是他看得仔細,記得仔細,卻還是做得不能連貫。

    這天下午,太陽落了半個山,那個男人也快到那片空地上了,小老虎有些頹喪地走到了張小碗麵前,腳一下比一下重地踢著地上,如此蹋了好一會,他也沉默了好一會,隨後才開口說道,“娘,我想去學,那人好像要比胡師父還要厲害一點點。”

    “那就去吧,”正在做針線活的張小碗隨意地點了點頭,“你帶上這兩塊餅,就說是你給他的師傅費。”

    “可是當真?”小老虎萬萬沒料到他娘會如此回答,猛地抬起他的小腦袋,欣喜地看著他的娘,此時他的眼睛跳躍著一片似烈焰在燒的狂喜,讓他的整個人都明亮得就像耀眼的太陽。

    而張小碗的態度還是像平時那樣溫和,只是這時她臉上還有著更多的笑容,“哪有什麼不當真的?你就去吧。”

    小老虎驚呆了似地“啊”了一聲,隨即他往門邊跑了過去,但剛跑出門又折了回來,朝他娘吐著舌頭害羞地​​說,“忘了拿那人的師傅費。”

    張小碗忙把餅拿布包起來,塞過他笑著說,“且去吧,渴了就回屋喝水。”

    “知了,知了,你放心。”小老虎接過布包又一陣風似地跑了出去。

    待跑得近了,那拿著劍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劍,看向了他。

    小老虎傲氣地挺起了胸,伸出了手中的布包,“這是我們家的師傅費。”

    汪永昭聽得眉心一攏,但也不與這小兒計較,拿過已經備好的另一劍,給予這小兒。

    哪想,那小兒並不接劍,任他舉著,那伸著布包,站著的傲然樣子就好似他不接這師傅費,他就不跟他學一般。

    汪永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接過了布包,這小兒這才接過他手中的劍。

    等他舉著劍勢比劃時,他這才發現,這小兒的接受能力比他認為的還要強上些許,教到第一式的最後一劍時,汪永昭看著那小兒抿著嘴唇認真比劃的樣子,那微微擰著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

    他沒想到,這小兒,竟有如此高的天賦。

    無論是模仿力與接受力,都不止是一等一的好。

    “現在,從第一招開始,練到最後一招,中間不許停下。”收好最後一招的招勢,汪永昭把劍收到身後說道。

    那小兒竟也不瞧他一眼,這時就從第一招練到了最後一招,一式劍法,他從頭到尾竟然沒出一點差錯。

    汪永昭這才真真正正地驚訝起來,尤其這次演練的中途,這小兒額上的汗珠滴到眼裡,這小兒竟然眼睛眨都沒眨一下,而這麼強的按捺力,哪是一個小兒能有的?

    待他用與他一模一樣的收勢收好了最後一招,汪永昭的臉真正肅穆了起來,那婦人,到底是怎麼教養的孩子?這孩子性情如些暴戾頑劣,但這能耐,卻哪是一般人家的小孩能有的?

    汪永昭皺著眉頭想著那婦人幾次出現在他面前的表現,琢磨著她到底是何許婦人時,那收了劍勢的小兒一停下,就拿著懷中那湛藍的帕子擦起了臉上的汗,這時擦完,那亮亮的眼睛沒有什麼感情地看著他,嘴裡說道,“你還有什麼別的教的沒?”

    如此沒規沒矩,汪永昭冷眼橫了過去。

    見他不說話,那小兒把手中的劍一扔,“沒得教的我就走了。”

    說著就往前面跑,跑了兩步又折了回來朝汪永昭吼,“你快把我娘的布包給我。”

    汪永昭沒說話,觀看著這小兒的樣子,看來看去,卻也確實覺得這小兒跟他無一不像,連眼睛看著都似有幾分熟悉。

    小老虎見他不動也不說話,朝天翻了個白眼,嘴裡嘀咕道,“竟是個傻的。”

    說著就朝那男人放布包的地方走去,把布包裡的兩張餅掏了出來,“喏,你的。”

    把餅塞到人手里後,他小心認真地折好了他娘親手做的布包,揣到懷裡,這才大步往家裡狂跑過去,跑到門邊就朝那打開的門內大叫,“娘,娘,我可回來了,我餓了,你可做好夕食了沒有……”

    他那跑動的狂勁,和他喊話的調子,就如同他剛從虎口脫險了一般……

    汪永昭隔得老遠聽著那小兒的話,本來冰冷的眼睛就更冷了,這時他皺眉看了看手中被硬塞過來的餅,好半晌後放到鼻間聞了一下,不知怎地,他鬼使神差地放到嘴邊咬了一塊,咬完吞後覺得肚子確也是餓了,就站在那把兩塊餅吃完,隨後拍拍手,撿起了劍,打道回府。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35 PM

第七十九章

    接連幾天,小老虎都沒再去那片空地,也不趴到牆頭看人了,他每天都很是認真地練著他的劍法,練得一天比一天純熟。

    這天吃完夕食,在張小碗給他洗澡時,一直像在思索事情的小老虎開了口,很鄭重地問張小碗,“娘,他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本事呢?”

    張小碗想了一下,搖搖頭,“這個娘就不知曉了。”

    “哦。”

    小老虎沉默了下來,直到張小碗給他換了薄裡裳,讓他躺下休息後,他拉住了欲走的張小碗,眼睛直直地看著張小碗,“娘,他為什麼要教我劍術?”

    張小碗回過身來在他床邊坐下,笑著看他,並不說話。

    “你說吧,莫要哄騙我。”小老虎有些黯然,但神情卻並不悲傷。

    莫要哄騙?她哪捨得哄騙他,這世間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古代,有些東西的本質是永遠都不會變的,這些哄騙了他,只是蒙蔽他罷了,她哪捨得。

    但,現實總是殘忍的,她又如何輕易說得出口。

    “娘……”小老虎拉了拉張小碗的衣袖,又輕聲地叫了她一聲。

    “許是……”張小碗摸了摸他的小臉,頓了一會,才慢慢地說道,“許是他沒了孩兒,想起了你……”

    她說至此,小老虎一臉“我早就知曉了”的表情。

    張小碗看著他微笑,小老虎撇了撇嘴,又抽了抽發酸的鼻子,才繼續問,“還有呢?”

    “也許是見你聰慧,你日後要是成材了,有出息了,對汪家也是好的,你日後要是掙來名望和地位,是要分汪家一大半的,這是你的父族,也許你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它,而汪家也許會因此得到好處。”

    “我要是沒用,或許是他們有了別的孩子,許是也不會比我差,他們會待我如何?”

    張小碗良久都未接話,只是看著兒子那越瞪越精神的臉,她沉默了一下,還是淡淡開了口,“要是沒用,要是有了別的出色的孩兒,以前對你是怎麼樣的,以後就是怎麼樣的吧,娘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就是如此了。”

    “是嗎?要是沒用,就眼睜睜地看著我們被那老壞蛋和老婆娘折磨死,要是有用,也且只有一個我,就可以教我劍術了……”小老虎冷笑了起來,“打的真是好一翻如意算盤。”

    說著就閉上了眼,不再說話了,就算張小碗輕輕地喚了他好幾聲,他都不接話。

    張小碗出去後,小老虎睜開了眼,他伸出手摸著脖子上掛著的荷包,這才繼續閉上了眼。

    劍術練得差不多了,小老虎這天早上跟張小碗討了十個銅板的錢,說要出去走走,看看刀叔,看看孟先生,胡師父,他許久沒有見他們了。

    早間太陽已經大得讓人無法直視了,張小碗朝他搖了搖頭,不想他出去。

    “讓我去吧。”汪懷善不再是不懂世事的小兒了,他知有些東西他娘不想讓他看到,有些道理也不想讓他過早明白。

    他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經不好了。

    但他娘與他也都明白,那些事情與道理他必須要知道,他必須要明白,不那樣的話,他沒法好好長大,好好懂得更多。

    “那就去吧。”看著他倔強的臉,張小碗輕輕地搖了搖頭,帶他去換了一身比較髒的舊裳,給他背了弓箭,拿著帕子包了幾塊肉乾塞到了箭筒裡,另外塞了一節竹筒的水到了裡面藏好。

    “要是見到不善的大人了,一定要想都不要想立馬就躲,要是有人欺你,對付不了的馬上就要逃,不要強,也不許不認輸,可聽到了?”張小碗用非常慢的語,速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說道。

    而汪懷善也直視著她的眼睛,非常認真地點了頭。

    張小碗送他出門,她拉著他的手走到小道上,見不能再遠送了,她蹲□,給他整理了下頭上的帷帽斗笠,又把在家中的話又重述了一遍。

    “我會沒事的,娘。”汪懷善有些無奈,伸出因摸劍摸得時間長而有磨傷的手,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臉和眼,他還湊過頭去珍惜般地親了親張小碗的鼻尖,安慰地哄慰她道,“你說的都我記在心間呢,會好好地去,好好地回來的,你做好了夕食等我,待到太陽落山,我就著家吃飯了。”

    張小碗聽了笑,她點了點頭,站起了身,目送了他離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了,她抬頭閉了閉眼,把眼眶裡的水意逼了回去。

    她的孩兒啊,小小年紀,就要獨自一個人踏上他的人生路了……

    她能做的,只能是送他到路口。

    從葉片子村出去,汪懷善才知在家中,為何他娘要不厭其煩得叮囑他那些話。

    他走到村里去找他的小兄弟們時,一路走來,一個人也沒找著,他​​們的門窗閉得緊緊的,他叫幾聲裡面都人應。

    他走到村口,有一個瘦得身上只剩一架骨頭的大人朝他瘋跑過來,對著他就是往後一頓急呼,“快,快,快,這裡有個跑得動的小兒… …”

    他身後此時明明一個人都沒有,見他像是個瘋的,汪懷善想都沒想就一頓急跑,等他在一片揚起的黃沙中跑到鎮中,這時沒什麼人多看他兩眼,但平日在鎮上的那些人此時都不在街邊,連賣肉的胡屠夫,他的肉攤子前也沒有人,只有一些餓得兩眼發黃的人拿著渾濁的眼不斷打量他,還試圖透過他戴的紗帽看清他的模樣。

    汪懷善心下莫名膽怯,一路腳完全不敢停,小跑著去了胡家村,待到了胡九刀家,見到了他的刀叔,卻見那個威猛高大的漢子臉瘦得都陷了進去,而他的大寶弟弟此時躺在床上只剩半口氣了。

    “嬸嬸,這是咋了?”一路跑來,全身都是黃沙,連頭髮上也滿滿都是黃沙的汪懷善看著躺在坑上的胡大寶,他跳著腳急問胡娘子。

    胡娘子這時給他打來了一碗混濁的水,勉強地對他笑著道,“你怎地跑來了?快喝口水。”

    說著把碗塞給了他,幫他拍打身上的沙子。

    汪懷善見她不回答,一口氣把那帶著泥沙的水喝完,隨即對胡娘子說,“嬸嬸,你別忙了,大寶咋個了?請大夫了沒有?”

    胡娘子死死地抿著嘴,不說話,她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汪懷善身上的沙,這時上半身撲打完了,她俯□去抖他褲子上的沙。

    “刀叔,刀叔……”見她不說,汪懷善簡直就快要急死了,他朝著外頭大聲地喊,“你快快進來。”

    胡九刀跑了進來,看著汪懷善小聲地說,“這是怎地了?”

    “大寶怎麼了?怎麼不起來?”

    “他累著了,歇會就好。”

    “有沒有請大夫?”

    “去哪請啊?”胡九刀苦笑,“大夫都快餓死渴死了,沒力氣過來。”

    汪懷善聽了眼睛一瞪,“我去找!我把人背過來!”

    這時他馬上從胡娘子的手里拉開自己的腿,對胡娘子說,“嬸嬸你在家候著,我這就去把大夫給請來。”

    說著時他已跑了好幾步,但被胡娘子從身後拉住了身體,她從身後拉著他,用帶著壓抑的泣聲道,“別去了,請了大夫看過了,沒得用,你大寶弟弟生病了,這病許是治不好。”

    “怎會如此?”汪懷善氣急了,他拉過胡娘子的手,轉身對胡娘子很是認真地說,“你休得亂說,哪有治不好的病?”

    胡娘子被他說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她沒法再多說什麼,只得拉著汪懷善的手不許他出去,免得他出去招了禍,有去無回。

    “你別亂出去走動,待到天黑了,就讓你刀叔送你回去。”胡娘子伸著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生怕這膽子大的孩子真就這麼跑出去了。

    她就不懂了,他娘是怎麼放得了心讓他出門的。

    “你放心,刀嬸嬸,我說了我會請得了大夫來的……”汪懷善看著坑上躺著一動不動的胡大寶,他更急了。

    “別去,不許去,”胡娘子終還是哭出了聲,“你去了要是出了事,你讓你娘怎麼辦?外面​​都是一群餓昏了頭的荒民,他們要是抓了你去,你讓你娘怎麼辦?”

    聽她說到他娘,汪懷善一愣,突然醒悟啊,他立馬道,“對,對,娘,嬸嬸,你趕緊背上大寶,咱們去我家,娘有辦法,她什麼都懂,她有得是辦法的。”

    這時胡娘子聽了也愣了,​​不待她有什麼反應,被她緊緊抓住的汪懷善見自己不能動彈,只得對同樣也有些愣的胡九刀說,“刀叔,快去備簍擔子。”

    胡九刀重重地一跺腳,“哎”了一聲,去拿簍擔子去了。

    “把家中的東西一收拾,我家住去。”汪懷善轉頭就又對胡娘子道。

    “這……怎可……”

    “又何不可的?我家出了事,也是刀叔跟您幫的,我娘說了,這恩存著,有得一天能報上就得報上,哎呀,刀嬸嬸,你能先不跟我說廢話嗎?”汪懷善急得都快要哭了,說著話時那臉都是對著坑上的大寶的。

    胡娘子這時卻也是顧不上是給他們家添麻煩了,事到如此,孩子時而燒得連稀粥都喝下去,時而喝口水都吐,也確只有小老虎家那看著像是頗懂一些事情的娘能幫得上他們了。

    就算不能,也只能試上一試了,總比不試的好。

    這廂胡家人一收拾,挑著什物跟大寶就往汪家那邊趕,所幸這時有著胡九刀一個大男人在,一路上就算遇見幾個看著他們的人向他們頻頻打望,也無人過來。

    這時正是中午,日頭燒得最慘烈之際,胡娘子半路軟了腳倒在了地上,被汪懷善硬塞進了半筒水和一塊肉乾,這才起得了身。

    另半筒水汪懷善餵給了他的大寶弟弟喝了一點,剩下的給了胡九刀,胡九刀看著他幹得沒水的嘴唇搖頭道,“你喝。”

    “家中有得是,我早間喝了許多才出的門,這下不渴,你先喝。”汪懷善把水筒往他身上一塞,就要過去拿扁擔挑簍擔子。

    但被旁邊的胡娘子一把拉過他,苦笑道,“人都沒簍擔子高,你就別跟你刀叔搶擔子擔了,九刀,你趕緊把水喝了,咱們趕緊去碗姐姐家,不要在外頭多呆。”

    胡九刀再魯鈍也是分得輕事情輕重急緩的,他把水一喝,就把擔子挑上,吆喝著說,“走,走,咱們快走……”



第八十章

    二大一小趕急趕忙的地趕了小路到了汪家的後院。

    這時門被打得砰砰作響,聽得小老虎在門外急急叫娘時,在灶房的張小碗手中的碗就那麼撲地一下掉在了地上,隨即她提起裙子就往門邊跑,慌亂中,她在下梯時撲地一聲就倒在了地上,但沒猶豫半秒,她就急速爬了起來,不帶停地往門邊跑,迅速開了門。

    等開了門,看到胡家兩夫婦和小老虎時,張小碗“哈”地笑了一聲,掩飾著內心一時而起的驚濤駭浪,待喘了一口氣,她調整好了臉的神情,然後微笑著對胡九刀兩夫妻說,“可來了,快進屋……”

    還好,還好,這麼早回來,不是小老虎出了事。

    張小碗一隻手在衣袖裡捏得緊緊的,掐得自己疼了,臉上的神情也全恢復了平時的沉穩,招呼好胡氏夫妻進了屋,又聽得小老虎嘰里呱拉把胡大寶的情況一說出之後,張小碗點點頭,對著胡娘子​​說道,“我不懂什麼醫術,只能先看上一看,家中還有一些清毒消炎的藥草,平時吃了也是沒事的,先讓大寶吃上一些,你看可行?”

    胡娘子連連點頭,紅著眼猛掉淚,此時她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看著胡娘子也是個虛弱的,張小碗安排著胡九刀跟小老虎去燒開水,她則拿了甘草出來煮水。

    她哪懂什麼醫術,只能懂些清毒消炎的常識,救得來了就是救來了,救不來,她也是沒法子。

    燒了開水化了鹽,給大寶洗了個澡,把他的衣裳放到灶火裡燒了,讓他穿了小老虎的衣裳,又先餵他喝了鹽水,等到大寶緩緩睜開眼後,張小碗拿著甘草水餵了他一道,又把用了一小片參片熬成的粥餵他喝了。

    如此忙到晚上,許是參片提了氣,大寶有了一點精神,儘管還是沒力氣說話,卻還是能躺在小老虎的床上對著他的老虎哥哥笑了。

    看他好了些,胡氏夫婦掉著淚傻笑,兩夫妻傻笑著面面相覷,胡娘子這時精神一放鬆,倒在了胡九刀的懷裡昏睡了過去。

    等到她醒來,月亮已經掛在了天空中,房間裡一片月光,身邊的胡九刀見她醒來,小聲地和她說,“大寶現下和懷善睡得好好的,汪娘子說你要是夜間就醒了,去她房裡找她。”

    “啊?”胡娘子聽到這話,看了看她現在所在的整潔的房間,還有那小木桌上的一碗水,她立馬一拍胡九刀的大腿,“你可沒給人家找麻煩嗎?”

    胡九刀立馬苦了臉,撓頭說,“晚間吃了她七張餅,還有兩塊肉,三……三碗粥……”

    胡娘子聽得簡直就快哭出來了,“你當你這是咱家啊?這是咱家嗎?就是咱家,也沒見你這麼吃過啊!”

    說完恨鐵不成綱地捶了他好幾下,這才趕緊爬下床去小老虎娘那。

    一過去,沒睡的張小碗坐正在門邊,正在拿著針線縫著什麼,因是深夜看得不仔細,胡娘子過去後才看清她在縫衣裳,便壓低聲音說,“姐姐你怎麼這時辰還在幹活?”

    “你的衣裳我看著發了黃,怕是要好好洗道一翻才好穿得,我找了我幾件舊裳,改改先讓你穿下,咯,裡裳已經改好了,你先拿著過去,灶上的水還熱著,澡盆就放在灶房旁邊的小屋裡,那處房間就可以洗得了,你用溫水先好澡和頭髮,別洗涼水,別貪一時涼快啊,稍下這外裳我也就改好了,就給你送過來。”張小碗笑著朝她小聲溫溫柔柔地道,“灶房水桶裡還冰著粥,不多了,兩小碗,還有小碗肉湯,你也趕緊著去喝完,別餓著了。”

    胡娘子聽得半晌沒說話,後頭抹著眼淚往灶房走了,那哭著嘟著嘴的模樣,倒真像個受了姐姐照顧的嬌妹妹一般。

    張小碗半夜打了個盹,清早就起來了。

    剛燒了火,要看著熬粥時,胡娘子緊接著幾個大步走了進來,拿過了她手裡的柴火便道,“姐姐,你且去忙你的,這粥我看著火。 ”

    “也好,我正要出去走走,有點事。”張小碗也沒跟她客氣,跟她說了要是小老虎大寶他們要是醒來了,就讓他們先喝大碗淡鹽開水,再喝碗甘草茶解暑。

    “曉得了,你且去吧。”

    張小碗走後沒多久,胡九刀就捧著砍好的柴火進來了,幫著她一塊燒火,胡娘子小聲地跟胡九刀碎碎念著,“你就勁會吃,也不想想別人家的為難處,人家是人好,才任得了你胡吃海喝的,可這年頭能有這麼個吃法嗎?”

    說完他的不是,又捨不得說他過狠,胡娘子又只好給自己找台階說道,“不過倒也是個有福氣的,隨便碰碰,也能碰上個好人家交往著。”

    胡九刀聽了撓了撓胸,先是沒說話,過了好一會,沒憋住,對她說,“你也是我有福氣碰來的,算命的說了,我這人就是能路中遇福。”

    胡娘子本是心有負擔來著,聽得他這麼說,無可奈何地笑了,但還是叮囑他道,“可能還要叨煩幾日,你可別這麼能吃,大寶用了那麼貴的小參片,那是現下用銀子都買不到的東西,我們已經欠了她天大的人情了,再給她添麻煩就不像話了。”

    “知曉了,知曉了,你且放心。”胡九刀連連點頭,他昨天是餓得狠了,而汪家娘子一端就是端上了二十張餅,他一個沒忍住,她​​勸了幾句後,他就真吃了。

    事後想來也是後悔得很,哪能就這麼不講客氣呢?

    張小碗背了弓箭出了門,她去山上看了看,也去村子裡看了看,逃荒的不少人家已經躲進山里去了,至少山間地裡,樹上,總能找得到點吃的,比餓死在家中強。

    還好,她事先想過這事,所以挑的山洞周圍全是岩石,看上去就是找不到什麼吃的,她也做了一些掩飾,想來如果不是運氣太壞,藏著的東西也被人發現不了。

    昨天她聽了胡九刀跟她說了外面的事,聽說現在外面已經亂得很了,怕是真有食人肉的事發生了。

    而她現在僅在周圍村子裡走了走,就發現胡九刀所言不虛,那些沒餓死又膽大的,看到她就是撲過來,一路上來,才十來里地的來回,她就遇上了兩個,兩個看著她的眼神都想把她當生肉啃。

    張小碗身上背了弓箭,手上拿了鐵棍,本身就是力氣大,壯漢也未必打得贏她,何況是瘦得沒幾把力的男人?往往那人撲到她三尺左右時,她手中的鐵棍就揮了過去。

    這樣打不死人,但能打得人不會有力氣爬起來再追趕她。

    她下手狠,那些周圍看著她下手的人,也是看不清她戴在帷帽下的那張臉,偏又覺得她凶悍得很,不好對付,於是她一棍揮出去,走上個近百米,都無人想上來再挑畔。

    張小碗沒去遠的地方,她轉了轉,挑著沒人的路回家。

    回去的路中,正要抄小道往後院走時,她聽到大路的另一邊響起了幾個人急急的腳步聲,她偏頭一看,看到了汪永昭帶著兩個青年在連著河邊的一條道上走了過來。

    張小碗想了想,停下了步子,等著人要錯過她時,她微彎了腰福了一福,行了禮。

    她以為汪永昭會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會走開,但哪想,汪永昭就這麼在她行禮時停了下來。

    隨即停下的是那兩個年輕男子,他們看著她的眼神滿是好奇。

    “嫂嫂……”在汪永昭開口之前,那兩個年輕男人朝她握了握拳,兩個人都叫了她一聲。

    張小碗輕皺了眉,未說話,但還是朝他們也福了一福,算是應答。

    她靜待他們離去,但汪永昭卻沒走,他看了她幾眼,然後說道,“小兒這幾日為何不來?”

    “在家中勤練。”張小碗低頭答道。

    “練好了?”

    “是。”

    “明日讓他再來。”汪永昭說完這句,帶著他那兩個兄弟走了。

    那兩兄弟,汪永安與汪永莊朝著張小碗又匆匆一握拳,跟著他們大哥走了。

    張小碗看了他們的背影一眼,輕抿了一下嘴,站在原地想了好一會事,這才提步離去。

    她知道,是汪家的這幾個男人住在了前院,才沒人掃蕩得了後院。

    要不然,那村中的人,早找上門來了。

    走了幾步,汪永安回頭看了看那提步往另一條道走了的婦人,再看著她那快速且敏捷的走路樣子,他回頭忍不住跟他大哥道,“大哥,我看那大嫂像是個知禮的,並不像一般村婦那般粗俗。”

    “身上還背著箭呢,你沒看到,手中還有鐵棍,這哪是一般村婦,我看是莽婦也不為過……”汪永莊卻在一邊驚驚炸舌。

    他這話一出,走在前面的汪永昭回過頭,冷瞥了他一眼。

    汪永莊忙頓住彎腰道歉,“是三弟妄言了,不該道嫂嫂的不是。”

    “注意著點。”汪永昭皺了皺眉,回過頭繼續大步回屋。

    待到家中,管家的連忙上前說,“大公子,朝食好了,您可要現在就吃?”

    “我爹呢?”

    “老爺那剛送了過去,已經吃上了。”

    “吃得可多?”

    “剛送過去,稍下老奴就過去看看,再回您。”

    “嗯,端上來吧。”汪永昭帶著兩個弟弟進了堂屋,對跟過來的江小山道,“你等會吃完飯,就領著陳柒陳捌他們去河邊挖個大洞,把那幾個死人埋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38 PM

第八十一章

    汪永昭坐在堂屋半會,似在沉思,來往的家兵誰也沒敢進去打擾他。

    照顧表小姐的丫環小草站在門廊下擦了幾把淚,也是沒敢進去,抹著淚走了。

    這年頭,哪還有什麼昂貴的參片給表姨娘吃啊,能喝口飽粥都不容易了,這日子啊,還是熬著吧。

    她走後,那廂聞管家的急步過來,到了門口彎腰叫了一聲,“大公子……”

    “進。”

    聞管家的進去稟報,“老爺剛咳出來的痰帶了幾許血絲。”

    汪永昭聞言站起,“我去看看。”

    他大步去了汪觀琪的房間,汪觀琪這時躺在躺椅上還在輕咳不止,汪永昭在他面前坐下,替他拍了拍胸。

    他轉頭輕瞥了跟隨而來的聞管家一眼,聞管家的一見忙退離了。

    “邊疆戰事又起,夏人又派了新將領兵,忠王爺月後怕是會奉旨出戰……”汪永昭餵老父一口水,沉聲地說,“到時我會起復,跟隨他一起去,只是父親,您身體不當,家宅又不寧,我們家前路怕是很是艱難。”

    “我,我,咳,咳,咳……”汪觀琪咳嗽了半晌,才把完整的話說了出來,“我這你不用擔心。”

    說完,他看著汪永昭,“你心下怕是有了打算了,告訴為父你的主意吧。”

    “我看那婦人,是個擔當起大任的。”

    “你……沒看錯?”汪觀琪很是遲疑。

    “父親,你有看到那天性暴戾的小子被他教養出來的模樣,村中吃人,都有與他相交的小孩過來報訊,我看日後好生教養,也是個成器的。”

    “那婦人,我看也是個心裡有主意的,怕是……”

    “我知,”汪永昭點了點頭,嘴角泛起了淺笑,“月後,我會帶那小孩出征。”

    “什麼?”汪觀琪看著大兒子失聲迭叫,“他,他可只有七歲。”

    “孩兒七歲已經跟您上了戰場了,他不過是像他的父親罷了。”汪永昭依舊淡然道。

    如此一來,那婦人倒是不可能不當起那個家了,為了她的兒子,這個家她不僅得當,還得當得好。

    汪觀琪搖搖頭,“如若你沒看錯,那就隨得了你吧。”

    汪永昭笑了笑,“孩兒已察看她良久,自不會看錯,日後您且看著,目下最重要的是您養好身體。”

    汪觀琪點點頭。

    “我已派人去尋藥了,等藥來了,您多喝幾副,就會沒事了。”汪永昭又替他拍了拍胸,替他倒好水放在他手邊,這才出了房,朝他母親汪韓氏的房間走去。

    汪韓氏日日躺在房內,這時見到兒子,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問道,“可找著大夫了?”

    “日後就來。”汪永昭安慰地拍著她的手。

    “永昭,永昭,娘不想死……”汪韓氏月前因追打偷吃了食的婆子摔下了地,下半身就不能再站起來了,她流著眼淚緊緊地抓著汪永昭的手,“你定一要替娘尋好大夫,尋好藥材,娘就只能靠你了。”

    “知了,您放心,孩兒定會為您找到好大夫的。”汪永昭見她哭得臉都花了,鼻涕也流了出來,只得偏頭對著門外的婆子喊,“進來照顧夫人。”

    說著起身,朝汪韓氏施了一禮離去。

    剛走到走廊的盡頭,就又聽得那未關的房內他母親打罵婆子的聲音,汪永昭搖了搖頭,抿著略顯嚴苛的薄唇往堂屋走去。

    這廂張小碗不知前院的混亂與汪永昭對她的打算,小寶這幾日身體好了一些,但還是有氣無力。

    胡九刀這天說要走,被汪懷善攔了下來,胡九刀只得跟小友講理:“你家糧食也不多,再吃下去,你們都要餓著了。”

    “你和嬸嬸就吃著吧,地窖裡還有好幾袋糧。”汪懷善不依。

    一旁張小碗笑看著他攔人,這時見胡九刀也向她看過來了,她微微一笑,道,“留下吧,不留下,先生教他的那些仁義道德我看他又得拋到腦後去了。”

    她這天大的話一壓下來,胡九刀可不敢說什麼了,只得嘆著氣拍著肚子跟汪懷善保證道,“你且放心,我今晚會少吃些的。”

    汪懷善聽了哈哈大笑,一腳踏上他的旁邊的桌,再一個躍步騎上了胡九刀的肩,一把抱住他刀叔的頭得意地說,“刀叔,你且看我厲害不厲害?”

    “厲害,厲害得緊……”胡九刀笑著連連點頭,“可是極好的身手呢。”

    汪懷善在他耳邊嘀咕了一陣,胡九刀聽他說著笑著點頭,而張小碗見人留下了,她就回了灶房處舂米去了。

    當天夕時,趁小老虎與大寶在一同玩耍,胡九刀來了灶房找正在做餅的娘子與張小碗,他在門口看了一會,似是有話要說。

    “你就快讓他有話就說吧。”看了他半晌都是一臉欲言又止,張小碗笑著用手臂忤了忤了胡娘子。

    “你快說吧,沒看到姐姐一直在候著你。”胡娘子沒好氣地看了她家那拙漢子一眼。

    “這……”胡九刀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走了進來,對張小碗說,“汪娘子,要是說得不對的,您可要包涵。”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話你就直說吧。”張小碗淡笑著點了頭。

    “您,是不是和前院的人和好了?”胡九刀撓撓頭說。

    “嗯?”

    “我看你這里安靜得很,一般來說,應該是被饑民找上門來了,我們胡家的村子裡,都被外姓的人進來過好幾次……”胡九刀走到娘子身後,探出身體繼續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剛去外面轉了一圈,發現河那邊通往這邊的路被人砌了石頭,劃了線,好像是不許人過來,這可是您的主意? ”

    張小碗的嘴邊的笑淡了下去,她搖了搖頭。

    “我猜也不是,那是好幾塊大石頭,還有塊立著閒人勿近的大石碑,就算您力氣大,一個人怕也是立不起來的……”胡九刀呵呵笑了一聲, “所以我料想著可能你和前面的人和好了一些,在幫襯著呢。”

    說和好了一些,也是因她沒和那家人一起住,這幾日除了有人過來挑水,也沒見那家主事的男人來過,看樣子也不是夫妻倆和好了,所以胡九刀這話也不敢說得太滿。

    “嗯。”張小碗淡笑著點了點頭,並末再說話。

    見她臉色不對,胡娘子臉一沉,衝著胡九刀喊,“閒在這幹什麼?有這碎嘴的功夫還不如多去干點活?去把後院的那牆再用石塊壘高點!”

    胡九刀一聽,立馬頭出不回地跑掉了。

    只要他媳婦一這口氣,他就知曉他做錯事了。

    他一走,胡娘子小心翼翼地朝張小碗問,“姐姐,剛剛九刀說的話可有什麼不對?”

    張小碗手中的擀麵杖這時停了下來,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我這啊,也不知前面的人是心真的變好了,還是另有所圖。”

    “這話怎麼說?”胡娘子不明就裡。

    “他們突然變得好了起來,又是教劍術又是幫著擋災民,那汪家的幾個兄弟連續都過來挑過水,算是跟懷善都打過招呼了……”張小碗的臉沉了下來,“我不知道他們圖什麼,才這樣好得厲害。”

    “怕是,想認回懷善?”胡娘子猜測道。

    “我想來想去,也料想大概就是如此。”張小碗點了一下頭。

    胡娘子看了她那張內斂的臉一下,她兀自垂頭想了一會,嘆道,“要是要認回去,那也是沒得辦法的事。”

    張小碗沒說話,但手上擀餡的動作卻越來越快了。

    認回去其實不要緊,小老虎不肯,她也會好好與他說道理,怕就怕……

    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探究意味太重了,張小碗並不認為他是突然想起了她是他的妻子,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裡面沒有一點感情,這個男人身上透露出來的意味也並不是對她有了興趣,一個男人對女人有沒有那種興趣,張小碗就算很多年沒有見過了,但前世的經驗讓她還是能輕易分辨得出。

    她怕的是,這個男人在打她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的主意。

    她甚至猜測過,這汪家的人,想去母留子。

    如若如此,她要是死在了汪家的人手裡,到時候,她的兒子要怎麼活下去?如真如此,現下這當口失去了她,就算那汪家人有掩飾,已然知事的小老虎肯定不信她會突然死去,到時候他要是沒有了約束,他真會弒父弒祖。

    張小碗心下越想越涼,現如今,只希翼這一些都是她的亂想。

    她也希望那汪永昭心沒有那麼狠,別逼得他們母子沒有活路。

    第二天一早,張小碗看著汪懷善興沖沖地衝去了那塊空地去學本事。

    他現在感興趣的就是汪永昭的本事,所以他攜了他娘給他的十枚銅板衝到了空地上,一把就把錢掏出來伸向那男人,“喏,你的師傅費,接好了。”

    汪永昭的眼睛本來看在他那紅光滿面的臉上,這時看著這小孩手板心裡那一幾枚銅錢,他淡淡開了口,“留著吧,晚上來挑兩擔水。”

    汪懷善一聽,用鼻子哼了兩哼,把錢收好,嘴裡自言自語著說,“也好,省得我下次再來了,要是再學,你記好帳,來挑水就罷。”

    汪永昭一聽他那不服氣他的口氣,漫不經心地轉過眼,看向了不遠處那門邊站著的婦人……

    那婦人直直地看著他,似是要看進他的眼底一般,汪永昭見狀挑了挑眉,回視了過去,定定地看向了她。

    那婦人卻不是個怕事的,尤其隔著點距離,沒有了一見到他的低眉順眼,此時她身上的鋒芒畢露,眼光銳利,那探究他的眼神似是要把他的心底看穿。



第八十二章

    這日氣壓突然驟低,空氣中滿是壓抑的氣息,到中午這氣息愈來愈重,張小碗當即立斷把曬著的衣裳收好,劈好的柴火也叫胡九刀幫著放進了柴房,柴房的門也被栓得緊緊的,免得到時的大雨來臨,會把柴房澆濕。

    “刀爺,您幫我上樓看看瓦片。”整好了柴房,張小碗搬來了樓梯與胡九刀道。

    “這?”胡九刀看看天,“可是要下雨了?”

    張小碗點頭,臉上滿是憂慮,“怕是大雨。”

    胡九刀當下什麼也沒說,爬上了樓梯去整瓦片​​了,還好這是新蓋不久的房子,瓦片大多地方壓得很結實,只有幾個地方要重新壓上一壓,倒是不費事。

    張小碗看著天氣不好,這雨說不定等一會就來了,也不多說,自行爬上屋,也爬著檢查了起來,嚇得胡娘子在屋下的院子裡看著她握著嘴跺著腳,哎呀哎呀地叫著,害怕得不行。

    汪懷善卻一臉驕傲,看著他娘在屋頂一塊一塊地方地爬著弄瓦片,並轉頭對身後他背著的大寶說,“你看看,你碗嬸嬸就是這麼能幹!”

    大寶“嗯嗯”點頭,也抬頭看著張小碗一臉仰慕,“以後我也要找個像碗嬸嬸這樣的當小娘子,給我糖吃還會修屋子。”

    小老虎聽著他還想著糖,哈哈笑起來,點頭附應他道,“對,不給糖吃的不娶。”

    胡娘子聽得這話,連驚訝都顧不上了,哭笑不得地看著小老虎,“你可別教壞弟弟了……”

    “哪能啊,”汪懷善笑著答她道,“我也是,我也跟我娘說了,不給糖吃的不娶著當媳婦兒。”

    “你啊你……”胡娘子拿著帕子替他拭頭上的汗,這天氣悶熱得很,就算是坐在那,一盞茶的時辰就能汗如雨下,何況是他現在還背著大寶,“趕緊進屋歇涼去,等會就要下雨了,就涼快了。”

    說著帶著他進了屋,只是在走動間,她那頭還是往屋頂上頻頻抬著,生怕張小碗一個錯步,就從屋頂上摔了下來。

    而那廂,站要山頂樹梢上看著這邊的男人,看著在屋頂上如履平地的婦人,他的眉毛微上挑了挑,冷漠的臉上閃過一點點微微的讚賞。

    果然是個膽大包天的婦人,說來,也堪稱得上有些許魄力,擔當起一個家的能耐還是足足有餘的。

    *******

    大雨傾盆了足足三日也沒停歇,這時外面的河裡也漲起了水,天氣沒有涼氣多少,反倒因添了潮氣,濕熱得讓人難以呼吸。

    大寶因此都咳嗽了起來,張小碗拿著艾草薰了房,怕兩個小的這時候感染什麼不得了的病。

    外面現在是什麼景象,他們也無從得知,但河裡的水都漫過農田後,張小碗也知外面好不到哪裡去。

    現在的日子只會比前些幹得沒一滴水的日子更壞,怕是要等到雨水過後才能漸漸好得起來,一時半會的,這日子怕還是會難過得緊。

    旱澇旱澇,湊在了一起簡直就是老天爺在要人的命……

    不過這日子,旱起來的日子比張小碗估計的日子要少一些,現在是十月,張小碗想著,待到小老虎生辰過後,這大水怕也是可以退了,到時他們就把地裡全種上冬蘿蔔,再到山里去看看,也許那些散去的野物也全都回來了,他們還可以打些肉回來加加菜,不圖賣錢,但生活上還是會過得去的。

    那時,活著人的人繼續活著,待過些時日,許是明年春天,小老虎也可繼續上學堂,只要不是老天真要絕所有人的命,日子也會慢慢好起來。

    這日,就在大雨連綿不斷的日子裡,河水也快要漫到他們的屋子門前時,胡九刀帶著汪懷善,背著小寶打著傘出門看河邊的水勢漲勢去了。

    前院的汪永昭敲開了張小碗的門,對她冷冰冰地說道,“有事與你說。”

    終於來了,張小碗翹了翹嘴角,低頭伸手,作了個請進門的手勢。

    坐在堂屋門階前做針線活的胡娘子一看到汪永昭,嘴巴立馬張成了鵝蛋狀,她看著那張跟小老虎相似得過火的臉呆若木雞,直到汪永昭大步撐著傘,踏著雨水過來,錯過她進了堂屋,她這才回過神,看著也徐徐走來的張小碗吃驚地說,“姐姐,姐姐,這是……”

    張小碗把傘給她,對她不緊不慢地說,“妹子,你幫我去門前看著,要是刀爺他們先回來了,就帶他們在外面再轉一圈,待我來找你們。”

    胡娘子連忙接過傘,朝她一福,拿著傘提著裙子往大門邊跑,去替她看門去了。

    張小碗看著她跑了出去,並還不忘把門帶上,她不禁笑了一笑,這胡氏夫婦,心腸好不說,兩夫妻還都是聰慧,且知道變通的,小老虎見識到了這樣的夫婦,日後也是必會相信這世間還是有會像他的刀叔刀嬸嬸這樣的好人。

    說來她與他都是幸運的,這種境況中,還能遇上這樣至純至善,還至慧的人家。

    *******

    “大公子的意思是,在您走後,要我前去替您管家?”聽汪永昭說明讓她掌家的來意後,張小碗理了理那被雨水沾濕的衣袖,微垂了頭,看著地上淡淡地道。

    夫人癱了,小妾病了,那老爺子也臥病在床,一家子沒個好的了,就想起她來了。

    真是好划算。

    “嗯,我出戰在際,娘臥病在床,你是主母,自得替她擔當起內宅的事。”汪永昭也不咸不淡地道。

    “妾身怕是沒這份能耐,大公子高看了。”張小碗微微抬起了頭,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臉,冷靜地評估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的後手鐧會是什麼。

    “你有沒有這份能耐,且看日後這家你當得如何再說。”

    張小碗聽得好一會都未答話,過了一會,她還是把硬話問出了口,“大公子就認為我會答應?”

    看著這時又不再自稱妾身的婦人,汪永昭淡淡地笑了,“這是你份內之事,何來你答不答應之說。”

    張小碗跟著他笑,只是笑意很冷,“婦人還真是沒這份本事,嫁與汪家七年,汪家的廚房都未進過,哪敢擔當起掌家的重責,公子還是別折煞我的好。”

    “哦……”汪永昭發出這聲,看著外面消停下來了的雨勢,好一會都未發出聲響。

    張小碗則整理好她手上的袖子後,拿出帕子擦著手心裡的濕意。

    一會,雨又漸漸大了起來,​​汪永昭回過頭對張小碗說,“我五日後出征,即時,小兒與我一道而去。”

    張小碗聽了這話,左手把拭水的右手重重地一把捏住,顧不上手上的疼,她想都沒有想,抬頭狠狠地瞪向了汪永昭。

    汪永昭沒有迴避,直​​視著她的眼睛,他此時眼裡的冷酷把張小碗的凶狠團團包圍,他甚至還翹起了嘴角,“怎麼地,不裝恭順了?”

    “呵。”張小碗輕笑了一聲,“所以大公子是要用懷善挾制我嗎?”

    “你要這麼想也無妨,你在家中照顧好了家中之事,我自會在戰場上教他如何成為一個頂頭立地的男子漢。”

    “可他只有七歲,還用不著您這樣的人教他什麼叫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張小碗狠狠地從嘴裡甩出了這句話,“而您這些時日暗中盯迫我,敢情為的是想讓我替您賣命?大公子,我自問嫁與你們汪家之後,你們汪家給我的屈辱我全都受之忍之,難道這還不夠?您還要如何才覺得是個頂?”

    “話已至此,五日後,小兒跟我,家中歸你,你自己衡量輕重。”汪永昭說完就站了起來,打算提步而走。

    張小碗也緊隨著起身,大步踏到那門後,取了那掛在門後的弓箭,對著那這時已站在了門廊下的汪永昭拉起了弓,轉瞬間她就對準了他胸口的位置,瞇著眼睛說,“大公子,您再走一步試試。”

    汪永昭慢慢轉身,撐著雨傘的他站在突然又再變大的雨幕前,英俊得就像一幅畫。

    此時,他甚至還微笑了起來,笑容裡有著嘲諷,“張氏,你要弒夫?”

    張小碗也慢慢地勾著嘴角,微微地笑了起來,“您別說,您要是帶著我的兒子去了那戰場,別說弒夫,到時您可以看看,看看這世上有沒有什麼是我做不出來的。”

    汪永昭的嘴角冷了,“哦,是嗎?”

    張小碗拿著弓箭對著他胸口的手頓都沒頓一下,她半瞇著一隻眼睛看著那可以讓她一箭致命的地方,用著比汪永昭的聲音更冰冷,更鎮定的聲音說,“您最好相信,要是不信,您向前走一步試試……”

    人的忍耐是有極限的,她為了活著,已經忍了常人所不能忍的苦難和苦痛,那些為了活下去日日夜夜的掙扎和辛勞,圖的就是能活下去見到,看到那些掛在她心上的人,而他們美好的未來,就算是虛妄,也全是她活下來的力氣。

    而現在,這個人就要帶著她的命去那遙遠的戰場,在他只有七歲的時候,在只有一個她為他掛心的世上,他就要​​被對他沒有父愛,只是利用他來挾制她的人帶去忍受她看不到,見不到,也保護不了他的苦難。

    如今天到了這步,就算是她死了,汪永昭也別想從她手裡如此這般奪走他。

    她會在之前殺了他。

    她已無法忍受。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45 PM

第八十三章

    汪永昭沒動,他看著此時渾身堅硬的張小碗,一會後,他開了口,“條件?”

    張小碗估量著他話中的誠意,但很顯然,在這一刻,汪永昭確實是要跟她談條件的,他把她放在了同等的位置,在跟她談話。

    也只能如此了。

    張小碗收回了弓箭了,“大公子還是坐回談吧。”

    汪永昭再次收傘入屋。

    已經到了這步,都生死相逼了,也無需再遮掩,一落坐,張小碗看著冰冷的汪永昭,“如若大公子願意,我們可以銀貨兩訖。”

    “說。”汪永昭臉沉了下來,那探究的眼神盯著張小碗不放。

    張小碗連真正老虎的眼睛都對視過,倒也不怕他這時的目光如炬,她任由他打量,嘴裡有條不紊,“我盡全力保你一家老小,而我則得是汪家真正的主母,懷善得是汪家真正的長孫,家中如有欺我們者,大公子就別怪我下手狠了,沒有的話,大公子也大可放心,婦人也不會自找麻煩。”

    她退一步,而她退步要得到的東西,汪永昭也得給她。

    要不,兩敗受傷也即可。

    都是別無退路的事。

    汪永昭沒有回話,像是沒有聽到她嘴裡的話一般,一會,他收回了眼神,垂下了眼眸,淡淡地說,“如你所願,但你也得答應我兩件事。”

    “您說。”

    “五年間,爹娘必須無事。”汪永昭淡淡地說。

    “盡力而為。”

    生死之事,有時也是人無法全力掌控的,汪永昭頷了頷首,開口道第二件,“三個弟弟的婚事,由你來作主。”

    “大公子……”張小碗面無表情地看著汪永昭,“您就這麼信任婦人?”

    “嗯,”汪永昭朝她笑笑,“既然是交換條件,你也應該知道辦不好的下場。”

    他能推她上去,也能拉她下來。

    跟他談條件,最好是真有能耐了。

    汪永昭走時,汪懷善就站在門邊,他偏著頭看著汪永昭,那眼裡也全是估量。

    張小碗伸手拉過了他,朝汪永昭道,“大公子走好。”

    汪永昭朝他們微微頷首,臉色平靜地走了。

    “他來幹什麼?”

    “有事而來的,等會進屋跟你說,可好?”

    小兒不滿的追問,婦人溫柔的腔調在耳後響起,汪永昭抬頭看著那傘外的大雨,他重新斂起了眉。

    這婦人太強硬,逼得他只能退步。

    但新奇的是,他居然有一點信任她能把他交待的事辦好。 *.

    他知,她​​也聽得懂。

    如此婦人,怎會是那鄉下貧家出來的女兒?

    *******

    “為什麼要幫他們家?”晚上,躺在張小碗懷裡的汪懷善不解地問。

    “嗯,因為我們也要跟他們要一些東西……”張小碗慢慢地跟他解釋,“我們住在他們的後院,這段時間也受了他們的保護,這些你可知?”

    汪懷善不滿地扭過頭,不說話。

    “這些是要還的,受了好不還,還有所抱怨的,只是那無用之人幹的事,我們不做那等人,”張小碗摸摸他的頭髮,在他的髮間輕輕地吻了一下,再細細地跟他解釋,“還有就是幫他管家,我得了身份,我們也可以利用此做一些以前辦不到的事情,例如不要為銀錢費心,還可以得一些以前沒有得過的便利。”

    “但如此同時,”張小碗的口氣嚴肅了起來,“我們也要承擔我們的義務,懷善,這天下沒有白吃白拿的事情,你要給娘記住,你可以覺得汪家人對你不好,有朝一日,你也大可以乾你所想幹的任何事,你要幹什麼娘都會站在你這一邊,但現在,娘不許你在受了汪家人的照拂後,你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就像該報的恩必須要報,你心中的仇娘也允許你必報一樣,你受了這汪家的好,哪怕你不願,你也必須還了人家的情,然後再談其它。”

    “我沒讓他們家的人幫!”小老虎不服氣地大叫了起來,還掙扎開了張小碗的懷抱。

    聽著他孩子氣的話,張小碗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重新把他入懷,細細地勸哄他,“好,咱們是沒讓人幫,但受了好還是要還過去的吧?這樣就不欠人家的了,是不是?嗯?”

    這說法,小老虎還是接受的,於是就不甘不願地允許張小碗可以在那個男人出外打仗時,幫著他管管家了。

    到底,張小碗還是沒有把真實的原因告訴他。

    他內心對汪家的仇恨已經夠多的了,而他這麼小,現在還承受不了更多,在他還在長大成形的時間裡,還沒好好學會克制自製之前,她不能在這時候再增長他心中的戾氣。

    第二天,汪永昭接張小碗的要求,把僕人和留下的三名護院都帶了過來。

    站在她的堂屋裡前面排成一排的,依次是聞管家,汪大栓,梁婆子,文婆子,丫環春兒,丫環小草,江小山,陳柒,陳捌……

    張小碗一一掃過人,走到汪永昭面前,朝他一福,“大公子幫我報報人吧。”

    汪永昭眉毛情不自禁往上一挑,連帶他身後的汪家三兄弟也全都齊齊看向了這膽子不是一般大的嫂嫂。

    “大少夫人,我幫您報吧。”那邊,聞管家的連忙鞠躬答道。

    張小碗只是低著頭,一句話也沒答。

    汪永昭看她一眼,一捋袍子,走至了排成了一排的人面前。

    張小碗小步跟在了他身後,此時她已然抬起了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聞管家。”

    “見過大少夫人。”

    “汪大栓。”

    “見過大少夫人。”

    “梁婆子。”

    “見過大少夫人。”

    “文婆子。”

    “見,見過大少夫人。”

    “春兒。”

    “春兒見過大少夫人。”

    “小草。”

    “見過大少夫人。”

    “江小山,陳柒,陳捌。”

    “見過大少夫人。”

    最後三人一起齊喊,聲音大得堂屋都起了回音。

    四日後,汪永昭帶著三個弟弟與家兵離家而去,如此同時,張小碗正式接管汪家。

    *******

    張小碗在後院與胡娘子做針線活時,聞管家的來報,說汪韓氏吃不下飯。

    “嗯。”張小碗垂首咬斷了手中打了結的線頭,展開對胡娘子看,“你看怎麼樣?”

    “甚好。”胡娘子笑。

    張小碗點點頭,把衣裳放好,帶著聞管家的去了前院。

    汪韓氏在房里大喊大叫,一見到她就厲聲喊道,“你是不是要把我這老婆子給餓死?”

    “婆婆這話如何說起?”張小碗無奈,接過洪婆子手中的碗,走到她的床前,對身後的人說,“下去吧。”

    下人關了門退了下去,張小碗把碗放到汪韓氏的嘴邊,欲要餵她喝粥,但被她一把打掉,碗也摔在了地上摔碎了。

    “現如今的碗也不好買了,可貴得很。”張小碗看了看地上,轉頭朝汪韓氏平靜地道,“夫君離門前交予了我百兩銀,但這碗這幾日都要花上一兩有餘了,您再摔,怕是要公公和您的孫兒都一道要被您餓死了。”

    汪韓氏聽得眉毛倒豎,指著張小碗,“你,你……”

    張小碗隨得了她你個沒完,打開門對外面的洪婆子淡淡地說,“夫人摔了碗,許是不想吃,她心情不好,由得了她吧。”

    有這麼中氣十足的大喊聲,想來昨晚放在她床邊的肉湯也是喝了的,這人餓不死,張小碗也沒再理會她,去了廚房盯著那文婆子煎了給汪觀琪的藥,又親自端去,讓那□兒的丫環餵他喝了,又去廚房說了下夕食怎麼做,就回了後院。

    這時胡九刀與汪懷善去了孟先生家把孟先生背了回來了,孟先生大病初癒,身體虛弱得很,見到張小碗只能虛虛地行了個禮,說了幾句話就已經無力再說下去了,張小碗朝他福了福禮,也並末跟他多說客氣話。

    張小碗把小老虎那間房讓了出來讓他住,讓小老虎跟著大寶搬到了她的房間,而她則搬到了前院汪永昭的房間,如此一來,算是把懷善的先生接到了家中了。

    前幾日雨一停,她這兒子就竄到先生家去看先生去了,哪料先生家中大變,孤父已過逝,先生也只剩半口氣,張小碗這里送了藥材過去吃了兩日,才緩回了氣。

    因小老虎與胡九刀言辭中對這位先生很是敬仰,當晚張小碗與汪懷善商量著就把人接來,等到日後光景好了,人再走也不遲。

    至於吃食,因地窖裡的糧,還有張小碗也找胡九刀把山間背回來的糧全都背了回來,一起加上,她對汪觀琪的說法就是這全是胡家的糧,現背到她家中也是想藏著,為此,為表謝意,胡九刀還給了她兩擔糧。

    在糧食如此匱乏之際,憑白得了糧的汪觀琪也就默許了胡九刀一家住在了後院裡的事。

    汪韓氏那裡,家中僕人沒一個不恨她的,加之張小碗當家幾日,誰也沒少碗粥喝,又有汪永昭幫她立了身份,於是誰也沒敢背後嚼她的舌口,那兩個婆子也怕張小碗趕了她們出去,每日也是戰戰兢兢,規矩得很。

    外頭日子不好過,汪家也如此,汪觀琪雖留下了百兩銀子,也還有百餘斤的穀子留在那糧屋裡,但一家子,主子三個,僕人九個,他留了十二個人讓她養活,他這一去時日不知多久,只要他沒回來,她就得一個人替他養活這麼些個人。

    說起來,她算是賠了。

    但,如此亂世,她現在確實需要汪家的庇護,就算是日後,他們母子用到汪家的地方怕是也多,如果汪永昭願意跟她互利互惠,那她也願意做這買賣。



第八十四章

此時外頭饑民中有人帶頭起義,但天子腳下,容得了你舉家餓死,但容不了你一人造反,沒得幾日,官兵所到之處,血流成河,死的多是餓得只剩半口氣的男人。

胡九刀這天帶著非要去的汪懷善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跟孟先生說了這個情況,說婦孺沒人動手,但那參與造反的男人,無論老少,格殺勿論。

孟先生當下歎道,「這是忠王世子的手法,此人向來有所為有所不為,但心思一貫......」

說到這他就不說了,汪懷善抬著腦袋看著他的先生,引得孟先生伸手摸了他的腦袋一下,慈愛地說,「你日後就知曉了。”

「先生現在不說嗎?”

「待你寫出第一篇策論,先生再告予你。”

「唉,也好。」不是第一次聽到此答案的汪懷善深深地歎了口氣,自我解嘲道,「誰叫我年紀小呢。”

說著就垂頭喪氣往門外走,其間小小地回頭了兩次,見先生不叫住他,完全沒改口欲要告知他的意思,只得真的垂頭喪氣走出了孟先生的房門。

出得了先生的門,走了幾步,他對著此時正坐在堂屋外頭,正在搗糙米的胡娘子傷感地說,「先生還是要比娘嚴厲得多。”

他娘總是什麼事都細細說給他聽,先生卻總說有些事,要待他日後懂很多事了才能告知給他。

胡娘子聽了笑出聲,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他額邊的汗,對他說,「先生自有他的道理,你要聽話,可行?”

汪懷善只得點點頭,把坐在小板凳上的大寶抱起坐到他腿上,他則坐上了板凳,這時他拿過大寶手裡撿豆子的活,細心地教導起他來,「這樣扁扁的要不得,要又圓又大的,這樣種下地去,來年才能收穫更多......」

「這樣嗎?」大寶迅速按他的指示撿起了又圓又大的一粒。

「大寶可真有本事,這樣一下就撿得極好了!」汪懷善讚歎誇獎大寶道,如同他娘讚歎他做事做得極好時一樣。

大寶立時笑得眼睛彎彎地,還糯聲糯氣地回頭叫了一聲汪懷善,「老虎哥哥......」

胡娘子在旁看著了笑個不停,就是這時在院子裡在翻曬乾蘿蔔的胡九刀也不禁把大篾子盤端了過來,坐在他們身邊的石基上,邊翻著蘿蔔條,邊知著聽著兩個小孩你一句我一句的童言童語。

    *******

這日後院歡聲笑語,前院就截然不同。

張小碗去汪韓氏裡房靜靜聽過汪韓氏的罵後,剛坐堂屋忙著針線活一會,那照顧表姨娘的丫環小草就來了。

她對著張小碗一福,小聲地道,「大少夫人,表姨娘說勞煩您過去一趟,她有話要對您說。”

張小碗先是沒說話,等把手上給大寶做的那件秋裳,那衣袖邊的線給全縫好了後,才對已經站著很是不安的丫環淡淡地問,「表姨娘可是還是下不得床?”

小草猶豫了一下,福了福身軀,道了聲,「是。”

「那就等她哪天身子骨好著了點,能下地,再來跟我說吧,現還是歇息著,家中的事也勞不上她費心,她要是有個什麼非說不可的話,一定要有那個心給家中分憂了,到時再來與我說說也不遲。」張小碗看也沒看丫環地說完,繼續拿起針線,縫起了另一隻袖子。

小草只得離去,只是當這夜半夜,她急衝衝地敲了張小碗的門,急聲朝裡頭叫道,「大少夫人,大人夫人,你快開開門......」

被這麼大動靜早已弄醒了的張小碗穿著整齊後,再慢慢打開了門,外面的丫環一見到她,立馬就跪在了地上,朝她失聲大喊,「您快看看表姨娘去,她又吐血了,血已咳濕了三面帕子了。”

張小碗朝她溫和地道,「你先起來。”

說著去房內點了油燈,拿著油燈對那丫環再溫和地笑笑,穿過一道拱門,走進那對面的房間,朝裡小聲恭聲叫了一聲,「公公,您可也是被吵醒了?”

裡面傳來了幾道咳嗽聲,汪觀琪的聲音傳了出來,「可是有何事?”

「家中丫環半夜在主院如此喧嘩,兒媳不知按照汪家家規當如何處置,兒媳接管家中時日不長,只得前來叨擾公公,有不當之處,望公公諒解。”

「十仗板子。」汪觀琪在裡面沉默些許後,傳出了這道聲音。

「兒媳知懂了,請公公好好歇息。」張小碗朝裡面福了一福,轉過臉,對著已經醒來,穿好了衣裳已經站在拱門外的洪婆子和文婆子微笑著說,「既然醒了,那就拿了扁擔過來吧。”

跟了幾步過來的小草這時嚇倒在了地上,剛要說話,就被張小碗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地上,然後她看到那位大少夫人竟微笑著與她說道,「再喧嘩一字,可不是十仗板子的事了。”

頓時,小草嗚咽了一下,把話含在了口裡,朝著她磕起了頭,小聲地不斷喊著,「大少夫人饒命,大少夫人饒命。”

「拖到前面去打吧,莫驚了老爺休息。」張小碗看了看此時也站在了那門邊的陳柒陳捌淡淡道。

小草被拖到了堂屋前,就地被打了十板,她身後的衣裙映出了淺淺的血痕。

張小碗從頭看到尾,看那小草還好好的死不了,她便又溫和地問,「剛你說了什麼,我沒聽得清,你再說一遍,表姨娘怎麼了?”

說著,她接過那洪婆子手中的扁擔,眯眼看了看那竹扁,偏頭對那婆子吩咐道,「來日去了那鎮中,要是尋得結實的扁擔,就再多買兩根來。”

說時她揮了揮手中的扁擔,舞出了幾道虎虎生威的風勁,她聽了聽,不滿地搖了搖頭,「這扁擔不結實,打不死人。”

這時說完,她把扁擔扔到洪婆子手裡,再看向那丫環,好整以暇地靜待她的回話。

小草已然被她恐嚇得連話都說不出口了,只得含著淚眼不斷地搖頭,示意她已經沒什麼話要說的了。

「可是沒有話要說?」張小碗眼看著她,嘴角泛起淡淡微笑,善意地一問。

小草先是搖頭,隨後一怔,就是連連狂點著頭。

「既然無語可說,那就好生回去休息吧。」張小碗拂起袖子擋了嘴邊的哈欠,轉過身慢慢地朝她的房走去,「下次可別再半夜如此喧嘩了,我看許是十仗的家規不足以讓人生戒,容易讓大家輕待,我看還是改成三十仗的好。”

說完又拂袖擋了個哈欠,連連搖頭,自言自語道,「晚了,晚了,該睡了,明日再跟家公稟報吧。”

她如此遠去,那聞訊全趕到的護院和聞管家的面面相覷了幾眼,搖頭的搖頭,歎氣的歎氣,各自散去了。

洪婆子與那文婆子看了那丫環一眼,終不敢扶人,也回房去了。

現如今外頭這麼亂,在汪家還有一口飯吃,要是被趕出了汪家的門,那才是真正的沒活路了。

什麼樣的人就要認什麼樣的命,不認命還偏要心眼多,自己都不想活,誰人又管得了?

    *******

那表姨娘自她當家作主那日起就沒來見過她一次,對此,張小碗也由得了她。

但她反過來要她去見她,張小碗就真沒法想這表姨娘是怎麼想的了。

她喝的粥,吃的藥,都是如今掌家的她手裡出去的,一般人就算是已經半隻腳進棺材了,也得爬起來拜見下現如今掌家的。

她倒好,還拿喬,這架式,還真把自己淩駕于她之上了。

一個當妾的,這麼多心眼,讓丫環傳命叫正妻去見她?張小碗只能當她腦袋被狗吃了,由得了她躲在暗處汪汪叫,也懶得收拾她。

她先前得錢時也是跟汪永昭說了,那點錢,保得了他父母那兩人的藥錢,可保不住他那心愛之人的花費,那男人看來也真不是把腦袋埋在女人褲襠處的情癡,回了她一句,「由得了她。”

張小碗現在想來,這汪永昭可能沒也少受她的折騰,才回了那麼句就算由她聽來,也夠薄情寡義的話。

那鐘玉芸在隔日來了堂屋處,一見到張小碗就跪了下來,隨後,一句話沒說就哭了起來,那哀哀淒淒的模樣就像被人欺辱了一般。

張小碗隨得了她哭,這汪家的大門關得這麼緊,她哭死了,頂多就是一具薄棺扔到那山頂葬了的事。

有薄棺,還得她支出銀子,她還得過問過汪韓氏才能給弄上一副,要不然,這連親子都吃的年頭,誰家能給姨娘一副棺材?

不過這些話,也只是張小碗心裡的划算,她可不會說出來刺激這愛哭的表姨娘,她就讓她哭,哭完了,是死是活,都行。

那鐘玉芸哭到半晌,就勢趴在了地上,像是半昏了過去,只是昏了一會,也沒人來扶她,也沒人來叫她,那坐在堂屋主位上的人也根本是一句話也不開口說,這時連婆子丫環一個都沒來,她只能慢悠悠地醒了過來,抬頭弱弱怯怯地叫了一聲那正在做針線活的人,「姐姐......」

「不敢當,」張小碗縫了幾針,輕籲了一口氣,回頭朝鐘玉芸皺著眉,不快地說,「誰家的規矩,讓姨娘叫正妻姐姐的?”

說著她冷冷地瞥了那還像是搖搖欲墜的人一眼,淡淡地說,「還是叫少夫人吧,我這當不起你一聲姐姐。”

鐘玉芸聽了這話,像是岔了氣地猛咳了起來,她拿著帕子掩著嘴不斷地咳著,一聲,兩聲,三聲......

張小碗一邊看著她咳著,一邊做著手邊的衣裳,看了一會,見鐘玉芸半晌也沒咳出血來,只是把氣息越咳越弱了,見狀她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她先前就想了這事,動不動就咳血,都咳了這麼些年頭了,要咳的真是血,早咳死了,怎能活到如今?

頂多不過是個弱身子,以病挾持人習慣了,病著病著,就真當自己是個病美人了,以為身邊的人就得圍著她團團轉。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48 PM

第八十五章

人沒咳死,趴在那不動。

張小碗抬頭看了看外邊的天色,淡淡地說,「沒事就下去吧。”

說著就起身去了灶房,這人是想活還是想死,都是她自個兒的事,只要不犯到她頭上,她一個旁人,管不了她的生死。

自己的命自己背罷。

在廚房裡忙和著的洪婆子現下對張小碗恭敬得很,連菜裡用油多少都要問過張小碗,張小碗不是個多嘴的,往往提點過,說過一遍就在旁看著。

她也不多事,該僕人幹的事就僕人幹,誰要是少幹了點,她也不會叫人過來訓話,也就吃食減半而已。

那爬上了汪觀琪的杏丫環偷了幾個大懶,也著實少吃了幾頓食,在汪觀琪的床上告狀無用之後,也就含著淚掃起了地,洗起了衣裳,重新拾回了該她的活。

張小碗靜靜地看著這一家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興點小風作點小浪,誰私下跟誰偷情,誰私下跟誰打情罵俏,哪怕是那杏兒跟老爺好了又暗地裡又跟某個護院勾勾搭搭,這些僕人們個人的私事她都由得了他們自個兒,只要是不真觸及到她身上管的這個家上來的,她往往睜隻眼閉隻眼。

她只是個跟汪永昭用條件交換來的管家,盡力可以,盡心,那就沒必要了。

    *******

死人多了,瘟疫橫行,外面的屍體往往就是堆起一座屍山,一把火了事。

小老虎偷偷去看過一次,回來後接連幾天做了惡夢,張小碗晚上便回了後院,在床邊坐著守著他睡。

去了兩日,汪韓氏不知在誰的嘴裡逼出了話,這天逼著婆子請張小碗過來後,開口就罵張小碗不守婦道,往那外人多的院子裡過夜。

張小碗這次待她罵完,不再像平時那樣起身而去,而是搬來了銅鏡,放到汪韓氏面前,讓她看著鏡子裡那披頭散髮,尤如惡鬼一樣的刻薄嘴臉,嘴上則不輕不重地問她,「你知道大公子為什麼來請我管家嗎?”

汪韓氏被鏡子裡的自己嚇了一大跳,這時「嗚嗚」地叫著,一手擋著眼睛,一手猛地連連推開她手中的鏡子。

張小碗把鏡子放到一邊,把椅子搬過來,正坐在她的面前,手撐著頭看著外邊天上的白雲,等到汪韓氏嗚咽完,她才繼續慢慢地說,「看清楚您自己現在的樣子了?您的大兒子怕你拖累死了整個汪家的,您的夫君也怕您把這個家管得四分五裂,這才忍下了我這個鄉下婦人來替您管這個家。”

張小碗說完這句,搖頭笑了笑,說實話,她也替汪家的那兩個主事的男人悲哀,但凡換個有眼見一點的主婦,他們何須來忍她這個堵他們心的婦人?非要把那個受他們白眼的長孫拿來當長孫?

不過,要不是汪韓氏,她也哪有能跟汪永昭談判的一天,真是時勢造人。

「您就繼續折騰吧,您折騰死了,不過是您那幾個剛複起的兒子從戰場回來為您奔喪,一輩子再也無出頭之日,然後,拉著整個汪家陪葬的您,想必在地獄裡也會過得上好日子。」張小碗站起了身,坐到了此時把頭埋在枕頭裡的汪韓氏面前,猛地把她的頭抬起,盯著她那渾濁的眼睛繼續清晰地說,「您聽好了,如果不想下地獄受油煎受火刮,那就好好吃您的飯,好好用您的藥,待到您的兒子們飛黃騰達了,您的位置穩得不能再穩了,再想著怎麼折磨我這鄉下來的村婦吧。”

汪韓氏這時不知想說什麼,但說出來的話卻成了哇哇叫,張小碗替她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衣裳,又替她蓋好了被子,在她的哇哇聲中走出了門。

她力盡如此,汪韓氏要是再蠢下去,註定汪永昭再怎麼替汪家謀劃前程,以後也還是會被汪韓氏拖累。

要真是到了那步,可憐的汪韓氏都不會知道,按她丈夫與兒子的心狠,他們自會好好決定她的生死。

汪家人那往上爬的野心,完全寫在了他們的眼睛裡,慾望這麼重的男人,哪容得了身邊致命的絆腳石一直礙他們的路。

    *******

對於張小碗在汪家的所作所為,汪觀琪根本沒的插手,張小碗要用到他出面時,他也出面替她掌威。

張小碗替汪家管家的日子,其實沒難在家裡頭的這些主子僕人身上,最難的,不過是吃的不夠,藥材的難買。

後院的糧食她就挑了跟汪觀琪所說的那兩擔過來,更多的,她沒給。

所以在外面一團亂時,她買來了種子,勒令家中的僕人挖地種蘿蔔。

這時她積威已深,無人敢與她頂嘴或者偷懶,倒也是日日勤作。

汪懷善現在除了跟孟先生學學問之外,其它的時間也跟在了張小碗的身邊,看著他娘是如何持家的。

這年年後,氣溫回暖時,張小碗讓他們也下地種田,那杏兒因這段時間的忙碌,洗了種田的男人們太多衣裳,在剛剛化暖的冰水裡,她洗得手都紅腫起了凍瘡,這日她實在委屈得緊,氣得狠了,在汪觀琪的院子裡抱著汪觀琪的大腿哭鬧了一回,倔著氣口口聲聲說要尋死。

她這一鬧,把汪觀琪的臉面也算是丟了,張小碗跟著汪觀琪在堂屋裡面對面地坐了一柱香,一柱香後,汪觀琪先開了口,搖著頭說,「賣了吧。”

「怎麼賣?」張小碗淡問。

「這事我來,你管你的家即可。」汪觀琪淡淡地說。

當晚,杏兒被綁了手掩了嘴,被汪大栓拖到了後門,與一字不發的龜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地拖了去。

這情境被原本躺在樹上看星星的汪懷善看到,過來迷惑地問張小碗,「那丫環要去哪呢?”

張小碗搖搖頭,「不知。”

「娘也不知嗎?”

「娘也不知。”

汪懷善又去問他的先生,先生半會沒說話,只是又道,「你日後就會知曉了,現下還無須懂得。”

第二日,張小碗到後院來給汪懷善疊被整理床鋪,與孟先生湊巧在院子裡碰上了,孟先生朝張小碗作了個揖,這是這位守禮的先生與張小碗第一次主動說話,「夫人,您且放心,假以時日,懷善必成大器。”

張小碗笑了笑,朝他福了福禮,臉色依舊平靜地朝前走去了。

這時手裡提著桶子的胡娘子過來,見到孟先生,連忙跟他行了禮,打招呼笑道,「孟先生又出來轉彎了?”

孟先生點點頭,看了看不遠處大門邊上,那兩個嬉戲的小兒,他撫了撫下巴處的山羊鬍子,對胡娘子和顏悅色地說,「等到村子裡的人家都回齊了,我也可以回去坐堂了。”

胡娘子點頭笑道,「待九刀給您打聽好了,咱們這就搬回去,您可別急,孩子們跑不了......」

孟先生又撫了撫鬍鬚,想起胡家村他教過學問的孩子怕是所剩不多,他的臉色不由黯然了起來。

「世道難啊。」孟先生看著那冒出了春芽的樹,胸中的千言萬語只化出了這幾個字。

「是啊,世道難啊。」胡娘子看著他那默然的神情,也低頭低低地應和了一句。

是啊,難啊,這次回去,那些親人們,不知有多少要下輩子才能見著了。



第八十六章

大鳳朝十八年。

邊關的將軍打了勝仗,那往京城趕考的書生沿路對此津津樂道不止,待過了這個歇腳的鎮子,離京城不遠了,那聲音便歇停了下去,這些遠道而來,中途結交的學子也不再一路談笑風生了。

在進京趕考,還有往京城那邊辦事的人群中,一個拉著牛車的高大漢子「噓噓」地喚著他的牛走慢兩步。

這時牛車那滿是灰塵的布被掀起,一個十三歲模樣的小姑娘探出頭朝他喊道,「大哥,大哥,這還有多遠啊?”

這大哥,也是從大鳳朝的南方那邊出來的張小寶聽後,那形似牛兒的牛眼一瞪,用著家鄉話朝她訓斥道,「姑娘家家的,別老出頭。”

說著,按著她的腦袋把她塞了回去,又掀著簾子對著裡面的劉三娘喊道,「娘你管著點,小姑娘沒個姑娘樣子,回頭大姐見了,准得訓她。”

「大姐才不會,」那張小妹聽到此言,那剛坐到牛車上的屁股又彈了起來,她像個小辣椒一樣地朝著他的大哥氣憤地說,「大姐只會抱我,給我肉吃。”

說罷,朝她大哥揚了揚握著的拳頭,一臉氣憤不平:「你莫哄我,我全記得。”

走在另一邊的張小弟聽了,慢吞吞地抽了牛兒一鞭子,便回頭朝妹妹好聲好氣地說,「小妹莫大聲,大姐喜歡知禮的人。”

那張小妹聽罷此話才蔫了氣,身子往後一揚,靠在了她娘的小腿上。

這時劉三娘顧不得他們兄妹拌嘴,只是憂心地往後看著那裝著什物的麻袋,對張阿福小聲地道,「也不知那些臘肉閨女喜不喜歡?”

他們儘管一過完年就趕路了,但越到北邊,這天氣就越是熱了起來,這上百斤的臘肉儘管薰得好,但味兒這幾日似乎重了些,劉三娘著實有些著急,怕壞了,就沒得什麼給閨女吃的了。

「無妨的,無妨的。」張阿福嘴拙,只得拿著「無妨的」翻來覆去地說。

這時馬車外,那與大哥一道牽牛車的張小弟為了安心,探頭對他大哥道,「大哥,離咱姐家是不遠了吧?”

張小寶點著頭,笑道,「不遠處了,娘舅說的那葉片子村就在前面一個村,我問過的,再趕半日路即到,到時再近點,我們去問問細路就知曉了。”

張小弟嘿嘿一笑,整了整身上早上剛換上的新裳,便對張小寶問道,「你看我這衣裳齊整不?”

「齊整,齊整。」張小寶又連連點頭,也著眼打量了下自己過年時才縫的新裳,這衣裳現在穿著雖然熱了點,但勝在嶄新。

大姐見了,見他們穿得好,心裡也高興。

    *******

那舉家而來的張家老少正在路中時,這邊葉片子村的汪家堂屋裡,張小碗與汪永昭隔著一張桌子面對面地坐著。

大鳳朝用了兩年戰勝了夏朝,得來了夏朝萬兩黃金的上貢,這京城裡外的平民百姓說道這事時滿臉的喜悅,就好似那黃金入了他們自家一般歡欣。

而汪家,那汪韓氏一得了她家四個兒子都受封的消息,尤其大兒子受封為正二品的總兵後,癱在床上的她都能下地走兩步了。

汪家在京城的宅子也賞了下來,那靠近忠王府的宅子有大小八個院落,足可以讓汪家的人一人占一個了。

汪韓氏划算了一翻,把前面一個院子和後面一個院子,分別給了老爺和大兒子當前院處理公務,剩下的六個,四個兒子再加上她與老爺,一共占了五,剩下的那個小院子,則先由那不爭氣的丫頭住著。

那張氏說她不會跟著進京入邸,汪韓氏聽罷此話心裡冷笑不已,心道這話她說得還算識相,要不,待她給總兵兒子納了那門當戶對的妾,生了兒子之後,看她還容不容得她在汪家作威作福。

這廂汪家的人都搬入了京,連帶那奴僕也全搬走後,在公事中抽空的汪永昭趕到了這處小宅,跟手裡還忙和著針線的張小碗大眼瞪小眼。

這婦人,竟還跟以往那般冷硬。

「大公子走罷,」張小碗替兒子的新夏衫又縫了兩針,抬頭對汪永昭不急不緩地道,「給二公子他們打聽的事已在紙上了,您估摸著要是差不多,找媒婆上門即可。”

汪永昭聽得皺眉,眼睛又瞥過那信封,不過這次他伸出手了,抽出紙張快速地看了起來,見那剛勁有力的字把那打聽來的姑娘家的父兄,還有母系來歷都一一寫道得很清楚。

看罷他合了紙張,裝回了信封,隨口問道,「這字小兒寫的?”

張小碗點點頭。

「你不是要讓他認祖歸宗?”

「日後要用得上了,自會來叨煩大公子。”

「他也是我的兒子。」汪永昭聞言不禁怒拍了桌子一下。

「嗯,沒說不是。」張小碗面色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依舊縫著她的衣裳淡淡道,「日後待他有了出息,誰能說他不是汪家的子孫,您的兒子,不是嗎?”

「你......」汪永昭又大拍了下桌子,「你這無知婦人,這事豈是你這婦道人家說什麼是什麼的?你趕緊給我收拾好了包袱,立馬上馬車!”

張小碗看著那被拍得震動了好幾下的桌子,還不待她有什麼反應,門邊這時就響起了道嘻笑聲,一道清亮的聲音這時響起,「喲,汪總兵來我家嚇唬婦道人家了呀?”

說著,那長得跟汪永昭的臉相似的孩子幾個大步就走了進來,在只隔了三步遠時,他一步並做了三步就竄跳到了張小碗的身邊,在他娘身後抱住了他娘,撒嬌地問張小碗道,「娘,你可給我做好了粟餅了沒有?”

張小碗微皺了眉頭,「不是說好明日空了再做嗎?”

汪懷善一拍額頭,「哎喲,我的個娘,這不,我被總兵大人給嚇著了,腦袋一下就傻了,你可要諒解我。”

張小碗被他說得哭笑不得,失笑搖搖頭,開口和對面的人溫溫和和說道,「大公子且去吧,該是您的跑不了,不該是您的,也還是別記著的好。”

她嘴角帶著笑看向了汪永昭,但眼睛卻是冷的。

她在他打仗的這兩年,護好了這上上下下的一大家子,連汪韓氏她都找了法子讓她的腿好上了一點,儘管那汪韓氏不領情,但她確實還能多活幾年,也識了些不添亂的道理,不會在汪家這幾個男人往上爬的正好時機病死添亂,也不會出外拔扈到不給她這個兒媳臉看,她能做的,都替汪永昭做了,汪永昭要是不識好歹,那他們這買賣,汪永昭就要做言而無信的那方了。

她看了看汪永昭,隨即,把視線放到了那信封上。

汪永昭也看了看信封,見她真是如此不識好歹,只得冷冰冰地看了眼她,隨後連那小兒也不屑再看,拿起信封的他起身大步離去。

汪懷善看著他離去,等他出門的聲音響起,他馬上跑到門邊,把大門關上,這才跑回來,亂拍著胸脯跟張小碗說,「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要跟他打一架,才趕得跑他。”

他現在知曉了不能自個兒去打汪永昭的道理,老想著出人頭地再削汪永昭一頓,現下就怕汪永昭激得他發了火,他怕狗子都攔不住他,就把那汪永昭狠狠地打一頓。

現在汪永昭自個兒走了,他再高興不過了。

「好了,去洗洗,娘就去給你做飯......」張小碗笑了起來,起身牽了他的手,帶著他去了後院。

她預料汪永昭會來一趟,所以今日無事,就在這前院候了他。

那男人也不出意外真來了,不過,她該做的事都替他做了,這汪家日後的繁榮與她無關,這以後內宅的爛攤子更是與她無關。

她只要她的兒子有個身份即好,只要汪家無人欺壓他,汪永昭能給他三分臉,汪家的人只要不添亂,她的小老虎的功名,日後自有他自己來掙。

    *******

這日入夜,前院起了啪啪作響的拍門聲,驚了在樹上練倒立的小老虎。

小老虎在幾棵樹上連吊了幾吊,爬到靠近前院的那棵樹上時,驚奇地看到了好幾個穿著跟他們這邊的人有點不同的人,此時站在了他家的大門前。

他們一起在說著什麼話,小老虎豎著耳朵聽了好幾下,頓然驚了,隨即他想都不想,猴子一樣地飛快從樹上吊著跳著跑回了後院,到自個兒院前的那顆樹前跳下時,還沒到門邊,他就邊沖邊喊,「娘,娘,不得了了,來人了,那裡來人了......」

這時點著油燈在看書的張小碗以為是汪永昭帶人來了,她想都沒想就放下了書,一臉沉穩地大步走到了門後,欲去拿那弓箭。

哪料,這時小老虎已經跑到了她的身邊,緊緊抓住她拿著弓箭的手,那小臉一片潮紅,他激動地用著梧桐村的話跟她說道,「那裡來人了,舅舅家來人了,我聽得有人叫小弟舅舅叫小弟......」

張小碗一下子就懵了,此時弓箭從她手裡掉下去了她也不自知,她站在原地,舌頭竟像打了卷似地問小老虎,「什......什麼?小弟來了?”

「來了,來了......」小老虎急得很,拖著他娘就往前院走,「娘你快去看看,看看,是不是我的小寶舅舅,小弟舅舅來了。”

張小碗這時踉蹌著被他拖著走,來了這世道這麼多年,她第一次覺得心跳亂得她完全掌握不了節奏,那心臟似要從她胸口前跳出來似的劇烈起伏。

當到了前院前的大門,聽著外面那一聲比一聲高的「大姐」聲,她眼完全紅了。

她也傻了。

連去拉門栓的手都是顫抖的,如果不是旁邊著急的小老虎幫著她一起拉門栓,那門栓她都拉不開。

等門一開,門內,門外的人,相互看著對方,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傻了。

「大姐當年答應過我們,不離開我們的。」站在張家人中間的張小寶在一陣手抖腳抖後,喊出了這句話,然後這個高大的粗壯漢子就站在那哇哇地哭了起來。

他這一哭,那身邊站著的張小弟,張小妹,也都扯拔著噪子哭叫了起來,那樣子哀淒得很。

他們這時連聲大姐也不再喊了,那嚎哭的傷心似是要把多年的傷心要哭出來一樣......

張小碗的心都被他們哭碎了,她軟著腳走到他們面前,把那比她還高一個頭的大寶拉下來看了看,這時見她過來,小弟小妹也不甘落後地往她身邊鑽,張小碗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一把把他們估全抱在了懷裡,眼淚也終是掉了出來,「我的天啊,你們是怎地過來的啊?”

這梧桐村到京城,上千里的路程,他們是怎地過來的啊?得要吃多少苦啊,看著弟弟妹妹那滿是風塵,又粗糙得像風化了的硬皮似的臉,張小碗失聲痛哭了出來,流出了她多年未流出過的淚。

在她旁邊的汪懷善見娘親哭了,小男子漢也嗚嗚地哭著掉了眼淚,這時他見後邊還站著兩個瘦弱的老人,懂事的他邊哭邊走了過去,走至他們面前道,「你們可是我的外祖,外祖母?”

那在兒女背後抹淚的張氏夫妻本是傻傻地看著這神仙似的小兒往他們走來,這時聽得他一聲梧桐村鄉音的外祖,外祖母的稱呼,那劉三娘抽泣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她一下子就跪下地,伸出那滿是粗糙紋理的手......

此時淚流滿面的她,欲握不敢握地朝小老虎伸著手問,「可是信中小碗的寶兒?可是?可是?可是寶兒?”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54 PM

第八十七章

    張小碗緩了好一會,才把眼淚抹乾,把人和牛車都拉了進去。

    “爹,娘,可有著飯?”張小碗拉著小妹的手,轉頭問張氏夫妻。

    劉三娘抱著汪懷善還在掉眼淚,聽張小碗問話,看向了張小寶。

    張小寶嘿嘿笑著搖頭,也不說話。

    “我去做飯……”張小碗一掀裙子,大步朝廚房走去,邊走邊回頭朝小老虎說,“懷善,陪外祖他們坐著。”

    “大姐,我也來。”張小寶也跟在了張小碗的後面,張小妹也要跟著去,被張小弟伸手扯住了。

    慢性子的張小弟朝著張小妹慢慢地說,“妹,別過去。”

    “為啥?”

    “大姐大哥有話要說的。”張小弟朝著妹妹又笑了一下。

    這時他從懷裡掏出那個他親手做的小鑼鼓,朝著那跟小神仙似的外甥不好意思地笑,“可是會喜歡?”

    “啊?”小老虎看著那小孩兒喜歡的小鑼鼓,一會會眼兒又紅了,“這是舅舅要給我的?”

    “嗯,你拿著,大舅舅那還有給你刻的小木劍,還有給你做的虎皮鞋虎皮帽,喜歡就全拿著。”張小弟見他喜歡,頓時笑得眼都成了縫。

    “都喜歡得緊!”小老虎慌忙拿過那還刻著神氣的小娃兒的木鑼鼓,愛不釋手地看了起來。

    張小碗大力涮著前院裡這口好幾日沒用的大鍋,她抿了抿嘴,看了看利落地用打火石點燃柴火的張小寶,等涮完鍋,正要倒水,蹲著的張大寶立馬又站了起來,“大姐,我來。”

    張小碗沒說話,看著他出外倒了水,又把大鐵鍋給放在了灶上。

    “大姐,還要幹啥?”

    “倒水進去,先燒開水。”張小碗看了他一眼,轉身去後院拿了米和肉還有些干菜,還去土裡扯了幾把青菜過來。

    她一路快步快走,等到回來時,水還沒開。

    這時張小碗已經鎮定好了心神,拿著木盆蹲到了燒火的小寶面前擇菜。

    “大姐。”張小寶叫了她一聲,把屁股底下的矮板凳給了她。

    “你坐著燒火。”張小碗把青菜帶土的那一邊的根頭摘掉,把擇好的菜放進了盆裡,淡淡地說。

    “大姐你坐著。”張小寶在推讓。

    張小碗沒說話,只是拿眼睛掃了他一眼。

    這時饒是近十年未見了,張小碗在弟弟們心裡的餘威還在,張小寶見他大姐瞪他,也不敢再推讓了,把板凳又塞回了自己屁股下面。

    “媳婦呢?怎麼沒帶來?”張小碗抿著嘴擇了幾根菜,問起了話。

    “沒媳婦。”

    “你現在多大了?”

    “二十三了。”

    “怎麼還沒討?”

    張小寶被張小碗微顯嚴厲的話說得頭不斷地往下低,這時說話的聲音已經接近蚊子的哼哼聲了,“訂過親,後來那姑娘家不嫁了。”

    “為啥不嫁?”張小碗實在沒擇菜的心情了,乾脆把菜都放下了手,見他還低著頭,語氣又稍嚴厲了一些,“把頭抬起說話。”

    張小寶只得抬頭,對著跟過去無二的大姐一臉辯解,“不怪我的,訂親時送了彩禮過去,可是她家娘說,還要我給五十兩,我們家哪來的五十兩?這媳婦這麼金貴,娶不得!”

    張小碗聽後看著小寶那張已經長大,並滄桑了很多的臉,鼻孔又是一陣強烈地發酸,她緩了好半晌才說,“這個娶不得,總有娶得的吧? ”

    “嘿嘿。”說到這,張小寶不說話了,嘿嘿笑兩聲又添柴去了。

    “說吧,為啥不娶?還有小弟呢?也十九了。”

    “這不是,沒得空麼,地里活多。”張小寶不敢看張小碗,看著灶火說。

    沒得空?張小碗看了他一眼,轉了個方法再問,“你們怎麼想著要來的?”

    “想見你,就來了。”

    “說!這麼多年沒見了,你就光學會騙我了?”張小碗口氣有些糟糕了起來。

    張小寶的頭又往底下低了低。

    “把頭抬起,好好說話。”張小碗拉了下他的手,又緩了緩,讓口氣柔和了一些,“不要騙大姐,家裡的事都跟我說說,要不我心裡沒數,不知道咋辦。”

    “家裡頭,那個,家裡頭三年前接了舅舅大人的信,說,說你日子不咋好過……”

    “舅舅是這樣說的?”

    “嘿。”

    “他是咋個說的?”

    “就說你脾氣倔,不招人喜,喜歡唄……”

    張小碗聽得此言默不作聲了一會,見張小寶偷偷地看她,這樣子跟過去他做錯事,說錯話了時偷偷看她一樣,她笑了一笑,“姐沒事,你繼續說。”

    說罷,臉色又板了一下,眉頭皺起,“什麼事都要說清楚,不許瞞我。”

    張小寶遲疑了一下,這才低低續道,“我問了李掌櫃的,他說京里的大戶人家,日子要是不好過,手頭會緊,這時縣太爺不在我們縣當官了,我就託了那說是官家的人給你捎了五十兩銀子過來,也捎了信,過了些時日,打聽消息時,有人說那人是個騙子……”

    說到這,張小寶的頭完全不敢抬起來了,他頓了一會,沒聽到他大姐說什麼,這才鼓起勇氣又繼續說道,“這下面的日子,大半年的也沒收到你的信,舅舅那邊也不來信了,新來的縣太爺也不好說話,找他也見不著,再託人問起都無法托起,娘也老作惡夢,說你快要活不下去了,一家人心裡實在記掛得很,我跟小弟商量了個主意,他在家種地,我跟著李掌櫃介紹的師父跑腿做生意,想著攢點銀子就過來看你……”

    說到這,張小寶的臉抬了起來,臉也有笑了,“這兩年我攢了二百兩,就塞在牛車底下,等會就拿給你。”

    “先前那銀錢給了我,所以那媳婦沒討成?”張小碗沒理會他後面的一句話,只問了前頭。

    張小寶見他大姐根本對他說的那二百兩不動心,臉瞬間垮了下來,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但還是辯解道,“該給的彩禮錢都先給了的,是他們家多要,後頭退了親,那彩禮也沒還給我們家,還是大田叔後來幫我們討回來的。”

    “還有呢,繼續說?”張小碗腦袋都有些懵了,但還是盡量冷靜地問。

    “還有家裡你給咱家辦的田地也都賣了。”說完這句,張小寶屁股往後挪了挪,像是怕被張小碗打。

    “為啥要賣了?”張小碗覺得她這時有些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賣了這個得了些錢,我和小弟準備拿這個當本錢,在京里隨便哪個地方尋個小舖子,開個雜貨店,我們勤快,不會偷懶,都會算帳,到時想來也缺不了口吃的,能養得活爹娘和小妹,也能攢幾個子兒給你花,就算尋不到鋪子,我們也有力氣,人也肯幹活,李掌櫃的說這京中也有人家用人的,我們想著這京中再好,也是有人家要人蓋房搬石頭的,就算辦不成鋪子,我和小弟也可以賣賣力氣養家糊口。”張小寶又不安地挪了挪屁股,還是生怕張小碗責怪一般。

    “所以你們就這樣來了?”張小碗揉了下臉,慢慢地站了起來。

    “大姐……”張小寶見她臉色不對,緊張地跟著站了起來。

    “來了就來了,好好過日子就成。”事已至此,責怪又管什麼用?張小碗掩下心裡的疲憊不堪,朝著張小寶一頷首,“水開了,我去淘米,你把火燒小點,把菜擇了。”

    “知了。”張小寶見她不責怪,還吩咐他做事,立馬高興了起來,又蹲□坐在了板凳上擇起了地上的菜。

    一家人吃了飯,張小碗安置好了張氏夫婦和張小妹,讓他們先歇息,有事明日再說。

    之後,張小碗也就見著他們帶來的肉,和他們帶來的銀子。

    銀子共兩份,一份給她過活的兩百兩,一份賣田賣地得的一百兩。

    “走了三個月的路,路上花了多少?”張小碗提筆問道。

    “足足有二十兩。”張小寶忙說。

    足足?張小碗揉了揉頭疼的腦袋,問了一句,“光吃饅頭了?”

    “路上帶了糧,頭一個月沒買啥,後頭牛拉不動太多什物了,把糧賣了,得了一兩銀,隨後就買饅頭帶著吃了,我跟小弟也帶了箭,平時就去山中轉轉,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肉。”張小寶規矩地向他大姐一一說道著。

    “這些肉呢?帶這麼多,咋個不先弄著吃點?”

    “爹娘在家裡弄的,說是要給你,不許吃。”張小寶又忙說。

    張小碗看了眼他,轉頭便問張小弟,“你跟我說說,一路上一共花了多少?”

    張小弟苦著臉看了他大哥一眼,然後緊張地對張小碗說,“好似是十多兩。”

    “到底是幾兩?”

    “不到九兩。”張小弟也把頭埋胸前了,大姐還是跟以前一樣嚴厲精明,啥事都懂,啥事也騙不到她。

    “你們這是一路喝著白水走到這京城來的?”

    “有吃饅頭。”見大哥這時已經在撓頭搔耳什麼話也不敢說的樣子,張小弟只得硬著頭皮說了這麼一句。

    說完,想起有又吃肉,又趕快補了一句,“一路有打獵,可吃了不少肉。”

    “仔細說說這錢是咋個花的。”

    “一天買三十個饅頭,有的地方貴,有的地方便宜,有時三十個銅板能買得三十五個,有時只買得三十個,遇到打尖的地方咱也打尖,有時地方實在貴得很,爹娘也捨不得住,但怕他們身子骨禁不住,哥都花錢讓他們和小妹一人一間住了,這錢也,也就沒省下多少……”說到這,張小弟的聲音完全歇止了,再也說不下去了。

    張小碗一手撐著額頭,聽到這時,她放下手中記數的筆,兩手都按向了疼著的太陽穴。

    而小老虎在旁邊可憐地看著那兩個正襟危坐,被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的舅舅,突然覺得他頑皮時,他娘打他的那些板子其實都算不得了什麼了。



第八十八章

有了親人,小老虎是有些得意的,這天進學堂之前,他的腳程比平時的還要更快,他飛快地跑到了他刀叔家,跟他刀叔報訊,說他外祖家來人了,一家子都來了,並特地跟他刀叔炫耀了一番。

他手勢誇張地在空中劃了好大一塊的地,跟他刀叔講:「那堆給我的什物,吃的穿的玩耍的,能挑成兩簍擔!”

胡大寶在旁邊聽得猛吞口水,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得了兩簍擔什物的老虎哥哥,那眼裡全是滿滿的羨慕。

胡九刀聽得也讚歎道,「竟有如此之多,可是歡喜你得緊才如此罷?”

「可不是!著實喜歡我,今個兒早上的鞋,都是外祖母幫我穿的,她也是給我做了新鞋的,娘說今日穿不得,等過些日子再穿來給你們看。」汪懷善這時揚了揚他的腳,特地把今天他外祖母給他穿的鞋露出了給他們看後,這時他下巴都揚了起來,那模樣神氣極了,「大舅舅今早還送了我走到村口岔道,看著我走了老遠才回去的!小舅舅還說學堂下課後,他來鎮子口那塊來接我回家著飯。”

現如今,不光是有他娘,他還是個有舅舅送他上學堂,有舅舅來接他回家的人了!

這可比被大家羨慕的那個,被他爹爹只接了一次的胡昆厲害多了去了。

小老虎在胡九刀家炫耀完,著急著趕去學堂跟先生,還有小兄弟們也炫耀一翻,這時他忙塞了一塊糖到胡大寶嘴裡,蹲□吆喝著說,「大寶,趕緊上來,老虎哥哥背你去上先生的學堂去嘍。”

他走後,胡九刀對著堂屋,朝那剛轉身,現就不知哪去了的媳婦喊,「娘子,娘子,汪娘子娘家來人了,咱們趕緊收拾點吃的送過去。”

胡娘子這時已經手捧了雞蛋籃子出來,朝他招手說,「快來數數,夠不夠三十個,不夠我去嬸家借。”

剛在喂豬的胡九刀忙用布擦了擦手上沾著的豬食,過來數了數,抬頭道,「缺六個。”

「我這就去借,你去把蕃薯蘿蔔挑一簍,等會一起背過去。」說罷這話,胡九娘就匆忙去借雞蛋去了。

    *******

張小碗這日上午去鎮裡扯了布剛到家,胡九刀夫婦就挑了一擔子的東西來了,張小碗一看一簍糧一簍菜,微有點吃驚地問,「這是幹啥?”

「聽說你娘家來人了,九刀與我就送點吃的過來看看。」胡娘子把手中裝雞蛋的籃子一放下,眉開眼笑地拉著此時站在張小碗的身邊,那張家小妹的手,「這是哪位妹妹?看著可真是清秀得緊。”

張小妹不是太聽得她的話,但聽得她說話的口氣卻是個和善的,她就對著這個嫂嫂大大地露出了個笑。

「這是我妹子,叫張小妹,聽不太懂京城這邊的話,怕是要教上一段才懂......」張小碗微微笑著,這時小寶小弟也過來了,張小碗連忙把他們介紹給了胡九刀夫妻。

兩方人說話有些不太通,但笑容總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最好方式,尤其張小寶在外歷練了許久,儘管這官話說得不太好,但聽還是聽得懂的,所以扭著舌頭說著怪裡怪氣的官話,臉帶笑容地熱情和胡九刀交流著,於是沒半晌,他跟胡九刀也算是熟了,沒得一會他就帶著小弟和胡九刀說說笑笑的,挑著簍擔子往廚房走去,都用不著張小碗跟著了。

看著他們,張小碗滿臉都是止不住的笑,此刻,她嘴角是翹的,眉毛是全然舒展開的,連平時平靜無波的眼睛這時也跳躍著亮晶晶的光......

她笑著目送了他們離開,轉頭時,恰好碰上了胡娘子那欣慰看著她,眼含熱淚的眼睛。

「碗姐姐,你這也可算是苦出頭出來了。」被她看到,胡娘子不好意思拿著衣袖拭了拭眼角,破涕而笑道。

張小碗先是怔了一下,隨後失笑搖頭,她伸出手拉著小妹,對胡娘子笑著說,「你快來幫我看看,幫我把這些布剪出樣子來,我正好想給家裡人都縫套夏衫。”

胡娘子脆生生地「哎」了一聲,忙走到那桌前,幫著看了起來。

張小碗則回頭用家鄉話笑著跟張小妹說,「你是女孩子,可跟哥哥們不同,要給你多做幾套新豔一點的衣裳,有在家穿的,也有在外頭穿的,這樣才可行,稍會姐姐你給說說要做的樣子,你看看喜不喜歡。”

張小妹剛是跟著她去了鎮上扯布的,已經知道有好幾塊布是要給她娘和她做衣裳用的,這時聽得她大姐說得這麼細,小女孩平時在家鄉再潑辣,再敢拿著棍棒,去打那撿她家老母雞下的蛋的小鬼頭,但這時也不禁羞澀了起來,她抿著嘴低下了頭,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

大哥二哥都說得對,只要大姐在身邊,她總是護著他們心疼著他們的,捨不得他們吃不飽穿不好。

「碗姐姐,這伯伯嬸娘呢?怎麼沒見著?」趁她們姐妹說笑完,胡娘子用著剪刀大致裁起了布,問道張小碗起來。

張小碗搖搖頭,歎道,「在後頭地裡忙著,村裡人閒不住,這早上朝食剛著,就扛鋤頭到那後頭去了,許是要把野草鋤完了才回。”

「竟如此?」胡娘子連連感歎,「老人家就是命苦慣了,都不知道享點清福。”

當天中午,張小碗做了飯,留了胡氏夫妻吃飯,又叫小妹把老倆口叫了回來,張家幾口和胡家夫婦歡歡喜喜,和和氣氣吃了頓飯。

飯後胡氏夫妻地回家幹活,張小碗把幾張多烙的餅,半罐雞湯雞肉,還有十來塊臘肉塞到他們的簍裡,「今兒夜間夕食就別做了,就著餅和雞湯你們一家人隨便吃點,這臘肉是家裡人從家鄉給我帶過來的,日子有點久,有一點味,不過還是能吃,你下水用開水多煮煮,給九刀下酒吃也好。”

「哎呀,你這說的什麼話?這麼好的肉,哪能給他下酒吃?我可是要用來待客的,姐姐你可別慣得他,免得一著家就跟我鬧著要吃。」胡娘子一臉的心疼,忙推了胡九刀一把,把他推到了一邊,伸手把那些又肥又香得很的臘肉用布蓋好了,免得走在路上被人看見了惦記著。

「你這婦人就是小家子氣,我怎吃不得了?」胡九刀嘴裡小聲嘀咕著,但怕胡娘子說他,那聲音還不敢說得很大。

胡娘子忙於收拾張小碗給她帶回去的那些東西,她還有好幾捆青菜,一些可以讓她拿來繡帕子的布頭沒放進簍裡,她忙得緊,懶于搭理他,隨得他去說去了。

胡九刀念叨完,見她忙個不停,又忙彎腰幫著她收拾去了。

張小碗好笑地看著這對時常拌嘴,但歷來很是相親相愛的夫妻倆,看得幾眼,見他們忙得過來,也就出門收拾別的活去了。

    *******

張家一家子人過來,待知道現在這宅子跟後面的田地都是張小碗的,跟那汪家的人無關後,也就安了點心,先住了下來。

小老虎因張家一家人對他的寵愛,連張小妹這個姑姑都恨不得上樹掏兩只鳥兒給他玩耍,他這日子著實日日過得歡喜得很,連先生留堂都留不住他,偷偷地想溜走回家去玩,為此,他被孟先生逮著了兩次,著實被先生狠狠地罰著做了好幾篇文章。

過了幾天,劉二郎不知從哪得來了訊,這日上午來了葉片子村。

在堂屋里,他先是訓了張小碗一頓,等跟劉三娘說話時,口氣和緩了些許,一臉苦口婆心地與她循循善誘道,“大郎已是二品的總兵大人,日后更是會有高官厚祿,這兩年她伺候公婆,撐著這個家,這村里人是誰都看在眼里,待回到汪家,那誥命許是沒得几天就會下來,你勸勸她,別再倔著那股氣了,當時把她打發到那縣里的鄉下也不是大郎的意思,當時汪家祖母在,她有那個意思,他也不好違逆長輩……”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一些張小碗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事,還有那些只要她回去就會什麼都會有的話,劉三娘先是沉默地聽他說著,待聽到細處,聽到京城前兩年災年裡竟有人吃親子的事後,便扭過頭輕輕地問張小碗,「那時家裡糧食多不?”

張小碗搖搖頭。

「那一家子,要怎麼養?」劉三娘低著頭問,眼淚卻從眼眶裡掉了出來。

「省著吃,也就全活下來了。”

「你呢?你吃多少?」劉三娘再知曉她這女兒不過,那幾年間,她總是要等別人吃飽了,她才放心把剩下的吃到嘴裡。

這毛病,跟她爹一個樣。

張小碗笑了笑,看著桌上因劉三娘的淚水而形成的汪眼,她輕聲地道,「哪有什麼吃的?還有小孩兒要照看著呢,就算有點吃的,也得分他一點,總不能餓著他吧?跟他說著我不餓,跟自己也說著不餓,久了,也就如此了。”

那一年春後,忙了一年,那地裡也沒收到多少糧食,後院的糧食分給了回家的胡氏小倆口一點,拿給先生一點,他們藏著的那些早就不剩多少了,又拿著了一點接濟前院,他們母子那小半年間哪還有什麼吃得飽的事?也只有前半年,地裡收成好了,存了不少糧,小老虎也可以頓頓吃乾飯了,她才算是多吃了些。

這餓久了餓瘦的胃也就慢慢撐得大了點,這胃口也算是好了些,這身體這時才算是全好了。

剛好,汪家的那幾個男人就回來了,但這事她不意外。

但她沒想成的是,家裡的人也來了。

他們來了,而劉二郎現在也就來了。

聽得她說完,劉二郎正要開口就此大說特說,但劉三娘突然跪在了他面前,咚咚咚地就給他磕了三個響頭,哭著對他說,「哥,我們家的人命賤,你就讓我們如此吧,我們家的閨女沒那個當高官夫人的命,現如今她有口飽飯吃,能好好活著我就滿足了,你就讓我們一家子如此活著吧,以後不管是死是活,你就由得了我們吧,求你了,求你了,就讓我們一家子活在一塊吧。”

說著,又「咚咚咚」地像不要命似地給劉二郎磕起了頭,這時她那張蒼老的臉流滿了眼淚鼻涕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8:58 PM

第八十九章

「你......」劉二郎看著妹妹給他磕頭的樣子,就像在磕一個饒她全家一命的官老爺,他暫態又怒又氣,那話竟也說不出口了。

張小碗沒出聲,只是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這個比她的哥哥還要蒼老的可憐女人,不讓她把自己的額頭磕破。

人啊,活著確實難,劉三娘想要她嫁出去過好日子,有飽飯吃,而她出嫁那日,她也沒送得她一程。

知曉她過不好了,夜夜惡夢,能說她是不心疼她的嗎?

不是啊,她也是心疼她的啊......

張小碗死死地拘著她,任由她在她懷裡顫抖著那蒼老的身體,她抬起眼,冷眼看著劉二郎,出口送客,「舅父大人,請走吧。”

「舅父大人,您走吧。」一直站在門口的張小寶領著弟弟走了進來,二話沒說,就跪在了劉二郎的身前。

「你,你們......」劉二郎怒瞪著他們,這時且又迎上了張小碗那冰冷又堅銳的眼,他不由冷笑了兩聲,「我倒要看看,你會有什麼好下場。”

說完他拂袖而去,張小碗抱著懷裡泣不成聲的劉三娘,輕輕地安撫著她,「別怕,咱們一家人在一起,活著一天就是一天,要是有一天,實在活不下了,我也會把弟弟妹妹們安頓得妥妥的,你放心,到時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會沒事。”

「小碗啊,我的閨女啊......」劉三娘聞言,這時抬起頭對著屋頂,大喊了一聲她那苦命的閨女一聲,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時,她背後坐著的張阿福低下頭默默地抹著頭,張小寶張小弟緊緊地捏著手中的拳頭,忍下了心中所有的痛苦和屈辱。

拿著扁擔,站在門口沒進來的張小妹也站在那嗚嗚地哭了起來,她想,他們家這個當官的舅老爺,跟他們縣裡那個讓人打死小花家爹的縣老爺一樣壞,只會欺負人。

    *******

五月中旬這日,張小碗在前院的院子曬乾菜時,門被拍響了。

汪永昭來了。

他來是告知張小碗,家裡幾個弟弟的親事都訂了,永安年尾成親,永莊明年初成親,永重明年年中。

說罷,他看了張小碗兩眼,又淡淡說道,「家中忙碌,你要是這時回去,也可幫娘分憂些許。”

張小碗笑了笑,並未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月末納妾,你要是願意,也可回去喝杯主母茶。」汪永昭說這話時,眼睛緊緊鎖住張小碗的臉。

張小碗依舊無波無瀾地淺笑著搖了搖頭,那平靜的神情就似他只是說了一句隨便得不能再隨便的話。

她完全不在意得很。

汪永昭在看過她一點波瀾都沒有的神情後,轉頭看向了那院子。

院子陽光滿地,五月是京城最好的時節,不冷不熱,天氣也晴朗得很。

他看了那燦爛的陽光半晌,良久後,他從袖中拿出銀袋,放至了桌中,一言不發提腳就走。

他站起後,張小碗也站了起來,拿過那桌上的銀袋,她跟著汪永昭送他到了門口,在他踏出門後,她朝他福了一福,把銀袋遞了過去,平靜地說,「大公子,願您和您的一家,吉祥如意,家中今年收成好,這銀子,您拿回去吧,二公子他們許會用得著。”

汪永昭看著她那粗糙,有著厚繭的手上的銀袋,他的眼皮跳了兩跳,隨後,他再也未看張小碗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張小碗見他不拿回銀子,猶豫了一下,但也沒上前去送了。

她拿好銀子,轉身回屋,關上了她家的大門。

門吱呀兩聲,就那麼關上了。

汪永昭大步走到栓馬的樹前,終是沒忍住,回頭朝那看去,卻只看到了兩扇緊閉的大門。

這時,那婦人平靜的臉在他眼前浮現了起來,他就這麼看著在他腦海裡的她,但她那死水般的眼睛裡,看不到他的影子。

汪永昭不禁輕笑了起來,他甩了甩頭,把人甩出了腦子,翻身上馬。

他沒有嬌妻,只有一個手粗得像硬皮的粗妻,但,他卻還是有美妾的。

那女子,膚白貌美得就像春天裡剛剛盛開的鮮花。

男人有的,他不會少。

既然他這粗妻非要呆在這鄉下,那就由得了她罷。

    *******

「大舅舅,這個我可不吃了。」汪懷善大模大樣地朝還想塞塊烤肉給他的張小寶搖頭道。

「肚子可是飽了?」張小寶摸摸他的肚子,還湊上前聽了聽,之後搖頭道,「我看還沒鼓起來,還是吃得些許的。”

說著,又哄著他道,「還是吃完這塊吧,吃完這個要是飽了,咱就不吃了。”

他如此好聲好氣,汪懷善只得歎氣接過,飽得不能再飽的他一小口一小口,愁眉苦臉地吃了起來。

他娘帶著兩個舅舅去深山打了一隻野豬背了回來,肉賣完一些,還剩一些,他下午上學堂回來,見有多的,就說要烤著來吃。

兩個舅舅一聽,身上沾著血的衣裳都沒換,就醃起了肉,劈起了柴,架起了炭火來。

這不,夕食就是一家人烤肉吃,可是外祖把烤好的肉給他吃,外祖母的也如是,小姨更是挑了兩塊好肉烤了說要給他補補,他吃完他們的就已經飽得不行了,可大舅舅還要他吃他烤的,汪懷善真是有苦難言極了,頭一次覺得太受人歡喜也不是件太大的好事。

他實在是太撐了。

「好了,別撐著他了,已經吃得夠多了。」煮了麥茶出來的張小碗見兒子那張苦著的臉,連忙笑著上前,把他手中的肉拿起放到盤中,打算等會自己吃。

她把茶倒到茶杯中,叫上人,「都喝一杯清清口。”

說著時,見小弟伸著油手過來就拿杯子,她不由搖了搖頭,抽出帕子幫他拭手,嘴中也難掩責怪,「這麼大的人了,吃食時也不注意著點。”

張小弟臉微微地紅了起來,看著他姐給他擦手,那嘴角卻是翹的。

小妹在旁看了眼羨,也伸著手出來對她大姐道,「姐,姐,我這也髒得很......」

張小碗聽了她的話,看著伸到她面前的手兩眼,不由失笑了起來,口裡也柔和地道,「好,姐就幫你拭。”

這時汪懷善捧著吃得撐撐的肚子,偎在他外祖母的懷裡,抬頭好奇地問她,「大舅舅他們小時是不是特聽娘的話?”

「嗯,聽呢,她說往北邊走,他們都不往南邊走的。」劉三娘伸著手幫他慢慢地揉著肚子,眼睛眯起笑著回答,這時她那眼角因笑而起的笑紋不再愁苦,而是帶了幾許平靜的祥和。

張阿福此時端了杯麥茶到手,他把茶杯送到汪懷善嘴邊,嘴裡小聲地哄道,「小外孫兒,喝上一口罷。”

汪懷善微低首喝了兩口,眼睛笑得眯起,朝他外祖道謝,「多謝外祖爺。”

張阿福連連搖頭,「不謝,不謝......」

說著,把杯子也放到老婆子的嘴邊,小聲地朝她道,「你也喝上兩口。”

劉三娘喝了幾口,嘴離了杯子,也朝他說道,「茶好喝得緊,你也喝,多喝兩杯,我看閨女煮的這茶暖胃,對你肚子好。”

這兩年腸胃有些不適的張阿福點了頭,這才把杯子放到嘴邊,一小口一小口滿足不已地喝了起來。

    *******

月末汪永昭納妾前日,劉二郎過來發了頓火,沒料張小碗和兩個弟弟忍住了,卻沒料到小妹沒忍住,提了扁擔要打人,還好張小碗及時攔住了,沒讓她真打著了人。

劉二郎也沒料一個小丫頭片子竟然要拿扁擔打他,口口聲聲稱呼他「狗官」,「壞官」,「只會欺負人的大壞官」,他氣得連頭髮都差點豎了起來,對著張阿福和劉三娘就是一頓痛駡,罵他們無用至極,盡養出些爬到長輩頭上撒野的女兒,不尊不孝至極。

他指桑駡槐,張小碗也沒多加理會,叫小寶他們把小妹拖到後院去了,她則親自去打開了大門,再次送了氣得手都抖的劉二郎的客。

汪永昭納妾那晚,京中的汪家派了江小山送了杯茶過來,說是那小妾的主母茶。

他彎著腰朝張小碗道,「大公子說,您不回,也就按您的意思,但這主母茶,還是要您喝的。”

張小碗聽時有些微的哭笑不得,不知這汪永昭是什麼意思,是膈應她?還是真為了尊敬她?

不過無論什麼意思,她也無謂得很,當下就對著要親眼看她喝茶的江小山一口氣把茶喝完,擱下茶杯後她用帕子拭了拭嘴,平靜地對汪大栓說,「回去告訴大公子,姨娘的這杯茶我喝了。”

說完,想了想,自語道,「這京中規矩可是喝了茶,就要給新姨娘見面禮?”

說罷,看了看汪大栓。

江小山彎了彎腰,不語。

張小碗覺得既然汪永昭給她做了規矩,她這規矩也要回做過去的好,當下就去了那書房,把放在屜中的銀包打開看了看,竟在裡面看到了幾錠金子。

當下她有些小驚,沒料汪永昭竟如此慷慨,上次竟拿了一荷包五十兩的金子給她。

她先前以為還是銀子。

這時江小山還在堂屋候著,她也沒多深思,拿出其中的一錠回了堂屋,交予江小山道,「這是我給姨娘的見面禮,你幫我捎回吧。”

汪大栓聽罷,接過了金子,待回去後,待到半夜,有人來叫他,說大公子回了書房,他連忙從床上爬起著了衣,到書房稟報詳情去了。

書房中,那剛擁了美妾的汪家二品的總兵大人,聽得江小山把那婦人的表現說完後,他抬眼看了那金子一眼,那先前本是柔和的嘴角徹底冷了下來。



第九十章

因先前為汪家的那三個公子打聽婚事,這京中的媒婆,和村子周邊的這幾個媒婆張小碗是認識的。

這當媒婆的人,其實也是讓張小碗開了眼的。

她來這大鳳朝這麼久,見過的嘴巴最利索的就是這當媒婆的,那嘴一張,連歇都無須歇停一下,就能給你說上半來個時辰。

張小碗見過的三個,都如此。

其實想來也是,這年頭能出來走街竄戶掙媒婆錢的女人,沒點厲害本事,人不要那層皮,也幹不了這活。

說來這當媒婆的也是個苦活,一般人家的婦道人家,家中還活著個男人幹活的,誰願意當媒婆?還不是逼得沒法了,要口吃的,要活下來,要掙銀子養家糊口,不得什麼事都得豁出去?

張小碗見過的這三個媒婆,就全是寡婦,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就指著她活命。

儘管媒婆嘴太利,說話又大聲,又愛說東家長西家短的,讓人覺得粗俗,一般人都還有點怕她們,但張小碗卻跟她見過的幾個媒婆處得還挺好,她們來時她客客氣氣地招待,走後也笑臉吟吟地送人走,對這些個家中不易,出來拋頭露面養家,還得不了好名聲的人還是有幾許尊敬的。

因她的態度,那幾個跟她見過的媒婆見過她後,頭幾次覺得她有些奇怪,後頭覺得這個當家夫人還真是有幾許看得起她們的,對張小碗就真誠了幾分起來。

有些私下不應該跟她這當家主母說的,她們也會跟她說幾句,所以張小碗交給汪永昭的那張紙才寫得那麼詳細,全是托這些幫她打聽消息的媒婆的福。

這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啊,就是這樣奇怪,對方覺得你看得起她了,她對你也就熱情得不行,這心直口快的金媒婆就是其中一位。

這天張小碗找她來說事,她還提了家中的一點雞蛋過來,說要給小公子補補。

張小碗迎了她進門,也沒跟她推託,把那三個雞蛋接過後就對她笑著說,「也正好,你應該也是聽說我娘家來人了......」

「這我可是聽說了,前幾天就要來,怕叨擾了你,這才沒過來......」金媒婆呵呵一笑,「今個兒我可來了,得見會見會老爺老夫人一下不可,您可別攔著我。”

「哪能啊。」張小碗半扶了她的手進了堂屋,對著正在椅子上的劉三娘笑著說,「娘,金大嬸來了,她是個心口開的,好打交道得很。”

她說的是官話,劉三娘並不是聽得明白,但她知道今天是誰要來,連忙站起去拉金媒婆的手,用著梧桐村的客氣話說,「托您了,托您了......」

「哎呀,這就是老夫人了?我金婆子給你行禮了,您可坐著,坐著......」金媒婆也忙不迭地把人扶到了椅子上。

「我娘說,得拜託您幫著辦事了。」張小碗笑著請了她坐下,這時伶俐的張小妹已經上了茶,還給弄了一碟子芝麻糖上來了。

「哦喲,這麼精貴的芝麻糖,怎地抬上來了?」金媒婆見著糖可嚇了一跳,又轉頭看了張小妹,立馬笑著道,「這可是誰?長得怪清秀的。”

「我小妹,以後許是還要得托您。」張小碗微微一笑,朝小妹說,「下去練字吧。”

張小妹先前是得了她大姐囑咐的,她抿著嘴笑了一下,給金媒婆福了福禮,這才拿著盤子退下了。

「可不得了,這麼知禮的姑娘!這還沒說好人家吧?」金媒婆忙朝張小碗問道。

「沒呢,剛說了,以後許是還要托得您幫著摸摸人家......」張小碗笑著說,「吃糖吧,待我跟您細說。”

金媒婆看著糖,捏了一塊小嘗了一下,就一下,她就掩著嘴對著張小碗不好意思地笑,「當家夫人啊,不是我不吃,這糖可精貴得很,捨不得吃。”

張小碗搖搖頭,歎道,「也是,年景才好上一些,哪家能得糖吃......」

說著就對她道,「嬸子,你帕子乾淨吧?”

金媒婆愣了一下,點了頭。

「拿來給我。”

待金媒婆拿出帕子,張小碗把一碟的芝麻糖都給包上了,邊包邊笑著說道,「拿回去給您孫孫吃上一點,我家懷善可得了您不少雞蛋,這次總算是能回過去幾塊糖,給您家孫兒吃了。”

「這可怎生了得?」金媒婆聽著話好歡喜,也顧不上假意推拒了,接過她的東西便道,「我可不跟你客氣了,你要跟我說的事,快說吧,我准幫你辦成。”

張小碗也就跟她說起正事起來。

「說來得為難您一下,我這啊,有兩個弟弟,兩個都是未成家,眼看著這幾年也是要呆在我身邊的,他們啊,這些年為了幹活掙些銀子,也耽誤了正事,年紀也有些大了,我就想著給他們找個媳婦,我這是有看中的一個,現下就是想讓您幫我支個招,讓我那個大弟弟遠遠地看一眼那個姑娘,要是相中了,改明兒就得托您去那姑娘家說說去。」張小碗慢慢地一一跟她說道。

「是哪位?」金媒婆奇了,不曉得這當家夫人這是看上誰了。

「這個,是你們村子裡的,你也認識的,跟你家住得也近,就是叫趙桂桃的那個丫頭。”

「桂桃丫頭?」金媒婆先一愣,後搖頭,「可不行,當家夫人,這可不行,這丫頭沒爹沒娘的,一點子身份都沒有,配不起您弟弟。”

「她勤快,還有這嘴啊,也是一等一的好。」說到,張小碗想起去年她去金媒婆的家中找她時,看到的這丫頭跟人吵架的兇悍樣,她不禁笑了起來。

金媒婆這時也想起了這事,也跟著笑了兩聲,但還是小聲跟張小碗講,「丫頭家裡沒親沒戚的,單得很,怕是......」

「沒事,我們家人多就成,」張小碗說到這,靠近了她,跟她小聲地說,「我是看上她手腳利索,還有,不瞞您說,我也是看上她這了,日後我這弟弟是要開小店過日子的,雖然不會讓她下地幹活,但洗衣做飯這些家中後面的事,不得全靠她?我看她那樣,要是願意,也是擔當得起這個家的。”

金媒婆跟趙桂桃的爹娘是打小一起長大的,這丫頭的爹娘在災年中全沒活下來,就活下來了一個丫頭,她平時也是能心疼得了一分就心疼她一分的,這時聽著張小碗這口氣,是真相中了那丫頭,頓時喜得差點一口氣都沒上來。

待與張小碗又細問了幾句,這時張小碗又讓張小寶進來見了人。

她見到小寶那高大的樣子,這時金媒婆再也顧不得分寸了,提了裙子就往大門跑,嘴裡大聲嚷嚷著,「當家夫人你且等等,我就領了那丫頭來。”

張小碗剛站起來開口攔了她一句「不急」,她就扯開了門跑了,看得張家人一家子目瞪口呆,著實見識了一下這京郊媒婆的厲害。

    *******

張小碗本是要讓她領著人,遠遠地看一眼,但真是這剛過午時呢,金媒婆就氣喘吁吁地帶著趙桂桃來了。

這門是張小碗讓小寶開的,這下,小寶跟趙桂桃在大門口就這麼見著了。

那一會,站在院中的張小碗就見到那大方的趙桂桃就那麼一下,就一下,那臉蛋就全紅了。

而張小寶見著這姑娘那紅通通的臉蛋,還有那紅得冒火的耳尖尖,嘿嘿一笑,撓撓頭走他大姐邊上去了。

張小碗憋著笑讓金媒婆趕緊把姑娘領到堂屋去,她就稍後幾步,先站在院中,問張小寶道,「可喜歡?”

張小寶點點頭,但又不好意思地說,「就是看著太漂亮了,我配不上。”

張小碗笑著搖搖頭,這時小妹湊過來說,「大姐大姐,我看這比咱大哥先前讓媒婆講的那個強上太多了,我看好!”

「那就是看上了?」張小碗捏了小妹的鼻子一下,笑著朝她搖搖頭,示意她在外人在時少說話,隨後又朝張小寶確定般地問道。

她這話問得認真,張小寶收了臉上的憨笑,仔細地想了想,便認真地對張小碗說,「大姐,她要是願意,就她吧。”

說著,又小小聲地朝她說道,「我看她是個好姑娘,剛進門時,那嬸子走錯了步,是她托了一把才沒摔著,看樣子不是個不顧別人的。”

張小碗聽了,新奇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著說,「你可真是長大了,都知道看人了。”

說著,眼裡的欣慰是怎麼掩都掩不住的,這時為了不怠慢了堂屋中的嬌客,張小碗也不再多說,快步往堂屋走去。

這親事說來也快得很,當劉三娘打量過姑娘,朝她點頭後,張小碗便當著她的面向金媒婆提了個結親的意思。

金媒婆聽後,話都顧不上說,猛地伸手一拉趙桂桃,而那小姑娘被這麼一拉之後,當下就猛點頭。

見她那拙樣,金媒婆急了,「說話呀。”

「願意,願意,願意,當家夫人,我嫁,我嫁給你大弟弟。」趙桂桃被催,也急了,一股腦地話說了出來,隨後,別說臉和脖子,連她那手,也都全紅了。

那站在門邊的張小寶聽到這話,那粗臉也莫名地紅了,偷看她嫂子的小妹這時回過頭,正好看到了此景,頓時看著她大哥嘎嘎怪笑,嘲弄他難得的大紅臉。

於是這親事,上下沒得幾個時辰,就這麼閃電般地定了。

關於這成婚的日子,金媒婆當即說要跟張小碗去鎮裡找算命先生算日子,如果不是張小碗說這日頭快下山了,明早去不急,她還真就能拉著張小碗去鎮裡找人。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01 PM

第九十一章

因趙桂桃也是願意的,張小碗給小寶與她訂親的日子就訂在了六月的十八日,一個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急是急了點,但張小碗也不打算虧待人家姑娘,知道她家裡什麼都沒有,先送了些布過去,讓姑娘家給自己縫衣裳。

聘金她也給得不算少,給了五十兩,並讓金媒婆傳話,讓這錢她留著自個兒用,可以隨便花,要置辦啥就置辦哈。

「哪能隨便她自己花?」剛接過錢的金媒婆忙道,桂桃丫頭這可是憑白得了天大的福氣事,她可不想讓這當家夫人覺得這丫頭是個心眼大的,「她啊,這銀錢肯定不敢收您的,我還是會勸她收著,到時帶過來,就讓她花在一家子身上,這才是這銀錢的歸處。”

張小碗也不再多說,笑著點了點頭。

小寶這邊已經定下,張小碗操心起了小弟的事,小弟是個慢性子,但心裡的主意並不比小寶要小。

這小寶的事一定,張小碗就把他叫來了,等她問他想要個什麼樣的後,他就與張小碗說,「等大哥這婚成了後,家中再歇一會,再說我的事吧,大姐你別太忙了。”

張小碗當下聽得好笑不已,對他說道,「要忙一起就忙完了,要是一陣一陣的,大姐才累得很。”

因親事定得急,她每每忙瑣事要忙到半夜,已經有幾天沒好好睡了,她說這話時,眼底都有點黑眼圈。

張小弟細細地看罷她兩眼,便還是搖頭,慢慢地說,「大姐,還是緩緩吧,你別操心我的,待到明年了也一樣,現如今我們剛來,要是我跟大哥兩個趕在一起都結了親,怕有人說你閒話,我不愛聽。”

說完這句,他朝他大姐笑笑,說:「地裡還有活要忙,我先走了。”

張小碗頓了一下,點了下頭。

等到她點頭,張小弟這才慢慢地出了門,他還是像小時一樣,無論是走路,還是慢聲慢氣說話的腔調,都顯得乖乖的,又有點呆。

這時站起的張小碗看著他慢吞吞走遠的背影,眼角都酸了。

她沒有白疼他們,一個兩個三個的,個個都願意貼著她的心,為她著想。

    *******

葉片子村最深處的那處宅子,這日喜氣洋洋,村子裡有不少人都拖著家中的兒女帶了過來,因這汪家的當家夫人說了,今天是喜日子,家中有娃兒全都帶來吃喜酒,來給他們家添個熱鬧。

於是這朝食剛過,儘管拜堂還要到晚上去了,村民們就被家中的孩子們催著過來了。

小孩兒們精得很,早在汪懷善那得了訊,知道今個兒他娘為他們準備了許多糖,他們就盡想著要早點來得糖,免得晚到就沒了。

張小碗家中這時也忙得很,胡九刀早帶了胡家村的漢子們過來去鎮上拉桌椅了,這桌椅眼看午時就能擺得上。

今天喜宴的廚師也是胡家村的,他也一大早趕了過來,得了張小碗的一封喜銀,這時正樂得帶著人飛快地切菜洗菜,那手腳輕快得就像是他自個兒家中辦喜事一般。

這時已來了不少村民,再加上胡家村裡的人,還有先早先就帶來了的孩子,就算是一大早的,宅子也熱鬧得緊。

人多,嘴難免也雜,呆在後面的村裡婦人幾個人一圍坐在桌子上,嘴上飛快地磕著這主人家的瓜子,關於主人家的那碎話也就碎碎地說出來了。

這些婦人,無一不奇怪這汪家的人今天怎麼一個都沒出現,不過村裡人多數也是遠遠見過汪大郎的,那般人物,那般大官,想來確實也是會嫌棄這糟粕妻的。

因張小碗是個厚道的,她們也並沒有說太多的閒話,說來她們也有些憐憫她,不得丈夫喜愛的婦人日子總是要煎熬些。

可能人在背後說人,人就會到,這不,這後院的人剛說上幾句,前院胡家的人就跑來了後面,對正在廚房幹活的張小碗來說,「汪家的官老爺來了。”

「來了?」張小碗驚訝。

「是,大娘子,您快過去看看。」傳話的人緊張得很,嘴巴說話都不利索了。

張小碗忙擦了手,快步往院前走去。

剛進堂屋,她就聽得汪永昭說話的聲音,「桌椅辦妥了的話,就去鎮里拉幾壇酒過來,這裡拿了錢去弄只羊,送到廚房,多添個羊肉。”

這時進來的張小碗已經完全看到了身著青衣的汪永昭,還有汪永昭的那三個長得跟他有點相同,但樣子還是差上些許的弟弟。

「大嫂......」那三人一見她,彎腰拱手齊齊叫道。

張小碗朝他們福了福禮,算是回應,她這時直接看向了汪永昭,走到了他面前,也朝他福了福禮。

「大公子。”

「嗯。”

汪永昭沒看她,只是指著堂中的那幾個他抬來的箱子淡淡說道,「左邊的箱子你大弟的,第二個你小弟的,其餘幾個是你的。”

說著他一捋袍子站了起來,這時看著她頷首淡然說道,「現下,帶我去拜見一下岳丈岳母。

    *******

汪永昭跪下,朝他們磕頭時,張阿福與劉三娘嚇得夠嗆,他們根本就不敢受他的拜禮,他一跪下,他們就驚慌地站了起來,老倆口手牽手的就要往門口逃。

還是張小碗在旁邊拉了他們一下,這對老夫妻才沒真逃走。

但接下來氣氛也夠冷凝,張阿福和劉三娘是根本不敢說話,他們知道這人是個大官,再加上汪永昭長的那樣子,還有那通身的氣派,根本就不是他們曾見過的人,所以哪怕汪永昭那張臉跟他們的小外孫長得一模一樣,但在老張氏夫妻心裡,他們還是怕他。

他們什麼都不敢想,就是單純地怕。

汪永昭起來站了一會,無人說話,張小碗對上他總是稍顯冷漠的眼,不想再放他在這裡嚇唬她爹娘,於是就走到他旁邊對他說道,「大公子,前面堂屋喝杯茶吧。”

汪永昭掃了她一眼,未語,這時又朝張阿福他們一拱手,「女婿告退。”

張阿福這時頭低得不能再低,劉三娘也如是,就算女婿告退,那老倆口也沒想抬頭看他一眼。

等汪永昭走出了門,走了兩步,聽得屋內終於出了聲響,只聽有道聲音道,「三娘,可是嚇著了?”

這話儘管帶著濃濃的鄉下鄉音,但話音還是清晰得能聽懂的,於是落入汪永昭的耳裡,也讓他聽了個明白。

「嗯嗯嗯。」說話的婆子那喘氣都喘不過來的喘氣聲,聽得汪永昭皺了眉。

張小碗慢他一步的距離,這時也聽得了房中父母的聲音,她不由搖了搖頭,腳步往前快了一步,垂首對汪永昭說,「大公子,請。”

汪永昭冷看了她一眼,再細聽,卻聽得那房裡老婦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快,這時並不能再聽得明白,他這才抬腳繼續往前走。

「大公子何時走?」前往前院的一路上,張小碗垂著首,嘴裡卻是開門見山地問。

「晚上。”

「拜堂過後?”

「嗯。”

「大公子很閑?”

「哼。」汪永昭聽到這話後用鼻子哼了哼,腳步也頓了下來,他嘴角挑起嘲笑,看著張小碗道,「你知我為何而來,怎麼,張氏,你弟弟成親你不告知我就罷了,怎地,我親自來了,你也不想領我的好意?”

他不來,確實有很多閒言碎語,不過她也不是受不起這些,頂多被外人說道說道幾句罷了。

她不告知汪家人,也是汪韓氏之前就派了人來說話,說她娘家的事是她娘家的事,休想他們沾汪家的光,說完,還警告了張小碗也休想就此事說汪家人的不是,現在的汪家可不是那個還容得了她大逆不道說壞話的汪家了。

不過他來了,她該問的問過了,人也請不回,所以他想呆就呆吧,汪家的誰人有意見,都不關她的事......

事實上,確也跟張小碗預料的一樣,這還沒到午時,汪家的人就來請汪永昭,說是老夫人病了。

「請大夫,我晚間就回。」汪永昭回了這麼句話。

這到了下午,小老虎跟著辦事的小舅舅回來了,一聽到人跟他說汪永昭來了,他立馬寒毛倒豎。

就在他跑去書房找人,準備跟汪永昭掐架時,汪家又來人了。

汪家來人,因汪永昭沒帶僕人過來,他的幾個弟弟也被他派出去辦事去了,所以他們首先能找的人就是張小碗,而這時家中誰人都有事要忙,再加上那汪永昭冷著那張臉,身上那淩厲的氣息也似有煞氣,所以這村裡人也好,還是那膽子大的小妹也好,連看都不敢怎麼看他一眼,張小碗也不好派誰領人去見人,只得自己出馬,領人去見那被她特地「請」到了書房坐著的汪永昭。

這不,她也是聽得了汪家人兩次的傳話,上午時是老夫人病了,這次更是沒新意,說是婧姨娘病了。

小老虎這時跑到書房,還沒開口說道說道這個男人幾聲,就見到他娘來了。

他娘一來,他還嚇了一跳,以為被他厲害的娘又猜到了他要幹什麼。

隨後他聽得了那僕人的傳話,他不由瞪大了眼,滿眼奇怪地向汪永昭問道,「你家的姨娘怎地這般不好?動不動就病,你就不能討個好的,省些銀子?”



第九十二章

說著,小老虎心裡慶倖不已,還好這家人搬出去了,要不然,那什麼成天窩在屋子裡,見不得光的姨娘又得花他與他娘的銀子了。

他想得入神,想後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了一大口氣,都沒察覺到汪永昭那向他射來的冷眼。

張小碗聽得他那話,剎那有些哭笑不得,但笑容飛快在她嘴邊閃過,看過小老虎一眼後,這時她看向了汪永昭。

她想看他什麼反應時,正好對上了他冷冷向她看來的眼。

「這就是你教養的兒子?」汪永昭揮手讓僕人退下後,對張小碗冷冷地道。

「他還小。」張小碗淡淡地說,把小老虎拉到了面前,蹲□給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柔和地對他說,「出去玩吧。”

在她不容他反駁的眼神下,小老虎不甘不願地出去了。

中途還回過頭一次,張小碗不得不得朝他做了個「快走」的手勢。

她笑著看他離開後,便轉頭對汪永昭說,「夕間就要迎新娘子進門了,您要去堂屋坐嗎?”

于禮,汪永昭是姐夫,這宅子,名義上也是汪家的,再加上他是官員的身份,去堂屋坐她父母的下首也是可坐得的,他人看樣子現在也不走,張小碗只得禮節性地問了他一聲。

他要是自持身份,不坐,那便更好。

汪永昭又看了她一眼,簡單地說了一字,「坐。”

張小碗後面還有得是事忙著,也不再跟他耽誤時間,朝他彎膝一福道,「那行,到時就來請大公子入席。”

說後,她轉身往外走,走了幾步,覺得不對勁,側頭一看,看到了汪永昭走在了她身邊。

她還以為他是出門吩咐在門外的僕人,哪想,汪永昭一直跟在她身邊,在錯過那僕人時,他淡淡地吩咐了句,「姨娘要是病了,也請大夫即可。”

張小碗讓他跟了幾步,眼看就要踏過到後門的那扇拱門,她只得開口問道,「大公子,可是書房坐得不舒服?”

「休得管我。」汪永昭不快地看著這個上午把他強請到書房,眼下眼看著還準備再請一次的婦人。

見他口氣裡還帶著怒氣,張小碗抬眼看他一眼,見他臉上也有薄怒,也就閉了嘴,隨得了這大爺去了。

後院廚房等著張小碗的那些細碎的事確實多著,像到時客人入席,菜要什麼時辰打出來,端出去,還有哪缺點什麼了,就是缺塊姜缺跟蔥這些事,都需她這個當家娘子今日管著做主。

張小碗腳一踏進後門,那問話的人就一個個都來了,她平時不緊不慢的口氣也快了些許,很是麻利地解決著各種小事。

汪永昭一來本是驚了後院的人的,連幫忙切菜端碗的張小妹一見著他,都慌忙躲張小碗身後,小聲地跟她姐道,「看著他,怪害怕得很。”

還是張小碗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她這才扭過了身去繼續忙去了,不過離得汪永昭遠遠的。

張小碗先是一口氣等五六件等著她的事,這才有空對汪永昭微笑著說,「大公子,要是不勞煩的話,能不能請您幫妾身件事?”

「什麼事?」汪永昭看著這個從來不叫他夫君的婦人。

「大公子有騎馬來吧?”

「嗯。”

「可否把您的馬兒借我兄弟一騎?」說到這,張小碗的眉毛也飛揚了起來,說來他這一來也不是沒好處,至少小寶就有高大的馬兒去迎親了。

一輩子結一次親,張小碗非常願意要給她的弟弟最好的,說來這也是對桂桃的尊重,日後她要是朝人說道起來,也可以說自家的良人是騎著馬兒來迎娶她的。

女人喜歡的,看重的,張小碗都懂,心裡也是想著對她這成為她弟媳的姑娘要好一些的,所以眼看著汪永昭就在身邊,看樣子也真不會就這麼半路回去,馬兒她是用得上的,她也就很乾脆地開了這個口。

看著笑語吟吟看著他的婦人,再看看她這時眼裡跳動著的光,汪永昭「嗯」了一聲,便道,「你弟弟在哪?我去找他。”

張小碗一呆,但為了那馬,還是帶著他去了新房那邊。

一進小寶現在住的門,張小碗見他身上穿著她做的那套湛藍的新衫,那樣子精神極了,她顧不上身邊還有人,眉開眼笑地就過去給他整理衣裳,「怎麼看樣子現在才穿上?剛去忙什麼去了?”

張小寶本是一看到她就滿臉笑意的,但再看到她背後的那個跟小外甥長得一樣一樣的男人後,他斂了臉上的笑,這時朝這人面前走了一步,朝這人規規矩矩作了個揖,「見過汪大人。”

這下,汪永昭眉毛完全皺緊了,他看著這個連「姐夫」都不叫一聲的張家人,覺得這一家子怎麼都那麼令人生氣!

張小碗抬頭看了看弟弟那板著的臉,在他臉上看出了幾許嚴肅,她先是替他整好衣裳,再用微笑著打破了這時略顯僵硬的氣氛,「我跟大公子借了馬,你等會騎了馬去迎桂桃吧。”

「不用了,大姐,路不遠,我走路去即可。」張小福剛剛朝汪永昭說的第一句是官話,這時他說的是家鄉話了,他先移了兩步,擋到了張小碗的面前,才轉過頭小聲地跟張小碗說,「不用騎馬,姐,就讓我走著去吧。”

張小碗想了一下,又笑著點了頭,她這時往前走了一步,但小寶又往前走了一步,像是護在她前面的樣子,她不由有些啞然,但這時不容她多想什麼,因為迎親的時辰差不多快到了,她當即用著官話笑著道,「是不遠,還是走路去,騎著馬兒去,氣派是氣派了,但會被村裡人說閒話呢。”

說著她又轉頭對著冷著臉的汪永昭,無視他的臉色笑著道,「看來,今天還是使不上大公子的愛馬了。”

這時張小弟給他大哥拿了紅綢子過來,也見到了汪永昭,他先是一愣,隨後就朝汪永昭做了個一揖到底的禮,但一句話都沒說。

他行完禮,就站到了張小碗的面前,與他大哥一道地把他們大姐護在了他們的身後,兩兄弟那看著汪永昭的臉,皆嚴肅得很。

張小碗確也是愣了,她沒想到,她的兩個弟弟對這人這麼沒有好感,而此時是小寶迎親之際,她便扒開兩個弟弟,從他們之間走了出來,笑著對汪永昭說,「既然沒什麼事了,大公子,我們去堂屋吧。”

她朝著汪永昭福了福身,示意汪永昭先走,等汪永昭冷著臉抬腳時,她朝後猛瞪了那兩弟弟一眼,揚起了手,嚇唬他們:不好好聽她的話就等著挨她的揍。

哪想,那兩兄弟沒看她揚起的手,只看著她後頭。

張小碗迅速轉臉一看,正好又對上了汪永昭的眼,隨即,她微微一笑,臉不紅心不跳,像沒事人一樣地走到汪永昭身邊,又福了福身,淡淡地說,「大公子,請......」

不論汪永昭這時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們走後,張小寶都忍不住跟小弟說,「咱們大姐幹什麼都穩得很。”

「哥,時辰到了,咱走吧......」張小弟搖搖頭,示意他大哥別說他大姐,說著時,幫張小寶掛好紅綢花。

    *******

迎親,拜堂,送入洞房,有著胡九刀帶著胡家村的人出力,張小寶沒被村民們灌什麼酒,很快就讓張小弟推著進洞房去了。

張小碗這邊卻忙得很,等菜全上齊,人吃飽後,她還要做掃尾的。

而因小孩來的多,她也沒吝嗇,剩下的菜多,她全放在了一塊,讓帶小孩的人家一人到廚房來領一碗回去,家中有老人的,也可多拿一碗回去。

這村民又是吃的又是拿的,當下這些村裡的漢子婦人就二話沒說,也不管夜多深,在空地上點了幾個火把堆,就把明日要還到鎮上去的桌椅歸整好了,把地也掃了,用水清了一遍,還把那幾大盆碗也給快手快腳地洗了,不知給張小碗省了多少事,原本以為明天還要她收拾半天的活,因人多,一個來時辰,都幹得差不多了。

這廂為幫她家的忙,連去鬧洞房的人都沒去了。

這做客人的居然大多都幫她做起了工來,張小碗這是又是好笑,又是欣慰,對著人又把笑了一天已然僵硬的臉笑得更僵硬了。

等到人散,她這才想起了小老虎,不知他去哪了,於是她連找了幾個地方,安靜的洞房那邊也去看了看,又問了幾個人,連他外祖和小舅那裡也沒找到人,於是一時之間竟也找不到他了。

這時她急了,不過她正急於找人之際,小妹不知從哪跑了回來,一見到她,就把她拉到一邊,喘著氣跟她道,「不得了了,大姐,大姐,剛才,小老虎被那個大官拉到後山的樹林子去了。”

「拉?」張小碗微愣,「他們打架了?”

小妹不斷地搖頭,「沒有沒有沒有,那人在教小老虎練著什麼,大姐,你快去看看,可別讓我們家的小老虎被人騙走了!”

小妹著急的口氣逗笑了張小碗,她摸摸她的頭,安慰她道,「別急,大姐這就去看看。”

「你快去把懷善給帶回來!」小妹很激動,那握著拳頭的樣子就像是要蹦跳起來一般。

張小碗轉身去了小妹說的地方,去後,果然在燃著火堆的小樹林裡找到了他們。

而小老虎一見到她,就把手中的木棍扔了出去,一路小跑飛竄到了她身上,一把把兩手掛在了她的脖子上後,他就得意洋洋地跟她說道,「我剛剛跟這人打了個賭,我賭贏了,他要教我兩式劍法!娘,我又可以學劍法了!”

張小碗笑著點點頭,「那現在學會了?”

「學了一遍,要練幾天才練得好。」小老虎認真地說,「我會練得很好的。”

「娘相信你......」張小碗微笑,「只是晚了,可要睡覺了?”

「要。」汪懷善儘管九歲快十歲了,但這時他把頭靠在了張小碗的肩上。

他沒想下來,想讓他娘就這麼抱著他回去。

他儘管已經能幹很多事了,知曉了很多事了,但他有時還好似以前那個非要她抱著才肯睡的嬌兒子。

張小碗能給他的不多,所以這點,她一直縱容了他下來,這時,哪怕有外人,她還是用手托著他的兩腿沒打算放下,只是轉頭對那看著他們母子的男人淡淡地道,「大公子,夜深了,請回吧。”

汪家的那三兄弟先前就走了,張小碗也以為他早走了,沒想成,卻還在這裡。

「送我到前面。」那汪永昭在深深看過她一眼後,走到她身邊時,拋下了這句話。

張小碗不解,沒動。

那汪永昭走了幾步,見後面沒腳步聲,便回了頭,看到那抱著孩子的婦人的臉上此時完全沒有了笑容,還眼帶著估量看著他,這時他再看看那小孩不滿瞪著他的眼睛,他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來,這次他把話說得更詳細了,「你們倆,送我到前面樹林上馬。”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10 PM

第九十三章

「娘,不要送這個人。」汪永昭的話一完,汪懷善就喊了起來。

剎那,汪永昭的眼冷帶怒意地看了過來,而汪懷善更是憤怒得很,不甘示意地回瞪著他,於是,兩個長得太像的人,睜著長得差不多的眼睛,就在那怒目相瞪。

張小碗本還在想著要用什麼話的拒絕,這時卻有些啼笑皆非了。

「娘......」汪懷善瞪了一會,還是不甘示弱地大力瞪著汪永昭,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但嘴裡已經拉上了肯定會站在他一邊的幫手。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火把的光,還有張小弟在叫人的聲音,「大姐,小老虎,大姐,小老虎......」

「小舅舅來了。」這下,汪懷善也不跟汪永昭對瞪了,他把手合到嘴邊朝發聲的那邊喊,「小舅舅,小舅舅......」

張小弟很快就跑了過來,看到汪永昭那冷如玄冰的臉,他下意識地就繃直了身體,眼睛也瞪大了起來。

他快步走到了張小碗面前,叫了聲,「大姐。”

他語氣緊張,以為這人又欺負他大姐了。

張小碗朝他搖搖頭,笑了一下,再轉臉平靜地對汪永昭微笑道,「大公子,夜深了,恕我不遠送了,您走好。”

說著,抱著汪懷善的她朝他福了福,未再多語,往回家的小路走去。

走了幾步,小弟過來抱小老虎,嘴裡柔和地哄著他的小外甥道,「小老虎,讓舅舅抱一下下好不好?”

小老虎見他小舅那張笑臉,很大方地點了下頭,伸出了手。

張小弟立馬眉開眼笑地把他抱了過來,把火把交給了他大姐,抱著小老虎,他小聲吆喝著說,「小舅舅抱小老虎回去嘍。”

「回去洗臉洗腳睡覺!」汪懷善哈哈大笑,接著他舅舅的話說了下去,完全把剛才與他瞪眼的那個人忘到身後了。

張小碗舉著火把走在他們身邊,聽到舅甥倆的對話,她偏過頭,目光柔和地看著這倆人,嘴角舒緩地微微翹起。

這時他們越走越遠,而他們的身後,汪永昭站在原地,那婦人翹起嘴角的側臉,似驚鴻一瞥在他眼前掠過。

可能火光太柔和,黑夜又太深,那婦人那時的側臉,竟也有點像樣了起來。

直到人看不見了,汪永昭看著那黑暗的盡頭,又深深地攏起了眉頭。

看人,竟看得連生氣都忘記了。

他搖了搖頭,快步往栓馬的樹林走去。

不送也可,日後,就別怨他未曾給過她機會。

    *******

這廂汪永昭想著他已對他的正妻盡了責,那邊小老虎在候著他回來的外祖母的照顧下洗了臉,洗了腳,上了床。

除了正在洞房的大舅舅未過來,小老虎在一家子的關注下就了寢,美得他睡覺時嘴都是笑的。

夜太深,張小碗叫了弟弟妹妹洗漱好就去睡覺,等在他們的房前,一個一個問著他們是否睡下了,確定後她這才回了自己的房間,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倒在床鋪裡沒得多時就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一早,她進廚房,發現趙桂桃已經起來了,已經跟著劉三娘在做朝食了......

「怎地這麼早?」張小碗嚇著了,看了看外面,可這天色還早得很。

「早點,早點好......」趙桂桃滿臉通紅地答了這句話,手又往灶裡塞了把柴,隨後又低著頭,拿起了抹布擦起了灶台。

「你好好坐著,哪讓你忙。」張小碗忙過去搶抹布。

「小寶說,您愛乾淨,我......」趙桂桃抬起臉,紅著臉朝張小碗一笑,「當家夫人,您就讓我幹吧,我就活幹得勤快,別的都不好。”

張小碗失笑,「叫大姐吧,還叫當家夫人幹什麼?”

說著又說,「不是不讓你幹,只是這幾天,你就好好歇著,等緩過氣來了,家中有得是事讓你幹,聽話啊,可行?”

趙桂桃這才鬆開了手中的抹布,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這小媳婦的事解決好了,張小碗又回朝劉三娘無奈地問,「娘你起這麼早幹什麼?”

「睡不著,早點起來,給小老虎蒸碗蛋羹,他正在長身體,一起來許是餓得很。」劉三娘說著,朝她招手道,「你過來。”

張小碗走了過去,把她從坐著的矮板凳上扶了起來,「你腰不好,就別坐矮板凳燒火了。”

劉三娘「哦」了一聲,把剛煮好,放在灶火邊熱著的糖水雞蛋掀了上面蓋著的紙,把碗端了起來,說,「剛煮的,小寶媳婦剛喝了一碗,你也喝一碗補補。”

紅糖雞蛋?張小碗笑,「我喝這個幹什麼?”

「喝。」劉三娘把碗放到她手裡。

張小碗只得笑著把這碗雞蛋喝下去了,隨後對趙桂桃笑著說,「大姐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說得臊得趙桂桃剛好一點的臉又成了大紅臉。

    *******

等喝過敬親茶,趙桂桃又去掃院子去了,張小碗挺納悶的,跟憨著臉傻笑的張小寶說,「你也不勸勸你媳婦?這一大早忙這忙那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咱家找媳婦回來是當長工的。”

「隨得她吧。」小寶撓撓頭,笑了幾下,就過去幫媳婦的忙去了。

小妹站在她大姐身後,頭靠著她大姐的肩,撒嬌說,「大姐,我可以不去練字麼?我今天陪新嫂嫂玩一會。”

「美得你,現下我且有空了,今天這字我親自來教你。」看著又要偷懶的小妹,張小碗毫不猶豫捅破了她的小心思。

小妹聽了啊啊叫了兩聲,朝著張阿福和劉三娘嚷嚷道,「爹,娘,明個兒我也要跟二哥去送小老虎上學堂,我腳程也快,不會耽誤工夫。”

張阿福聽了看了大女兒一眼,見她似笑而笑,他不敢幫小女兒講情,就轉過了頭,看起了外邊的天起來,而劉三娘則朝小女兒搖了搖頭,「你明年就要及笄了,你大姐要幫你尋思個好人家,現下你要學的就要多,以後去了婆家才不吃虧。”

「我才不嫁,」張小妹聽了惱火地道,「這京城的人都不是啥好人,我要回我們家鄉去嫁,嫁給像咱大哥二哥的人,那才不吃虧。”

「那你現在就回去。」張小碗聽得冷笑出聲,她站了起來緊緊拉了小妹的手,「如果不回去,現在就跟我去識字練字,今天不識滿二十個,你看我不打你的板子!”

張小妹聽得慘叫出聲,被拖去的一路上,對著她在院子裡幹活的大哥求救,「大哥,大哥,你快來救救我,大姐閑下來,就又要打我板子了,嫂嫂,大嫂,我的新嫂嫂,你快來救救我......」

張小寶笑眯眯地看著她被拖走,但他身邊的媳婦卻嚇著了,不知所措地問,「這,這是咋了?”

「沒事,大姐教小妹識字呢,小妹不聽話,大姐總得嚇嚇她,她才認真識字。”

「我聽說過,當家夫人是識字的。”

「以後就叫大姐吧,以後要是想識字,我也是認得幾個的,到時候教與你。」看著聽話懂事的媳婦,張小寶笑得很認真地與她道。

「嗯。」趙桂桃又紅了臉,但面上又大大方方地應了一聲,重新拿起掃把時,又握了握手上四個沉甸甸的銀鐲子。

婆婆給了兩個,大姐也給了兩個,這四個沉得很的鐲子,讓趙桂桃知道她是受這家人歡喜的。

她從來沒想過,當家夫人會看上她,讓她當弟媳婦。

一家人和和樂樂地過起了日子,要說這新媳婦,也真是個好的,家裡的活她上上下下都做得來,勤快得要緊,張小碗的活都被她搶了不少去幹。

到最後,連小妹這個時不時要偷點懶的人,見著她這個幫她洗衣不算,還要幫她打掃屋子的嫂子都有點慫。

這天趙桂桃又拿了掃把要來幫她掃屋子,小妹乾脆把她的門一關,沖著外面吼,「你可別來幫我掃了,要是被大姐知道我屋子都要你掃,非得打死我不可。”

趙桂桃在外面也哄她,「就掃下,我剛把爹娘的掃完,順著來也掃下你的。”

「你哄誰呢?」隔著門,小妹想也不想地答,「咱爹一早起來就會幫屋子掃了,他才不會讓你掃屋子,我看你是掃不成他們的要來掃我的,我可沒這麼懶。”

說著,氣得不行,打開門搶過她嫂子手裡的掃把,並怒氣衝衝地說,「你可別來幫我掃,我自個兒會掃。”

張小碗這時正好過來給她送新裳試,聽得她的話頓時就笑了。

一家子的勤快人,倒還真是不愁事情沒人幹。

「行了,讓她自個兒掃。」張小碗笑著走過去,對著趙桂桃說,「快來幫你小姑子看看這新裳合不合身。”

小妹得了新裳,把掃把都放下了,歡喜地道,「大姐你幫我做的新裳好了?”

「好了,你先試試。」說著轉頭對趙桂桃說,「也有給你做一身,呆會去我房裡拿回去試試。”

趙桂桃咬著嘴,直直地點了頭,臉又紅了一半。

小妹看得稀奇,「這都嫁咱家好幾天了,咋這臉還是動不動就紅?”

這下可好,她話一完,趙桂桃的臉就全紅了,看得張小碗不禁又捏了小妹的鼻子,警告了一下她。

不知道為什麼,兩個弟弟又拙又呆的,偏偏她這小妹就跳脫活潑得很。

    *******

小老虎這日下了學堂,又去孟先生那聽了他講了一會學,這才腳程飛快地往家裡跑。

剛跑到鎮子上,就有馬兒停在他的身邊,那人騎在馬上對他說,「上來,一道。”

「什麼一道?」汪懷善不懂,懶得理會這打不得的人,於是說罷就又一股風地往家裡跑。

但剛跑兩步,他就被人抓著後背的衣裳提了起來,一下子,就到了馬上。

「你要幹啥?」汪懷善急了,就要往馬下跑。

刀叔那消息靈通的朋友昨個兒就幫他聽好了新消息,說是這人的那個姨娘新懷的孩子,沒兩天就掉了,他料想著這男人就是會來搶他,他才不幹。

關他什麼事,他是他娘的孩子,他要生就娶個能生的人生去,搶他幹什麼?

「快放我下去......」汪懷善被人抓得太緊,他急了,拼力掙扎著。

汪永昭可管不得他太多,停了下馬,拿著馬鞭把他的手一捆,語帶威脅道,「再亂動就把這馬鞭捆你脖子上。”

汪懷善剎那閉了嘴,人也不掙扎了。

等到了家,那人下了馬,他也跟著下了馬,他即刻沖進了門,立馬喊,「娘,娘,娘......」

他叫得又急又慌,嚇得正在廚房的張小碗跑了出來,這時,汪懷善一見她,眼都紅了,轉過背,把捆著馬鞭的兩手伸給他娘看,「娘,你看看,那人綁了我,還說我要是亂動他就把這鞭子捆上我的脖子,他要勒死我,娘,娘,娘,他要勒死我。”

這時,不待張小碗有什麼反應,聞聲過來的張小寶就已經跑去拿了院子牆頭靠著的鋤頭,朝那剛進來的人身上狠狠打去......

「去你媽的,你欺負我姐不算,還欺負我家外甥......」張小寶氣得臉上青筋都跳了出來,那鋤頭砸去的勢頭又快又狠。

這廂,不只張小寶拿了鋤頭,那本是去村口接小老虎小弟也跟著馬兒急跑回來了,這時他手裡還撿了一塊石頭,他就站在門口,在他大哥打人之際,他就把石頭往汪永昭頭上猛地砸去。

說時遲這時快,小妹這時也拿了扁擔過來,沖過去就要一起作戰......

張小碗看著一下子就要跟人打群架的家人,腦門頂一陣抽疼,尋思起了要如何收拾爛攤子子的辦法起來。



第九十四章

張家人一起上陣,但汪永昭確實是個能升至二品的武將,張家兄妹三人全一起用上,他隻身體一閃,就大步斜退了三步,就用恰好的角度躲過了這三人的攻擊,讓他們三人落了個空。

「好了,都給我住手!」見打不過,張小碗立馬厲聲喝道,上前裝腔作勢地橫了在前面的小寶小妹一眼,然後對著後頭的小弟臉一板,冷聲道,「還不過來!”

小弟不情願地挪了步子過來,張小碗氣極了一般朝他們冷喝,「還不趕緊道歉。”

「憑啥?」這弟弟妹妹,連同小老虎,連聲喝道了出來。

張小碗被他們氣得腦袋發昏,冷笑道,「你們說憑啥?”

幾人一看她的臉,那兄妹三人被她嘴邊的冷笑給駭住了,這時這幾個熱血沖昏了頭腦的人這才想起他們打的人是大官,並且這人這時看著他們兇神惡煞的臉,嚇人得很。

打不過就要認輸,立馬就跑,這話,是張小碗帶兄妹三人打獵時說過的,這下,醒悟過來的小寶小弟小妹三人沖著那站著的人立馬一鞠躬,那硬板板,彎腰下去的樣子就像拜死人,「給您道歉了。”

說完,一哄而散。

在逃跑間時,張小寶還拉了一把小外甥,見他還愣愣的,頓時急得不行,乾脆一把把他抱起就往那後院鑽。

他們逃得匆匆忙忙,一會就不見了,張小碗看得眉頭都皺了起來。

但隨即她轉身,朝汪永昭平靜地一福身,「家人失禮了,請大公子勿怪。”

「這樣都不怪,要如何才能怪得了?你倒說說。」汪永昭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那,大公子捆了我兒的手,這又如何說起?」張小碗半側過頭,並不直視這人,看著他旁邊的空氣淡淡說道。

「這麼說,那幾人打人有理了?”

汪永昭這話說得太冷硬,並且過於輕蔑,這讓張小碗瞬間轉過臉,面無表情地對上了他的眼神,「大公子要把鞭子捆上我兒的脖子,這就是您的理了?”

「我只是隨便說說。」汪永昭頓時氣得滿胸的濤天怒意,聲音越發嚴厲。

「您隨便說說可以,但您卻捆了他的手不假,我家人疼愛他,為他出口氣,也沒傷及大公子分毫,還請大公子見諒。」張小碗冷冰冰地說完,朝著汪永昭又福了福身。

這一福身,卻差點沒把汪永昭氣得頭頂冒火,他看著這個堵得他心火大盛的婦人,半晌,他才緩平了怒氣,揮袖道,「你這婦人休得無理!”

說著就往那堂屋走,沒有幾步就進了前院的堂屋,看得張小碗不解,只得跟著進去。

剛進了門,就聽汪永昭冷冷地道,「上茶。”

看著把她家當自家後院的汪永昭,張小碗頓了一會,這才離步去了廚房,端了白水上來。

「茶。」汪永昭看著那蓋都沒有的水杯,眼睛橫了張小碗一眼。

那眼神凶是凶了點,但他那眼睛跟她兒子長得一樣,於是對張小碗沒什麼用,她依自不緊不慢地道,「無茶葉。”

「給你的銀錢呢?”

「留著。”

「留著幹什麼?這麼會持家,就不會買些茶葉在家待客?”

「村戶人家,用不著茶葉待客,白水即可。”

「你這嘴舌,究竟從何學來的!」汪永昭這下氣得拍了桌,茶杯都從桌上跳起,灑了一桌的水。

張小碗皺了眉,不得不細看了汪永昭兩眼,之後輕歎了口氣,問道,「大公子可是有心煩之事?”

這人絕不是為了剛剛的事在生氣,這個男人還犯不著為他不在意,也看不起的人生氣,她弟弟妹妹的那幾下,他不過一步就躲過,只會更看不起人而已,就算生氣,氣焰也不會這麼大。

聞言,汪永昭盯了她兩眼,過後一會,開口冷硬地道,「懷善也是我的兒,你一口一個我兒是什麼意思?”

張小碗聽得笑了起來,她呵呵笑了兩聲,忍不住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隨後垂眼淡道,「大公子這又是要跟婦人來搶人了?”

「胡說八道!」汪永昭又冷喝了一聲,聲音裡帶著強勁的怒氣。

「大公子要搶,也大可試試,」張小碗把手中帕子在膝頭慢慢展開,用手磨平著帕上細小的褶痕,「婆婆可是與我說道過的,只要我一日不上汪家的門,也不帶小兒以後爭汪家的家產,我與汪家便可井水不犯河水。”

「張氏,你休得胡說八道,」汪永昭聽後,猛地伸出他的手,緊緊把住了張小碗的下巴,看著她的眼,對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你要是再敢妄言,你就不怕我逐你們母子出門,讓你們一輩子背著被棄之婦,之子的身份,永世不得翻身?”

張小碗一把揮過他的手,汪永昭卻把她掐得更緊,張小碗用就算把下巴被他捏碎的狠勁狠狠地別過了頭,在她把下巴抽出的那一刻,她的下巴被捏得疼得腦袋都發蒙,不過她還是緩著勁,轉過頭,厲眼看著汪永昭,冷笑出聲,「我怕什麼?婆婆白紙黑字在我這,這京城裡外,也不知多少人知曉我至孝至順,大公子欲要休我,倒也可以試試。”

威脅她?也可,汪永昭要是不仁,她也敢不義。

她又不是沒準備。

「白紙黑字?」汪永昭氣得冷笑不已,隨即攤出手,「拿出來。”

張小碗冷眼看著他,拿出來?好天真。

汪永昭伸出手後,也知這婦人不是他喝掉幾聲就會嚇住的人,他隨即收攏了掌心,看了一眼她冰冷的臉,閉了閉眼,轉過頭端坐在了那。

在那一刻,張小碗在他身上看出來了一點點的挫敗之感。

她猜,這男人大概又被他娘,或者他愛的女人幹的什麼蠢事打擊到了。

那兩年,她也不是少見識了這兩個女人那顧前不顧後的手法,要是再加上新姨娘也是個不省心的,這男人這後宅的日子,怕也是不好過。

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如果汪永昭在他家裡頭過不好,要往他們母子身上找補,那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該為他做的,她都做了,不可能為他做的,汪永昭要是想要,她就不奉陪了。

儘管他與她的小老虎長得一樣,對這眼前的這個人,張小碗是一點感情都沒有的,他的煩憂,沒有共同利益,她根本不可能替他分擔。

汪永昭就坐在那一直沒有說話,張小碗也根本沒想開口,看過他幾眼後,就起了身,去了門邊,用眼神嚇退了那來打聽消息的弟弟妹妹,把他們嚇走後,就又坐回了原位,口氣微有點不耐地道,「大公子,天色不早了,您還是回吧。”

汪永昭聽後,也未看她一眼,伸把端起茶碗,把那碗剩下的白水一飲而盡,就此大步離去。

張小碗以為這瘟神總算是找完她家的麻煩就走了,但半夜,她突感房中有人,猛地起身,就要拿著枕頭起來砸人時,黑暗中,這時那人擦亮了燈,隨後她就見那汪永昭把一個瓶子朝她身上扔來,說了兩字,「傷藥。”

張小碗沒理會那瓶子,手快速地朝床邊伸去,拿起外裳穿上了身,才朝那人看去,冷靜地問道,「大公子半夜造訪,有何要事?”

汪永昭看著她那腫起的下巴,淡淡地道,「送藥。”

「還有呢?”

「真有白紙黑字?”

「有。”

「呵呵,」汪永昭輕笑了起來,笑中帶有一點不能自已的悲淒,「饒我多年沙場奮戰,得來幾許軍功,一門心思想要振興門楣,無奈這一直絆腳的石頭,不是出在外面,而是一直隱在家中。”

張小碗冷看著他,眼中無一許波動。

汪永昭歎笑過後,看向張小碗,臉色沉靜了下來,「你可有何主意?”

「大公子是來討主意的?”

「你要這麼說,也可。”

「大公子,這天下可沒有多少無成本的買賣。”

「你要什麼成本?”

「近幾年,江山可會更替?」張小碗這兩年打聽了一些外面的事,關於汪家,她也從汪觀琪那裡旁敲側擊到了些許,關於目前的形勢,她心裡多少有那麼一點數。

現在的太子當了十二年的太子了,一個當太子的人當得久了,自然就非常非常不耐煩當太子了。

「會。」汪永昭的眼中有些幾許訝然,但隨後點了點頭。

「汪家會否涉及進去?”

汪永昭不再言語,他盯住了張小碗好半晌,見張小碗那完全不閃躲他的眼神,他思量了一會,輕輕地點了點頭。

「大公子要是答應我兩件事,我許或有幾個主意替您分點憂。”

「說。”

「一是,如若汪家涉事,要是有一丁點不對,請大公子提前多些日子告知我們一聲......」張小碗平靜地道。

「嗯?」汪永昭皺眉。

「我們一家好及時逃走。」張小碗說得很坦然。

這時,汪永昭卻被她膽大包天得不知所以然的這話說得岔了氣,被口水嗆倒,強烈地咳嗽了起來。

無視他的驚訝,張小碗繼續說她的條件,「二是,如若汪家成事,日後懷善自會以汪家族子身份出仕,到時還望大公子照看一二。”

敗了她是要舉家都活著,成了,她也要占好,要汪懷善靠著汪家的庇蔭順風順水,汪永昭看著這腦袋不知怎麼長出來的婦人,眉頭攏得死死地,完全不知該如何看待她才好。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1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1 12:02 A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靜默半晌,汪永昭開了口,開口便問,「你是哪來的膽子?”

哪來的膽子說得這話?張小碗沒作聲響,只是半垂了頭。

「你認為我會應允?」汪永昭這次問得極為平靜。

「不知。」張小碗從他口氣裡聽出些許不對,她隨即抬起了頭,看向了汪永昭。

這時的汪永昭,冷硬裡透著沉穩,身上哪有剛剛一點的悲淒。

張小碗心下一涼,不過,表面還是不動聲色地平靜看著這個男人。

「看來,你心中無汪家。”

「汪家心中也無我。”

彼此彼此罷了。

聞言,汪永昭輕笑出聲,嘴角微微翹起,「你這婦人果然不凡。”

「不凡到,讓大公子特地來詐我?」張小碗心裡大概有了數,此時她在心底重重地歎了口氣。

她還是太高看自己了,自詡眼界要比這些人高,想得深想得遠,也自以為能拿捏別人把柄......

她在汪永昭的面前,表現得還是太高調了,反常即妖,這汪永昭怕是早就想來弄清她底盤了。

「要不如此,誰能猜得出你這婦人的意思。」汪永昭輕笑出了聲,他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如若以前還不甚清楚,在家中落敗期間,還有在他升至二品期間的所作所為,他大致心裡已經全然有個數了,他就是想知,這張氏穩穩坐于這村中小宅,靠的是什麼,竟讓他那徒然跋扈起來的娘,竟然也不派人再來找麻煩了。

「把東西拿出來吧,」汪永昭閉了閉眼,輕籲了口氣,「如此,你便安于住在此處,要是我落馬,自會派人送你們一家出兇險之地。”

張小碗確也驚了,不可思議地看著說此話的汪永昭。

「呵,」汪永昭看著她失驚的眼突地又笑出聲,「但如你所說,這天下沒多少無成本的買賣,我們汪家要是折了進去,日後,怕還得靠你那小兒傳宗接代了。”

說罷,他再次伸出了手,「拿來吧。”

他看著張小碗此時的眼睛裡,冷漠得毫無情緒。

張小碗估摸了一會,起身去了另一間放什物的房間,在暗處摸出了盒子,把汪韓氏的白紙黑字拿了出來。

放至汪永昭手中時,張小碗多問了一句,「想來,大公子已然有辦法了?”

「想知道?」汪永昭展開紙,快速地看了一遍。

張小碗未語。

「告訴你也無不可,」汪永昭抬眼看她,「她身體不好,我把她送到京外神醫處就醫去了,想來,沒個三年五載的,也是回不來。”

「大公子,為何來此?」張小碗再問。

「如你所說,京中要大變了。」汪永昭伸出手,把紙在燈火上點燃,任它燃燒,他看著突然大了起來的火光平靜地說,「而我們汪家,還是謹小慎微的好,你不回京宅也對,誰又知下一步汪家又會走到哪。”

張小碗皺眉,坐在床邊不語。

「你是汪家婦,也如你所說,你有至孝至順之名,我也休你不得,日後要是有全家之禍,我等逃不過之時,自會派人送你與小兒出京,但要是無滅門之禍,你也只得跟著熬著,有些事,你心裡要有個數。”

說完,汪永昭沒再出聲,靜待張小碗的答話。

張小碗權衡了半晌,終於開口,「大公子請說。”

「那婧姨娘是上官送我的人,她前日小產了。”

「大公子節哀。”

汪永昭輕搖了下頭,淡淡地說,「無哀可節,她未小產。”

張小碗抬眼看他。

汪永昭面容沉靜,不再像白天那個暴怒的男人,他這時的神情平靜,城府深得讓張小碗的心底不斷地發涼。

「大公子的意思是?”

「她未有孕。」汪永昭淡淡地說,「我送得了家母出京,但送不得她出門,只能把她關在內宅,現在家中後宅由她掌家,但有一日,形勢要是對我不利,我需你返家鎮宅時,你不得推託,也得按我所說之辦。”

「知了,但大公子也應明白,我只得一時聽您的,為您所用,但聽不得一世,我與您,大概也只有這等偶爾來往的情份了。」張小碗輕頷了首。

「呵,我也沒想由你管我汪家後宅一世,說來也真是荒唐,我竟任由得了你躲在這鄉下躲輕閒......」汪永昭說到這,奇怪地笑了。

「因我該為汪家做的,都做了。」張小碗也淡淡地道,她做的,確實都為汪家做了,她一介婦人,受了汪家多少的恩惠,就償還了多少回去,她也沒那個身為汪家婦就為汪家鬼的心思,自然,也就到此為止了。

她吝嗇得很,但也沒奢求更多。

與汪家,也真是彼此彼此罷了。

說來,今晚鬧的這一遭,更讓她視汪家,與汪家的這個男人如洪水猛獸了。

她為了活著,為了一家子老子,已然夠心累了,她不會再攤上汪家這麼一個大攤子。

外表再恭順,再對這個朝代卑躬屈膝,她骨子裡深處,她還是那個趨利避害,識時務,但也不會苛刻自己的現代人。

她不會為不值得,不心甘情願意的東西多付出什麼。

張小碗面容平靜,汪永昭看過一眼後,也並末多語,只是把帶來的包袱交予了張小碗。

張小碗拿到手上,被手上的重量嚇了一跳,打開一看,是一包袱的金銀珠寶。

「你找了地方藏著,日後自有用處。”

「大公子也未免太信任婦人了。」張小碗話中難掩譏俏。

「你要保得一家,又要小兒飛黃騰達,你這心不小,想必,這能耐也不小。」汪永昭說罷此言站起了身,打開了門。

他看了看天上,這夜連星光都沒有,黑幕暗淡無光。

他終還是又轉回了頭,對那婦人說,「知你不想進京宅,只是年尾要是汪家未出事,你就回大宅主持大局一段吧。”

說罷,他終於走了,留下張小碗死死地盯著那一堆錢,不知要把它們藏於何處。

    *******

汪永昭三天五天地找汪懷善於密林中教劍,汪懷善有些不解,問罷他娘後,得來了他娘說的銀貨兩訖的答案後,這才安心與汪永昭習劍起來。

十月,糧食收割後,張小碗狠了狠心,帶著家中兩個弟弟秘密把剛曬好的的穀子運到了別處藏了起來。

更讓張小碗暗中憂心的是,這月,桂桃有孕了。

一家人歡喜不已,只有張小碗時刻有種想帶著他們拔腿而逃的衝動,人一旦有了軟肋,尤其是這麼多軟肋之後,就會情不自禁膽小怕事,她現如今就是如此,就怕京中那烏雲密佈的天空也籠罩到了她自家上來,她上有老下有小,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讓她害怕。

逃了,可能在別處,小老虎不能再出人頭地,他們也得坎坎坷坷才能尋得一處地方紮根,但就算困難無比,好歹要比全沒命,陪著汪家折在這裡的強。

等到十一月,汪家終於出事了,而張小碗卻放心了。

聽說曦太子死在了前門宮前,而當時汪永昭跟隨他的官員之一,皇上震怒,三品以上的官員拖出去百仗板子,打死的拖回去葬了,沒打死的,削官為民,至於三品以下的,直接午門處斬,一刀弄死。

汪永昭這總兵升得好,正好二品,在三品以上,最後也沒被打死,被抬回了家。

汪永昭沒死,張小碗真是欣喜不已,汪家人被勒令三天出宅也沒難倒她,她暗中早打聽好了,胡家村隔村的大村當天,就有處閒置的大宅子,住得下汪家的一家老小,並且最好的就是,離她這裡有點遠。

她拿了汪永昭的錢買了那處宅子,那天風風光光地出現在汪家一家人面前,帶領一家人把他們塞到了那處,隨後,連那姨娘也沒見一眼,吩咐了聞管家一些話,給汪觀琪磕了頭道了別,拍拍屁股坐著她家小寶的牛車就回來了。

外邊說來的話,就是張小碗這守在鄉下過活的當家娘子,賣了自家的一年的糧食,並與父母弟弟借了銀子,這才買了汪家的那處住宅。

外面傳得很是轟轟烈烈,趴在床上養傷的汪永昭卻氣得笑了出來,看中侍候他的江小山眼裡,覺得他這主子其實是樂得。

這時,要說張小碗給汪家三兄弟挑的媳婦也算是好的,只有一家與汪家退了親,另外兩戶算來是書香門第的兩家,門戶儘管不大,但氣節卻還是有的,讓人送話來說,這成親的日子按他家的意思訂就好,這聘禮也可按汪家的家勢來即可,那傳話的人言語之中,甚是體貼,並沒有看低人一等的口氣。

汪永昭見了這兩家家人之後,就坐著轎子過來了葉片子村,言語之間不無諷刺,說讓張小碗這個當大嫂的,再賣田賣土去給小叔子們下聘去吧。

張小碗又不是個臉薄的,聽罷一笑,把他的銀子取來,該還給他的都還給了他,另一部分,她拿著跟媒婆置辦了大禮,從她家中抬出,去給那好命的汪永安,與汪永重去請了期,定了最終成親的日子。

如此,也再次坐實了她至孝至順的名聲,不過這次張小碗還是稍微跟汪永昭客氣了一翻,說這銀錢是汪永昭交予她的。

到底,她也不敢過份,她還得等著那什麼三王爺上位,汪永昭水漲船高,而她那胸中此時已有大抱負的小兒能帶著他的本事,真能一飛沖天。



第九十六章

張小碗給汪家老二和老四定好期後.這日.這兩兄弟特地過了一趟.給張小碗拜謝。

汪永安已知曉了他那小侄的厲害和其重要性.這次來特地牽來了一匹小黑馬。

小馬兒眼睛黑黑的.皮毛也黑得發亮.一在門口看到了它.這日先生放假.在家玩耍的小老虎就覺得它怎麼長得有點像狗子。

他著實是有些喜歡這馬兒.只好放了這兩人進屋.拜見他的娘。

汪永安帶著看起來有些忐忑不安的汪永重進了屋.張小碗早在裡邊就聽著他們的聲響了.聽他們來了.就站在堂屋前微笑地等著。

「嫂子。兩人又是一聲齊齊的喊道聲.雙手拱起行禮。

「二公子.四公子。張小碗也朝他們福了一福.溫和地說.「進來坐吧。

說著就招呼汪懷善進來.見他手中牽了馬.抬著頭看她.她笑著搖了搖頭.對站在一邊的小寶道.「帶他出去溜溜.現可別讓他騎.免得摔著了。

「才不會.刀叔已教我騎過。小老虎一聽他娘的口氣.知她已應允收下.立馬眉開眼笑地答道。

「好.知曉你會.但要慢些騎。;張小碗看著因日子過得好.齒白唇紅.又因有人關愛而有些小小的趾高氣揚的兒子.嘴角忍不住挑起笑意。姐憨厚一笑.就帶他出門去了。

趙桂桃不放心.跟著他們出了門口好幾步也不想回.小老虎見了朝她揮手道.「大舅母你且回去.我們好得緊。

趙桂桃憂心忡忡.「我可聽說有些馬兒會摔人吶......

「這馬小.不會。小寶安慰媳婦道。

趙桂桃拉他一把.跟他低聲說.「這可是汪家的人送過來的.你看.莫不是要害我們家小老虎?

看著疑神疑鬼的媳婦兒.小寶哭笑不得.「你又胡思亂想啥?大姐剛替他們擇好了成親的日子.他們哪來的臉送馬兒過來害人?

趙桂桃一臉糾結.「如此便好.唉.你還是小心點.千萬可別讓小老虎給摔著了......

他這媳婦有了孩子後.小老虎要是跌一跤都要掉眼淚.多愁善感又愛胡思亂想得厲害.大姐說有些懷孕的媳婦會這樣.讓他好聲好氣哄著.小寶也心疼媳婦.也見不得她為這愁為那愁.這次便也還是好好回道.「知曉.你且放心.家中有客.你去廚房幫著娘看著點.別讓她把活都于了。

趙桂桃一聽.才想起廚房裡有活要于.也不敢再耽誤時辰了.看著他們遠走.這又快步回了家.關了大門。

關門聲一起.小老虎回頭一看自家的門.朝他大舅舅感歎.「大舅.我看明個兒早上我又上學堂了.大舅母怕是都要哭上一趟.肚子裡有孩子的大人可真是惹不得。

「你知惹不得就好.還不乖乖聽話。張小寶哈哈一笑.把小老虎抱起放到馬匹上.「你試試.要是小馬兒不聽話.咱趕緊下來.可行?

一騎到馬上.汪懷善可樂得緊了.立馬揚頭.驕傲地說.「我可會騎馬.它哪會不聽話。;說著低頭去問小黑馬.「你說可是?

那小黑馬是汪永昭特地幫著汪永安他們選來送他的.也被關在圈裡馴丨養過一段時間.性子也算不暴烈.聽罷小老虎的話後.又見小老虎帶笑看著它.它朝小老虎哈了一口氣.朝小老虎的臉邊靠了靠.伸出了舌頭舔了他的臉一下。

小老虎立即高興得哇哇大叫起來.抱著它的頭不放.在馬上手舞足蹈得.差點樂成了個小瘋子。

張小寶在旁邊聽得他咯咯笑著又哇哇叫著.那臉上也滿是笑意.心下對收了汪家東西的那點彆扭也就此擱了下去。

請汪家的兩兄弟坐下.張小碗拿出紙.跟他們細細說道.「這紙上的什物.你且叫聞管家的都備好了.先準備著.到時也不易出差錯。

汪永安接過.看罷兩眼.又朝張小碗拱手道.「謝過嫂子。

說著猶豫了一下.又問.「嫂子那日不來?

「來.張小碗微微一笑.「且放心。

她自會穿得妥妥貼貼去.汪永昭讓她做的事.她自會做好.如此換得她這邊的安安靜靜.誰能說這不好。

「這就好。汪永安算是松了一口氣.跟汪永重對視一眼後.又朝張小碗道.「嫂子就不回家中去住?

張小碗沒料他這麼問得直接.頓了一會.才淡淡地說.「帶著懷善一處住慣了.我這也是粗手粗腳.許多規矩也不懂.過不得太富貴的日子.如今能住在此處已是幸事.就不回家中給老爺夫人添麻煩了。

說罷.朝這兩人一笑.「這些紙上的事我都是問過外邊的老婆子的.要是有不對的.你們且叫聞管家的再去問上一問.我看他許是懂得要比我這婦道人家的多。

汪永安見他話不對.張小碗那話就往裡客氣講.知曉剛才他那話是說錯了.他趕緊往回找場.問起了懷善的飲食起居起來。

說罷幾句.張小碗就起身送客.兩兄弟被送出了門.隨後他們倆看著那緊閉的大門.兩人面面相覷.一會.汪永重沒憋住.跟汪永安說.「大哥早囑咐過.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要不.熱茶都討不得一杯。

汪永安唉聲歎氣了一句.「嫂子要是回去多好.我看她管家厲害得緊.你看看這院中歸置.乾乾淨淨又井井有條。

「你莫再亂來了......汪永重拉他去了栓馬的樹前.左右看無人.這才小聲地跟汪永安說.「我聽大哥的意思.是讓你媳婦管家。

「我媳婦?完全不知情的汪永安驚了。

「你媳婦那家的人.聽說其母.就是那內宅夫人就是個厲害的.聽說他們那家子三代秀才.家裡卻是窮得連鍋都掀不開.是她嫁過去後.家中從無到有.這才好了起來.現下他們家中良田都有數百畝.怕是還會陪嫁過來一些予你.你那媳婦我也聽人說道了.那小姐繡活也好.才情相貌也好.都是拿得出手的......;汪永重把他這些日子以來派人打聽好來的事情告知了他二哥.隨後還歎了口氣.「回頭三哥知曉了.見著了你那個品性好的媳婦.還不定怎麼說大嫂的不是。

「他有臉說?汪永安一聽一瞪眼.「是那家品性不好.見我大哥削官.家中一落千丈.這才狗眼看人低.推了他的婚事.這關嫂子什麼事。;「他性子如此.不說也罷。汪永重翻身上馬.臉色沉穩地道.「且看大哥怎麼安置咱們這一家子.我看咱們這嫂子.是不會回咱們汪家的了。

這時已到十一月底.離過年就只有一月了.汪懷善的先生突地生了場大病.懷善與他感情好.淚眼婆娑地求他娘接了先生著家醫病。

孟先生是底子虧.大夫說了.這病治不好.得藥拖著命.人死不了.但費錢得很。

說來張家人也是真心疼愛小老虎.小老虎這才在飯桌上剛跟他娘求呢.眼睛才一紅.那桂桃就哭著把手上的銀鐲子脫下往桌子上放.哭哭啼啼地跟張小碗說.「大姐.你依得懷善吧......

說著就去摸小老虎的頭.安慰他道.「你別哭.都依你.你先生就讓咱家給他治病。

小老虎看著比他掉淚還要快的大舅母.目瞪口呆得完全哭不出來了.那眼淚到底也是沒掉下來。

他也是心想.他的大舅母可是一日且會比一日哭了。

張小碗也是被懷著孕以來.特別心軟又善感的這弟媳給鬧得有些哭笑不得.這下她還是點了頭.溫和地說.「明日就接了回來.他是懷善的先生.不知教了懷善多少學問.再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家中之人也沒有了.我家替他頤養天年也是應該的。

說罷.問張阿福和劉三娘的意思.「爹.娘.你們且看呢?

這家向來是張小碗當家作主.張阿福和劉三娘哪有什麼看法.都是連連點頭。

那孟先生如此第二天就被張小寶和張小弟趕著牛車接了回來.他們也與先生說了.每日早間.待先生好了.能動了.張家兄弟自有一人駕著牛去去送了他與懷善去學堂.晚間再接了他們回來.都不誤事得很。

孟先生與懷善感情確也是好得很.他孤身一人良久.年齡也老矣.小老虎又是個至情至性的.知曉他冬日袍子薄了.都要央了他家人給他置給厚裳.他心下更是在對他寄予厚望之余.又是對他偏愛得很.當然不忍拒他的善心.也且歡喜能多些與他照面的時間.教予他更多。

他與汪家那娘子也曾照面接觸過.知她是個心寬眼寬的.不會計予他添的麻煩.如此便也讓張家人接了他過來。

張家人知曉他是有學問的先生.也且都對他尊重得緊.這孟先生在張家呆得舒適.加上藥汁跟上.這病情卻也是日日好了一些起來.不再像前些日子.連床都起不得。

那廂.汪永昭在聽得先皇帝師那隱在民間的弟子去了那婦人家後.當下就輕斂了眉頭。

他上座的忠王世子這時卻對他笑道.「果然虎父無犬子.我看你這小兒子.日後也是個大有出息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22 PM

第九十七章

這廂張小碗因汪家的事算是暫時歇停,目前短時間內,至少今年過春節期間她也不要再擔心要跑不跑路,心上的負擔算是暫時去了一二。.

但現在形勢還不是太明朗,也不知日後會不會出事,她暫時就沒讓小寶小弟去尋店鋪開店。

現下孟先生的藥錢實則也是一筆不少的銀錢,但好在張小寶張小弟都是會划算的人,大冬天的,時不時出去逮到魚,去山裡打點獵,家裡的吃食倒是無需擔心。

只是外面天寒地凍的,張小碗也不願意他們老常出去,但兄弟倆勤快慣了,讓他們在家好好歇著,他們能蹲在堂屋前,揪著頭髮,傻呆呆地兄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然後唉聲歎氣。

看得張小碗不耐煩了,一人一扁擔打出去,「都出去掏你們的魚,抓你們的兔子,免得在家看得人心煩......」

這下兄弟倆樂意了,找背簍背的找背簍,找弓箭的找弓箭,尋好了東西就傻笑著一前一後一溜煙地跑了。

而他們背後,趙桂桃則「哎喲,哎喲」地跺著腳,大聲朝他們喊,「跑慢點,別摔著了,衣裳穿緊了喲,腳可千萬別沾濕了,冷著了腳。”

朝她嚷嚷著的那認真勁,也不管人已經跑遠了,小妹搖著頭歎著氣去把大門關上了,回頭跟張小碗歎氣道,「我還以為娶了個賊精明的回來,原來竟和大哥一樣是個憨氣的。”

趙桂桃一聽,回過頭對著小姑好聲好氣地解釋,「多說兩句也是好的,他們會記在心上的......」

「那他們也得聽得著啊......」小妹一挽她的手,扶著她往裡走,笑嘻嘻地道,「我看你一天到晚操心這操心那,還不如陪我去練練字......」

張小碗跟在她們背後走著,連小妹連嫂子都要算計上了,讓她陪了她練字,到時能借著嫂子的面躲懶,機靈勁老往歪處使,她不由失笑起來。

    *******

而汪懷善這邊,把孟先生接到家中後,他的好日子就要少過許多了,上了一天的學堂回到家,先生一想起啥來了,當場就要找到他考考他,害得他想找小黑馬溜溜的時辰都未得多少。

汪懷善現下的功課還是很緊的,早起要練兩張紙的字,要蹲一柱香的馬步,還要練半時辰的劍術,練完這些,才吃朝食,上學堂。

這下,晚上也要補功課後,一天也著實累得緊,往往一從書房裡出來,就算他外祖母喂他荷包蛋吃他都是閉著眼睛的,到了床上,就是乾脆睡死了過去,連靴都未脫。

這樣過了幾日,劉三娘在張小碗面前抹了淚,張小碗想了想,還是去找孟先生談了話。

孟先生起得晚,並不知汪懷善現在還是一雞打鳴就要起來蹲馬步練劍術,以後他現下只練晚間的那半時辰了,聽完張小碗的話後,他感歎了一下懷善的勤勉,也就答應了把晚間書房那半時辰的補課去掉了。

「慢慢來吧,先生,這世上無多少一步登天的事,」對著孟先生的感歎,張小碗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說,「說來也是我心大,希望他文武雙修,這才耽誤了他不少工夫,但先生也知這世道艱難,我只求他將來就是孤身一人,也能自己護得住自己。.

自己有身手,自己能救自己,她的孩兒才能活得好,活得久,所以哪怕是耽誤點功課,張小碗都希翼他能練就了得的身手。

孟先生稍一想,也明瞭張小碗的意思,點頭應允,「我知,是我魯莽了。”

「先生客氣了。」張小碗把來意說完後,就微笑告退而去了。

第二天學堂裡,孟先生跟汪懷善一起呆時,問起了小老虎關於他娘平時是怎麼教養他的事起來。

汪懷善是得了張小碗的囑咐的,在家,無論他多黏她,無論他多想呆在她的身邊,都可以,但在外頭,他不能提她一個字,尤其是有關于她跟他說的那些事,所以就算是孟先生提了,小老虎也有些為難。

他想了想,才這樣跟孟先生說,「娘是這樣教養我的,說在學堂要多聽孟先生的話,要多了會孟先生的意思,在刀叔家,要尊敬一家之主的刀叔,要敬愛操持家裡勞心勞力的刀嬸嬸,還有要愛護大寶弟弟,因為他還幼小,需要保護,對他好,他才能好好地長大,以前我不懂,跟先生學了學問後,想來先生您所說的尊師重道,尊老愛幼,就是這麼個道理。”

孟先生聽後點了點頭,看著汪懷善的眼睛裡的欣慰。

見先生並不再多問,汪懷善笑了,他給先生作了個揖,這才繼續說道,「娘多年來,養育我不易,我年幼時什麼都不懂,以為我喜歡的必是歡喜我的,那全都是我自己東西,歡喜我也是應該的,後來吃了虧,受了教訓,那時候先生還沒來,是娘告知我許多,我才等得來先生告知我更多。”

與孟先生一番說話,回去後,當晚睡覺時汪懷善讓張小碗等他睡著再回房,在入睡時,他問張小碗,「娘,那時要是因我不懂事,我被人打死了,你來不及救我,你會怎麼辦?”

張小碗假裝認真想了好久,才笑著道,「要是真有那時候,怕是會傷心得死掉吧。”

說著又低低哄他,「所以為了娘你要長命百歲,你要比娘活得更長,要好好護著自己,不要跟別人硬碰硬,你可懂得?”

「我懂得了,娘,我會活得長長久久的,出人頭地,讓你不要幹那麼多活,好好享福。」汪懷善拿起他娘的手放到他的肚子前,閉上眼睛,再三跟他娘,也跟自己保證,「你且等著吧,你的小老虎,你的懷善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張小碗聽得低笑了起來,笑得淚都濕了眼。

說來,他那時要不一小心就沒了,她豈止是會傷心得死掉啊,她會在之前,把一干人殺了也不可知。

只是為了不助長她的孩子的戾氣,這些年間,她已經慢慢有意識地收斂起了身上的銳利,她讓自己變得溫潤,只是希翼她的平和能影響他,讓他因此也能學會平息血液裡的那些暴躁的暴動。

說來,確也不是不值得的,她的小老虎,漸漸長大得成了懂事的現在,哪怕有時也有一些不可一世的驕傲,那也是因他確實真正傑出。

一個每天花這麼多時辰練功學武,練字識學問的人,也確該有些驕傲,她只要確保他身上的那些驕傲,不會多得會反過來灼傷他即可。

    *******

小寶與小弟都不太解張小碗為何還要把糧藏起來,張小碗也知自己的這翻行為,哪怕是在信奉她的弟弟們眼中也是謹慎得過了頭。

她想了想,還是跟小寶他們講了些未雨綢繆的事。

要是日子太平,那每年存一些糧過去,把舊糧換出來吃了,不要多;要是眼看著不太平了,那就多存點,換得一家溫飽。

現下一家人多了起來,等到年後,汪家的親事辦完後,小弟的親事也快要眼看著辦了,到時一家老少那麼多人,這年月也不是那麼地好,平常三五年的就有這個災那個難,要是沒有存糧,這日子不塌實。

張小碗這麼一說,餓出來的小寶小弟頓時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餓慣了的人才懂糧食在手的塌實感,所以不待張小碗多說,兄弟倆就提了要打個隱秘結實的地窖的主意起來。

說來,張小碗也替一家子人划算好了,在離京郊五百里的地方,她托胡九刀去找了一個靠山的地方,找了一塊有河有溪的地方。

那裡人煙少,最近的一個村莊還離那有二十裡地,胡九刀說了那地方他也跟官府的人說下來了。

因地方有一點大,儘管那地偏僻得很,不值啥錢,但也還是花了一筆銀錢,這才辦了地契的文書下來。

張小碗打算待到開春,家裡田裡土裡的事忙完後,就讓兩兄弟說是出去當行商,實則過去把他們家的房子蓋了。

這事,張小碗也跟胡家夫妻說好了隱密辦,胡家夫妻不知她為何如此說,但因經過旱年那次,著實對她有些信服,這事胡九刀也就辦得隱密,那文書還是托他可靠的朋友給辦下來的。

那地,也有胡家的一份,他們也與張小碗商量好了,開春忙完田土裡的活,胡九刀就帶著胡家的幾個人,還有兩兄弟過去把房子蓋起來。

這事因有些大,胡九刀是跟他當族長的族叔說了的,那地,胡家挪了錢出來,占一大半。

以後,出糧了,就跟張家的打算一樣,把糧食的一半就藏到那處去。

張小碗覺得她這行為有點「深挖洞,廣積糧」的意思,儘管花的銀子也把家裡頭的這點銀子會折騰沒,但她還是這麼幹了。

不為別的,僅為她從汪永昭的嘴裡支字片語裡聽出來的意思。

這幾年,汪家不僅是要韜光隱跡,以後怕還得忍辱負重,汪永昭為了往上爬,他現在坐的那條船,可是要翻上好幾翻才到得了岸那頭。

途中多少兇險,張小碗弄不清,但她要做的就是給她自己的家人留很多條後路,至於汪永昭那頭,如他所說,汪家要是全滅了,他還要她的懷善替汪家傳宗接代,想來,他也不至於讓她的一家折進去。

    *******

張小碗這邊暗中不著痕跡地做著很多事,有些事,除了兩個弟弟以外,她誰也不告知,胡家那邊也是聽了她的叮囑,平時做事再謹慎不過,表面也平平靜靜的一如往常。

大鳳朝二十年,汪懷善十一歲生辰快要來臨之際,那這一年來除了汪家兩兄弟成親來請過張小碗的汪家再次來人,請張小碗過府一敘。

張小碗當天穿了她最得體的一套衣裳,上了妝,畫了眉毛,坐了汪家的轎子過去。

她樣子實則不錯,只要不露出手腳出來,妝容得體,倒也算得上能看。

這其實也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她鎮得住場,汪永安,汪永重成親時,後院也不是沒鬧過事,是她一直站在那,該拖出去打的打了,該捉出去賣的賣了,該誰的罰誰也沒逃脫,這才讓背後興風作浪的手停了。

這次,是汪家現在掌家的二少夫人汪杜氏請她過去的,原因是汪永昭的第三個妾,雯姨娘把孩子生下來了。

孩子生下來是大事,但眼前更大的事是有人在雯姨娘坐月子裡的雞湯裡下了砒霜,雯姨娘哭哭啼啼地要求大少夫人給她作主。

這不,二少夫人不得不叫人請了她過去。

而張小碗只得穿了她的好衣裳,去看這一大家子,又在使什麼麼蛾子,動靜大得要拖她這一旁冷眼看著的人都下水了。

亦或是,新納的溫柔美人生了個兒子,叫她過去堵堵她的眼。

張小碗心願不是後者,要不然,汪永昭的姨娘這一個兩個三個都不是好的,這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未免也太差勁了。



第九十八章

張小碗是被汪杜氏連請了幾趟才請過去的.她賣了汪杜氏這個好.自然也不白賣.一到門邊.見著了迎著她的汪杜氏.開玩笑地跟著她說道.「你連著請了我我好幾趟.怕是天大的事才這麼著急.只得為你趕緊過來了。

汪杜氏知她的婚事是她做的主.哪敢怠慢她.使了眼色讓丫環婆子走在後頭.才苦笑著與張小碗說道.「坐月子的身子.非得來我房門前哭.怎麼說都是剛生了孩子.只得替她出了這個頭.大嫂莫怪。

「你心善.該誇.哪能怪。張小碗淡笑著.該說的話都說了.她也就不多話了。

她也沒想與這汪杜氏有多交好.能表面維持了那點友好.夠用就好。

門戶一大.裡面的女人存就不僅僅就是柴米油鹽這麼簡單了.心思一複雜.就知人知面就不知心了。

還是保持點距離的好。

兩人一坐下.張小碗笑著先開了口.「大公子呢?這事他可知情?

「大哥聽說我請了您.就說就讓您作主。汪杜氏用帕子掩了嘴.微笑著道。

「嗯。等丫環上了茶.張小碗擱開了蓋聞了聞.權當喝了便道.「那人呢?

讓她作主.那也就該出現了。

“這……汪杜氏有些遲疑。張小碗未看她.只是笑著道.「不是請著我來作主.還得我去她那才跟我說吧?要是這樣.我還以為是我來拜見當家的姨娘主母呢。

說著.拿著帕子掩嘴輕笑了起來。

她笑得歡暢.汪杜氏跟著乾笑了幾聲.這才板了臉.對身邊的婆子說.「還不請雯姨娘過來.有那身子骨去我房門前哭訴.怎地大少夫人來了.她就沒那個身子骨過來說話了?

那婆子慌然領命而去.汪杜氏則扭過頭來朝張小碗又苦笑道.「嫂子莫怪.雯姨娘先前使了大哥的小廝過來說她受了驚.下不得床。

「哦.是嗎?這時有人往後院堂屋這邊走來.聽得那越走越近的幾道腳步聲.張小碗眉眼未驚地淡然道.「當年表姨娘也如是.讓我這正妻去她房裡拜見她個當姨娘的.我原來還以為是她不懂事.現下看來.怕是大公子的姨娘都有這個習性......

張小碗一語.就拉了好幾個女人下馬.這時.那汪家的幾兄弟也相繼進門而入了。

汪杜氏連忙站了起來行禮.「大哥.夫君.三弟.四弟......

「大嫂。汪永安.汪永重相繼抱拳叫道.而那汪永莊的聲音則慢後了一步。

張小碗微微一笑.朝他們福了福禮.「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

朝他們施完禮.才朝汪永昭再一福腰.「大公子.恭喜您喜得貴子。

這話說得汪永昭眉毛直跳.隨即他捋袍上座.朝她問道.「你要看上一眼不?

張小碗在他下座坐下.微笑著道.「不了.等會就回了.家中還有事等著。

汪永昭未語.只是那如寒冰的眼睛又盯了張小碗一眼。

張小碗被他如此瞧得習慣了.早就不疼不癢.微微笑著坐在那.不動不語。

堂屋突然就靜了.一剎那.就只能聽到人的呼吸聲了。

靜候了一會.張小碗站起了身.看了看天色.淡淡地道.「看來姨娘是過不來了?

汪永昭皺眉.對著身邊站立的僕人就斥道.「還不快去叫。

張小碗看著那被汪永昭的厲色嚇到的僕人連滾帶爬而去.隨即轉身朝著汪永昭笑著道.「我還是不候著了.家中還有事.既然大公子在.就請大公子替姨娘主持公道了.再說了.汪家現在掌家的是二少夫人.我來一趟.也算是盡了您的姨娘非要見我的心意了.既然她來不了.我就走吧......

她來了.姨娘卻拿捏著生了兒子的身份不見她.反倒要她去.要是這種話傳出去.不知要有多少理要說到她這邊.心想到這.張小碗嘴邊的笑都要更深了。

她來這一趟.原本想著還要找藉口.推了這爛攤子.早來也早回.現下這大公子的新姨娘還是不爭氣.現下眼看著連藉口都不用想了.她就可脫身了。

她說著.不待汪永昭說話.就又朝汪杜氏笑著說.「二少夫人要是有空.可否送我出門?

“你……汪永昭眼看就要拍桌子。

但在那一刻.他突然對上了張小碗向他看來的冰冷的眼.一時之間.也就想起了張小碗說的那些他娶多少個妾弄多少個孩子都不關她的事.最好也別麻煩到她的話......

在那一刻.他用勁了全身的力才把那手收回了.放到腿上.然後恢復了他平時的冷漠.「要回那就回吧.二弟妹.送她入轎。

如此.張小碗沒來得多時.比她以為的更要快地就又走了。她走後.汪永昭抱了兒子去奶娘處養著.回頭到了雯姨娘的房裡.看著床上那個含著淚眼.卻一臉倔強看著他的女子.他實在弄不懂.這些他喜愛的女人.溫柔的.善解人意的.還是骨子裡也有倔骨的.無論是什麼樣的.到頭來.為什麼一個個全都認為.憑著他的喜愛.就可為所欲為?

十月因田裡地裡的活.小寶小弟他們也回來了。

因著在山谷處蓋房子.人少活多.他們可是這大半年的只回過來一趟.在家沒呆幾天就走了.連生了孩子的桂桃一等能下地.就也抱著孩子趕過去給他們煮飯去了。

趁著農忙.這次一家人又全在了一起.趨著這時機.張小碗想把他的婚事給辦了.小弟還是搖頭拒絕.「等明年再說.咱們家那邊的活全于完再說。

張小碗頭疼.「你等得.看好的姑娘等不得。

小弟還是慢吞吞搖頭.「那到時再說.再找就是。

張小碗看著完全不著急的小弟.真是不知說什麼的好.但她可以逼迫他們練字算數.可這等事她是不想逼迫的.所以也只看靜待時機.再好好說道他幾句.讓他改改主意。

但小弟是鐵了心的.等小老虎的生辰一過.家裡的活一好.穀子也曬好了.就連夜駕著馬車.把穀子送到新住處去了。

他們說跟胡家的那三位也說好了.今年的這段時間內要留在那邊打獵.要等到春節前幾天才回。

胡家那邊的那幾位.說好了也是跟他們一樣.也是出外行商.所以這一走大半年的.只要帶回貨物跟銀子回來.誰也不會懷疑.這次又一走.又道他們又是出去走南闖北去了.就算是春節不回.也不會懷疑到別的事上去的。

這次胡九刀留了下來.陪著胡娘子.胡娘子因在家照顧念書的胡大寶.一直在家中照顧小兒.夫妻倆也沒有大半年的沒在一起了。張小碗家的桂桃也沒走.帶著胖兒子跟著一家子住著.等著他爹小寶回來。

還好離這時春節未得多久.過了差不多一個月.張小寶張小弟就又回來了.背回來了過年的肉.還給了張小碗三十多張上好的兔子皮。

見著兔子皮.張小碗欣喜得很.叫上小妹和桂桃.連趕了幾夜.做上了好幾件襲衣送到裁縫鋪去.著實在快要過年的大好時機前掙了一小筆銀子。

張家的人都是實惠的.見著銀子了就歡喜.當夜一家人在桌上個個數了一遍.個個伸手都沾了一把財氣.這才讓張小碗把銀子收了起來。

小老虎更是一筆帳一筆帳地算得清楚.連這銀錢能買得幾畝良田.連替他的胖墩弟弟買得多少的麥芽糖.他都算得清楚.著實把他家小姨和他家大舅母逗得合不攏嘴.只道自己家中出了個精算盤.靠著他.以後家裡眼看著是不用愁吃不用愁穿了。

說道這一年春節.張家人過得甚是和美......

但汪家那邊出了事.汪家的三公子.也就是汪永莊在大年初五這天.在外頭喝花酒時.跟一官員的兒子搶起了花娘.被人七八個家丁圍毆.打傷了半條腿不算.因他也打了對方的公子爺.那家人把他一告告到衙門.瞬間.這位三公子就把滔光養晦的汪家推到了人群的視野裡。

當下急得得了第一手消息的汪永昭當天快馬趕了過來.拍響了張小碗的門.急氣敗壞地說.「你們一家現在趕緊收拾好了.半時辰後.給我趕緊走;

「出了什麼事?張小碗一邊急跑進門.大叫著大寶他們出來.一邊問汪永昭。

「永莊中了別的圈套.怕是有人要對汪家清算.你們這邊給我趕緊走。汪永昭顯然是氣得狠了.那臉色都是鐵青的。「大姐.怎麼回事?這邊大寶小弟小妹們一窩蜂地跑出來.還以為是汪永昭在欺負他們大姐.眼看立馬又要動手......

「瞪著幹什麼?張小碗大吼.「收拾東西去.咱家趕緊走。

吼完.厲眼瞪著他們.見他們只愣了一下.就又跟被野獸追似的回過身去收拾東西去了.連跑跳到空中要過來救他娘的兒子聽到此話.得了她話中的訊息.又趕緊地回過身.一股風地又大跑著回去收拾什物了.她這才又恢復平常神色轉臉對汪永昭道謝.「謝大公子過來報訊。

汪永昭聽後.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就要走。

但剛轉過身.後面氣喘吁吁快馬趕過來的江小山一見到他.對著他就一把跪下.足磕了五六個響頭.才抬頭雙眼含淚地道.「大公子.大公子.皇......皇上駕崩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34 PM

第九十九章

張小碗看了江小山一眼.再看看汪永昭。

這男人鐵青的臉看過之後.再又看了看哭哭啼啼抽泣著的江小山一眼。

她又看了看汪永昭.見他不開口說話.實在忍無可忍了.力持冷靜地問汪永昭.「大公子.是走還是不走?

鐵青著臉的汪永昭掃了她一眼.一言不發.揮袖而去。

江小山隨即也連滾帶爬跟隨而去了。

張小碗輕皺著眉站在原地.剛站了一會.就聽後面一面腳步聲.就見小妹手上提著四個包袱.背後背著一個背簍.桂桃則背上背著家中的胖娃娃.手上也是四個巨大的包袱.張小碗都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把這一大堆東西給掛在身上的。

這兩個人一站定.氣喘吁吁地看著她.其中小妹喘著氣說.「大姐.大哥說他去後面套牛車去了.馬上從後面趕到大門前.你房中的東西你且快去收拾.我這放到屋前就幫你來搬。

她話一完.張阿福跟劉三娘也小跑著喘著氣過來.張阿福跟張小碗說.「大閨女.大閨女.我跟你娘先去灶房尋兩根棍子去.好趕路......

跟她交待了一聲.說著就拉著劉三娘的手往灶房那邊又小跑了過去.看著這緊張兮兮的老倆口.張小碗無奈地搖了搖頭。

「把包袱暫時放下。張小碗指著地下.讓她們把手中的東西放下.「現在不急了.你們去後屋叫大寶他們.別.讓我先想想......張小碗想了想離去前汪永昭那緊皺的眉.還有那鐵青的臉.所以他沒說讓她這一家子走.但也沒說不走.她思來想去.決定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們一家子的人還是走的好。

說來.這皇帝走了.要是汪家倒了大黴.她跑遠點.得了訊.可以再跑遠點......

要是沒更好.到時能用得上汪家了.再找上汪家就是.再則.汪家沒出事.這裡的田地和屋子也是她的.跑不了.待到形勢一明朗.再回來就是。

現下走了.無非是先賜換個地方討生活而已。

如此一想.張小碗思緒清明瞭.對著小妹就說.「都把能收拾的全收拾好了.咱們不趕著走.把能用的都拉上。

這時前面已然有了牛叫聲.張小碗快步走到門前.對小寶吩咐.「眼下不著急走.你拿了銀錢買兩匹壯馬.車軲轆也去相熟的工匠家買好.既然搬家.我們就搬個大家。

張家人行動力著實強.家中的什物.連鐵鍋都收拾好了打包上了.馬車買好回來後.半夜他們幾人把糧.肉全搬上了馬.在清晨時分.一家人鎖好了家裡整頓好了的大門.趕著牛車馬車走了。

馬好買車後.一家人身上其實沒啥銀子了.張阿福和劉三娘卻是手中抱著大孫子.擠坐在馬車上樂呵呵的.臉上一點擔擾也無。

孟先生這次也跟著他們走了.本來過年他就因身體已經不行.跟胡家村請了辭.現下是汪懷善去哪.這位老先生也跟著他去哪.他現下算得上也是張家的一員了。

老先生是在車上跟張氏老夫婦擠在馬車上.才聽得了張小碗在他身邊輕聲說的那句「皇帝沒了的話.隨後在張小碗給他們送棉褥子墊背時.他張口朝她說了一句.「走有走的好.這京中怕是要亂上一段時間。

張小碗輕輕一笑.點點頭。

她要走的另一個原因就在如此.要是有大亂.汪家肯定也不會太平靜.這不平靜要是小了還好.想必掌家的二少夫人也能解決.可要是出了點什麼意外.有什麼大亂子.她肯定是要被波及的。

到時候一陷進汪家裡.進了汪家.怕是抽不得身了。

她不能讓形勢把她帶進汪家.她一直不喜歡那個地方.知道一進肯定會被困住.儘管她現在也是被困住.但困在那種地方.對她還真是折磨了。

她現在活得必須努力.也確實是必須于活才能好好活下去.但這種活法.比成天跟著一群女人勾心鬥角要來得強。

而對她來說.現在這個有家人的家.是她來這世上努力過才得來的生活.她為此忍耐過.流過太多血淚.現如今的日子得來不易.所以哪怕有一點陷進那種地步的可能.她都要斷絕。

現在這關頭.想來想去.走是上上策.吃不了虧.遠著點看形勢變化.比近著看要安全得太多。

一家人連著趕了三天的路.總算是趕到了那山谷處的房子。

那房子張小碗從未來過.只聽弟弟們跟胡九刀說過.現下一見.倒真是欣喜了幾分。

主屋由她跟兩個弟弟們說的那樣.屋頂高.房架大.內屋寬敞.後屋的三個院子都有天井.排水的管道也都是石塊徹成.扎實得很。

第一天時.安頓好了老人家.張小碗帶著弟弟妹妹把糧食放到糧倉裡放好.隨即把屋子裡燒了火.各個房間裡都放了火盆.驅散房子裡的寒意。因著大姐于活利索.這不管是當弟弟妹妹的.還是當弟媳的.還是當兒子的.全都使出了吃奶的勁跟上她的腳步.無論是清掃房子的.還是去上山砍柴的.都快手快腳的做得很好。

張小碗看著心裡也欣慰.說來也是.如果不是有著世俗的身份和規則在桎梏著人的腳步.其實他們一家人到哪.依著這勤快勁.哪能過不好生活?

可惜.這世上完美的事總是在想像裡.不會出現在現實裡。

他們不可能一輩子活在這山谷裡.要出去生活.懷善要是做什麼.也還是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身

他們要在這個世道活著.這得守這個世道的規則.就得受這個世道的桎梏。

所以.現下如此.其實也不錯了.要是壞.再壞也不過是舉家逃亡隱藏.再壞也還有條命能活著.哪天就算死了.能死在親人身邊.有人為你哭.有人為你挖個坑埋了.其實也是好事.比孤苦伶仃什麼都沒有的好;而要是待汪家要是穩定了.到時懷善到了年紀.要闖蕩了.他要一個身份做他願意做的事了.想必也不會給汪家蒙什麼羞.她跟汪永昭說定的事也是對雙方都有利的.到時也不會有什麼太多的差池。

至於到時會不會有更多的意外.說來說去.到底也是說不準的.人活著.大多情況下.誰也沒有通天眼.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而現在.先盡了人事.努力了再說。

張家舉家的這一逃.著實把汪永昭給氣得不輕.但他知道詳情後.是在半月之後了。

他在三王府裡浴血奮戰.幫著三王爺殺出了一條血路殺到了金鑒殿上.三王成功登基之日.他則在病榻上九死一生。活過來了.剛喘了兩口氣.當今皇帝陛下要給他那糟糠妻要封誥了.他派了人想把她收拾得好看點過來受封.結果得了這個麼訊.他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他用命博來了個官二品.皇帝也主動要給那女人賜封了.他卻得來了她跑了的消息?

汪永昭氣得連捶了床好幾下.江小山看得膽顫心驚.也著實不太明白他家大少夫人是怎麼個心思.怎麼就跑了呢?

一家人現下去哪了.都打聽不出。

「去胡家村.找胡九刀。汪永昭真是用擠的.才從口裡擠出了這句話。

不稀罕當汪家的當家主母.嫌汪家給她找事.可以.他倒要看看.她有沒有那個不領誥命的本事

七天后.張小碗在皇帝要宣誥命的那天及時到了總兵府.穿得還甚體面.風風光光地當著汪家一眾老少的命.把誥命領了.汪永昭從殿上回來一聽.聽說她又跑了。

「跑了?汪永昭看著給他回訊的江小山.萬分不解地問。

「是.說是家中有事.出了門就不見了.我回村子裡一看.那家中並沒人。江小山硬著頭皮答

「跑得倒是利索。好一會.汪永昭冷笑出聲.「去胡家村報信吧.讓她回來.受了汪家的誥命.卻躲那麼遠.她倒是想得妙得很。

「大公子......

「就說今年府試要開考了.她的小兒.也該下場試試水了.還有.她要是不出現.你把那胡九刀一家接到府中做客幾天.我就不信就半天.她能跑得了有多遠。汪永昭說完這句話.揮手叫江小山下去辦事。等人退下.門一關上.他長籲了一口氣。

這日子啊.真是勞心勞力.且還有得熬。

現在那婦人想跑.也得看看.他願不願意讓她跑。

汪家的門.不是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得了的。

想及世子爺對那小兒的「看重;.汪永昭想到那婦人要是知情後.不知會不會再把她的箭對上他的胸口。

「弒夫?倒是她做得出的。汪永昭摸摸胸口的位置.再想想那婦人那冷得毫無感情的眼.和那雙殺人時抖都不會抖動一下的手.他不由輕笑出聲。

她倒是養成了個好兒子出來.可這蠢婦現下還不知道.有時.養得太好.光芒太甚.他不在意他這個多出來的兒子會如何.可還有人想拿住他拿捏他呢。

自為以聰明的蠢女人.他倒是真想知道.她知道實情後的那張臉.還能不能給他假笑得出來



第一百章

張小碗坐在張小寶的馬車上剛趕到一個村子裡落了腳,半夜就被趕來的胡家村的人找到,於是沒得半晌,張小碗由胡家村的人駕著馬車,她就去了京城。

她讓小寶等訊,等是否讓汪懷善也到京城的信。

張小寶先是不從,就是張小碗拿了棍子打了他,他也不讓他大姐一個人去,還是張小碗掉了淚,這憨漢才紅著眼,站在路的這頭,遠送了他大姐的馬車離去。

張小碗清晨進的城,她手上的包袱裡還裝著那二品誥命夫人的衣袍。

等她進那總兵府時,依舊是那汪杜氏迎的她。

張小碗笑著跟她去了給她準備的房,放下了東西,再去見了胡氏夫妻。

見到她,胡娘子抱著大寶就過來笑著說,「給姐姐夫人請安了,大寶,快給你碗嬸嬸磕頭......」

一聽她沒失親密的稱呼,張小碗頓時失笑,笑著說,「哪有姐姐夫人這樣的叫法,也就你叫得出口......」

說著搖著頭把在地上給她磕頭的大寶一把抱起,頓時「哎呀」了一聲,說,「怎麼弄的,這才幾天不見,怎地又重了些許?”

大寶抱著他碗嬸嬸的頭咯咯笑,特別大聲地說道,「這裡的梨子好好吃,還有好多糖,老虎哥哥說了,見著好吃的了就要吃飽,我剛可啃了三個梨,嘍,碗嬸嬸,我這裡還有得一個,給你吃......」

說著從他拱起的小胸膛前掏出一個大白梨,放到了張小碗的嘴邊。

「可是愛吃?」張小碗頓時笑彎了眼,引來了大寶不斷的點頭承認。

一旁的汪杜氏笑著抿嘴,對旁邊丫環笑著道,「還不快再上一盤給胡小公子......」

張小碗笑了笑,抱著孩子問胡娘子,「刀爺呢?”

「在旁邊屋子呢,這裡全是姑娘家家的,我讓他坐屋子裡別亂走動,這可不是咱村裡,可不能那麼隨便......」胡娘子笑著道,把大寶接了過去。

張小碗微笑著看她抱了孩子去,便轉頭對汪杜氏笑著說,「這不,他們家裡農活多,一日都缺不了正主,讓他們回吧。”

「這......」汪杜氏有些猶豫。

張小碗也未多與她說話,又回頭對胡娘子笑著說,「回吧,回頭得空了,我再去看看你。”

說著就去了桌前,看了看那上面擺著的那些糖果和水果,她眼睛四處找了找,見沒什麼大帕子之類的東西,便回頭跟汪杜氏笑著說,「快去給我找塊布巾......」

「啊?」汪杜氏沒見過這種場面,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布巾......」張小碗又笑著重複了一句。

「快去,快去......」汪杜氏真是愣了好大一下才回過神,揮著帕子連連叫丫環。

丫環快手快腳不知從哪片刻討了打包袱的布巾過來,張小碗把糖和那些明顯在農家是稀罕物的水果全倒在包袱裡,而大寶也是打小跟著他的老虎哥哥混的,那心眼愣是要比他爹多有幾個,見他碗嬸嬸幫他搜刮好吃的,便跳著腿舉著手指著旁邊的屋子,「碗嬸嬸,碗嬸嬸,那屋也擺得有。”

張小碗聽了笑,「那好,碗嬸嬸幫你去拿。”

說著,也不管汪杜氏和丫環婆子怎麼看她的,把這屋的吃的打包好了,進了隔壁胡九刀的那房,跟見著她就嘿嘿笑著,撓著頭的胡九刀打了個照面,把桌上的那些吃的也全倒進了包袱,這才打好了結,彎腰跟大寶說,「拿回去慢慢吃,不可貪多,大寶可是要換牙呢,糖吃得多了,牙可長得不好看。”

「大寶知道呢,謝謝碗嬸嬸。」大寶吞著口水笑,笑得口水一個不小心沒關住,滴答掉在了他的衣裳上,張小碗看得發笑,掏出帕子給他拭了嘴和衣裳,才起身對胡九刀他們說,「回吧,我送你們到門口。”

她一路領著他們到了側門,沒哪個誰管上前阻攔她,連聞管家的也遠著幾步遠跟在她身後半駝著腰,不敢上前。

僕人打開門時,張小碗伸出手給胡娘子整了整衣裳,垂著眼輕聲地說,「我們娘倆,可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了,你們可別見怪。”

胡娘子知道她是在跟他們家道歉,便伸手握著她的手,也輕聲地笑著說,「您別跟我們說這客氣話,當年沒你家,我們一家怕是也沒了,這又算得了什麼。”

說著又輕捏了兩下張小碗的手,跟她打著暗號說有什麼事背地裡來找他們即可。

胡九刀站得她們很近,也聽不見她們說話,更看不見她們之間的互動,這時在他背上的大寶便問他,「娘和碗嬸嬸在說什麼悄悄話呢?”

胡九刀想了想,便告訴兒子道,「碗嬸嬸說,她要在這家也要住一天,讓我們別操心她。”

胡大寶聽罷,揚高著聲告訴張小碗,「碗嬸嬸你且住下,待吃飽了,我尋了老虎哥哥就過來接你回去。”

張小碗一聽,便松了胡娘子的手,轉過了臉對著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知曉了,你跟著爹娘快快回去吧,得了糖,可也要給哥哥姐姐吃上些許,不可打架。”

「知曉了,知曉了。」大寶跟著他爹轉過了背,卻還是回過頭朝著張小碗囑咐道,「碗嬸嬸你定要吃得飽飽的,還要留上一些,待明日老虎哥哥與我來接你,你再給我們吃......」

張小碗點著頭,微笑著朝他揮揮手,目送了他們離開。

等他們真的走了,她回過頭,朝著那朝她笑的汪杜氏淡淡地說,「大公子呢?”

她這時斂了臉上的笑,臉色冰冷,眼神冰冷,那全身的氣息哪有剛剛那般的溫暖平和,汪杜氏只看她一眼,頓時心驚了一下,福了福禮,才輕聲地道,「大哥說午時即回。”

「那便再等等吧。」張小碗說到這,朝聞管家那邊看去,那聞管家的一見她,迅速上前。

張小碗曾管家兩年,她的厲害,他是完全知曉的,再說他對她也有敬意,萬不敢有所怠慢。

「二少夫人忙,就別勞煩她了,讓她忙她的去,你找了丫環領我回房,我且歇息一下。」張小碗淡淡地說。

「大少夫人,您不用點早膳?」聞管家小心地問。

「待大公子回來就說吧,就說我見不著他,就吃不下飯,讓他回來了,有空的話,讓我一見吧。」張小碗說完話就往那裡面走,嚇得一干人等全都齊齊讓邊,讓她快步通過了他們。

「您先且等一步,我帶丫環給您引路。」聞管家的一見她那帶著些微殺氣的走勢,忙朝著二少夫人一彎腰,頓時急呼了一聲,就跑到了她的半個前頭,帶著個丫環跟著她的步調走著,領著她回房。

而這些張小碗的身後,張家的二少夫人,還有奴才這些人,一時半會的,都似啞了,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

汪永昭一下馬,聞管家就忙上前輕聲地稟告,「大少夫人在房內休息,連早膳也未用。”

「怎麼?想餓死在汪家,讓汪家被千人所指?」汪永昭把馬繩一甩,漫不經心地說。

「我看是沒什麼胃口。」聞管家沒料聽到這麼硬氣的回復,心裡叫苦不迭,嘴上還是有條不紊地道,「要不要請大少夫人過來黑燕閣用午飯?”

汪永昭瞥了他一眼,「你收了她的那點好,現在還記得?”

聞管家的聽得把頭都彎到了膝蓋骨裡,「老奴不敢。”

「哼。」汪永昭冷哼了一聲,大步走遠了幾步,才向後傳出了聲音,「那便叫罷。”

等他走遠,聞管家的才直起了腰,苦笑著搖了搖頭,在嘴間感歎了一句,「這哪是夫妻,簡直就是......」

最後三個,因是忌諱,終還是沒出口,他把話咽到了肚子裡,這才提步匆匆往張小碗住的房間走去。

張小碗從聞管家那得了訊,在聞管家領她過去的路中,這個老奴幾次欲言又止,在一處拱門前,在前面一點的他停下了身,轉頭對她施了一禮,輕聲地說,「有一話,老奴不知當不當說。”

「說吧。」張小碗看他一眼,汪聞是家奴,跟了汪觀琪差不多一輩子,她自認在那兩年對他不薄,幫過他一把,但也未曾想過他會幫她什麼。

現下看他這神色,怕是真有話要對她說。

「大公子不到十歲,就跟著老爺行軍打仗了,脾氣自然是有些許硬朗的,」聞管家看了張小碗一眼,小聲說,「有時,您要是軟點,不定還會以柔克剛......」

在張小碗似笑非笑的注視下,這老奴的話越說越小,小得最後一個字都不怎麼聽得見了。

等他說完,張小碗又笑了笑,「謝您指點了,帶路吧。”

以柔克剛?要是有用,她肯定會用。

對她無用,用來幹什麼?

    *******

張小碗被領進了一幢氣派的閣樓,在大得厲害的廳房內,見到了坐在最中心的八仙桌處的汪永昭。

汪永昭坐在那,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張小碗眉眼不眨地走了過去,朝他福了福身,「大公子安......」

「大少夫人安。」站在旁的幾個丫環和幾個小廝也全都朝她行了禮,十來個人的聲音疊在一起,女的嬌男的渾厚,震得整個廳屋都震動了起來。

張小碗抬臉,朝他們一一掃了過去,也沒笑,只輕頷了下首,便朝汪永昭說,「妾身可否能坐下?”

「坐。」汪永昭在看過張小碗一眼後,吐出這個字。

張小碗在他面前坐下,看著他拿著毛巾拭手,用茶漱口,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了起來。

她希望這男人不是在她面前故意此翻作態才好,要不然,未免太幼稚了。

氣派的廳房,富貴的擺飾,這些可以想且是平時的樣子,但一個人吃個飯,還要用上四個美丫環,八個看來是武兵的小廝?也不怕被十幾雙眼睛瞪得噎死。

張小碗在心裡失笑,表面還是平靜地看著汪永昭擺弄完他吃飯前的動作,提起了筷,她剛看他動手夾了菜,她則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飛快地夾起了菜吃飯了。

她吃得不算失儀,也未露齒,只是速度快,在汪永昭半碗飯後,她一碗飯就完了,吃完,把手伸到一邊,眉眼不抬地對著丫環那處道,「添飯。”

她說罷,汪永昭卻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著她的寒目裡跳著怒火,「你這婦人,沒有人教過你什麼叫儀態?”

「我有何失儀之處?」張小碗抬眼,輕輕聲地,不輕不慢地道,「大公子是看見我掉飯了,還是吃得出了聲響,還是說,我露出了牙?如若有不對之處,還請大公子指教。”

她倒是想聽聽,汪永昭會不會埋怨她比他吃得快。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38 PM

第一百零一章

    汪永昭看著她,眼睛裡的暴怒起得快,這時消失得也快,他看著張小碗,對著空中說了一聲,“添飯。”

    有丫環快步上前,添好飯端了上來。

    “你們下去。”汪永昭吩咐了一句,面容平靜。

    又是在摸她的態度?

    張小碗想起管家所說的以柔克剛,無奈地在心裡笑了笑。

    她倒是想柔,恭順她也會,她也都裝了這麼多年恭順了,只要日子好過,裝到底也無妨。

    可實際上是,有些時候她要是不堅硬,便也只有軟弱可欺這一途了。

    她要是不堅定,沒人替她撐腰,沒人替她護住他們母子的安全,他們早就沒了,何等得來有人能跟她說以柔克剛的一天。

    張小碗自嘲地挑起嘴角,把第二碗飯吃下了肚。

    汪永昭也不緊不慢地吃完飯,擱下筷子,便開了口,“食不言,你犯了這條。”

    “公子問話,婦人不敢不從。”張小碗看著他的眼,平靜地說。

    汪永昭眼露笑意,“你是否從不知什麼叫溫順?”

    張小碗默然,低垂下了眼。

    “你叫懷善明日回來,這次的府試,他可參加。”

    “大公子,望您恕罪,有一話,婦人想請問您一下……”

    “說。”

    “為何忽然想起懷善?”

    “呵,他也是我小兒,有何忽然?”汪永昭輕笑了起來,面目如畫,他嘴邊且帶著笑意,看著張小碗說,“你要知實情,也無妨,你不是指望他飛黃騰達?現下,你們的時機來了,靖世子見他天資聰穎,想見上他一見,來日,收他為門徒也自不可知。”

    “靖世子?”張小碗心裡不斷地冒涼,臉色也漸漸發白起來,“忠王爺的那位世子?”

    “嗯。”汪永昭端過手邊還熱著的茶,輕抿了一口。

    “大公子,有話,你一次說完吧。”張小碗慘然地笑了笑。

    “張氏,你知你嫁的是誰家吧?”

    “知。”

    “你知,”汪永昭臉冷了下來,“那就別想一邊受著汪家的庇蔭,一邊卻妄想逃脫干係。”

    “是婦人先前那翻膽大包天的話冒犯了公子?”張小碗把手伸到袖子裡,緊緊地用指尖掐住了手心,才沒讓自己抖起來。

    汪永昭未語,嘴角卻勾起了笑,“自以為聰明的蠢婦。”

    他輕描淡寫說完,便續道,“讓他七日內趕回,我要攜他入世子府,你最好讓他在這幾天內趕回來,要不,別以為你們張家人一家人住得遠遠的,我就奈你們不何。”

    “大公子知……我們住在哪?”張小碗吞了吞口水,此時,她的眼睛抬不起來看人,心中一片驚駭。

    “我不知,”汪永昭合起手,捏了捏關節,捏得骨節哢哢作響後一會,才慢悠悠地接著說,“但你舅舅知曉,他現是我手下的都司,想必到時讓他們來接你們張家一家,再是恰當不過了。”

    張小碗閉了閉眼,忍了又忍,她還是流出了淚。

    她扶了凳,朝汪永昭跪了下去,“救您饒恕妾身前面對您的妄言吧。”

    早在好久前,她的那箭就應射出去,而不是等來今日汪永昭的這翻秋後算帳。

    來到這個世道這麼多年,她還是天真得可笑,以為憑著一已之力就可以力挽狂瀾,以為憑著名聲,就可多少震攝汪家一點,也以為她努力了,她就能多多少少對抗得了這個世道一點……

    卻完全忘了,強權之下,她又算得了什麼?

    “你知之好,起來吧。”汪永昭看了眼張小碗,“以後,要說什麼話,凡說之前你最好想想,你是誰,我是誰,想明白了,那些話再出口。”

    說罷他看著桌上的杯子沉思了一會,便又淡然道,“且帶他回來吧,忠王世子是非見他不可,這次不是我要推他入府,是你替你的兒子找了個好先生的結果。”

    “還請大公子明示。”張小碗扶著凳子站起,眼淚還是未停,臉上一片淒然。

    “孟先生是先帝帝師的弟子,一直隱身民間,世子爺本想尋了他,看他是否有那個本事教養得了他的小公子,哪想,小公子的先生不是非他不可,卻讓他把你們母子摸了出來,”汪永昭說到這,嘲諷地笑了兩聲,“你這也是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瞎了眼,教養出個不凡的小兒疏遠祖父,父親,卻不料,日後他能不能活著,有沒有那個命施展本事,還得看我這父親。”

    說到這,他想該說的都對這婦人說完了,便朝張小碗揮了揮手,“飯也吃完了,你回你的村子當你的農婦,那小兒,讓他幾日後來見我即可。”

    她興許能在內宅嚇住幾個沒見過世面的下人奴才,但她最好明白,在汪家裡,順從他才是她的為妻之道。

    他才是那個說什麼便是什麼的人。

    而她,不過是個粗俗妄為的蠢婦罷了。

    張小碗帶著她的包袱從轎中下來,還在不斷地用帕子抹著淚,江小山見她還在哭,心下憐憫,但也不敢多言,對她一彎腰,便道,“大少夫人,請您好好歇息,有事派人傳話來府裡即可。”

    說完,吆喝著轎夫抬著轎子而去,等他走了一段路,回過頭時,看到大少夫人還淒婉在看著他們這邊,江小山不知怎地,眼眶突地一酸,他抬頭抹了抹淚,自言自語道,“這真正是心狠了,花幾百兩的銀子給雯姨娘抬了梅花樹回來栽,卻把正頭的誥命夫人打發到鄉下來……”

    說著,想起災年那些日頭里,張小碗給他吃的那幾個從她嘴邊省下來的粗饅頭,他便越發傷心,眼淚越擦越多。

    這廂江小山哭著走了,轎子也不見了蹤影,張小碗一屁股坐到了房門前,拿著帕子拭臉的手也鬆了下來,垂在了冰涼的地上。

    她坐在房門前想了一會,才撐著地站了起來,在牆邊暗溝裡掏出了鎖,打開了大門。

    進去後,她又洗了個冷水臉,又去灶房裡弄了點吃的,等到黑夜,才急步去了書房,拿出藏好的筆墨紙硯,寫好了兩封信。

    第二日一早,她去了胡家村,把信交給了胡九刀,讓他送信。

    胡九刀聽說是要七日之內要把人帶回,接到信後就起程而去了。

    當天,胡家村的另一人,拿了另一封信,去了鎮上的另一戶人家,託人把另一封信,慢了胡九刀半日送了出去。

    小老虎在第六天夕間趕到了葉片子村,離門好幾十丈遠時,張小碗在屋內就聽得他一聲高過一聲的喚娘聲。

    待她跑到門邊,她那坐在馬上灰塵撲撲的兒子對著她就是揚起一個笑,叫了她一聲:“娘。”

    叫完,身子往前一栽,倒在了此時正站在馬下的張小碗懷裡。

    張小碗那刻間,心顫抖了一陣,她緩了好一會,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兒子好一會,才覺得全身又有了點力氣,這時她對上後面壯馬邊,也滿面​​滄桑的胡九刀的臉,愣是從漠然的臉上擠出了笑,對他說,“勞煩刀爺您了。”

    胡九刀搖搖頭,擦了把臉,對著張小碗就是一笑,“沒啥事,他兩日未睡了,夫人,您且讓他睡上一宿,明日即好。”

    “知曉了。”張小碗的臉木了幾天,這幾天都不知道怎麼笑了,現下聽著了胡九刀的話,那臉上的笑容才有了點真切的笑意。

    “我先回家,明日早間我和我娘子再來。”胡九刀朝她一抱拳,不再多言,翻身上馬回去了。

    這一夜,汪懷善睡得很安穩​​,張小碗見他一個翻身也無,第二日,待到太陽高高升起,張小碗狠著心,用著冰涼的帕子附在了他的臉上。

    這時汪懷善被冷帕激得睜眼,手同時往他平時放弓箭的地方伸……

    “箭收在桌上,等會拿。”張小碗拿了冷帕子,放到了放置在一旁的熱水盆裡擠了擠,拿出了熱水帕給他繼續擦臉。

    “娘……”汪懷善一見是她,傻了一會,待他娘給他擦完臉,他才傻笑著說,“我跟刀叔打賭三日就到,他偏不信,嘿嘿,誰叫他小瞧了我,看我不把他的下酒菜拿回來吃。”

    “賭的下酒菜?”張小碗也慢慢地笑了起來,目光溫暖柔和。

    “可不是……”汪懷善大咧咧地一坐起,伸出手讓他娘給他穿衣裳,嘴上則回他娘道,“足有三隻薰好的兔子​​肉,娘,你可記得提醒我跟刀叔要。”

    “記得了。”張小碗笑著說道,給他係好裡衣的帶子,拿了外褲給他穿上,在他要下地的間隙,蹲□給他穿好了在這幾日里她親手為他做的新靴子。

    汪懷善站起了身,張小碗給他穿好了嶄新的新裳,看著在藍色衣袍下的孩兒那氣宇軒昂的神氣樣子,她不禁笑了,笑中且還帶著淚,“從今天起,你就要自己打自己的仗了。”

    “呵呵,”汪懷善笑了兩聲,一腳抬起踏到旁邊椅子上,這時他站得比張小碗高了,他一把抱住他娘的頭按在他的胸口,輕輕地拍了下她的後背,嘴上滿不在乎地說,“這又算得了什麼?你別怕,我也不怕,我就不信了,在這世間,我闖不出一條我們的活路來,娘,實則現在我高興得很,我出去打仗了,過不了些許日子,我就可以掙銀子讓你花了,你且等著,別人的娘有的,我都會給你。”



第一百零二章

    胡家一家三口趕了過來,幾人一道吃了朝食,送了汪懷善到了村口的岔道上。

    “且回去吧,我夕間就回。”汪懷善揚起手,跟他娘和胡家一家子人揚了一下手,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騎著汪家給他的小黑馬,快馬揚鞭而去。

    他娘說了,這世間誰人都喜笑臉而不喜哭臉,他要笑給人看。

    要是心裡苦了,回家,關上門,躲在她懷裡哭即好。

    汪懷善答應了她,以後在外面,他只笑,不再哭了。

    汪懷善一路按著他娘所說的路到了總兵府,一下馬兒,對著小黑就擠了個鬼臉,跟它說,“你可是汪家出來唯獨得我歡喜的。”

    說著把馬繩栓到旁邊的石柱子上,拍了拍小黑的屁股,哈哈大笑了一聲,扯了扯它脖子上的棕毛,在它耳邊跟它說,“你且在外邊等我一會兒,回頭給你吃糖。”

    小黑聽得給他打了個響鼻,伸著​​頭過來蹭了蹭他的臉,逗得汪懷善更是哈哈大笑,笑間他快步踏上石階,大拍了門,“開門開門。 ”

    那門邊當即就開了,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僕人看著他的臉,怔了一下。

    “你去跟大公子說,就說他兒子汪懷善來了,請讓他見上我一見。”汪懷善伸出手指在鼻下搓了搓,不止說話間都帶著笑,連眼睛裡都如是。

    他長得跟汪永昭一模一樣,但這時看起來的神情卻完全截然不同,他現在閃閃發光得就像此時掛在天上的溫暖太陽,眼間眉梢都跳動著笑意,不像汪永昭那般冰冷肅殺,著實討人喜歡得很。

    “就去,您等上一等,哦,不,小公子,請您進門,快快請進……”那僕人忙不迭地請了他進門,得了汪懷善一句帶著笑意的“勞煩”。

    那僕人受寵若驚地躬了躬腰,對著不遠處上來的僕人便連聲叫道,“快去請聞管家的,就說小公子來了,快快去,快快去罷。”

    那僕人聞聲便像被追的兔子一樣快跑走了,這廂汪懷善跟著這個僕人走了沒幾步,那邊就響起了腳步聲,那聞管家就在一條道上已經小跑了過來,一見到汪懷善就收步躬身,滿臉恭敬,“小公子,您來了。”

    “來了,來了,你幫我去傳個話,就說我來拜見父親大人了……”汪懷善笑著說著,隨後從懷裡拿出兩塊被油紙包著的烙餅,“這是肉餅,我早間吃剩的,知你喜吃這個,我這不今日要來見父親大人麼,就隨手給你捎來了。”

    聞管家實打實地愣了好一下,隨後他低頭接過他手中的油包,勉強地對汪懷善一笑,“虧您還記得。”

    “哎呀,哪能不記得,那時你一月才得一塊吃,我為了饞你,可沒少在你面前現眼,讓你遭罪……”汪懷善說到這聳聳肩,“那時我小,對你不好的你就別記著了,啊?”

    聞管家“唉”“唉”“唉”地發著聲,並不答話,只是躬著身,領著他往前走。

    一路的僕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汁看著他們,待走過一道拱橋,路上也見不著什麼僕人了,走在前面領路的聞管家才慢下腳步,靠近汪懷善輕聲說,“大公子剛下朝回來不久,看樣子臉色還好,就是……”

    汪懷善“嗯”了一聲,看聞管家猶豫地看著他,他笑了,點頭道,“你且放心,我不會犯渾了,我跟了個好先生學了不少學問,也知了不少道理,知我以前很多事不對得很,對父親大人也很是不敬,呆會一見到父親大人,我就跟他陪不是就是。”

    聞管家見他一口一個“父親大人”,心下有些驚,但又有一些高興。

    這父子倆只要能好好相處著,他想,大公子肯定會喜歡這聰明非凡的小公子,更何況,父子倆長得如此肖似,這天下哪有父親不喜長得像自己的兒子。

    *******

    一被聞管家領了進去,待見到了那坐在主椅上的人,汪懷善一見到人就跪了下去,給汪永昭磕了個頭,朗聲說道,“孩兒懷善拜見父親大人。”

    說著抬起頭,笑容滿面,“父親大人身體可好?”

    主位上的人見到此景,那兩道眉毛很快往中間微縮了一縮,不過只那麼一會,他就恢復了平時的樣子,面容沉靜,“起來吧。”

    “謝父親大人。”汪懷善利落起身,又朝站在門邊的聞管家一拱手,“謝管家帶路。”

    聞管家朝他躬了躬身,朝汪永昭看去,見汪永昭點了頭,他這才退出了門,“老奴先且退下了。”

    “你娘跟你說了?”等下人都退下後,汪永昭看著眼帶眼角眉梢都帶笑的小孩,淡淡地道。

    “是。”

    “怎麼說的?”

    “娘說父親要親自教養孩兒,讓孩子好好跟隨父親,不可再頑劣,不可再不懂事。”汪懷善偏了偏頭,想了想才如此道。

    他那偏頭的樣子,還帶著幾許天真無邪,說完,還朝汪永昭笑了一下。

    “你可是不願?”汪永昭看他一眼,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問道。

    “有那麼一點,”汪懷善聳了聳肩,小臉上的笑也沒有那麼多了,“不過算了,娘說你能讓我見到很多有本事的大人,能讓我學更多的大本事,以後也能讓我當大官,我想來想去,想來也是好事,先生也說了,當兒子的,也確實得要對長者要恭敬,這才是他的學生。”

    他娘說了,像他父親大人這種人,太假了是騙不了的,一定要依著本性去說些他聽得進去的話,他才會信上那麼一些。

    但永遠都不要相信他是會相信你的,因為像他父親這種男人,非常擅長忍耐,他踩在腳底下的,誰也休得爬上他的頭,要不,遲早他就會收拾你。

    汪永昭一聽這小兒的口吻,知道他還是那個混兒,心下的戒心失了一些,便抬眼正色道,“那便好,見你今日還算知禮,日後也且如此,我帶你出去見人,萬不可給我失禮,可懂?”

    “知曉了,您且放心。”汪懷善朝他一拱手,“我自跟隨我家先生學了學問後,也知以前多有不對,還請您多多諒解小兒年幼時的無知。”

    “這些話,是你先生教與你說的?”

    “是孩兒自己想說的。”

    “嗯?”

    “好吧,是先生。”汪懷善沮喪地嘆了口氣,撓了撓頭,“您即看穿了,就別拆穿我了。”

    “以後不可再犯,也不可有如此口氣跟我說話,既然跟隨了好先生學得了禮法,那就要真正懂禮。”汪永昭冰冷地盯住汪懷善道。

    在他的目光下,汪懷善縮了縮肩,點了下頭,小聲地應了聲:“是。”

    這才讓汪永昭微有點滿意地輕點了下頭,目光也不再霜冷如劍。

    等到午後,汪永昭還與汪懷善一道用了午膳,見他食不語,吃法也算是文雅,這才又稍多了些滿意。

    午膳後,看他身上衣裳也算得體,也不再喚人給他換了,便即帶著他,騎著馬兒去了世子府。

    *******

    夕間汪懷善未回,太陽落了山,夜間也冷了,等候人歸來的張小碗從村口那邊慢慢往回走,走到家中,那在溫火上熬著的雞湯已經香滿了整間灶房。

    她覺得有些冷,另在小灶火上燒了鍋熱水,喝了兩碗熱燙燙的白開水,身體這才感覺好了些。

    為免思慮過多,熬不下去,她去點了燈。

    她把院前,院後掛在門前的所有燈籠都點了一遍,她搬著樓梯夠燈籠,如此一翻爬上爬下來來去去的,著實費了好大的一費工夫才點燃了所有的燈。

    儘管心裡還是涼嗖嗖的,但這身子骨還是熱呼了一些。

    等到亥時,此時正在做針線活的她似是聽到了馬蹄聲,她猛地站起身,拿起了放置在前的燈籠,大跑著去開了門,拿著燈籠大步往前急走。

    回來了?她的兒子回來了?

    張小碗急步往前走著,心跳急得就像下一步就要從胸口跳出來一般。

    馬蹄聲近了,她真的聽到了聲響,這時,她才手扶著胸口,彎腰重重地喘了口氣,猛吸了好幾口氣後,她才恢復了平時的從容平靜,嘴角含著笑,提著燈籠站在路口,等著那馬上的孩子回家。

    汪懷善隔得好遠,就看到了那燈籠的亮光,還有十幾丈,他就大聲歡快地叫著,“娘,娘,我回來了,你等得急了吧?”

    說著又大力揮了下馬鞭,讓小黑跑得更快些,沒得半會,他就跑到了張小碗麵前,勒住了小黑的脖子,看著站在下面的張小碗嘿嘿笑著說,“娘,你上來坐著,讓小黑帶著我們進屋。”

    張小碗沒猶豫,把手搭在他伸向她的手裡,一把躍起,坐在了他的前頭。

    這時離屋子沒得多遠,通靈性的小黑幾個快步躍升,一會他們就到了家。

    一到家,張小碗帶著汪懷善就下了馬,汪懷善一把回身就關上了大門,轉過身後,他臉上的笑容沒了,他大步走到此時站在院中等他一塊進屋的張小碗麵前,直直地在張小碗麵前跪下,把頭埋在了她的膝蓋處。

    “怎……怎地了?”張小碗猛地打了個冷顫,話都有些說不穩。

    “沒,沒事,”汪懷善這時忙抬起頭,小小年紀的人眼睛裡,一片疲憊,“就是累了,娘,笑得累了,磕頭也磕得累了,你抱抱我,我就好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43 PM

第一百零三章

    五日後,汪懷善收拾起了包袱,住進了忠王府。

    那天張小碗送他到村口,微笑著看他離去,待他走後,她抬頭看著天空半晌,才低下了頭慢慢地走了回去。

    那天,靖世子問汪懷善,“你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想讓我好好活著的娘親。”汪懷善很認真地回答。

    “你跟我說的那些真的算數?”世子笑著再問。

    汪懷善也笑了,他狡黠地眨眨眼,“當然算數,我還想給我娘掙銀子花。”

    說完,他回頭朝府門那邊看了看,似乎看到了他娘就等在他回家的路上,就那麼左顧右眼著等他回去。

    他轉回頭時,對世子再次慎重地說,“您放心,您就看著吧。”

    靖世子哈哈大笑起來,他輕拍了下汪懷善的肩,點頭道,“我當然信,你是個有本事的小娃兒。”

    汪懷善走後,胡娘子日日都來,張小碗笑著說沒事,但她還是每日必來陪張小碗兩個時辰。

    這天兩人手上忙著針線活,胡娘子還是忍不住問了她,“既然如此,何不回去?這樣住在汪家,好歹能時不時見著懷善兩回。”

    張小碗想了半會,才平靜地說,“回不去了。”

    “為啥?”胡娘子停了手中的針,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抬臉笑笑,“那大公子請過我兩回,我未回,那時沒回去,這時,他就要罰我真回不去了。”

    “他就如此狠心?”

    “只怪我,當時不識時務。”張小碗笑著搖了搖頭,“人吶,總是要犯一些回過頭才會後悔的錯誤,我以為憑著自己,我們母子倆就算有些苦,也能圖些個能活得自在的日子,哪想……”

    哪想,世事變幻無常,這世道,哪是她想當然就當然的,她啊,也真是太自為是了,誰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她現下,正是如此,每天忍受著為嬌兒擔擾的焦熬,擔心他吃穿不好,擔心他又受了什麼委屈只能偷偷躲角落哭。

    這些無數關於他的擔擾,懲罰著她以往的太不認命。

    她嘴角有笑,但看在胡娘子眼裡,那嘴角卻是顫抖得厲害。

    胡娘子實在看不過去,撇過眼,暗自紅了眼眶。

    汪家的那一位總兵大人,真真是再狠心不過的人了,這是他的妻兒啊,又不是他的仇人,何必如此睚眥必報?

    *******

    這天,汪懷善走後半月的戌時,張小碗剛洗完頭髮,披散著躺在院中的躺椅上,她抬頭看著月亮,手中一針不錯地納著鞋底。

    突地,她似是聽到了馬蹄聲,這時她手中的鞋底連著針掉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趴在了地上聽了一會,隨即驚喜地站起,跑去打開了大門,看著黑暗中的那頭……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面容清秀的婦人那臉上的漠然此時全部散盡,取代的是一派欣喜若狂的表情,她的眼睛這時亮得堪比天上的星星,她看了那黑暗中一眼,隨即她轉回了頭,取了燈籠,大步往路的那頭跑去,想在路口迎接她的小兒。

    她跑得越快,馬蹄聲就越近了,張小碗雙目都泛起了欣喜的淚,待到那馬兒再接近不過時,她停下了腳步,揚起了大大的笑臉,往那馬上的人兒看去……

    那馬上的人,寒星一般的那雙眼眸在這刻也定定地看著她。

    他們的眼睛是如此相似,但,這個人卻不是她期待的那個人。

    慢慢地,張小碗的笑容消褪了,她眼睛裡的亮光瞬間也暗淡了下去,她看著那看不到的黑暗盡頭,慢慢地閉上了眼。

    她沒等來她想等來的人。

    “大公子……”張小碗只讓自己傷心了僅閉眼之間的時辰,隨即她睜開了眼,朝著那馬上的人福了福身。

    汪永昭未發一語,從馬上翻身而下,牽著馬往前走。

    走了兩步,見那婦人還往路的那頭看,他的語氣依然平靜,“走著回吧。”

    “是。”張小碗朝他又福了福身。

    許是她眼裡的亮光消失得太快,而那刻她的眼神又太悲傷,汪永昭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了起來。

    待走到家中,張小碗朝著滿身酒氣的汪永昭看了一眼,才遲疑地問,“大公子為何事而來?”

    “沒事就不能來?”

    “是婦人多嘴了。”張小碗看著汪永昭,低垂了眼,輕嘆了口氣。

    汪永昭見她順從,那剛剛冷硬了一點的口氣又柔和了起來,“你一人住在這裡不好,明日我派兩個丫環過來。”

    張小碗搖了搖頭,“一人住得慣了,而且您知我身手。”

    “你……”

    “大公子,是真一人住得習慣了……”張小碗苦笑著抬頭。

    “我說派人來就派人來,你是想讓外面的人傳我汪家惡待長媳?”汪永昭口氣又冷了起來。

    張小碗只得抬頭道謝,“這是大公子的好意,婦人就心領了。”

    見她眼神暗淡,還像是還藏著幾許憂傷,汪永昭莫名其妙覺得心煩無比,但卻又不想在此刻再威脅她,只得說,“給我泡杯茶。”

    “這……”

    “怎麼,還是沒茶葉?”

    “不是,還要起火燒水。”

    “那就去燒。”

    “要……些許時辰。”

    “讓你去泡就去泡,多嘴!”

    張小碗只得起身,往那灶房走去。

    她走至灶房門口時,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門口,露出了一抹貨真價實的苦笑。

    裝柔軟順從,真是不知要裝到何時為止,但既到了這步,她那剛十歲出頭的孩子都在成人間爾虞我詐,她又怎能再拖他的後腿?

    他被她生了出來,明明是汪家人卻不得汪家人的歡喜,起因不都在她這?

    既然如此,就算是虛情假意,能好好應付汪永昭那就好好應付吧。

    張小碗燒火燒到一半,背後有​​了腳步聲。

    她回過頭一看,看到了汪永昭,她抿了抿嘴,起身朝他福了福,“大公子。”

    火光中,許是她那頭披著長發柔和了她沉靜臉孔的線條,也許是她的口氣低低中帶著幾許柔弱,這時,汪永昭也覺得她有一點可親了起來,他走至她身邊蹲下了身,對著灶口添了一把柴。

    張小碗站了一會,也蹲下了身。

    剛蹲下,那在旁邊的人伸出了一隻手,把那條矮板凳伸到了她的身後。

    張小碗看了他一眼,在那片刻之間,她就勢就坐到了板凳上。

    好一會,張小碗看著灶火裡的火光,輕輕地開了口,“大公子,君子遠庖廚。”

    “君子?我是什麼君子?”汪永昭嘴角挑起了嘲諷的弧度,他笑了,“我是個武將,殺生最在行。”

    張小碗輕皺了下眉,不再言語。

    “你還懂得多少?都說來聽聽。”汪永昭像是興致好,那語氣竟好得緊,不再那麼冰冷。

    “就您看到的這些了。”張小碗閒來無事,拿著柴刀劈起了粗木柴。

    “我來……”汪永昭卻奪過了她手中的柴刀,嘴裡還淡然道,“以後這種粗活就讓下人來,你好好養養你的手。”

    張小碗聞言看了看自己那雙粗糙如老嫗的手,把它伸到了自己的衣袖裡。

    “也沒那麼難看,”汪永昭劈好了手中的柴,另挑了另一根粗的劈著,因離得有些近,張小碗這時還能聞到他嘴間說著話時帶出來的酒氣,“你不為汪家的臉面想想,也為你的兒​​子想想,他以後要是有了大出息,待那些貴婦一見你,這丟的也還有他的臉面。 ”

    張小碗聞言一怔,想了一會,才苦澀地說,“他……”

    “他沒事,暫時不會出事。”汪永昭說到這,把柴刀往那柴木堆裡一扔,柴刀穩穩地砍入到了半根粗柴內,把它一劈二碎後,他轉過臉,對張小碗慢慢地說,“你可能想我無良心至極,不曾好好對待過你們,又把你們推入虎穴?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你們被靖世子察覺知曉,我會送我的嫡子進去?”

    張小碗未語,汪永昭也不待她回答,站起了身看了看那滾燙燒開了的水,對張小碗說,“水開了。”

    張小碗起身,拿了大碗,拿了茶味,拿著鐵壺倒了一碗熱水進去,“只能如此了。”

    “明日,我再讓人帶些茶葉和茶杯過來。”汪永昭笑了笑,說著抿了口茶,又說,“我餓了,你給我烙兩張餅吧。”

    張小碗聞言頓了一下,只一下就轉身去廚櫃裡拿了一個缽盆出來,再拿了一個小木桶,倒了一點磨碎了的米粉出來。

    汪永昭見狀拿著茶碗退後了幾步,靠在了門邊,看著她忙碌了起來。

    他看著她拿著擀麵杖用力地在盆中攪著米粉,那垂下眼認真看著盆中麵糊的臉,這時看起來因認真多了一點的好看。

    他想,她其實長得不是那麼的差。

    “我會護著他的,盡我所能,”汪永昭拿著茶碗又喝了一口粗茶,他舔了舔嘴,覺得這茶還是有點甘味的,又喝了一口,才接道,“更多的,我管不了,只能靠他自個兒了,你要是覺得我心狠,那便是心狠罷。”



第一百零四章

    汪永昭喝了茶,吃了烙餅,深夜踏月牽馬而去。

    待走到小路盡頭,他回頭,黑夜中,依稀見那婦人還站在那大門邊,他嘴角不禁微微翹起。

    到底,他是她的夫君不是?這世上,哪有不依戀男人的婦人。

    第二日午間,丫環帶著兩馬車的什物來了,大到精細的被面,布匹,小到裝針線的小器物,一一備全了捎來了一套完整的。

    那兩個丫環看著年歲也不大,十二三歲之間的年齡,待張小碗問過,果然一個十三,一個十二。

    這時胡娘子已走,張小碗收到的那封汪懷善給她的私信也燒成了灰燼,被水沖到了後院的泥土裡,成了菜地的肥料。

    張小碗看著眼前那兩個面貌甚是漂亮的小丫頭,一個叫柳綠,一個叫柳紅。

    柳綠,柳紅,名字都挺好聽,年紀看著小,本事卻不小,灑水掃地,劈柴燒火,洗衣做飯,無一不通。

    汪永昭真是替她的兒子想得周到。

    張小碗心裡漠然,表面還是微笑地看著這兩個看樣子極其懂禮的丫頭。

    她們朝她福腰行禮,見她未出聲,那福禮的姿勢都一動不動,顯得那般乖巧可人。

    張小碗都不知道這兩個丫頭汪永昭是怎麼找來的,著實是翻了好大一費工夫,才找瞭如此齊全的吧?

    “好了,都起吧,看著可水靈,真幹得了那麼多活?”張小碗微微攏了眉,嘴角帶笑,但眼中還是有一些疑惑。

    “夫人要是不信,就看我跟柳紅妹妹日後的手腳吧。”那柳綠說話時臉儘管是紅的,但態度很是落落大方。

    張小碗不由笑出聲,“好,真是爽快的丫頭,我就喜歡這種的。”

    說著就站起身,牽了她們的手,“快快去跟我把帶來的什物收拾好了,我看有一些好布,我正想挑了給你們小公子做幾件新衣裳。”

    那廂,得了下人的回報,知張小碗喜歡手腳麻利的那兩個丫頭,汪永昭嘴角微向上翹了些許。

    待稟報的下人退下後,同在書房內的許師爺沉思了半晌,這時開口道,“聽您所說的,夫人是個極其聰慧的,怕是……”

    “就算是知曉我的意圖,又如何?”汪永昭不以為然地道,“再說那小孩也不定喜歡她們,不過只是先試試,要是他喜歡,那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師爺聽後撫須,“您欲與他親近,許還有別的方法?”

    “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汪永昭提​​筆練字,待一口氣寫完小半張後,才抬頭淡淡地說,“他與靖世子天天為伍,我連見上他一見都是難事,怎麼親近?”

    “這……”

    “別這這那那了,師爺,這只是我這當父親的一點好意,他日後要是喜歡,那自然是好事,要是不喜,那也是給他娘添了兩個做活的丫環,他要是真跟他那位好先生念了些聖賢書,知了些道理,就自知我的好意。”汪永昭一揮手,示意他閉嘴,隨即他專心致志地練起了字。

    隔日下午,劉二郎大駕光臨,送來了銀兩與米糧油鹽,並口氣和緩與張小碗道,“還有些許我已著人送往你爹娘處,儘管放心。”

    丫環這時送上了茶,劉二郎喝了一口,嘆道,“好茶!”

    張小碗笑了一笑,未語。

    劉二郎也不甚在意,喝過茶,便帶著手下的人走了,留下柳綠柳紅對著張小碗驚嘆,“都司舅老爺竟送來如此之多的什物,真真是大方。”

    張小碗微微一笑,朝她們笑著道,“這下,你們可有得忙了。”

    “夫人你可別亂說,這可不就是我們該干之事?”說著,柳綠與柳紅已然快手快腳地搬起了東西來。

    張小碗站到門廊下,看著她們忙來忙去,目光一派柔和。

    待過了幾日,這日夕間,柳綠柳紅燒火做飯之際,汪永昭再次騎馬而來,這次帶來了江小山。

    江小山是個真傻的,捧著包袱一進門就對著院子裡的張小碗連聲迭叫,“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大公子來看您了。”

    看著他一臉的笑,站在堂屋門廊下的張小碗微笑了起來,“可有著飯?”

    “還未著。”江小山撓頭,回頭看了看那停步不前的大公子,再看看張小碗,他嘿嘿笑著對張小碗道,“這是大公子替您尋的擦手的,聽說這個靈得很,擦上半月,那手看著就可,可……”

    “可是什麼?”張小碗上前,接過了他手中的東西,笑著問道。

    “可是細皮嫩肉。”江小山小聲說完,頭都低了下去。

    張小碗笑看了他一眼,便朝後頭的人福身,“大公子。”

    “嗯。”

    “大公子可是未著晚膳?”張小碗微笑著道,那笑容在江小山看來,帶了得了些許關心的欣喜。

    “未。”

    “那就一道吧,可行?”張小碗溫和地笑看著他道,她目光柔和,迎著汪永昭瞧她看來的眼,一絲退避也無,神情從容不迫。

    “嗯。”汪永昭看她一眼,朝堂屋走去。

    晚膳後,汪永昭未走,令江小山煮了茶水出來,與張小碗一道坐在院中,看著那夕陽最後一道光線消失在了天的那一邊。

    等到黑夜降臨,汪永昭說了句,“點燈。”

    後面的江小山便把堂屋前和大門前的燈都點亮了,汪永昭抬頭看了看天空,此時他未看到星星,便偏頭尋話與那婦人說,“待到沐休日,他即可回家一天。”

    “啊?”張小碗此時也正看著天上,聽到這話,頭愣愣地偏頭看向了他。

    看在汪永昭眼裡,她難得的不解傻態竟有點些微的可愛,如此,他緩和了臉上的表情,語氣也溫和了起來,“懷善過幾日,便能回家看你了,世子說了,日後半月一休,他即可回家看望你一次。”

    “什……什麼?”張小碗是真沒在書信裡得知這事,嘴都不由有些口吃起來,如果不是知道汪永昭不是什麼信口雌黃的人,她都以為這是他又在誑她。

    “過得幾日他就能回家了。”汪永昭說完,以為又能得以看到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但等了半晌,卻只看到她慢慢沉靜下來的平常臉孔。

    “怎麼?他能回來看你,你不喜?”汪永昭目光又漸漸冰冷了起來。

    “不,”張小碗躺在躺椅上,緩緩地搖了搖頭,“喜過了頭,就喜不出來了。”

    說著背著汪永昭那邊偏過身,從袖中拿出帕子,小心地拭了眼邊的淚。

    汪永昭見此收回了眼神,嘴間淡然地道,“這有甚好哭的。”

    張小碗聽得身體一僵,被汪永昭眼角余光看到,他心裡不禁有些好笑起來。

    這婦人的脾氣,還真是強得很,連哭了,都不喜人說。

    想來,那小兒的脾氣,也是有三四分像了她的,要不然,總會如此冥頑不靈,與他這父親總是親近不來。

    得知汪懷善要回之日,那日早間,張小碗就起了個大早,準備殺雞熬湯烙餅。

    柳綠柳紅也起了個大早,欲要幫她。

    昨晚張小碗已經和她們說好,今日家中的事,除了灑掃,不需她們擦手,現今她們把她的話當作耳邊風,燒火的燒火,拿她手中米盆的來拿她的米盆,她不由臉就沉了下來,“都給我出去。”

    她話說得不輕不重,但字字都帶著命令,這讓兩個小丫頭身體一僵,面面相覷了一眼,慢慢地退到了門邊。

    “你們要知道,這裡誰是那個夫人,誰才是那個說話算話的人,”見她們走到門邊,張小碗也跟著她們到了門邊,淡淡地笑了一下,“要是誰再不聽話,我就打出去賣了,可知?”

    柳綠柳紅齊齊失聲“啊”了一聲,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昨晚看著還是很是和善可親的總兵夫人。

    “最好是知曉,要知道,大公子可是把你們的賣身契給了我,我想,賣兩個不聽話的丫環的權利,我還是有的。”張小碗說完,朝她們看了一眼,見她們眼中有了些許驚愣,也不打算再下力,便笑著道,“好了,現下去玩你們的吧,要是沒睡夠,就去再睡會。”

    說著,她半掩了灶火的門,不再費心門外的事,專心忙起了她手中的活汁來。

    這廂她剛把雞湯用溫火熬上,那太陽才正升起,就聽得一陣馬蹄聲,張小碗尖耳一聽,聽得那狂亂奔跑的馬蹄聲,自知這次絕不會再錯了,她當下快步跑向了大門,一打開,沒得半會,那少年就披著清晨的霞光而來,光芒萬丈……

    “娘,娘……”汪懷善在小黑身上老遠就見著他娘了,這時竟不能在馬上再坐上片刻,他一躍飛起,跳到小黑斜著的前面,落地後,他腳步半刻沒有停留,就朝著那站在大門口,此時臉上笑容滿面,向他伸著雙手的婦人跑去。

    “娘,娘!”汪懷善大叫著撲到她的懷裡,雙手掛在她的脖子前,那臉蛋在他娘的臉邊蹭好幾下,這才抬起臉,作怪地笑著問,“你可是想我得緊吧?”

    張小碗聽得“卟噗”一笑,笑意直達她的眼底,“可不是,想你得緊。”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47 PM

第一百零五章

「作啥?」汪懷善隨即轉過背,手扶著腿彎過了背,張小碗不由笑著出了聲。

「來,來......」汪懷善手往後朝她招著,「你快上來,我背你進屋。”

張小碗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你哪能背得起。”

「背得起,背得起,你快快上來。」汪懷善催促。

「等明年吧,明年再長高點,就讓你背娘。」張小碗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著直起了身,替他整理鬢邊掉下來的頭髮,問他道,「誰給你梳的頭髮?”

「自個兒。”

「挺像樣的。」張小碗誇他,替他把頭髮撩到耳後。

「梳得不好,娘你等會幫我梳個。」汪懷善反過來拉著張小碗的手進了大門,仰高著頭,笑意吟吟地看著他娘。

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又問,「你是想我得緊吧?”

「嗯,想,很想。」張小碗笑了起來,她完全掩飾不住嘴邊的笑容。

現下,是她這段時間裡最快樂的時候。

「柳紅見過小公子。”

「柳綠見過小公子。”

娘倆走進門不到幾步,兩道嬌俏的聲音在他們面前爭先恐後響起,柳綠柳紅都朝汪懷善福了禮。

汪懷善停住了腳步,打量了她們兩眼,回過頭便朝張小碗驚訝地說,「這是哪家的兩位小姐來我們家裡了?”

張小碗淡淡地笑著,「哪是小姐,你父親送來照顧娘的丫環,手腳麻利得很,替娘幹了不少活。”

汪懷善聽了,「哦」了一聲,朝她們揮手說道,「那就去幹活吧,別擋著我的道。”

兩丫環一聽,身體僵硬了一下。

見她們不走,汪懷善不快了,「還讓我請你們不成?”

兩個丫環便速速退了下去,汪懷善見狀搖頭,對他娘說道,「這要是真丫環才成,丫環得有丫環的樣,我在忠王府這麼久,就沒見過擋主子道的丫環。”

張小碗笑笑,「嗯」了一聲,不再言語,只是牽著他進了灶房,母子倆把朝食端了出來,兩人一桌說說笑笑地慢慢吃著。

只吃上了一會,不遠處又傳來了馬蹄聲。

母子倆的談話頓時停下,張小碗豎耳聽了一下,便微偏過頭,朝手邊的兒子輕輕地說,「你要忍住,可懂得?”

「懂得。」汪懷善點了點頭,笑著反過來安慰張小碗,「你無須擔心我,我知的。”

他知的,他們都要忍得,如此,他們才不需受更多的屈辱,終有一天,待他羽翼豐滿,他們才能真正自在。

現下,連先生都拖著久病之身為他殫心竭慮,他有什麼不可忍得的?

看著小兒堅韌的眼神,張小碗笑了笑,閉了閉眼,隨後她站起身,身上一派溫和平靜。

她又牽了汪懷善的手,當著那兩個靠近的丫環的面,微微低首跟他笑著道,「去門邊迎迎你的父親,可好?”

「好。」汪懷善大咧咧地一點頭。

不待話落音,他就大步拉著張小碗往門邊走去,邊走邊說,「我去看看,他是不是把他的棗紅馬也騎著來了。”

    *******

等汪永昭下馬,那門邊的母子倆,為母的溫和地看著他,臉上有著淺淺的笑意,而那小兒子看過他,瞧他一抱手,就馬上盯著他的馬兒去了。

只待看了兩眼,就見那小兒不滿地朝他道,「你上次騎的那棗紅馬呢?”

「那是戰馬,」汪永昭把韁繩往下了馬的江小山手中一扔,嘴裡則淡淡回道,「只可在營區騎。”

「營區?」張小碗一聽,卻有些愣,低頭問小兒道,「你可是去了營區?”

「去了,」汪懷善說到這揉了揉鼻子,不甘不願地道,「世子爺說,父親大人的銀虎營是我們大鳳朝最好的一支軍隊,前些日子就帶我去見識了一翻。”

汪永昭聞言微微一笑,朝那婦人看了一眼,便提步大步朝院內走去。

張小碗帶著汪懷善走在他後頭兩步,與小兒輕聲地道,「聽著可是厲害得緊呀。”

「還好啦......」汪永昭在前頭聽得那小兒有一點點不滿,但緊接著又聽他說道,「一點點而已啦。”

那婦人便笑出了聲,說,「只有一點點,那也是要學習的,你先生可是有說過,學海無涯?”

「娘,知道了,咱現在能不說麼?”

汪永昭聽得那小兒說過這句後,就竄到他身邊,抬頭問他,「下次世子爺要是帶我去銀虎營,可否讓我騎騎你的棗紅馬?”

「待你騎得起,自然給你騎。」汪永昭看了那長得跟他一樣的臉一眼,淡淡回道,隨即眼睛掠過那擺在堂屋前的飯桌一眼,便回頭朝那婦人道,「可還有早膳?”

那婦人微微一怔,但只一下便道,「還有上一些。”

「那我便也用些。」汪永昭說完,這時有認相的丫環搬過來椅子,他便捋袍坐下,動作乾淨俐落。

「去拿一套嶄新的碗筷過來。」見罷,張小碗便朝丫環微笑著道。

「無須,一樣即可。」汪永昭掃了一眼桌上已然用著的灰碗。

看是不好看,但夠大。

張小碗聽罷,朝丫環又道,「去碗櫃拿上一個過來。”

柳紅領命而去,張小碗這時朝著汪永昭福了一福才坐下,對汪永昭輕聲地說,「今早擀了一盆麵條出來,用雞湯打的料,大公子要不要嘗嘗?”

汪懷善聽得在一旁有些忍不住地磨了磨牙,看著他娘為他做的那一盆面。

他可是才只吃了一碗,剩下的這些,本是要留著待會站一會樁,消了食,留著再吃的。

汪永昭余光把他的此翻小動作瞥在了眼裡,同時他對張小碗的話輕頷了首,算是應允。

待那大碗拿來,張小碗給他夾面,夾到一大半時,汪懷善真真覺得肉痛,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娘......」

張小碗停下動作,朝他看了一眼。

汪懷善只得說,「你可給我留上一些,我還沒吃飽。”

汪永昭聽罷卻不滿意了,輕皺了眉。

張小碗頓了頓,待到下一筷,筷子夾起的麵條就要比上一筷少上些許了,不過她還是把那大碗堪堪夾了一碗,放到了汪永昭面前,溫和地說,「大公子慢用。”

「娘......」汪懷善忙三下五去二把碗中的麵條吸溜完,把碗遞給了張小碗。

張小碗笑著接過,叮囑他道,「不要食太快,要慢著些。”

「知了,知了,你快快幫我夾。」汪懷善催促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盆。

因怕麵條冷了會糊,張小碗的湯放得多,麵條卻是不多的,看著雖有一大盆,但也只夠四五碗,除去先前吃的,再扣了剛剛夾去的那一碗,這剩下的......

待張小碗把所有的麵條撈到了他的碗裡,汪懷善這才眉開眼笑了起來,他看了眼就算如此也還是偏心于他的娘,眼睛亮亮地繼續吃起了他的朝食。

坐在主位的汪永昭見狀,眉眼微冷了一下。

未管他們什麼反應,張小碗見還剩一些雞湯,便抬頭對站在汪永昭身後,這時正在猛吞口水的江小山笑著道,「所剩不多了,去灶房拿個碗,打碗湯就個餅吃吃吧,可行?”

「行,行得很。」江小山頓時感激涕零,轉身欲要往那灶房去,但那腳只抬了半步,他猛地收回,僵硬地轉過頭,朝主子看去,小聲地問,「大公子......」

「去。」汪永昭說完這句,不再言語,端起了面碗。

見他食而不語,張小碗也不再出聲,待江小山拿來碗後,給他添了一碗湯,給他挑了兩塊烙餅,江小山按過湯和餅,感激地朝著張小碗又行了好幾次禮,這才拿著吃食到廊下的另一頭蹲著吃飯去了。

汪懷善見狀,忙把筷子放下,把剩下的三塊肉餅全拿到了自己的手裡,拿好之後,看了眼他娘那裡,便又分了一塊給他娘。

張小碗失笑搖頭,接過他分給她的那塊餅,把那張塊細緻地撕好,放至盤中,輕輕地推到了汪永昭的面前。

汪永昭看了那盤子一眼,不語,過得一會,他把麵條吃完,便用筷子夾起了那肉餅,慢騰騰地繼續進膳。

這時,汪懷善私下猛翻了個白眼,快速地把面吃完,顧不得這時自己已經在打飽嗝,把那剩下的一點雞湯自行動手倒在了自己和他娘的碗中,什麼也不再給人留下。

    *******

「不對,」汪懷善劍法練至半中,汪永昭手中的棍子猛地就勢插了進去,狠狠地抽打了下他拿劍的手,「重來。”

汪懷善翻身回到原位,從第一式開始,快速演練。

他練的是刺招,招招奪命,速度一快就帶著虎虎生威的殺氣,兩個小丫環只遠遠偷看過一眼,就不敢再過來,連伺候汪永昭的江小山也隔得遠遠的,生怕小公子一不留神,那劍就會刺到他的身上。

張小碗卻是不怕的,她搬了個椅子坐在廊前,手中忙著做靴,眼睛時不時抬一下,看看她的小兒。

重練一遍,汪懷善沒再犯錯,汪永昭便教了他新的劍式,也不再站在身邊,隨他先自行演練。

這時,他站到了張小碗的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婦人眼中的靴子。

「這是虎皮?」汪永昭看了看那擱物的簸箕一眼。

「是。」張小碗笑了笑,轉過頭見他站著,便道,「可要讓人搬張椅子過來?”

汪永昭未答,只是看了看那簸箕中的一大塊虎皮,冷眼瞧著那婦人。

張小碗心下一滯,面上倒是不顯,在沉默過後,她又拿著針孔鑽過了一行線,感覺到身後的氣息越來越冷,知躲不過的她慢慢地開了口,「這是為懷善冬日做的靴子。”

「你打的虎皮?」汪永昭也開了口。

「嗯。”

汪永昭未語,待過了一會,見張小碗也不接話,他心下微有點惱怒,但面上還是從容不迫地道,「要是有多餘的皮子,給我也做上一雙。”



第一百零六章

那邊練劍的人眼睛一眨,翻身空中一躍,劍招從頭再行開始操練。

這邊,張小碗連停頓一下也未停,眉眼不眨,稀鬆平常般平靜道,「未得多餘的,手上這塊,只夠一雙小靴。”

她說完,身後人的氣息更冷凝,張小碗不緊不慢地拿著針頭在小油皮上蹭了蹭,繼續鑽孔穿線。

孩子一年比一年大,腳也如是,為讓他穿得舒適,張小碗一年要給他多做幾雙鞋換著穿,現下他住在外頭,也不知要跑多少路,要費多少腳程,張小碗在鞋上費的工夫也就費得更多了,一般的鞋納五層底就是好鞋,她做的,要納七層。

虎皮靴是給孩兒冬天穿的,就剩這小半張了,另頭的,做了襖了,讓他穿了保暖,哪還有多餘的。

就是有多餘的,再滿山遍野尋條她能對付得了的老虎,也是不易的事,弄來,她還是想多替她的小兒多做點衣裳,哪還會有給別人的。

不過,這是她心下想的,表面上,張小碗還是回頭朝著汪永昭溫言道,「下次要是打著了虎,就給您做一雙,您道可好?”

汪永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發一語,態度不置可否。

當晚夕間,他未吃晚膳離去,他走後,汪懷善大大松了口氣,把丫環們留在了前院看管院子,他則拉著他娘去了他們的後院。

晚上躺在床上的汪懷善滔滔不絕地跟他娘說著見過的人和事,坐在床邊看著他的張小碗聽得認真,偶有聽不明者,剛輕聲地問他更具體的內容,汪懷善便再說得仔細。

說到世子爺對他的勇猛很是讚賞時,張小碗摸著他手臂上那道他擋刺客而有的傷痕,問他,「還疼嗎?”

「這個算啥,」汪懷善把他娘剛捋起來的衣袖拿下,認真地對張小碗說,「我不怕疼,娘你忘了?”

張小碗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段日子,汪懷善實則在靖世子那裡見了不少腥風血雨,關於這些,他已然瞞了張小碗不少了,他知道他娘心疼他,現下見身上僅一點點的傷痕,她就傷心如此,要是知道更多,怕是傷心得心都會碎掉吧?

汪懷善心下黯然,決定了把那些事死死瞞著,嘴裡輕鬆地道,「娘,你知我會好好保護自己。”

「知呢。」張小碗笑笑,心裡歎氣,她摸了摸他的額頭,好半會,才緩過氣和他平平靜靜地說,「你以後做什麼事,都要先想想娘沒有你會如何,好不好?”

汪懷善聽得這句話怔了,好一會,他流了淚,喃喃地問張小碗,「我死了你不會活著吧?”

“真是會活不下去呢……”張小碗笑笑,伸出手拭著他的眼淚,“現下每日在家裡熬著,就想著能見你一眼,想著能見你日後開開心心的,能娶得你心愛她,她也歡喜你的媳婦,想著你以後生的兒子,是不是也會像你這樣讓我時而生氣,時而擔擾,只有想著這些啊,娘的日子才稍稍好過一些,要是你沒了,那些讓我想想的以後也就沒了,娘怕是也就熬不下去了,只得再去尋你,看下一世能不能對你好一點,不讓你再吃這麼多苦。”

汪懷善聽得傻了,他真真痛苦至極,無法再忍耐,只得轉臉便把頭埋到了枕頭裡,忍不住地哇哇大哭了起來。

「哭吧,好好地哭,哭過了就當那些委屈難過就全都不見了,」張小碗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慢慢地哄著他,「在娘這裡你不要忍,咱們有多少的傷心,就要哭出多少的淚來,不忍著,你不要在娘面前忍。”

他在外頭都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了,她不願待回到家裡,他還要哄她開心。

她的孩兒,才不到十二歲啊,不知是多少人嬉戲玩鬧的年齡,他卻要跟著一群大人勾心鬥角,要步步為營,在刀口上舔生活。

這麼殘忍,那個男人卻告知她,這是她的孩兒身為汪家人的責任。

    *******

第二日半夜,雞還未打鳴,待張小碗再次進他的房門後,汪懷善睜開迷迷糊糊的眼,打著哈欠說,「娘,你背上我一背吧。”

張小碗笑,她這嬌兒子啊,昨日還要背她討她開心,現下,就又來撒嬌了。

她笑著蹲下身,把還昏昏欲睡的人背到身上,背著他去了灶房給他做飯。

把粥熬到火上,又擀好了烙餅的米粉,烙好了所有的餅,張小碗才背了他去井邊,替他洗漱。

等她把他的靴子也穿上腳後,汪懷善重重地閉了下眼,待到再睜開時,眼睛裡一片清明,那明亮的眼睛裡還帶著幾許笑意。

「娘,走吧,我先走。」汪懷善起身跺了跺腳,試了下踩在土地上的腳感,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隨後埋頭吃了朝食,把那剛烙好的二十塊餅放到了包袱裡,看也未看張小碗一眼,便拖著嘶嘶亂叫的小黑出了大院的門,踩著剛亮的光線,絕塵而去。

張小碗先是微笑著目送他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人了,她全身的力氣也就沒有了,她扶著門框慢慢地坐在了地上,頭靠著門邊,緩緩地流著眼淚。

她的孩子,又要像個大人一樣去戰鬥了,如果這世上真有老天爺,真有神明,她真想求求他,不要對她的孩子那麼殘忍。

    *******

這日整個白日,張小碗躺在椅子上,滴水未進,待到夕陽西下,太陽也要沒有光芒時,遠處又有了馬蹄聲。

她懶懶地躺在那未動,待那馬蹄聲近得不能再近,她扶著椅臂強迫自己站了起來,她站在那深吸了一口氣後,臉上終掛上了笑容。

她不緊不慢地朝大門走去,待到她打開門那刻,馬上的人剛好翻身下馬,看到她,也只掃了她一眼,便拿過了馬上的大包袱,把馬繩往下人的手裡扔去,對她淡淡地道,「進吧。”

張小碗朝他福了福禮,應了聲,「是。”

待進了堂屋,汪永昭把包袱打到了八仙桌上,張小碗瞥了一眼,便道,「我去給您燒水泡茶,請您稍候。”

「丫環呢?”

「今日要種新菜,令她們種好再回,怕是還要得一翻工夫。”

「嗯,先別去。」汪永昭不關心那兩丫環去幹嘛了,問到了去處便朝張小碗看了一眼,對著包袱朝她示意說,「打開。”

張小碗笑問,「是何物?”

這時栓馬的江小山已進來,聽到這話,笑著接話道,「夫人,您且看上一看,看後您就知曉了。”

張小碗笑望了他一眼,上前去拆了包袱,看到了三張虎皮。

「這可都是大公子獵的,夫人,聽說您缺虎皮做靴,大公子令我去兵營庫房找了好大半天,才找到了這三張大公子以前親手打的老虎皮子,您看看,這皮子你看著可中意?」江小山喜不自勝地上前與張小碗說道。

「甚好。」張小碗點頭笑道,朝汪永昭看去,「只是三張虎皮有些太多。”

「多了你自行處置。」汪永昭坐在椅中,看那婦人嘴邊泛起的淺淺微笑,覺得她這樣比前些日子那樣要順眼多了,看過幾眼後,他收回了眼神,「無須泡茶,做飯吧。”

「大公子要在這裡用晚膳?」張小碗看著他溫和地問。

「嗯。”

「那好,請您稍候。」張小碗微微一笑,朝他福禮,便轉身離去。

等她走得兩步,便聽向身後的人似是對江小山在吩咐道,「你去後面地裡幫下那兩個丫環,事情做完了再回。”

    *******

汪永昭踏進灶房,見那婦人飛快地折著手中的青菜,一把青菜沒得一會,就折了個乾淨,待她折好,似是察覺到了門邊的他,看向他時先是一愣,隨即微微笑了起來。

汪永昭是喜歡她這麼笑的,不像木著臉那般帶刺,更不像前些日子看著他那般笑得虛假,這笑溫和了許多,有點像她看著那小子時的笑。

「還要些許時辰,大公子要是乏味得緊,可在院中練練劍,飯菜一會兒就好了。」那婦人說著這話,便拿著青菜盆,臉上笑意吟吟地朝他走來。

汪永昭心下頓時一窒,待她停下看向他時,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那臉。

她長得不算難看,但皮膚不夠白,臉孔不夠柔美,身體瘦歸瘦,但卻瘦得無能給人纖細之感......

她不是個能讓人有興致的人,但他的眼睛這時卻奇異地離不開她這個人,甚至因她的停頓而心上微微一驚。

「大公子,我去洗菜。」那婦人朝他微彎了下腰,便快步朝那水井的方向走去。

汪永昭看著她的背影,微皺了下眉,便提步跟上。

待欲到水井旁,他大步往前兩步,拿了打水的木桶,快速投下,提了一桶水出來,倒進了那盆裡。

那婦人便又朝他笑了一笑,夕陽間,她這有些大的笑容微微刺傷了他的眼,汪永昭退後了兩步,抱臂看著這笑過便低頭洗菜的婦人,眼睛在她有些淩亂的發間掃射。

不知在開門之前,她在作甚。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50 PM

第一百零七章

    這廂汪永昭日日都來了好幾天,有一天,他突然就不來了,張小碗也就鬆了口氣。

    待到汪懷善再次回來,母子倆著實樂了一天,兩人帶著吃食在河邊轉悠了一天,儘管就逮到了兩條不大不少的魚,但無外人打擾,這一天著實過得歡快。

    汪永昭那邊也是新生兒子剛出來不久,又納了一位美妾,聽說那美妾天姿國色,就是出身不好了點,其父曾是罪官,洗冤後家裡也無多少人丁,但據說汪永昭對她甚是傾心,並特地挪出了他在後院的半個院子給她居住,日日在她房中歇息,恩愛無比。

    不過,當晚母子說悄悄話說,汪懷善在他母親耳邊笑著說,“再來煩你,待世子爺再得了美人,我就求他賞兩個。”

    張小碗聽得悶笑不已,笑後摸摸他的頭,感嘆道,“這樣甚好。”

    她與汪家大公子,眼看過了這麼多年,早就沒了當普通夫妻的情份,她不恨他,但也不喜,頂多就是溫馴對待他,成全他的面子與掌控欲,至於更親密一點,張小碗覺得這種可能性還是沒有的好。

    汪永昭對她沒,張小碗是知道的,這從這個男人的眼裡可以看得出來,要不然,他也不會從不過夜,但他對她有興趣,這她也是了然於心的,所以,她不能讓他這種興趣維持得太長了,長了,興趣總有一天會變質,變成別的。

    這次,是世子把那個汪永昭曾多看過兩眼的美人賞給了他,她這邊也就空下來了,汪懷善得了靈感,說是汪永昭再來叨煩,他就去求世子爺多賞兩個。

    他說的是傻氣話,但張小碗覺得只要不是刻意,這其實也是個好法子。

    男人嘛,有了心上人就會不一樣了,有了放在心上的美人,顧好公事之餘,時間心思也就花在她身上去了,哪顧得了太多旁人。

    汪永昭不再來之後,張小碗不再受難,日子真是好過了起來。

    孟先生也從山谷裡出來了,世子爺見過他後,本欲接他到府中,但孟先生說年歲已高,說不定哪天就走了,就不進府給世子府添晦氣了,打算去葉片子村住。

    為此,世子爺這天特地召見了張小碗一次,待看過人後,就派人去送孟先生到張小碗家中。

    張小碗走後,世子爺看著身邊那壞笑著的小孩,有些納悶地問他,“你娘是著實不想回汪家?”

    “回去幹嘛?跟一群女人勾心鬥角?”汪懷善大咧咧地一揮手,不以為然地道。

    “我看你爹長得也是不差啊,跟你就差不多,你娘怎麼就不動心了?”世子爺這時坐下,讓汪懷善也跟著坐。

    汪懷善朝他拱了拱手,這便坐下,道,“這哪能比得了啊,我是他兒子,她必須得歡喜我,我爹嗎,他那麼多女人,她歡不歡喜都無妨得緊,你看她長得也不好看,又是貧女出身,我看要是她說歡喜我爹,我爹隔夜飯都要吐出來。”

    世子爺聽了哈哈大笑,笑完之後便道,“再如何,不也生了你出來。”

    “我那舅老爺逼的,你都不知道,我從我娘曾跟我說的話琢磨了一下,那夜怕是一出了門,我那爹還真是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哪有你這樣說你娘的。”世子爺拿起顆花生,彈向了他的腦袋,笑罵道。

    汪懷善一躲,躲過了襲擊,隨即,他正了正臉色,對世子爺說,“說到此,您也見過我娘了,知道那個撫養我長大的人是誰了,我便也放心了,我去邊疆後,先生與她,我就交予您照顧了。”

    靖世子聽了收斂了臉上的笑,他剝了幾顆花生吃,待幾顆後,他思索完,抬臉問,“你是真要去?”

    “定要去上一趟,”汪懷善小臉上一片嚴肅,“孟先生說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世子爺,我當初跟您說的都不是說說而已,您護住我,我定傾盡全力鋪佐你。”

    “你還是太小了。”靖世子淡淡地說。

    “那您就多派幾個人幫幫我唄……”說到這,汪懷善狡黠地笑了,伸出三根手指,“人也不要多,三個即可。”

    “哪三個?”靖世子繞有趣味地笑了起來。

    “兵小柒,兵小捌,兵小玖。”

    “那可全是我的心腹。”靖世子臉都冷了。

    “您就給吧。”汪懷善笑得捧起了肚子。

    靖世子剎那也樂出了聲,“沒見過你這樣能拆你父親的台的。”

    汪永昭掌管銀虎營,兵玖率領九弟子打理黑狼營,兩營因爭軍功向來水火不容,因汪永昭英明在外,兵玖以陰狠出名,朝上朝下,自然是汪永昭得人心一些,兩營同樣的軍功,受裱的人往往是汪永昭在前,兵玖在後。

    因此,兩營雖同歸忠王府,但私下歷來不和。

    雖他父親忠王爺重用銀虎營,但黑狼營卻是他手裡的,現下見汪懷善用人都只用他的人,靖世子確也是樂開了懷。

    哪怕汪懷善得不來他要的情報,他也不打算埋沒了這與別個不同的孩子。

    孟先生為保弟子優勢,把多年隱藏於世的秘聞交予了他向世子投誠這事,張小碗是知情的。

    對這位先生,張小碗敬重有加,現如今,為了她的兒子得到信任,他甚至主動上京進見世子,張小碗對他更是愧然。

    孟先生卻是個開闊之人,做了的事也就做了,哪怕愧對他的恩師,私下秘談時,他說這也是他私心作祟的報應,跟旁人無關。

    因孟先生的入住,張小碗已帶著丫環搬回了後院居住,把前院留給了先生,但每日還是回前院做飯歇息,坐於堂屋前,打理一家的家務,如此,閒下來時,孟先生也就教她下棋,打發時間。

    兩人並不常交談,僅日常瑣碎的事有個支字片語,那世子爺派過來照顧孟先生的幾個老奴也挺是奇怪,不過時日一長,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這邊張小碗過得很是平靜安然,那廂汪家私下卻鬧成了一鍋粥,但因汪家的二夫人管家得力,外人無從知曉詳細之事,但汪懷善是多少能從他的人這邊得知一些消息。

    所以,當他聽得他的父親大人的美妾爭風吃醋到甚至抓傷了他父親的臉,讓他父親丟臉到好幾天沒出過家門的事後,他當場笑得在坑上打滾,一手握拳連連捶著桌子,“我定要回去說給先生,我娘好好聽聽,讓他們也樂樂。”

    坐在坑上另一邊的兵玖聽得摸了摸臉上的肉瘤,對這小兒淡淡道,“你不要如此猖狂,叫外人瞧去了不好。”

    汪懷善笑得肚子都疼了,聽到此言,他爬起來靠了牆,揉了好幾下肚子,才笑著說,“這哪有什麼外人。”

    他這話一出,聽得屋內兵玖那幾個長相醜陋的弟子都紛紛笑了起來,其中一個還站起道,“小公子,走罷,聽完笑話了,我領你去打獵玩兒去。”

    “好勒,我正要去跑上幾圈。”汪懷善一聽,抓了桌上放置的馬鞭,從坑上一躍而起,朝著兵玖行了個禮,大步往那門邊走去。

    等兵小捌領了汪懷善出去後,兵玖的大弟子兵小壹朝師傅道,“既然小公子樂意聽這些個,我叫那探子多出來一趟。”

    “不必了,”兵玖淡淡道,“他也只是聽個樂趣,別費他的時間了,世子爺不喜。”

    兵小壹便點頭應是,看著此時正在若有所思的師傅,他不再打擾,領著師弟出了門。

    這年入冬,天氣格外寒冷,離張小碗最後一次收到小兒的信已過三月之久了,她偶爾問孟先生幾句關於塞北的天氣,孟先生只年輕時去過一趟,這三十多年過去了,他記得也不甚太清了,便著人去尋了一些關於此的書回來,一字一句念給張小碗聽。

    張小寶張小弟回來得一趟,給家姐送糧送肉,聽得小外甥好幾月都沒著家了,問他姐他去哪了,他姐也不說,兩兄弟回去後,只得哄著家里人說這次見著的大姐和懷善都很好,私下里,兩兄弟覺也睡不好。

    張小弟沒捺住,又回了葉片子村見了他姐,說家中有大寶照顧,他現下又沒成親,單身一人,就他去陪陪懷善吧。

    張小碗未理會他,張小弟這時卻不呆頭呆腦了,他去見了孟先生。

    當晚一談話,孟先生隔日找了張小碗,與她道,“就依得他吧,多一個後手,懷善撤走之日,也多一條路。”

    張小弟與汪懷善長得無絲毫相像之處,尤其張小弟面容平凡,但樣子高大,像那塞北之人,他跟著行商的馬隊去了那塞北,等候在那暗號處,到時要是別的路不好撤,他這條平民之道,卻是最好撤的。

    “我看你小弟那頭腦甚是清晰,待蓄了鬍鬚,與那塞人也有幾分相符,我看確也是條路啊。”見張小碗低頭不語,孟先生只得再說上幾句, “到時要是懷善及時撤回,給他捎了信,讓他回了就是,這一趟,捎帶貨物,他也能得幾個辛苦錢,也是好事。”

    張小碗聞言苦笑,“家中有一人涉險,我心已是如火燒如油煎,再得一人,先生,婦人怕是熬不住。”

    說罷,她找了胡九刀,讓他押了小弟回去,讓小寶好好看管住他。

    但哪想,在孟先生這翻話過後的第二日,小弟就不見了,他留了信給張小碗,信上就一行字:我找外甥去了,你給我說好媳婦罷,接好懷善,我就回家中來娶。



第一百零八章

    張小弟這一去,張小碗連著幾天都吃喝不下,張大寶小心來看她,一見他,張小碗心火一起,她拿了棍子就抽了過去。

    張小寶躲躲閃閃,也還是被狠抽了好幾棍,肉疼得很。

    趙桂桃也背了娃兒來,在旁“哎喲”“哎喲”地替自家夫君疼著,但一句求饒的說也不敢說。

    他們家的孩子張安寧已一歲多大了,以為是大姑姑跟著他爹在玩兒,拍著小手板咯咯笑著,為他姑和爹助威。

    張小碗抽了幾下,也著實是打不下去了,趙桂桃見機立馬行事,忙把胖娃子塞到了她手上,拉著張小寶往灶房跑,“大姐,俺倆給你做飯吃去。”

    說著就跑了,換張小碗抱著張安寧,看著他那骨碌碌盯著她的眼睛,心裡漸漸靜了一些下來。

    她又怎麼可能不怕,弟弟也是她養大的孩子,要是出了事,她要如何才好?可是再怕也如何,人走了,她又只能聽天由命。

    張小寶帶著媳婦兒子來住得幾日,又被張小碗趕了回去。

    他們是夜晚趕的路,隨身帶了張小碗給他們的一千餘銀兩,張小寶也得了張小碗吩咐的事要去辦,自然也願走去辦事,張小碗一趕,他也就帶著人回了。

    張小碗也給小妹捎了話,說她一個女孩子要是敢摸路回來,她就著人送她回梧桐村嫁人去。

    她這話讓張小寶捎了回去,小妹氣得直跺腳,“就知道天天說我,說我,我還稀罕嫁在這地方了?”

    說著就哭了起來,“我去給她做飯也不成嗎?”

    張阿福在旁見閨女哭,心裡難受,小老頭見不得,背著手躬著腰出去了,劉三娘則坐在那又默默地掉眼淚,要是要得,她也是可以去給大閨女煮飯的。

    可是去了,只是添麻煩,又如何能去得了?

    只得先守在這,讓她安心。

    這年入冬快要過年之際,世子府那邊送來了不少什物,包括銀兩。

    其間汪永昭來過一次,被世子府派來的那個老奴帶進了堂屋,張小碗見到他時微笑行禮,溫馴得很,與前段時間無二,但那次汪永昭只坐得一會,待用過午膳就走了,再也沒再來過。

    但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汪杜氏帶了聞管家的過來,請張小碗回府過年。

    “沒有讓您一人在外過年的道理,大嫂,母親也不在家中,您是長嫂,要是您也不回的話,外面還不定怎麼說我們汪家,一家老少,實在為難得很。”汪杜氏如此說道,說罷,面露苦色。

    張小碗有些猶豫,汪杜氏一看,便又道,“知您家中還有懷善的先生,大哥說了,若他不嫌棄,能否能請他一道入府中過年?”

    “這……”張小碗遲鈍了一下,便道,“先生的事我做不得主,請讓我跟他商量過後再說罷。”

    汪杜氏又笑著道,“他是懷善的先生,自然也是我們汪家的先生,還請大嫂把這話能轉予先生聽。”

    張小碗笑著點頭應是,便又跟她商量好了明日早間再派人來接他們即可。

    當天晚上,世子府那邊便來人接了孟先生出去了,第二日,汪杜氏帶人來接張小碗回汪家,並未見到孟先生。

    汪杜氏聽得張小碗說孟先生去了世子府後,遂即閉上了嘴,臉上的笑也顯得牽強了起來。

    待張小碗到了汪家,暫在那安置她的房中剛坐下不久,柳綠就敲了門,得到應允後從外面走了進來,朝她福了福身,怯生生地說,“總兵大人著人來說,請夫人您過去一趟。”

    柳綠柳紅這小半年被世子府的那幾個老人□了出來,見著張小碗不再像之前那樣肆意,平日在家中張小碗讓她們站多遠,她們也只得站多遠,枉顧主意的話,就得被世子府那幾個老人拿著釘了釘子的鐵板子罰。

    她們被罰了幾次,就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跟張小碗說話了。

    現下,也是張小碗讓她們站在外面她們就站在外面,是大公子那處來人了,柳綠才進門說話。

    “現下嗎?”

    “是。”

    張小碗整理了身上的衣裳,便出了門。

    一出門,見廊下的江小山便朝她行禮,“請夫人安。”

    “多禮了,帶路吧。”張小碗朝他笑了一笑。

    一路行至那大院處,待進到大廳,張小碗便朝主位的男人行禮,溫言道,“給大公子請安。”

    “坐。”汪永昭慢慢地掃了她一眼。

    張小碗抬眼,朝他一笑,看到主位另一旁的位置,她便又朝汪永昭看去,見汪永昭無話,她便往另一主位坐去。

    剛坐下,就聽汪永昭淡淡地說,“叫姨娘們進來。”

    張小碗進門時,就見得另一側門已然站了幾個風姿卓越的女子,心里大概有了個數,這下聽得這話,眉眼未動。

    汪永昭的話一完,那門邊就有了聲音,“大公子請諸位姨娘進門拜見夫人。”

    話罷,幾個女子都半扶著揚柳腰進來了。

    張小碗一看,從表姨娘看到最後那位天姿國色,發現汪永昭的胃口也真是統一得很,個個瞧起來都別有一翻楚楚可憐的味道,要說稍有點不同的,就是第三位姨娘,臉色顯得冰冷了一點,有點冰美人的味道。

    “拜見夫人。”這邊張小碗只掃了她們一眼,那廂那四位已然朝她福腰。

    這幾人姿勢大致相同,但就這輕輕一福,又各自有了她們的味道,張小碗瞧得那表姨娘,見她嘴角還掛了點淺淺笑意,心道這麼些年了,這表姨娘大概又聰明了點,至少,學會了表面上給她點臉了。

    張小碗內心不無嘲諷,面上卻還是掛著溫和笑容,“有兩位是未曾見過面的,給你們備好的見面禮還在房中,你們且候上一會,我讓丫環給你們取來。”

    說罷,對門邊站著的柳綠柳紅淡淡地說,“去把我給姨娘們備好的物件拿來。”

    柳綠柳紅這才領會過來,她們沒有在夫人說話之前就去拿物件,當忙退下去拿什物途中,她們心裡暗暗叫苦,不知這事回去被管事的知道了,又不知道要被釘好多下鐵釘子。

    “勞夫人惦記……”

    “謝夫人。”

    這四人又連續說話,這幾句話中,張小碗有聽得明白的,有聽不明白的,聽完她也就笑,並不再說話,靜坐著等丫環過來。

    大廳裡靜默了些許時辰,過得一會,汪永昭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今晚你領了她們在別桌吃飯。”

    “嗯?”張小碗聽得一愣,回過頭看他,眼裡有困惑,聲音也堪稱柔順,“我與姨娘們一桌?”

    她驚訝至極,汪永昭聽得朝她厲眼看過來,對上她困惑的眼,那冷冷的眼光更是顯得深沉。

    他未語,張小碗也未說話,只是微帶困惑地偏頭看他,且只過得一會,江小山匆匆進門,對汪永昭道,“大公子,世子府來人了,說世子妃知小公子生母入府過年,便送來禮物,還請夫人前去接了世子妃的正禮。”

    張小碗聽了微訝,拿著手帕擋了嘴,恭順地朝汪永昭看去,希得到他應允。

    “去吧。”汪永昭微微一頓,他收回了眼神,若無其事地淡然發話道。

    張小碗便站起,朝他福了福禮,未再看那些個個漂亮得緊的姨娘們一眼,便朝大門走去。

    待走到門口,她突然想起一事,便朝江小山道,“我給姨娘們的見面禮都是兩個銀圈子,待會丫環取來了物件,你幫我分發了下去,她們給我的,你收了過來給柳紅柳綠她們即可。”

    江小山應了聲,頭微微地往後瞧了一瞧,瞄到了大公子的冷臉,他心裡唉聲嘆氣了一聲,快步帶著張小碗去了那接客的廳屋中去了。

    說來,他也不知大公子的心思如何了,明明是要接了大夫人來正屋住的,卻又把她安排到了偏屋去,現下看來,姨娘們本是要朝夫人行跪拜禮的,偏又只行了福腰禮,當真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現眼下,世子妃都送了禮過來幫大夫人撐腰了,這大公子怎麼就讓她一個人去了呢?

    就算再不喜她,也不能這樣打大夫人的臉啊。

    吃了大夫人那麼多的飯,這點恩情都不給,真真是心狠。

    麗姨娘昨晚對他的一通撒嬌,就這麼叫他歡喜麼?讓他換了大夫人的正屋,還免了她們的跪拜禮?

    張小碗接了禮物後,剛到房中歇息了一口氣,汪杜氏就慌忙過來與她道,“大嫂,你快快去後院看上一看。”

    “怎麼了?”張小碗見她那驚慌的樣,不由疑惑。

    “你那丫環,不知是那個叫柳綠的,還是柳紅的,把小二公子推到那池塘去了……”汪杜氏說完,眼淚猛掉,“那可是大哥的心肝,這可怎辦?大嫂,你快去瞧上一瞧罷。”

    張小碗聽完,當即冷眼看了這婦人一眼,便淡然道,“是我的丫環犯的錯?那是大公子給我的人,你去問問大公子,要怎麼處置即好,還有,二夫人……”

    張小碗微抬了臉,臉色冷冷地看著這汪杜氏,“一個庶子出了事,你作為掌家夫人現下不去看看情況,跑到我這裡來哭哭啼啼作甚?不明白的,還以為是我親生兒子死了,你來我這哭喪來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3 09:53 PM

第一百零九章

    汪杜氏臉色頓時一白,握帕子的手停在了眼角,都忘了動。

    張小碗冷冷地看著她,這汪家後院裡的事,她們要怎麼鬧都可以,但扯上她就不明智了。

    “弟媳知錯,請大嫂諒解。”汪杜氏只頓了一下,便朝她福了福腰。

    張小碗未語,只是冷眼看著她。

    “那,弟媳現下就去看看?”汪杜氏這聲聲音輕了一些。

    “去罷。”張小碗淡淡地開了口。

    她在房中把禮物歸置好,心裡列了一份清單,剛坐下想喝口桌上的冷茶,就聽到了一竄急步而來的腳步聲。

    她端起茶杯,剛抿了一口,腳步的主人就一腳竄開了門,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她。

    “大公子。”張小碗站起了身,朝他福禮。

    “你好大的膽子,張氏。”

    “婦人不解,望大公子明示。”

    汪永昭聽得冷冷勾起嘴角,大步進了門,伸腿一踢,把門踢上,他看著張小碗,一字一句地說,“看來我們得好好說說。”

    張小碗淡淡一笑,朝他福了一下。

    汪永昭在桌前坐下,厲眼也隨之看了過來,“我的兒子就不是你的兒子了?”

    “大公子何出此言?”張小碗在心里為那汪杜氏的告嘴搖了搖頭。

    “剛說過的話就忘了?”

    “您說的是二夫人剛來我屋裡哭喪的事?”張小碗緩緩在另一頭坐下,不緊不慢地說,“如若是那事,我倒是說了句她哭得像我死了親生兒子,倒也沒說那庶子不是我的兒子,不是汪家的子孫,大公子誤解了。”

    “你的意思是,庶子死了,哭都不許人哭一聲了?”汪永昭譏嘲地挑起了嘴角。

    張小碗微微一笑,“這又何必哭?當年我兒被您一提一扔,高燒了數天差點死去,可沒人來為掉過一滴淚,婦人更是苦得一滴眼淚都流不出,現下庶子掉進池塘里,有事沒事都不知,大公子就要婦人為他痛哭一場,才算是對得起您嗎?”

    “你都記得。”汪永昭聽得半會無語,隨後,他收回了眼神,閉了閉眼。

    “依稀記得而已,”說到這,張小碗嘆了口氣,“您後院裡的事,何必要涉及到婦人?我會害您的庶子嗎?大公子,我早前跟您說過,婦人粗鄙,無大家風範,這輩子可老死在宅外,您要我為汪家的體面所做之事我都會按您說的去辦,您又何必……”

    她話到此而止,汪永昭聽了垂眼一會,淡淡道,“懷善去哪了?”

    “不知。”

    “不知?”汪永昭抬頭看向張小碗,目光漠然,“我都忘了,你心中無汪家。”

    張小碗聞言苦笑出聲,她起身跪在了汪永昭的腿前,抬臉看著汪永昭,眼睛微濕,“我心中無汪家?大公子,我要心中是無汪家,我今日會進這是非之門?我才剛來半天,這已經是有多少事了,婦人心裡已然苦不堪言,大公子,你若真有一點視我為妻,可否想想婦人的為難之處……”

    她忍了忍,又眼淚眨了回去,還是難掩哽咽道,“懷善的事我是真不知,只知世子派人來說,他會有一段時間不能著家,並賞了我不少銀兩和東西,其它的,婦人真不知啊。”

    說著她趴下了腰,真正痛哭了起來,“我也想他啊,我也想知他去了哪兒啊,他從未離開過我這麼久,我夜思日想,這心都要想碎了……”

    汪永昭聽罷,良久未出聲,許久之後,他起身抬步離去。

    待站到門口,他聽到了門內那婦人崩潰的哭聲,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他走回了書房,許師爺早候在那,見到他便施禮問道,“可否問出消息來?”

    汪永昭先是沒說話,坐在椅中沉思了好一會,他才抬臉對許師爺說,“師爺,我瞧不透那婦人話中的真假。”

    許師爺聽罷捋了一下鬍鬚,緩緩道,“這事,還得找孟老先生,才能問出一二。”

    “王爺那邊沒得多長時間了。”汪永昭淡淡地說。

    “要不,您再找找世子,說夫人思子心切,臥病在床,也許他會多少告知您一二……”許師父小心地試問道。

    汪永昭看著師爺笑出聲,他搖著頭嘆道,“許先生啊,你還是不了解世子啊,忠王爺從他嘴裡都問不出的事,區區一個婦人的病就能讓我問出來了?”

    “那……”許師爺只得再出一法,“待年後那孟先生回村後,您再多多去葉片子村陪陪隱居的夫人吧,想來,外人知您體恤農家出來的夫人住不慣高門大戶,才讓她隱在鄉下輕閑自在,又因夫妻情深,憐她寒夜漫漫無人相伴,隔兩日就去陪伴過夜,說來這也是樁美事。”

    汪永昭聽得星目含笑,輕聲出聲,“許師爺啊,你這也是個辦法,只是那宅子裡,現眼下都是世子的人啊。”

    “所以,這就得讓夫人的心掛在您心上了,有了她幫您,滿院子都是世子的人又如何?”許師爺深斂了眉慢慢說道,“只要她傾心於您,就是小公子,不管是在人前,就是在人後不也得規規矩矩地給您行禮,叫您一聲父親大人。”

    汪永昭聽得大笑出聲,一串笑聲過後,他搖了搖頭,對許師爺淡淡地說,“師爺啊,我看您啊,也真是老糊塗了……”

    說罷,也不管師父是何作想,他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讓那婦人傾心於他?真是再荒謬不過了。

    她要是想傾心於他,也就不會放出那等隨得他女人多少子嗣都不關她的事的話了,更不會當他歸於美人鄉後,再去看她,她的笑是何等輕鬆了。

    那婦人,那心完全是硬的,她的眼中,怕是只有那小兒一人。

    當夜,吃團圓飯堂屋的側廳裡,張小碗領著汪家的三位正妻入了座。

    汪永莊的新媳婦在年前娶得,當時張小碗託病沒來,現下見得這三夫人,她直接給了人一匣子銀子,笑著對她說道,“來得匆忙,也備不了什麼好禮,這匣銀子你且拿了去,是打手鐲還是打頭飾,你且自行看著辦。”

    汪永莊平日對張小碗言辭中有所不滿,他這夫人也是知曉的,但眼下得了一匣銀子,她那鵝蛋臉上的笑也顯得真摯,“多謝大嫂賞。”

    她盈盈一拜,接過了張小碗手中的匣子。

    其餘二位打扮得體,不是明艷就是嬌豔的二夫人,四夫人見狀忙拿帽握嘴輕笑了起來,房內一片歡笑連連。

    “你們的,以前給過,就不給了……”張小碗也輕笑了幾聲,說到這,她想突然想起一事,忙把手中世子妃賞給她的玉鐲拿了出來,對那四夫人汪余氏笑著說,“說來還是有件要給你的,這物件是世子妃賞的,本不應再來出來給人,可一看到這綠鐲我就想起了你,你這等漂亮,閨名中含玉的人才襯得起這鐲子,若是不嫌棄,就拿了去罷。”

    說著,她傾過身,笑意吟吟把鐲子送到了這汪余氏的面前。

    汪余氏今天本就著了一件綠鍛面的衣裳,看得這極配衣裳,透體碧綠的鐲子心中一喜,但面上還是有些猶豫,“這可怎麼好意思?”

    “不嫌棄就拿著。”張小碗笑望著她那嬌豔的臉,“想來永重幾月前,還送來一腿牛肉與他那頑劣的小侄吃,都沒讓他小侄來給你們道謝,你就當我是替他來道謝來了。”

    “大嫂您這話說的……”汪余氏忙起身,福禮接過那綠鐲,遂戴在了手上,更是襯得她那纖纖玉腕潔白纖細,她嘴含著笑,把鐲子掩到袖後,便對張小碗略帶感激地道,“多謝您的賞,把這上等的玉鐲子竟給了我。”

    張小碗這時坐回了身,聞言便淡笑道,“這不就是永重和你都真心記掛著我們母子,我這不就也記掛上你們了。”

    說罷,若無其事地轉過別的話與那汪杜氏笑著說道,“我看家中一團和氣,想來二夫人這家當得真是好,可真是勞煩你了。”

    未得東西的汪杜氏臉上笑容有些勉強,“大嫂謬讚了。”

    張小碗微微一笑,掃了她一眼,不再言語。

    她儘管在外宅管不得什麼事,但她畢竟是汪永昭明面上的正頭娘子,汪杜氏要是不給她臉,她也就讓她看看,她掃掃她的臉面,是何等輕而易舉的事。

    當晚用膳,汪永昭發了話,姨娘們去自己院中去吃,於是這已經進入後半堂廳的美人們又領著丫環走了。

    張小碗坐在後堂的主位,面帶微笑,她看著她們進來,也看著她們出了去……

    看樣子,汪永昭也並不是真把這些個女人當回事,可惜啊,這女人娶進了門,可沒哪個女人是容得了你說讓她們來她們就來,說讓她們走她們就走的。

    果不其然,當汪觀琪也進了堂屋,提筷領了汪家人一道用團圓飯不到半會,那屋前就有雯姨娘的丫環來報,說是小公子發了高燒,現下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第一百一十章

    這廂女眷桌汪杜氏看了張小碗一眼,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叫來了身後丫環說了幾句話。

    張小碗無心聽她說什麼,垂了眼夾著菜慢慢嚼著,不動如山。

    那廂汪永昭得了報,沉默了一會,起身而去。

    汪杜氏得了他的反應,像是鬆了口氣,起身對著張小碗一福腰,說道,“大嫂,我且去看看,看看大哥有什麼要吩咐的沒。”

    張小碗“嗯”了一聲,眼睛都未瞥她一眼。

    汪杜氏看她兩眼,便領了丫環而去,出隔屏時,那帕子還往後甩了一下。

    她那帕子是絲綢的,在空中飛舞得很是漂亮,正好映入了張小碗的視線。

    張小碗輕瞥一眼,微微一笑,並未說話。

    那廂汪杜氏去了汪觀琪桌前告了罪,剛領著丫環出了門,那汪永昭就進了門,見到她,便淡淡道,“也罷,你去瞧上一瞧。”

    說著就進了屋,掀袍而坐,重新執筷。

    *******

    汪杜氏走之前,身體微微一凝,汪永重的娘子汪余氏可沒錯過她那一僵,待飯後用茶漱了口,可以說話後,她朝著張小碗靠近了一些,笑著道,“嫂子今年可是要領我們守夜?”

    “你們可有那個精力守得?”張小碗笑著說。

    “有得,有得。”四夫人汪余氏笑著連連點頭,那三夫人見狀也含蓄笑著點了頭。

    待再拜過汪觀琪與汪永昭後,張小碗遂即領了她們在小廳做著針線活守歲,時不時與她們相談幾句,等到亥時,二夫人來了。

    她朝張小碗行了禮,張小碗輕“嗯”了一聲,“別多禮。

    她說得很是溫和,汪杜氏見她臉色尚好,那提著的心算是半落了下來。

    說來說去,這畢竟是住在外宅的夫人,就算對她有些不快,想來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她當了好幾年的當家夫人,她就不信,這大嫂那點臉面都不給她,就算是大哥,也不會不給她點臉。

    汪杜氏安靜地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張小碗也未多話,依舊忙著她手中的針線活,連句話都未問。

    欲到子時,江小山進來請了幾位夫人過去。

    因要在大宅門鎮府獸前放鞭炮,震太歲,這時是人多熱鬧,所以連家僕也跟在了身後,各房的姨娘們也都來了,清冷的冬天深夜,因著她們身上的脂粉香味和艷麗的衣裳,愣是把寒冷之夜渲染出了幾分花團錦簇之感來。

    就那麼掃一眼,張小碗也覺得汪家姨娘們的質量還是偏高的,不過,最好看的,還是大公子的那幾位,這夜晚裡的她們看起來,更是顯得楚楚動人。

    待一行人都到了大門口,離子時沒得多時了,不遠處也聽得了別人的府門也都大打開了,人聲嘰嘰喳喳,熱鬧無比。

    汪觀琪這時轉頭對身邊的大兒子說,“今年就你來點這第一聲炮竹罷,以後,這家也得你當起來了。”

    汪永昭輕點了下首,回頭往後一看,此時寒風搖晃了紅燈籠,紅色的光線飄飄蕩盪地映在他的臉上,這讓他那張出色的臉顯得更是尤為英俊,這時他朝著女眷們掃了一眼,薄唇微張,“張氏……”

    張小碗在一片視線中向前走了兩步,福腰行禮,

    “過來。”汪永昭說完這句就轉過了身。

    張小碗小步走了過去,先朝汪觀琪行了禮,“老爺。”

    “嗯。”

    “大公子。”

    汪永昭未理會她,他朝聞管家看了一眼,聞管家看了看漏壺,示意他時候確也差不多了,他便吹燃了火折子,“過來。”

    張小碗朝他走了過去。

    “握上這頭。”汪永昭看了眼火折子的後頭。

    張小碗伸手握住,汪永昭便帶著她的手往掛著的鞭炮點去。

    就在那一刻,鞭炮聲震天,火光四射。

    那刻的火光絢爛,空氣卻是嗆人的,在震耳欲聾的聲響中,張小碗看到汪永昭的眼靜靜地看著她。

    她微笑著迎了上去,沒從裡面看出什麼情緒來,便又轉過了頭。

    在某個時刻,五方八面的鞭炮聲稍有點虛弱時,汪永昭開了口,他湊近張小碗的耳,用一種張小碗無法忽略的力道說,“你最好記住,你是汪家婦。”

    她是汪家婦,該給她的身份地位他如今也給了她,最好是別讓他知道,她跟她那混帳兒子敢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

    張小碗在初四那天回了葉片子村,剛回,世子府那頭就來人接了她過去。

    世子妃接見了她,房內無其它之人,張小碗還未朝她行禮,她便扶了她,那威嚴的圓臉便是一沉,道,“我現下跟你說件事,你定要答應我,一定要挺住。”

    張小碗不是無知之人,一聽她這口氣,頓時腳都軟了,慌忙中她扶住了桌,這才坐到了凳子上,喘了好一會口氣,才朝世子妃說,“您說。”

    世子妃在她身邊坐下,拉了她的手,讓她再緩了兩口氣才以一種更沉穩的口氣說道,“前方已有人來報,你兒已在回來途中,但在前日他受了追殺,身受了一劍,因劍上有毒,他此時尚在昏迷中……”

    張小碗氣都喘不出來了,她用牙咬了舌根,疼得很了,才把話從喉嚨裡擠了出來,“我兒何時回來?”

    “今日午夜子時,大夫說,昏迷中,他口口聲聲喚的是都是娘,到時,就讓你灌他的藥。”

    “可是無礙?吃了藥就無礙了嗎?”

    “世子已準備好了猛藥。”

    世子妃這話一罷,張小碗的眼淚從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她怔忡地重複著那兩字,“猛藥?”

    “世子找了最好的大夫,得了那最好的藥,猛歸猛,但能救他一命。”

    “什麼猛藥?”

    世子妃搖了搖頭,拿出帕子拭上她臉上已經氾濫成災的眼淚,“我不知,世子只讓我告知你,你家小公子給他立了大功,他定會救他過來,你無須信我,信世子罷。”

    “我信。”張小碗從喉嚨裡擠出了這幾個字,待丫環領著她去房中安置時,世子妃見她像是眼睛看不見東西一般,沒有看見門前那道門坎,就這麼被絆倒,狠狠栽在了地上。

    丫環們都驚呼出了聲,世子妃卻見她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還回過頭朝著她福了福腰,告罪般地笑了一下。

    這時,她的鼻血已掉在了她那衣裳上,她卻渾然不覺似的。

    “好好領汪夫人下去,扶著她的手。”世子妃輕搖了搖頭,等她走後,感慨地說了一句,“可憐天下慈母心。”

    張小碗走後,世子妃匆匆去拜見了世子,說道她已把汪懷善的母親已請來,世子聽得她說了那婦人的表現後,便嘆道,“他所說竟然全都不假,說要幫我把金庫帶回來,他就帶了回來,說是他娘沒了他會活不下去,聽你所說,那婦人確也是如此,這世上,還竟真有這般一句假話也不予我說的人。”

    世子妃聽後也嘆道,“您都不知,繞我這般鐵石心腸的,但剛見著張氏那淒愴的臉,我這心都酸了起來。”

    *******

    這夜深夜午時,世子府後門悄無聲息地大開,一輛馬車緩緩駛入,馬車一進,那門便被悄無聲息地快速關上,那快開快關的速度,快得就似那門從未打開過一般。

    後院這時燈火通明,來往之人手腳都極快,待一位高大的武夫把一個小孩從馬車上小心兩手抱下後,跟隨在他身邊的兩隊侍從便緊跟著他亦步亦趨朝那內院快速穩步走去。

    張小碗在明亮的門口看到此景,只一刻,她的眼睛就盯到了那手上的人身上去了,從他的頭到他的腳,再從他的腳到他的頭,等人再近一點,她看到了他那紅得異常的臉……

    她沒有出聲,更是沒有撲過去喊他,她只是跟著人進了屋,看著那人把她的孩子放在了床鋪上。

    “我說好的藥。”那屋子裡這時進入一白須老人,對著屋內便道。

    “這裡……”屋外,已然有人把剛熬好的熱湯倒入到碗中,快步走來,放置他面前。

    白須老人用手探了探,放到舌邊一嚐,便道,“灌。”

    張小碗未出聲,她先未接碗,她低頭在她的小老虎耳邊輕輕地說,“娘替你先嚐了一點點,藥苦又割喉,但你得喝下去,你可知?你要喝下去,才活得過來見娘。”

    這完,她直起了身,把眼淚眨回了眼內,伸手端過碗,另一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在兩人壓住他的腿和肩膀後,她咬著牙,把藥灌了進去。

    奇異地,那躺著之人竟似有了意識,慢慢地一口一口把藥吞嚥了下去,那白須之人見狀,喃語了一聲,“奇了怪了。”

    “何奇,何怪?”靖世子這時也已站在了門口。

    “這是狼虎之藥,藥過喉嚨時有刀割之感,豈會這般平靜?”

    “那你是小看我這小將了,”靖世子說到這,嘴上勾起了一抹殘忍的笑,“他可是踏著百人之軀趕著回來的,以後定會是我劉靖的虎將,豈會連這點疼都忍不得。”

    一碗藥竟安穩地餵了進去,那老者過來探了脈,對世子道,“辰時要是醒來,就無事了。”

    “如此便好。”靖世子朝他輕輕一頷首,便對那婦人道,“張氏,你候在這。”

    說罷領人而走,留下了一干人待伺候。

    這日天亮了一會,差不多到辰時,張小碗見得了床上的人眼睛眨了眨,她屏住了呼吸,過了好一會,才見人完全睜開了眼睛。

    汪懷善一睜開眼睛,看到他娘,那小小年紀的人竟笑嘆道,“我就知,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你,那夢裡,你說我要是好好回來,你定會好好給我烙幾張餅,背著我去那山間打獵,帶著狗子,去尋那群猴兒。”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01 A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嗯。」張小碗朝他笑笑。

「你別哭。」汪懷善伸出手,拭著她眼邊那蜿蜒而下的淚,卻是越拭越多。

張小碗點頭,「娘不哭,你不說話了,嗯?”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嘴,深吸了兩口氣,才不急不慢地說,「大夫說了,喉嚨要得半月才養得好,這半月你就別開口了,可好?”

汪懷善看著她那張滿是淚的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很是疲倦,便把張小碗的手拿起貼在臉邊,似乎這樣,他就又可以撐下去了。

    *******

在世子府休養了近十日,見過世子後,張小碗背著汪懷善準備回村裡,同時回去的還有世子派的人,說也是懷善的手下,兵小柒,兵小捌,兵小玖。

三人身材高大,相貌醜陋。

兵小柒只有一隻手,臉上滿是麻子,成日穿著一身黑衣把身上包得嚴嚴實實;兵小捌則臉上有道兇惡的刀疤,時常戴一個帷帽斗笠在頭擋住上半身;而兵小玖有道細長得突兀的脖子,脖子竟和腦袋快一樣長,顯得奇怪得很。

汪懷善背地裡跟張小碗說過黑狼營裡的人,知道那營裡的人好多都是身世坎坷之人,加之那與常人不同的外表,被除黑狼營外的士兵不喜之余,尋常人見著他們了也常會被他們嚇一跳。

但他跟他們很合得來,他們也頗為照顧他。

張小碗也沒少烙餅讓他帶去予他們吃,讓他們交流感情。

現下見到他們,她便也是溫和地朝他們笑笑,她未語,但平靜溫和的神情表明了她對他們的接納。

跟隨過去,這時身上無偽裝的三人一見到她此等神情,都抱拳朝她鞠了一躬,喊道了一聲「夫人」。

見到此景,汪懷善在他娘背上無聲地笑著,手還嬉鬧地地扯了扯離得他最近的兵小柒的頭髮。

兵小柒被他扯了一下,小嚇了一跳,見他在作怪,便苦笑道,「小公子別胡鬧,好好讓你娘背著。”

汪懷善又咧開嘴巴笑,也不以為然,轉過身,在他娘背上寫字,告知她回去他們要作得什麼。

張小碗微微笑著,離開世子那處後,帶了這三人去了世子妃那,跟她告別。

世子妃見了他們母子,也未讓他們行禮,她先是摸了摸汪懷善的臉,誇獎道,「真是個小英雄。”

汪懷善得意一笑,從他娘懷裡掏出一個帕子,塞給了世子妃。

「是這幾日繡的,懷善說勞您這些日子照顧我了,特讓我繡了塊帕子給您,我也就只會這個了,望您不要嫌棄。」張小碗頗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待他能好好說話了,我就讓他過來磕頭給您道謝。”

世子妃聽得忍俊不禁,拿帕子掩了嘴笑了幾聲,才說道,「我道汪家的這小公子這麼小會做人是從哪學來的,如今看來,確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才這般小小年紀,竟如此通人情世故,這上上下下的,可沒幾個人不喜他的。”

張小碗聽得便笑了一下,她身後還讓他背著的汪懷善此時從她背上下了來,問過世子妃,便拿了桌上的筆墨寫道:待我好了,我就回來伺服世子爺與您,還給您捎件我娘做的新衣裳給您。

世子妃看罷,又笑了好幾聲,這才叫著婆子丫環把給他們的什物都收拾好,搬到馬車上去。

汪懷善看得了如此甚多的好東西,又跟世子妃打了好幾個一揖揖到地的禮,逗得世子妃摸著臉,笑歎著說,「這嘴又給你逗得笑疼了。”

說罷,看著在一旁微微笑著看著他的張小碗,她頓了一下,便走到她面前,輕聲地與她說道,「以後有為難之處,便著人去後院跟門房報一聲即可。”

張小碗感激地朝她福了福身,「勞您記掛了。”

世子妃聽罷微微一笑,笑道,「你養了個好兒子。”

汪懷善聽到此話,朝著世子妃又作了個揖,這才拉著張小碗的手,讓他娘背了他,娘倆跟世子妃就此告了別,踏門而出。

他們走後,沒得多時,世子爺過來找世子妃一道去忠王府用膳,待到了馬車上,世子妃小聲地跟靖世子說,「我看那張氏也不是個一般的婦人。”

「怎講?”

「我看她那手心,硬是被生掰出了一塊肉,可我看她那臉,竟像無事之人一般,一點苦楚也無。”

「嗯。」靖世子沉吟了一下,便說道,「這我聽懷善說過,當初有人著人來趕他們時,是他娘挺著一口氣,才用了火棍子趕了出去。”

世子妃聽後思忖半晌,小聲地歎道,「這婦人不易啊。”

「別道別人不易了......」靖世子伸手摟過她的腰,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肩上,淡道,「你也不易,先歇一會,等會就得你不易了。”

世子妃聽得笑出聲,她靠著他,雙手抓過他的手,用雙手把那粗大男人的手包合在她的掌心,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是啊,不易啊,可憐這世上的女子,不是為子,就是為夫,得不了片刻真正的安寧。

    *******

馬車一停下,孟先生已扶著大門站地那候著,汪懷善一下馬車,就一把跪在了他的面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孟先生扶了他起來,看著他那帶笑的臉,聽得他用還有一點沙啞的喉嚨喊了句,「先生。”

「歸家了啊。」半會,孟先生只說了這句話。

「是啊,歸家了呢,懷善,扶了先生進屋罷。」張小碗在身後溫和地說道著,同時讓家中的老僕去幫著兵小柒他們把馬牽到後院。

等一切歸置好,張小碗又帶了兩個老僕去做飯。

那柳綠柳紅這兩個丫環她未帶回,汪永昭也沒強迫給她塞人,張小碗也就做好了靜候著他一步動作的準備。

這男人的好壞,都是有目的,她只要等著他的動作即好,無須猜太多,因為該來的總會來,躲是躲不了的。

忙完一家的吃食,在夜間張小碗總是得了空,招呼著還在練劍的汪懷善洗澡就寢。

這近十天不能說話,也不能下床,著實憋壞了汪懷善,回家練了一通劍,這才把心中的憋悶發散掉了,待洗完澡,他娘給他擦頭髮時他已有些昏昏欲睡。

等張小碗幫他擦乾,他就睡著了。

張小碗不禁有些失笑,正要把坐在她面前的小兒在坑上躺平間,她發現她那小兒的手緊緊地抓了她衣角的一端。

她扯了兩下,竟扯不出來,而那要夢中的小兒這時又把頭往她的肩上挪,喉嚨裡輕聲地喚了一聲「娘」。

張小碗抬起了頭,把眼眶中的眼淚又忍了回去,但就算是忍了回,她還是心如刀割般疼痛。

隔日,汪家來了人,是汪永重送了些滋補的藥材過來。

「聽得懷善受了些傷,爹與大可著我先送些藥材過來,」待見過禮,在堂屋坐下,汪永重說道,「大哥這幾日在兵營練兵未歸家,他讓我送信過來,等這幾日忙完後,他就過來看望你們。”

「勞老爺,大公子費心了。」張小碗頗為感激地道。

汪永重看了看他大嫂那感激的臉,頓了一下,只得硬著頭皮又說,「父親說了,要是村中不便,您可攜懷善回家養傷。”

「就不必如此麻煩了,」張小碗淡笑了一下,依舊和和氣氣地說,「世子爺派了好些人來照顧懷善,眼看這幾日也好了,就不必回去了。”

「爹說,在家有祖父,父親的看管,這病情許是會......」汪永重猶豫地頓住了。

張小碗笑意吟吟地看著他,不緊不慢地說道,「說來,這也是無須的,是懷善定要回村裡的這處宅子,世子爺才准了他著家養病,要不,按世子爺的意思,他這傷還是在世子府養的好。”

汪永重聞言皺眉,他知他這大嫂根本無回汪家的願意,現話上又搭上了世子,他這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下去了,便出聲告辭。

張小碗送了他出了堂屋的門,又叫來兵小捌,讓他送他到村口。

兵小捌一見到這汪家的人,那眼一瞪,手一揚,「請。”

聽著他那咬牙切齒從嘴裡擠出的那個「請」字,汪永重笑了一下,待到了村口,兵小捌不再身後,他跑馬了一陣,就又改了道,往他大哥的銀虎營方向跑去。

汪永昭得了他的報信,也說了院中現下住的人員後,他輕笑了數聲,就又拿了槍桿繼續操練士兵。

汪永重說罷消息後,他就又回了家,與他父親稟報實情去了。

現眼下,他那小侄,儼然確也得了世子的重視,加入了黑狼營,打算與他們銀虎營一別苗頭去了。

汪永重這時也才明瞭他大哥過年時,為何他要與大嫂一道點鞭炮了。

她是汪家婦,而他那小侄也是汪家人,他竟加入黑狼營與他父親的銀虎營互別苗頭,這說來,就不是他們家的不是了。

    *******

這廂汪永昭操練完士兵,當夜與手下眾將議過事後,換了兵袍,未帶一個隨從,揚馬往那葉片子村跑去。

到時已是子時,他拍了門,有老僕過來開門。

「夫人呢?」汪永昭牽馬而入,吹亮火摺子四處看了看,待看到那處那小兒練武的樹樁處,他牽馬過去,把他的馬栓在了那處。

「是汪大人?」那守夜的老僕老眼昏花,看過幾眼才看清行動不是一般乾脆俐落的人是誰,這才忙回道,「這般時辰了,夫人已就寢了。”

「嗯。」汪永昭說話時已往那後院走去。

老僕看他熟門熟路的,心驚不已,忙關上了大門後就跟了他身後,可他腳力委實是跟不上那總兵大人,就算提著燈一路小跑著過去,他也沒跟到人,等他跑到了那後院,還未進門,就聽得門內那小公子一聲還稍帶點沙啞的大吼,在夜晚石破天驚:「哪來的毛賊,竟敢闖你爺爺家的大門......」



第一百一十二章

聽得喊聲,汪永昭未出聲,朝那堂屋快步走去,途中躲過那小兒那道帶著殺氣的箭,推門而入,甩出火摺子點燃了油燈。

黑暗陡地光亮了些許起來,那小兒一見他,訝異出聲,「原來是父親大人......」

說罷收攏了手中的箭,彎腰低頭,「孩兒拜見父親大人,不知您大駕而來,望您恕罪。”

汪永昭掃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油燈,端坐在了椅子上。

自這小兒進忠王府大半年的所作所為,他要是還不知這小兒是對他陽奉陰違,那便是他真是個傻的。

那老僕也提著燈籠趕來,見到此景,便對那連鞋都未著的汪懷善說,「小公子,總兵大人來了,你快快穿好衣裳出來拜見。”

汪懷善聽了一笑,眼睛看向那一言不發的汪永昭。

汪永昭未語,靜待半會,就聽得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隨之,那穿戴整齊的婦人走了進來,朝著他施了一禮,「大公子。”

「免。」汪永昭這才抬眼去看汪懷善,淡淡地說,「穿好出來。”

汪懷善應了聲「是」,但沒離去,只是抬臉看了看那門外的天色......

汪永昭見狀,勾了勾嘴角。

居然還想怪他深夜闖入?真是膽大包天的小兒。

「去罷,穿好了再過來給父親大人請安。」那婦人此時開了口,語氣溫婉得很。

那小兒便此退下,那老奴看過她之後,也提了燈籠下去了。

「你知我為何而來?”

「請大公子明示。”

看著張氏嘴邊那抹淡寫,汪永昭冷靜地說,「他去了何處?受的何傷?我是他父親,這些總該知曉,世子不告知我,你作為他的母親,是否要給我一個交待?”

「婦人確實不知。”

「不知?」汪永昭冷哼了一聲,「當今不知?張氏,他加入別營,不入我營,我未多語,但並不見得別人不會有什麼看法,你當真以為他入了世子的眼他就高枕無憂了?你當外面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汪永昭大拍了下桌子,桌子抖動了好幾下,張小碗聽得話後,冷靜地想了一會,才直視汪永昭道,「婦人愚鈍,請大公子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

「他就算與我不和,也至少把表面功夫給做全了。」汪永昭忍了忍,站起身往那門邊站了一會,待確定那老奴站在了那門外,旁邊皆無人之後他才回頭看著張小碗,目光冰冷,聲音卻輕得不能再輕地說道,「回頭待陛下問我,我這兒子幹甚去了,忠王爺問我,我這兒子幹甚去了,我一個字都答不上,張氏,你這是置你,置我,置汪家於何地?世子這事瞞了皇上,連他父王都瞞了,你道這是什麼好事?”

「你端地認為只要你們攀穩了大樹你們就可落地生根了?」汪永昭又走了幾步,欺近張小碗的身,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你可別忘了,他是為何進的忠王府。”

張小碗嘴邊的笑消失了,她又朝汪永昭福了福身,「還請大公子明示。”

「你無須一口一個大公子,」汪永昭坐下,揉了額,手撐著額頭淡淡地說道,「這距離你拉得再遠,你也是汪家婦,他是汪家人,回頭待我有事,你們又何嘗逃得了干係?他出事,我卻是有得是法子逃得了干係的,現下這境況是我活著,你們才活得下去,你好好想想罷。”

「世子......為何不與您說?」孤燈在打開的門,透進來的冷風中搖曳,渾身冰冷的張小碗垂首,也輕輕地問。

「你就非往世子那棵樹上吊不可?對他效忠卻對我不敬?”

「那是條活路。”

「活路?」汪永昭冷笑出聲,「你們就算有活路,也是本將擋在你們前面給你們留的路。”

「大公子說笑了,」張小碗聞言抬頭,輕輕地回道,「不知有多少回,我們母子只差一點就全沒了,想來大公子心裡也是有數的,您怕也是奇怪過我們是怎麼還活著的吧?”

汪永昭眼睛猛烈收縮,死死地盯住張小碗。

「以前的活路是怎麼走下來的,往後就怎麼走下去吧,活得一天算一天......」張小碗在他面前跪下,給他磕了個頭,疲憊至極地說,「大公子,我沒忘我是汪家婦,懷善是汪家子,只是這事世子說說不得,我們又哪來的本事說得?”

她說罷此話,門邊響起了一道笑聲,汪懷善這時笑著走了進來,走至他娘身邊,對著汪永昭笑著說,「原來父親大人是來問我幫世子爺所辦何事去了?”

汪永昭冷冷地看著他。

汪懷善看著那張跟他肖似的臉,歎道,「只是世子爺吩咐過,這事是說不得的,父親大人要是非知道不可,孩兒明日就去世子爺那請示一翻。”

汪永昭聞笑勾起了嘴角,「真是有天大的膽子。”

「父親大人謬贊。」汪懷善說完,拉了張小碗的手,「娘,起來罷,地上冷,你也沒做錯事,只是聽從世子爺的吩咐,父親大人不是那等狠心之人,不會沒錯還罰你的跪,你趕緊起來吧,是不是?父親大人......」

後頭一句,他笑問向了汪永昭。

汪永昭用他的冷眼看著他冰冷的眼,父子倆用著完全一模一樣的冰冷眼神在此刻廝殺,最後,汪永昭輕頷了首,讓汪懷善拉了他起來。

「娘,我餓了,想必父親大人也餓了,你去廚房給我們弄點吃的,我和父親先好好聊聊。」汪懷善說到此話後,瞧張小碗看了一眼。

張小碗看著眼神篤定的孩子,她閉了閉眼,不再言語,施禮過後轉身出了堂屋的門。

    *******

張小碗端了烙餅和肉湯過來後,那父子倆僵坐在各自的椅子,一言不發。

她走了過去,把油燈挑得亮了一些,才溫和地說,「先吃點罷。”

說後她擺了椅子過來,坐在他們中間,拿了碗給他們各勺了一碗湯,又各自放了一個烙餅至前。

他們沒動,她先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喝了一口湯,先吃了起來。

等她動後,汪懷善才拿了餅,先咬了一口,喝了一口湯,等胃暖了,他一口氣把放了姜末的肉湯喝完,把碗給了他娘,「娘,再給我添一碗。”

張小碗嘴邊揚起了點笑,又給他打了大大的一碗。

汪永昭見罷,也拿起了肉湯和烙餅。

待他們快要吃好,只剩最後一點時,張小碗開了口,輕輕地說,「我思來想去,剛剛懷善說的也是個法子,明日你們父子倆就去拜見世子爺一趟,當著孩子的面,大公子有什麼想問的便問世子罷。”

這時汪懷善瞪眼,張小碗朝他輕輕搖頭,溫和道,「他是你的父親,關心你的好壞是他本該做的事,懷善,你要懂禮。”

汪懷善聽後勉強一笑,「孩子知道了。”

張小碗摸摸他的頭,抬頭朝汪永昭淒涼地一笑,「大公子,我們母子能做的只能如此了,不管大公子是怎麼看待我們的,看在懷善確也有一翻本事的份上,大公子您就多多看顧下他吧,他畢竟也是您的血脈,您的孩兒啊。”

“娘……”

張小碗從身下緊抓住了他的手,把他不滿的話壓了下去,面上依舊哀淒地與汪永昭說道,「大公子,您道如何?”

「便如此罷。」汪永昭喝完最後一口湯,說道了此句。

隨後,他讓張小碗整理出了一間房間,他睡了過去。

等安置好他,在汪懷善的屋裡,汪懷善趴著身子,問坐在床邊給他的整理箭筒的娘,「你知我跟他談崩了?”

「嗯。”

「怎知的?”

張小碗拿著軟布擦試著那鋒利的箭頭,淡淡地道,「聽得他那口氣,你們倆現在是各為其主了,而你跟著世子爺是走了一條道不是黑就是白的險路,兒子,他要確定你走的這條險路無論利弊,他都能得到好處。”

「娘,你說仔細點。”

「世子要是贏了,坐上了那個位置,只要有你在,他吃不了虧,這世上沒有兒子立了功卻殺了他老子的事;世子要是沒贏,到時,他這對你盡心盡力的父親要是親手殺了你,那就是清理門戶的事了。」張小碗說道此,冷冷地笑了,「這天下的便宜,你這父親大人,真是想一人全占光了才是好。”

「他要占光,那就占光吧。」汪懷善像是想得傻了,最後喃喃地說出了此句,說罷,他轉頭看向了他娘,說,「娘,世子是定要那位置的。”

「嗯。”

「你不怕?”

「怕啥?”

「世子要是敗了,你就真得跟著我去了,他有得是法子踩著我的屍體邀功,你卻是不能的。」汪懷善趴到他娘的腿上,翻過身仰躺著,從下而上地看著他娘的臉。

「去了就去了,」張小碗笑著低頭用臉碰了碰他的臉,繼而起身繼續擦著箭頭,淡淡地說,「能一道走就好。”

汪懷善發怔地看著他娘那安然的臉,看得久了,都呆了,都忘了移開他的眼睛。

張小碗擦過兩支箭後,見他的眼睛還在睜著,她伸出手,把他的眼睛蓋上,微笑著輕輕地說,「睡吧,就睡在娘的腿上,等你醒來,還看得見娘,無論在哪,不會變的,娘一直都在。”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03 AM

第一百一十三章

隔日清晨張小碗起來煮了稀飯,烙了餅,三人在後院吃了頓朝食。

飯後,送了他們到了馬上,轉過了身,走到了這時站在門口的孟先生身邊。

跟著的老僕見狀,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隔了些許遠,好方便讓他們說話。

世子府裡出來的下人都不同,極有分寸,這也是張小碗在小老虎把寶全押在世子身上後,沒出言阻止的原因之一。

小細節能看出大方向,那世子,不單純只是一個想坐上那個寶座的人,時日越久,張小碗就越能看出些許不同。

但僅有這些是不夠,她同時還是一個母親,如若可以,無論如何,她都想盡力保全自己的孩子。

「無礙,多留點後路,也是好的。」孟先生小聲開口道。

張小碗轉過頭,微微啟唇,「先生,我看不透這大公子,您能嗎?”

她對時局懂得太少,更是不知在朝野上的汪永昭是何表現,但汪永昭這些年在她身上所表現出的那些鐵石心腸,虛與委蛇,都說明著他是個拿起得放得下的人,他可以狠得你死在他面前都不眨下眼,但必要時他也可以作戲讓你放低警惕矇騙你。

他太拿得起,放得下,張小碗不敢小瞧他,便只有盡力弱化自己,放低自己,但願能放低汪永昭對她們母子的警惕。

可就算如此,她也並不覺得汪永昭當真信了他,只不過是她掉幾分眼淚,他就給她幾分臉面,就像是在表彰她的識時務。

「我知之也甚少,但......」孟先生下面這句接近未發聲,張小碗離得他近,但只要不仔細聽,都聽不出他那說話的聲音,「幾日前,我聽得我一老友說,昔日在這位總兵底下當過小將的人,不少都已被提拔,這朝野朝外不知有多少是他的人,說來,世子這舉,何嘗不是拿懷善在挾制他?”

張小碗聞言垂首,看著地上輕輕地說,「這些,還請先生多提點懷善幾句,他年幼,尚有很多事要多教教才能放在心上。”

「嗯。」孟先生撫須點頭,慢慢騰騰地往前走,張小碗也慢慢跟在他的身後,身體內那本不熱的血更是冰涼了起來。

    *******

那日回來後,這幾日間,汪永昭日日歇在後院,汪懷善對他很是戒備,但見他根本不多看他娘一眼,他這才放了心。

過得幾日,傳來消息,說忠王已不行了,即日,忠王死于病榻,汪永昭帶著汪懷善入了忠王府,五日後懷善才回。

而世子劉靖繼承王府,被當今皇帝封為靖王。

自那日後,汪永昭不再來此,汪懷善卻住在了家中,日日受孟先生教導。

這時,時局全然已變,現今的靖王被皇帝貫以至孝之名,憐他純孝之心,特准他在家守孝三年。

說是守孝,實則是繳了他的兵權,以前忠王的勢力,一半交給了兵部尚書淩蘭,一半交予了總兵官汪永昭。

黑狼營自此歸入銀虎營,受銀虎營統率。

自皇帝的詔令一下,形勢明朗,靖王已被軟禁,兵權全握在了當今皇帝的人手中。

隨之,據孟先生透露出來的前朝消息,所得來的那埋在塞邊邊疆的近五十萬兩金銀以秘密的方式陸續進入了國庫,充當國銀。

兩月後,押送金銀的汪永昭回朝,當晚,得了黑狼營的人的信,汪懷善悄悄地與張小碗說道,「那可是只老狐狸,娘,以後他說什麼你都不要信,王爺可就是被他坑苦了。”

那天不知世子爺與他在房內說了什麼,汪懷善只知在那後,過得不久,他們尋來的銀錢就給他了,剛當王爺的世子爺就出不得門了,汪懷善覺得他這父親大人可真是夠壞得可以的。

張小碗笑,想了一會,歎道,「這些事,娘都不知,你要聽孟先生的話,要步步謹慎,娘這裡,自然有娘的主意,你無須擔心。”

「倒也是,」汪懷善想想,歎道,「先生就不止一次誇過你比我謹慎得多。”

幾日後,汪懷善又得了信,說皇帝在解汪永昭的權了,把他的兵印收了回去,交給了當今的國舅爺,兵部尚書淩蘭。

張小碗聽到此信大驚不已,忙帶著懷善去見了孟先生,孟先生得知後,年已老朽的老人聽得癱在了椅子上,半晌後才道,「又是走到了這步了,每朝每代都逃脫不了這一步啊。“

用完了就丟,皇帝們都愛幹這種事,張小碗苦笑著與他道,「您算算,皇帝陛下還會有什麼動作?”

要是與她孩子有關,她不得不又要另做打算了。

「應僅于此了,」孟先生搖頭歎道,「把他的兵權削了,汪總兵也就成了個徒有虛名的空架子,沒兵權的將軍能有什麼發作?再慘也不過如此了。”

張小碗聽得松了一口氣,卻也歎然地歎了一口氣。

那男人汲汲營生,卻終也敗在了上位者的那點獨權獨攬的心思下,大步也就只能止于此了。

汪懷善在一旁聽得他娘歎氣,不以為然地道,「娘你可憐他作甚?他沒兵權,不也得了滿院子的美姨娘嗎?”

張小碗聽得笑出聲,但他過來,輕聲地與他說道,「娘不是可憐他,只是感歎世事無常,日後,你若也如此,切莫于過計較得失,要不跌下來後,那日子可不是平常的難熬。”

    *******

如張小碗所言,汪永昭的日子不是一般的難熬,他的兵權下來後,在他手上以前當過兵的那些人,凡在衙門裡有公職的,只要是被查出來的,全都被解除了公職。

就是個衙役,也被打發回了家。

這些人都差不多上有老,下有小,年月又不好,柴米油鹽都貴,解除公職後,一時之間養家糊口都是難事,汪永昭便私下每家送了五十兩過去,人口多的,一家人口凡在九口以上的就是百兩銀,那路途遠的,凡是他得了消息的,便也專程令他的人送了銀兩過去。

如此一來,這些年打仗壓的那些銀子,上面賞賜下來的銀子便也花了個小半成以上,加上一家老少的開銷,還有家兵家將近上百人的平常用度,汪府便也過得緊巴巴起來。

當汪永莊專寵的姨娘哭著鬧著要打一副回娘家的頭面,引發了後院的一片雞飛狗跳,女人們一下子過不慣這缺戴的缺穿的體面生活,竟哭鬧了起來。

汪永昭住得心煩意亂,回了葉片子村,提了張小碗回去。

張小碗忙了一天,把姨娘們的丫環賣出了二十來個,婆子們年老了,倒是沒賣。

姨娘們來跟她哭,她一笑,道,「也好,聽說你們娘家都好得緊,我便賞了這丫環給你,你帶回家去好好過日子。”

這哪是回家好好過日子,這不就是被打發回家去了嗎?那哪是什麼好日子,都嫁出來了,哪戶人家養你一個當姨娘的女兒啊?

姨娘們只得閉嘴。

張小碗在汪家呆了幾天,清算了一翻,能賣的都賣了,但家中的家將和家兵是賣不得,也打發不走的。

這天她只得跟找上汪永昭,跟他商量著,淡笑著說道,「暫且把家將們先打發去了莊子處,讓他們先種種田,過過家常生活,也順便多生幾個孩子傳宗接代。”

汪永昭聽得狐疑地看她,張小碗由得他打量,繼續淡淡地說,「這莊子是我這兩年買來的,一共三處,田土都還算可以栽種糧食,倒也可以安置得上百口人,且讓他們先過去著吧。”

汪永昭不語,那寒目只往張小碗身上掃射。

被他看得久了,張小碗便歎氣道,「您就別看了,早前就跟您說過了,我是汪家婦,這些莊子的錢也是您這些年給的一些,世子爺給的那些買的,我是個貧農家出來的女兒,握著銀錢不踏實,手裡要有田土才踏實,便置買了這些,您就別多想我是怎麼個意思了。”

汪永昭聽罷,不屑一撇嘴,「我哪有多想,是你多想了。”

張小碗笑笑,轉回正題,依舊溫和地說,「安置好他們,家中的用度就可以減上許多了,想必二夫人也支撐得下去了。”

「嗯。”

如此便把汪總兵府大半養的人都安置了出去,家中用度確也夠用了,姨娘們的也不再天天惦記著新衣裳新頭面了,汪府便也安寧了下來。

    *******

汪永昭的那些家兵家將拖兒帶女到了莊子處,見那房舍也好,田土也好,都歸整得很是像模像樣,住下後,請來幫忙的二十幾個胡家村人和張家兩兄弟也領著他們熟悉環境,還看過糧倉後,便也覺得這不是條壞路,他們也將能好好活得下去,總兵大人沒有丟棄他們。

這天忙過一天,晚上歇息後,胡娘子輕聲地問胡九刀,「碗姐姐這是個啥意思啊,養這麼多閒人?”

「哪是閒人?」胡九刀抱住她,讓她在自個兒身上躺得舒舒服服的,這才輕聲地道,「你沒看著懷善這一整天跟這些人打招呼啊?他們住的這地,以後種的這田土,都是他娘用他的名義給他們的,這些人是那總兵大人的兵,過得些日子,住著他的房吃著他的糧,何嘗不也是他的兵?就這年月,你道這邊疆會缺仗打?這二十年間,別看我們大鳳朝隔三差五的就是災,我聽得從北面來的人說,那夏人的日子更苦,就現今咱們這大熱天的,但井裡可有得是水,可他們那因缺水,每天都有不少人渴死,不少人聽說因吃了髒泥水,死了連腸子都發臭,等到他們又有那個新皇帝坐上皇帝寶座了,我看這仗隔不了多久就又會打起來,到時,要是咱們懷善要上那戰場,這些人就是擋在他前面,跟在他身邊的那些人,你可懂?”

「還打?懷善也要去?」胡娘子驚了。

「要去的。」胡九刀摸摸媳婦的臉,拍拍她的背,輕聲地道,「這些事由我們男人管就好,你別操心了,睡吧。”

「你不去吧?」胡娘子卻還是不安心。

「我不去。」胡九刀笑了,「我還得和你管著汪夫人的這些宅子呢,你當她放心交給別人啊?”

胡娘聽罷倒真是安心起來了,這幾處莊子都是汪娘子讓張大寶和她家的九刀弄好的,早前也說了,讓他們幫著懷善管著,有沒有人住,私下都是由他們管著,藏好的米糧藥材也都得有個人看著,除了他們,她誰也不信,想來也是,九刀要是去了,到時就缺可信的人手用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把這些家兵家將安置好後,張小碗又拿出了世子妃給她的金子,把這些全給了汪永昭。

汪永昭拿過張小碗的那百兩金子,打開一看,眼珠子在那一刻差點都瞪了出來。

這時張小碗已遠走,汪永昭中了邪地盯著那婦人的背影看,不知她到底知道他多少事情。

他私下又極不放心,又叫來那盯住張小碗的探子細細排問,還是沒問出什麼來。

那婦人平日除了下地種菜,做些針線活,跟著那孟先生下幾盤棋外,什麼也不做,也什麼人也沒見過。

汪永昭狐疑得很,只是在見那小兒沒得幾日就跟他的家將們混成一片,又想起了那婦人平日跟他所說的話,終是歎了一口氣。

這婦人,終究是有幾許不同的。

不同的不僅是她打不趴,性子過狠,更多的是,她連怎麼收買人心都懂得,這樣的婦人,那作派竟也是能屈能伸,養出來的孩子,哪是池中之物?

受了那婦人的好,汪永昭便也默許了他的那些家將們稱呼汪懷善為小主子。

如此一來,他也就不怎麼猜測那婦人知他私下還養著另一群暗將的事了,他細細想來,看來怕也是這婦人在為那小兒鋪路,知他汪家現下缺什麼,便送來什麼堵他的嘴。

這麼多年的草木皆兵,這眼下,連個婦人他都防得如此厲害,汪永昭也對自己一時的謹慎過頭有些許不以為然。

汪永昭對她的猜疑,張小碗是多少知道這幾分的,但現眼下,她哪顧得了如此之多。

靖王妃那邊派人送來了口信,讓她攏住汪永昭,她又如何能不攏。

就算靖王那邊沒有明說,她多少也能猜得出一點,這些人私下在行詭秘之事,孟先生也說了,靖王的拘禁,汪永昭的被奪權,這些人不可能事前毫無知曉,並毫無應對之舉。

張小碗自認弄不清這些人的意圖,但有一點她是知曉的,那就是該做的都做了,但話一定要少說,誰人也不得罪,好好地當她的睜眼瞎子。

張小碗這邊殫精竭慮,汪懷善卻是極快活的,他這些日子揚鞭縱馬,帶著兵小柒他們穿梭于各處農莊,包袱裡帶著烙餅與糖果,與那些武兵們打成一片,並帶著小孩們玩耍,逗得那些孩子唯他馬首是瞻。

他看來是如此無憂無慮,連這時來給張小碗送話的江小山見著張小碗了,都豔羨地說,「小公子可真是好快活......」

張小碗聞言便笑道,「可不就是如此。”

只是待到深夜,只有張小碗知曉,累癱在床的兒子是有多疲憊。

靖王在蟄伏,汪永昭在蟄伏,連帶著他,一介小兒,也不得不跟著蟄伏在後。

現實就是如此殘忍,她選擇生下了他,她選擇帶他離開鄉下,她選擇了帶他進了京城,她帶著他陷進了一個又一個的泥沼,現如今,身為她心口的肉的他,就必須替他們承擔起這一個一個選擇所帶來的命運。

張小碗的心因這時光都麻木得很了,可在她的小老虎累得沉睡的這種夜晚,她全身都還是疼得厲害。

她必須要強忍住,才能不去後悔,不去沮喪,才能不去否定一切。

事到如今走到這步,她連疼得痛哭的力氣也沒有了,因待到明日,她還是要揚起笑意面對所有的人,要告訴她的孩子,要縱馬歡笑,偽裝不知世事。

事至如此,除了勇往直前,他們已別無他法。

    *******

等到汪家的那些家兵家將已在莊中安置妥當後,回來已有段時日的張小弟也欲要成親了。

那姑娘家一共五兄妹,她是家中最小的那個妹妹。

這家人窮得緊,家中只有薄田五畝,張小碗托人說親時,這家的當爹的根本不信,以為是那媒婆見他家人窮來譏他,差點拿了棍子把人打出去。

還好胡娘子隨後跟了過來,她來了,那胡家村的族人才信了這事。

這家當家的胡保山不明那汪夫人怎地看上他家閨女了,胡娘子當時便也朝他明說道,「保山叔,說來您家閨女也是拖您的福,饑年那年,你可是去汪夫人那幫她挖過地洞?”

胡保山便點了頭。

「當時她給了您三個烙餅當工錢,您回來後,可是一口沒吃就全分給了孩子?”

胡保山便又點了頭。

「你那閨女,是不是把她那口一口未吃,趁您睡著時,塞到了你的嘴裡。”

悶不吭氣的胡保山聞言便又點了頭,這次,他低下了他那滄桑的臉,眼角有淚光。

胡娘子瞧得也是心酸,當時便還是笑著接道,「這事那時我聽得三奶奶說時,都掉了淚,汪大夫人在我這也是聽說了這事的,她讓我與您說道,她是瞧上您這滿是孝心的閨女了,也不瞞您說,她那兄弟也是遠遠地瞧了您家閨女一眼的,對她是極其滿意,說要是您不嫌棄她二弟呆笨,就請您應允了這親事。”

這胡保山是見過張小碗的,幫她做過不止一次兩次的事,知她是什麼樣的人,也知她家是什麼樣的人家,當下哪還能有什麼話要說,很乾脆地點頭,並說,「要是大夫人不嫌棄我家閨女,一分聘禮也不要,說好日子,直接來我家抬人即可。”

他話是這麼說,但張小碗還是令張小弟趕了幾牛車的聘禮送了過去,可那胡保山確也是個硬漢,成親當日,令她那幾個哥哥一份不少地全抬了過來,還另打了一套櫃子過來。

成親那日,汪永昭也坐在了宅中書房,待到黃昏,新娘子快要進門,欲到拜堂的吉時了,張小碗便過來親自請他。

路上,汪永昭便皺眉與這婦人說道,「你就不能給他們說上個好人家,這一家比一家根底不好的,是怎麼回事?”

張小碗臉上笑意吟吟的,這只耳把這話聽了,那只耳就把這話散了,當作沒聽到。

「你就算是瞧上了這胡家村族人的根底,不是娶那胡定家的女兒更為好?」這段時日,這婦人見他就找機就溜,汪永昭好不容易逮到個時機能跟她說上幾句了,這話便也止不住地從嘴裡說了出來,「他家不也是有個快要及笄的小女兒,更何況,他們家有六兄弟,比那家四兄弟的強。”

這婦人要是貪圖人家根底厚,何不找那男丁還多兩口,還是胡家村族長堂叔的胡定家?這比這一家只有幾畝田的人家不知強上了多少去了。

汪永昭見她笑而不語,惱了,「回話!”

張小碗一聽,立馬朝他一福,柔柔順順地說,「這親事哪能這麼算的?娶媳當娶相襯的,我那二弟您也見過,呆笨得很,那姑娘家,我聽說也是個傻的,據說餓得都快喘不上氣了,還不忘把那口吃的省給她爹吃,我看啊,這兩人,極配得很,就應是一家人。”

汪永昭聽得這話,接下的路程一路不語,等到了那前院,他揮了一下袖,轉頭朝張小碗冷冷地道,「你選個弟媳倒知道選個好的,也不知教教你的兒子,看看他現如今成了什麼樣!”

說罷,揮袖快步而去,留下他後頭的張小碗站在原地,啼笑皆非。

    *******

此時在前院,汪懷善正坐在那比常人要高一個頭的兵小玖肩上,往前方探望新娘子的花轎子,看有沒有到,這時恰巧一見到汪永昭來,便嘻嘻哈哈地在上頭朝他父親大人一拱手,「父親大人,您可來了,孩兒給您見禮了。”

那拱手他拱得歪歪斜斜,一點恭敬也無,這來做客的眾人這些早習慣他頑皮的習性了,見罷也只當他對著汪永昭這個當父親的也淘氣,哄然大笑幾聲,便不見怪了。

汪永昭冷瞥他一眼,見他還是那般嘻皮笑臉瞧著他,便略過眼神,抬腳就往那堂屋走去。

進罷,朝那見到他就畏手畏腳的張氏夫婦見過禮,目不斜視地在那下首坐下。

他這廂坐下,那屋外汪懷善對著兵小玖的耳邊就輕語,「他不是有病吧?我家的人就不歡喜他來,他偏生要來,一大早就來了,我派人去潑了一桶狗血也沒趕走他。”

剛剛辦事回來的兵小玖可不知他有去潑狗血了,聽得眉毛就是一跳,忙問道,「可沒讓你娘知曉吧?”

「知曉了,還被她提著耳朵去跟那王八蛋道了歉。」說罷,汪懷善有些許傷心地撇了下嘴,抱著兵小玖的頭,問他,「小玖哥,你可是要給我出出氣?”

兵小玖一聽,對張小碗的敬畏頓時下了心頭,對汪懷善的義氣居了上風,當下就拍了胸部道,「你且看著,呆會他回程,我就帶人去揚翻了他的馬,讓他跌個狗吃屎。”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12 A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兵小玖信誓旦旦,埋伏怎麼打都跟他兄弟說好了,卻終是成空,當晚汪永昭壓根就沒回去。

為此,汪懷善特地半宿起身,去汪永昭房門前去瞅了瞅,生怕他打他娘的主意。

汪永昭知他來了,半倚在床頭,掃了一眼門,便拿了腰帶飛伸出去,一拉一扯,把門栓帶出,另一手拿了床邊小桌上的茶杯往汪懷善臉上砸去。

汪懷善堪堪躲過,順勢一個驢打滾把茶碗接住,沒讓它落地砸碎,這才松了一口氣。

待到爬起,小聲地跟那門內的人放了句話,「算你狠。”

如此便罷,這才把茶杯揣到懷裡,打著哈欠回去睡了。

汪永昭冷哼一聲,使了腰帶關上了門,翻身繼續睡。

    *******

隔日,用朝食時,誰也不願跟汪永昭一桌,張阿福在劉三娘的眼神下,端了他們老倆口的飯碗,跟著兒子媳婦坐一桌去了。

一個八人的桌子,本是張小寶和趙桂桃一家三口,張小弟兩小夫妻,還有幫忙的胡家三口和張小妹坐得滿滿的了,老倆口一過去,在座的眾人默默無聲地挪了挪位置給他們。

此時張小碗未來,等她端了最後一盆肉湯過來,發現堂屋正桌上只坐了那冷臉的汪永昭。

她掃了家人一眼,誰也沒敢接她的眼神。

她在心裡微歎了口氣,叫了小妹,「拿碗過來。”

把肉湯分了,她這才坐在了汪永昭那桌,給汪永昭夾了餅,輕輕地說,「您吃罷。”

汪永昭未出聲,此時執起了筷。

張小碗一直小心地給他夾餅添粥,那邊汪懷善送過來的不滿眼神她也視而不見,等到朝食完畢,汪永昭喝了茶漱了口,轉頭對那無法無天的小兒冷冷地說,「去拿了馬鞭,我帶你出去。”

汪懷善一聽,立馬站起身,不快從他臉上消失,他立馬笑了起來,朝他拱手,「知曉了,父親大人。”

說罷,就轉身去拿他的馬鞭去了,張小碗在他背後揚聲道,「換好靴子。”

這時小妹連忙擦了嘴,起身說道,「大姐,我去幫他換。”

說完不待張小碗回應,就提著裙子追在了她的小侄身後去了。

坐在主位的汪永昭冷冷地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等到張小碗又在他身邊坐下,他張嘴說了一句,「成何體統。”

張小碗笑而不語,當作未聽到,收拾起了桌面上的碗筷起來。

汪永昭見狀,面帶冷色掀袍而起,站到那門外去了。

他這一走,那滿滿的一桌人好幾個都齊松了口氣,這吃飯的動作才快了起來。

張小碗走了過去,把張安寧抱到了腿上,這才與家人一起吃起了早飯。

「真是活受罪。」張小寶在嘴裡嘀咕了一句,但他駭怕他大姐,這話只敢悄悄地發了點聲,未敢真說明。

他是張小碗一手帶大,那點子習性是一清二楚的,她哪能聽不明白他嘴裡的那點嘀咕,但也沒當回事,只是拿著眼似笑非笑地掃了張小寶一眼,嚇得張小寶低了低頭。

趙桂桃見罷,在桌底下掐了他一把,靠過去小聲地說,「人都沒走,你亂說什麼,聽見了,又得大姐收拾。”

張小寶一聽,瞪眼道,「那你這是在說什麼?”

「我這是好心提醒你......」趙桂桃急了。

眼看這小夫妻就這麼吵道起來,張小碗輕咳了一聲,冷冷地看向了他們,這才讓這兩人歇停了下來。

門外汪永昭候到汪懷善,帶了他出門,騎馬往那農莊跑去。

小寶不解,待人走後,便問張小碗,「他帶懷善去幹什麼?”

張小碗想了想,說,「帶他去見那些家兵家將吧。”

「他怎會如此好心?」張小寶不解。

「他吃了我們家的飯,便也是會做點事的。」張小碗朝弟弟笑笑,她本想多說幾句,但想想也作罷了。

這些事,是說道不清了,她要是讓他們對著汪永昭儘量客氣點,恐他們還會多想,以為她對他有什麼夫妻情份,到時怕是為她不得他喜歡更憂心。

如此,便這麼著吧,辦完了喜事,家人便也走了,不會多見著這個人。

    *******

汪永昭在用他的方式訓練著汪懷善,也並未再對懷善一些不善的舉措生什麼大氣,頂多就是訓斥幾句。

他對汪懷善是心生暗怒的,張小碗也看得出來,但她也並未再叫懷善去更多的忍耐,讓他對他時刻恭順。

說來,她捨不得。

所以,她用她的方式替他彌補,冷眼掂估著汪永昭的怒火有點差不多了,他來時,不待他發話,就送杯茶給他喝喝,要是懷善犯的錯再大點,例如有次她兒子把汪永昭氣得臉都鐵青了,好幾日不再帶汪懷善練武,她便做了件外袍,差江小山送了過去,即日,汪永昭就又過來帶汪懷善去他的兵營了。

汪永昭也對張小碗怒道過「慈母多敗兒」,張小碗柔順地微笑聽著,但回頭該如何就如何,時日一長,汪永昭見到張小碗都要多吸幾口氣,生怕自己沒被那孽子氣死,就被這表裡不一的糙婦先給氣死了。

這日,有人在兵營裡給汪永昭的鞋裡送了只死老鼠進去,汪永昭便壓了汪懷善在馬上,快馬騎了過來,在大門邊他馬都未停,一進到那敞開的大門,就便把這小兒從馬上擔起扔到了地上,翻身下馬,對著那在院中曬乾菜的婦人大聲怒道,「你再縱這蠢貨下去,我便替你收拾了他。”

汪懷善一下地就打了個滾,滾到了張小碗的腳邊,那邊汪永昭在怒叫,這邊他就在他娘的腳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喊,「娘,娘,父親大人要殺子,他說他要親手在你面前殺了我,我的娘啊,你可要為孩子作主啊,這次我可沒得罪他啊,那死老鼠進了他的鞋,他道這是我幹的,可我是如何進得了他屋子放死老鼠?這可是大大的冤枉啊......」

這廂,聞聲孟先生也從他的屋中走了出來,汪懷善一瞄到他,立馬朝著喉嚨朝他的先生也哭喊道,「先生,先生,你可要為我作主啊,父親大人要親手殺了我啊......」

汪永昭只說道了一句,這小兒就一骨碌地說了一大長串,字字都指他要殺子,頓時他氣得喘了好幾口氣,那馬鞭便揚起,狠快地往他身上招呼了去。

「哎喲,真要殺我了啊,真要殺我了啊,你們可看著了啊,先生,娘......」汪懷善頓時從地上跳了起來,一退就是退後了好幾步,又堪堪躲過了頭兩道鞭子,但饒是他身手敏捷,但汪永昭也是動了真氣,那手下未再講太多情面,一揚就是揚了數鞭,還是有兩道打在了他的身上,抽得他嘶嘶地叫疼。

張小碗見罷,那溫和的臉也冷了下來,迅速跑了過去,擋在了他的前面。

汪永昭那鞭眼看就要打上她的臉,急力順勢往旁一抽,才落在了她的旁邊,這時,汪永昭已然火冒三丈,拿著馬鞭指著那婦人的臉,「你這蠢婦,瞧你教出的好兒子,還不快給我滾到一邊!”

他已怒氣騰騰,那廂汪懷善一聽他罵他娘,頓時瞪大了眼,也不躲躲藏藏了,他拿出小刀就割了腕上綁的繩,眼看就欲要跑上前......

可他只剛剛有了那個想法,站在他前面的他娘就冷不丁地轉過了頭,冷冷地橫了他一眼。

頓時,汪懷善就收住了那握刀的手,慢慢地把刀子又藏到了袖下。

張小碗再次快速回頭,見汪永昭臉色截然不對,她便快步上前去扯了扯汪永昭的袖子,朝他福了一禮,快快聲地道,「是我過於縱容了,您別生氣,是我婦人之仁了,您該訓的就訓,千萬別生氣。”

她說得極快,聲音卻柔得很,汪永昭聞言冷笑出聲,瞧了這手段極為厲害的婦人一眼,便怒氣衝衝地往那屋內走去。

張小碗看他朝是往堂屋走,便也松了口氣,隨即沉下臉,拉著低著頭的汪懷善到了孟先生前,對他說,「給我跟著先生,去跟先生說道說道,你剛才犯了什麼錯!”

她話說得極重,汪懷善卻委屈不已,他不敢辯駁,只是抬起了腦袋,委屈傷心地看著他娘。

張小碗見狀,氣得冷笑出了聲,拿著手指著截著他的腦門,「對我也敢如此了?你說說,你這段時間幹了多少壞事?”

「那死老鼠真不是我放的。」汪懷善還是委屈,這時他伸手過去扶住了孟先生,對他先生請求支援,「先生,這次真不是我做的。”

「那是誰做的?」張小碗聞言,也不趕著去那堂屋了,頓住了欲在抬的腳步,瞧她那嘴硬的小兒看去。

汪懷善見他娘一臉欲要收拾他的神情,不甘不願地說,「真不是我,是營裡的一個哥哥幹的,真真是冤枉了我。”

他只是看見了,沒說罷了。

「你敢說不是你黑狼營裡的弟兄借你的名義出氣?」張小碗頭都疼了,小小地抽了一下他的腦袋作為教訓,又轉頭苦笑著對孟先生說,「還得請您多教教。”

「去罷,我跟他說。」孟先生見了這一出,剛看著那年輕的總兵那一臉有氣發不出的神情也覺得好笑,但弟子也還是過於任性妄為,他正有意要說教一翻,便朝張小碗點了下頭,肅了肅臉,讓汪懷善扶了他進門。

那堂屋內,汪永昭一見到那婦人進了門,便譏俏地挑起了嘴角,「怎地,這次是端茶,還是做袍,還是又要給我金子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給您做過的靴,那個穿著可還好?」張小碗上前,拿過白瓷水壺給他倒了杯水,溫婉笑著道。

汪永昭冷眼看著她不語。

「再給您做一雙吧。」張小碗笑了笑,把水雙手捧起放到了他的面前。

汪永昭垂眸,單手接過碗,飲了一口白水。

張小碗坐在了旁邊的座位上,拿起針線,剛縫了兩針,忽又想起這還是辰時,便抬頭淡道,「給您做碗麵條吧?”

汪永昭未語,張小碗瞧了他一眼,便放下了針線,起了灶房,做了三碗麵條,送了兩碗到書房,另一碗端到了堂屋。

汪永昭吃過那朝食便揚馬而走,他走後,從屋子裡出來的汪懷善在空中翻了個筋斗,宅子裡,又歡笑連連起來。

    *******

回到總兵府,剛進門,聞管家就上前來輕道,「小公子昨晚又發燒了,啼哭不休。”

汪永昭「嗯」了一聲,「我過去看看。”

說罷去了院落,小兒剛抱到手上就再次啼哭,隨即,雯兒便接了過去,看她那希翼看著他的臉,他頓了頓,便坐了下來。

吃罷午膳,待回到書房,與師爺一道商議正事。

到晚間,麗姨娘那邊來了人,思及她的柔順,汪永昭便去用了晚膳,過了夜。

隔日他去了兵營,練兵不到半日,天便下了大雨,他帶兵雨中操練半天,夜間舊傷復發,高燒不止。

營中大夫告假,二日汪永昭回去請了大夫過來,吃了兩幅藥,那刺骨的舊傷才歇停了一會,麗姨娘便尋了他過來哭鬧,說家中兄長被一落第秀才打折了腿,求他做主。

汪永昭抱她入懷,哄道了幾聲,哄得她破啼而笑,又在她那過了一夜,鬧了一宿。

隔日,打探消息的探子回來報了情況,靈麗的兄長確是被人打斷了腿,但他是要強娶這家秀才人家的女兒,才被這家的男丁打斷了腿。

汪永昭聞罷輕輕笑了一聲,讓探子下去了。

說來他也預錯了舊傷的傷勢,剛好一點,又一夜損元,當夜那肩頭便疼得他冷汗不止。

他在臥房歇息,但隔三差五的時辰,不是這個女人來請,就是那個女人來請,汪永昭心生厭煩,便揚了鞭,騎馬去了那葉片子村。

剛下馬,那婦人一見他,神情微訝,上前過來問道,「這是怎地了?”

汪永昭看著她那張根本沒表情的臉更是厭煩,厭惡地看她一眼,越過她,朝那堂屋走去。

剛坐下歇了半會氣,便聽得那婦人的腳步走了進來,他睜眼,看到她手中的水盆,順勢掃過那粗糙的手,想及這陽奉陰違,全身上下無一處精緻的粗婦就是他的正妻,他的眉毛就不自主地皺了起來。

當那婦人折了帕子往他臉上拭來,他不快地往後退了退,待冰冷的帕子讓他稍感舒適了一些,他這才頓住了臉,隨得了她去。

「去房中歇息一會罷。」那婦人開了口,汪永昭聽得她那聲音此時聽來還算順耳,便「嗯」了一聲。

待到躺下,聽得那婦人叫人請大夫的聲音,汪永昭便昏睡了過去。

    *******

「怎不讓他就這麼得了?”

汪懷善探過半邊身子,看著江小山給他那父親大人喂藥,小聲在他娘耳邊輕輕地道。

張小碗搬了凳子坐在離床有半丈遠的地方,聽得小兒的話後,拉了他的手站在了她的面前,半抱著他不語。

待看到江小山又費了一碗藥,她搖了搖頭,站起了身。

剛走了一步,就被兒子拉住了手。

看到他朝她搖了搖頭,張小碗無奈地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輕聲地與他說,「他現今不能有事。”

「那以後呢?他有事你還救?」汪懷善不解,輕輕與他娘耳語。

「看情況。」張小碗微笑。

看著她帶笑的眼,汪懷善這才沒再為難她,鬆開了她的手。

張小碗上前,端起了另一碗藥,便掐住了汪永昭的下巴,灌進去了半口藥,手又大力地往上一推,合上了他的嘴,掐住他的下頷處,強迫喉嚨吞咽下了藥便才鬆手,如此便繼續喂他下一口。

藥是灌下去了,但那一掐一推再狠狠一掐的手勢,別說江小山看得嚇了一大跳,連沒想到他娘手勁這麼狠的汪懷善也小嚇了一跳,瞪著眼睛看著他此時仿若天仙下凡的母親。

一碗藥,張小碗沒用多久就給灌完了,不算麻煩,她用的是灌她兒子藥時的辦法,也算是根據經驗來的,自然管用。

可以說,對汪永昭的手法她更簡潔,或者說粗暴一些,她力道用得重了一些,不像對兒子那般小心翼翼,加之汪永昭也不是小兒,潛意識一配合,這藥算是一滴都沒剩。

「可有看到?」張小碗把空碗放到盤中,便朝江小山輕聲地溫聲問道。

江小山「啊」了一聲,張著嘴,一時之間完全沒領會過來。

「可有看到我剛剛是怎地喂藥的?晚間便如此喂就好。」張小碗溫婉地說道。

江小山把眼睛都瞪圓了,結巴道,「大......大夫人,我......我不敢......」

就是給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

他敢這麼掐大公子的下巴,回頭大公子就敢這樣掐了他的腦袋,讓他的腦袋離了他的身子。

大夫人可真是太愛說笑了。

別說江小山不敢,連旁邊聽了他娘如此說道的汪懷善也吞了吞口裡的口水,稍有些不忍地看了眼對他還算好的江小山。

真是好可憐,這男人這麼暴躁,要知道他一個下人這麼喂他喝藥,絕對會拿了他的馬鞭把他的腦袋揪下來。

    *******

汪永昭醒來,透過糊紙的窗看得那天色,並不看得出是什麼時辰,他下了地,倒了碗水喝,這才打開了門。

這時天色黃昏,恰在酉時。

他上前走了兩步,才發現身上著的是新裳,他低頭扯了腰帶看了看那裡裳,那剪裁與練武時那小兒透出來的裡裳一致,想來是出自那婦人的手。

舊傷已隱,汪永昭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煩躁,便也不再覺得那婦人一無是處,提步再往前走了幾步,轉道去了前院,就聽得院子那婦人的聲音隱隱帶著笑意說,「可不要在先生面前打空翻,要是傷著了先生,瞧我不打斷你的腿。”

「無妨,無妨......」那老者的聲音笑著如此道。

「才不會呢,娘親,你看,你看......」

汪永昭走至此次,正好看到那小兒在空中翻了兩個翻空,輕巧地落在了那孟先生的身邊。

隨之,他見到那婦人大笑著拉著了他的手,把他抱到身前,拿著帕子擦了他臉上的汗,並吟吟笑著說道,「愣是這般頑皮,先生教了你這麼多禮法,也沒見你聽過娘幾次話。”

「我可聽話呢,娘,你瞧罷,我這就不翻了。」那小兒嘿嘿笑著道,剛說完,竟張了嘴,嗷嗷地說,「娘,可渴了。”

那婦人竟抬手拿了桌上水碗送到了他的嘴邊,汪永昭看到眉頭都皺了起來。

如此溺愛,如何成大器?

恰時,那小兒往他這邊看來,一看到他,那臉上此時的笑便消失無蹤,即而成了那帶著嘻嘻哈哈的戲謔頑笑。

汪永昭未多看他,眼睛一移,對上那婦人的眼。

那婦人臉上的笑倒沒消褪,只是眼睛的亮光慢慢地沉了下來。

一切都變了。

汪永昭的心此時猛地像是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他站在原地半刻,便又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他們不喜他,又如何?

一人是他的妻,一人是他的子,他們再不歡喜他,他也是他們的天。

瞧得他靠近,張小碗微笑著起了身,朝他道,「大公子醒來了?可有好點?”

那男人瞧她一眼,未理會她,只是朝孟先生拱了手,「孟先生。”

孟先生隨即也起身回了禮,彎身拱手,「汪總兵大人。”

「孟先生多禮。」汪永昭拂了手,讓他落坐。

這時那婦人移了位置,讓出了那座位,汪永昭便落座了下去,這才對著那婦人道,「去準備晚騰罷。”

那婦人笑著應了聲「是」,退步離去。

那小兒卻瞪了他一眼,汪永昭掃了一眼他,未理會他,抬頭往那天邊的紅霞望去,「正是好景,先生好生雅興。”

孟先生拿了茶壺,朝懷善道,「去罷,泡壺粗茶過來,我與你父親喝上半盞。”

「是。」對先生,汪懷善是恭敬的,他接過茶壺,便提了壺往那灶房走去。

他便走遠,孟先生與汪永昭說道,「懷善雖頗有些頑性,但天資甚高,說來真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汪永昭聞言微微一笑,轉臉看向孟先生,「先生也與鄙人說這等話,想來也是有覺我虧待了他們母子。”

孟先生搖頭,見他如此開門見山,他撫了撫須,歎道,「總兵大人何須出此言,天資慧敏者必自尊甚高,這小兒對你如此戒備,也因之你對他有所不喜,不是無因,總兵何須與親兒介懷?”

汪永昭聞罷不再出聲,等那小兒拿了茶壺過來,恭敬地倒了茶,端與了他與他先生,才面呈霽顏。

待到晚間,汪永昭沐浴完,去書房寫了信令是江小山送去了家中。

待出了書房的門,回了臥房拿了他放在此的劍,欲要去那後院的空地練劍。

剛走至那通往後院的拱門,走上彎道,就聽得不遠處的空地那邊傳來了那婦人的聲音。

只聽那婦人輕輕柔柔地在說,「娘不是欲留他住在此,且不先說他是你的父親,與道義上趕他不得,另道他教你的那些武藝,他便也算得上你的師父,來日就算你與他誓不兩立,有你死我活這天,在這天之前,你便也還是要真敬他幾分。”

「他算得上我什麼師父?」這時躲至暗處的汪永昭聽得那小兒竟如此不屑道。

「兒子......」月光下,在暗處的簷壁處探出眼睛的汪永昭見那婦人蹲□,拿過了那小兒的劍放至一旁,雙手扶住了他的身,滿臉肅容,「你剛操練的十二道劍法是誰教與你的?”

「我......」那小兒吱唔了一聲,便不語。

「他興許不是個好父親,但他有此翻武藝,不說他教與了你,就憑的他這翻本事,你也必須要敬他幾分,你心中萬般瞧不起他,你可知為何靖王爺都要對他忌憚三分,可知為何釋了他的兵權,他手下還......」那婦人說道此,眼睛竟直直地往汪永昭隱匿的這邊瞧來。

汪永昭下意識又隱了半步,收回了視線。

這時,他卻聽得那婦人的腳步往他隱藏的這邊走來,不過幾步,他就聽得那婦人輕聲地說,「可是大公子來了?”

汪永昭聽得皺眉,抬頭往上看了看,試算了下以自己的身法探上那臨空樹枝,不被發現的成算。

算罷,發現離樹太遠,破綻太大,那婦人的氣息這時也散之不去,她竟站在了那處。

汪永昭惱怒地暗哼了一聲,從暗中角落走了出來,朝那婦人怒色斥道,「一介婦人,這口舌竟是如此不乾不淨,妄談言語,你這是何來的膽子?”

他此句話愣是說得有些聲厲內荏,張小碗未在他眼內瞧出怒色,便大了膽子輕聲地說,「是婦人妄言了,還請大公子恕罪。”

說罷,朝懷善看去,示意他退下,讓她來收場。但那廂汪懷善卻沒了會他娘的意思,只是面露奇怪,看向汪永昭說道,「你一個堂堂的總兵大人,千軍萬馬都統率過,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偷聽我娘與我說話作甚?”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14 AM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看到我有偷聽?」汪永昭這時一笑,上前幾步,抓起了汪懷善的脖子往空中一扔,怒道,「重練。”

「練就練......」汪懷善弓身一個翻躍,落到地上,拿起了他的劍,便演練起了劍法。

汪永昭看罷一眼,也操起他的劍,一道舞了起來。

張小碗見罷,微微一笑,去了那灶房,打算弄些宵夜。

路中遇罷那起來倒水喝的老奴,重扶了他進門,給他倒了水進來。

等他喝完,張小碗給他蓋好薄被出門時,那老奴抓了抓她的手,閉著眼睛含糊地道,「大夫人,你做得很好,小公子跟著他那是條路。”

說著就翻過了身,儼然入睡。

張小碗笑了笑,輕輕地合了門,重去了那灶房。

夜間子時,張小碗煮了粥,炒了兩道肉菜,一個青菜,抬著去了後院,擺放在了桌前。

井邊洗好臉和水的兩人走了過來,不待張小碗招呼,一人各占一邊,拿起筷子就夾起了菜。

汪懷善吃得極快,簡直就是在狼吞虎嚥,張小碗見罷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吃慢點,要不肚子疼。”

汪永昭聞言不滿地看了她一眼,等口中飯食咽下,他不快地說道,「慢什麼慢?日後軍中有軍情,哪有什麼時辰讓他吃慢點?這肚子這麼嬌貴,你何不一輩子都把他養到膝下。”

他說話如此難聽,張小碗微微一笑,又把那話左耳進右耳出。

等到他吃完飯,去了那前院,汪懷善對著他的背影就是一陣呲牙咧嘴。

這時,又躍到他娘的背上,問他娘,「娘,你可還背得起我?”

「背不起了。」張小碗笑著說,穩穩地背著他收拾著桌上的碗筷。

「唉,我終究是長大了。」汪懷善利索地爬下,端起了她娘手中的碗盆,拿著往那水井去。

到了井邊,張小碗坐在井簷,微笑地看著他打水洗碗。

汪懷善忙著洗碗,抬頭間,見他娘看著他笑,他便也笑了起來,像逗他娘似地問,「可是覺得我可好了?”

「嗯。」張小碗笑著點點頭。

「這不算什麼,」汪懷善搖頭晃腦地說,「等過幾年,我就給你買處大宅子,還買幾個丫環,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嗯。”

「娘,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娘想想......」

「你上次也如此說道,快點想啦,急得死人。”

「娘真要再想想。”

張小碗笑著說道,見眼下他的碗洗好,便站起了身,又與他一道走去那灶房。

汪懷善把碗盆擺好,對張小碗說,「明早這些我搬去前院,你可不要動。”

現在後院的灶房沒再開火,都開在前院,有時他們在後院吃飯,也是前院端過來,現下後院的灶房也就空閒了下來,偶爾東西放在這裡,隔日也是拿到前院去用的。

汪懷善生怕張小碗又多幹活,特地叮囑道。

「知曉了。」張小碗點點頭,牽了他的手送了他上床。

「娘,」一到床上,汪懷善就打了個哈欠,「你夜間要是喝水,在隔壁叫聲我就好,我起來給你倒。”

「知曉了。」張小碗溫聲地道,待她給他蓋好薄被,床上的小兒就已經睡著了,打起了小鼾。

她不禁失笑,起身把他明日要穿的衣物整理好放到床邊,這才吹了油燈,帶上門去了隔屋就寢。

    *******

大鳳朝永延三年九月,汪懷善年滿十三歲。

他那天的生辰比往年的任何一個生辰都要熱鬧,張家全家都來了,汪家的幾個兄弟也來了,銀虎營與黑狼營也來了不少人,家中的宅子擠不下這麼多人,汪永昭領著這些人去了另處的宅子,讓汪懷善一人跑兩地敬酒,這才把酒席辦了下來。

待到他生日過後,大鳳朝的天氣也冷冽了起來,這時冷冽起來了的不僅僅只是天氣,朝中的形勢也是如此。

夏朝的新皇登基不滿一月,突起攻勢,奪下了西北的雲州,滄州二城。

永延皇封老將陳雲飛為定國將軍,賜他兵印,拔軍收復雲,滄二州。

可惜陳雲飛成也老將,敗也老將,行軍半路,就一命嗚呼了。

下面八百里急馬回朝稟報後,以舊疾託病在葉片子村躲皇帝的汪永昭跟身邊的婦人冷笑了一聲,道,「死得倒是及時。”

他一臉說不出的譏俏,張小碗笑而不語。

汪永昭也只是找個人說句話,並不指望她懂得什麼,說罷就繼續看著手中的兵書。

那報訊的人還站在屋中,有些窘迫地看著這時停下手中針線活,微笑看著他的張小碗。

「下去吧,灶房裡熬了羊湯,你去喝上幾口,再灌上一囊再走。」張小碗微笑著與他說道。

那報訊之人已連續幾日當著她的面給總兵報過訊,已與她有些熟斂,聽罷這言朝她略為感激一笑,抱拳施禮就退了下去。

這時汪懷善正大步進入,一進門就對他娘說,「王爺說了,讓我再候上一會。”

張小碗聞言皺了眉,「都與你說過了,不許再提這事。”

汪懷善看她沉下了臉,不敢再靠近,便坐到了汪永昭的另一側。

「王爺還說什麼了?」汪永昭翻過一頁,漫不經心開口道。

「說皇上不准備把兵印交給他,也不交給你......」汪懷善說至此,那臉色也沉了下來,「怕是要到軍中人馬大損,他才會鬆口。”

他說罷,汪永昭未發聲,依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手中的兵書。

見他不語,汪懷善又等了等,見他還是不說話便忍不住開口問道,「要是大東,蒼西都失,您也不請命嗎?”

「請什麼命?」汪永昭又翻過一頁,淡淡地道。

「到時夏人一入,東西兩州的老百姓流離失所,全都無家可歸,您也不請命嗎?」汪懷善說到此怒火一起,大聲地說了起來。

「我無兵權,也無統帥之職,與我何干?」汪永昭抬頭輕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皇上都不急,你這小兒急的哪門子的急?”

「你......」汪永善聽後怒瞪了他一眼,轉頭便對張小碗說道,「我去找先生去。”

說著不待他娘回話,大步就往門外走去。

他走後,張小碗也無心手中的針線活,她苦笑了一聲,小聲地朝汪永昭道,「可否能托您一事?”

「說。」看著兵書的汪永昭又翻過一頁。

「到時他非要上那戰場,能否請您讓人拖住他。”

「何解?說清楚。」汪永昭聞言,書也沒再看了,一把甩到了桌上。

那書甩到桌上劇烈地「碰」了一聲,張小碗眉毛不禁一跳,她沉了沉心,才輕輕地說,「他畢竟還小。”

「還小?過了十三就是十四了,他還小?」汪永昭臉冷了下來,「你為他殫精竭慮這麼些年,為的就是在他可立功時擋他前程?”

「再過得兩年也不遲......」

「再過兩年,這天下又得改朝換代了,還等得了他到時立功?」汪永昭聞罷冷笑了起來,「說你婦人之仁你還真是婦人之仁,真是慈母多敗兒,古人誠不欺我也。”

他這嘴裡沒幾句話是能聽的,張小碗低著頭沉默著,不再言語。

說來,這人話說得難聽,可話是沒錯得多少的。

懷善已經長大,他自己都想飛出去了,只有她,事到臨頭了,心中還是有一些捨不得......

等到年底,快要過春節時,大鳳在失了雲滄兩州後,又失了大東。

皇帝召總兵汪永昭入宮,當晚,汪永昭是被抬在轎子上回的,回時尚在昏迷中,據回來的人對張小碗的說法就是舊疾復發,命在旦夕。

過得幾日,在太醫的照顧下,汪永昭在昏迷中醒了過來,但一時下不得地,這時,前線又發來八百里急報,大軍這時退到蒼西,已無法再退了。

因為再退,就要退到關西了。

關西後面,就是大鳳朝的京城——建都。

隔日,永延皇就封大鳳虎將忠王嫡子靖王為兵馬大元帥,即日起程,大伐夏朝。

當日,汪懷善去了汪永昭現在住的臥房給他磕了三個認認真真的響頭,又去了他娘那,對著門磕了十幾個頭,足磕得額頭都出了血,房內的女人忍不住歇斯底里大哭後,他才忍了眼中的淚,上了那兵士牽來的馬,領著銀虎營與黑狼營的人馬,為靖王當了那前行軍。

軍馬磅礡而去,待聽不到聲音了,張小碗摸出了房,一步一步走到那前院,她身上再也沒有了力氣,她倚著大門緩緩坐下,看著那飛揚的塵土最終落下,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她才能看到她那在她懷中背上長大的小兒。

她坐在那半日,家中的奴僕無一人敢這時過來叫她,待到夕陽西下,紅霞染紅了這個滿臉滄桑女人的臉,把她單薄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長得就像一根隨時可截斷的線。

這年,大鳳朝二十三年,永延三年末,張小碗二十九歲,穿來這個朝代整整二十年。

在這年末,她過上了等待她離巢的兒子回家的日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汪懷善離去後,張小碗有好幾天連水都咽不下,她每天都躺在院中的椅子裡,對著門怔怔地看著,就像枯萎的老藤,無絲毫生機。

孟先生來勸她,也只得了她的幾抹笑。

靖王走後,太醫也走了,裝病的汪永昭也下得了床。

這天他下了床,在旁陪著張小碗坐了半日,晚膳時,他讓僕人端了飯桌擺到兩人之間,讓他們擺上了清粥小菜。

「用點吧。」待飯菜擺齊後,汪永昭溫和地開了口,夾了一小筷菜到她的碗中。

張小碗聞言轉過頭,對著他一笑,輕搖了搖頭。

「用點,」汪永昭淡淡地說,「你總得留著條命,才等得了他回來。”

張小碗又一笑,轉臉看著大門好一會,這時那西下的夕陽也要入土了,她閉了閉酸澀的眼,這才回過頭,坐直了身體,端起了碗筷。

她慢慢地吃著,汪永昭看罷一眼,不緊不慢地說,「用後陪我去走走。”

張小碗稍愣了一下,即又點了點頭。

待到膳後,用過茶,汪永昭站起了身,站在那未動。

張小碗起身緩了好一會,才覺得腳上有了力氣,她朝汪永昭一笑,汪永昭這才提起了步子,慢慢地往那後院走去。

待走得遠了,穿過了後院,來到了河邊,這時夜也黑了,提著燈籠的江小山走在前頭,引著他們在小路慢慢走著。

「過得一陣,上面還會來人宣我入宮中,要是出事了,你就去總兵府,主持著把家分了。」江小山多走遠了幾步,在空曠的河邊,汪永昭輕聲地開了口。

「知道了。」張小碗輕聲地應了一聲。

見她只應聲,並不多話,汪永昭便笑了,笑道幾聲,竟感慨地說,「生死之間,你眉眼從來不眨。”

張小碗不答話,半垂著頭沉默著。

想及家中那只要有點風吹草動不是哭就是鬧的小妾,汪永昭頭疼地搖了搖頭,又道,「這段時日,我還是得住在這。”

「是。”

「不趕了?”

聽得汪永昭那略帶嘲諷的聲音,張小碗又搖了搖頭。

「答話。”

聽得命令聲,張小碗抬頭,苦笑著說,「有什麼好趕的?您有您的難處,也給了我回報,現眼下,感激您都來不及。”

「感激?」汪永昭聽得笑了起來,笑道幾聲,笑容便冷了下來,他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的婦人,看著她的臉,向她那死水般的眼睛看去,「張氏,你從未把我當成過你的夫君,是否?”

張小碗聽罷,輕歎了一聲,朝這有時過於直言的大公子看去,眼看著那張跟她小兒一樣的臉,她靜靜地說,「大公子,就如此罷,好嗎?”

就如此罷,她守著這處宅子,守著汪家的長孫,也守著汪永昭那些他的女人們負擔不了,也承擔不了的事情。

她與汪永昭,也就如此了。

「你真要如此?」汪永昭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再問道。

「是。」張小碗朝他福了福身。

「那便如此。」汪永昭也淡淡回道,再提腳,腳步也不急不緩,跟前面無異,仿似剛才的提議未說過一般。

算來,這種男人有勇有謀,並有擔當的男人換到她前世所處的時代也是個不錯的男人了,只可惜,張小碗對他無意,也根本無情。

    *******

永延三年,年關將至,汪永昭與張小碗進了汪府過年。

這年汪家三公子與四公子兩家都添了丁,二公子汪永安家是無論夫人還是姨娘,肚中皆無消息。

汪杜氏著急不已,汪余氏抱了兒子來張小碗處請安時便與張小碗笑著道,「大嫂,我怕是二嫂操持家中事務勞心,這肚子才起不來,您還是快快回家掌家,讓她得了輕閒,那孩兒怕便是馬上就有了。”

「這孩子也是需要緣分的,許是時辰沒到。」張小碗當下微微笑著回到,等汪余氏走後,那汪杜氏得了信,又跑來張小碗處哭訴,說不是就她的肚子不爭氣,今年新進門兩個姨娘的那肚子,也是同樣不爭氣的,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話背後,就是說這是汪永安的不是了。

張小碗裝聽不懂,等過了年,回到葉片子村,便與汪永昭提了這事,讓他去給汪永安找個大夫看看。

汪永昭聽到此言後,甚是奇怪地看了這種話都敢對他說的婦人,但回頭還是找了大夫給永安瞧了瞧。

大夫那也出了話,說問題不大,吃得幾副藥就好,永安那吃得一月的藥後,沒得兩月,他媳婦和三個姨娘的肚子都同時大了起來。

張小碗從汪永昭這處聽罷笑得眼淚都快掉出來,對汪永昭說,「您瞧瞧,幾年都不來一個,這才兩月,一來就來了四個。”

見她那大笑得沒什麼儀態的樣,汪永昭皺了皺眉,把訓斥的話隱了下來,隨得這沒規沒矩的婦人亂笑去了。

同年四月,田裡地裡的活要開始了,見張小碗要找鋤頭要下土,汪永昭當下就讓江小山把家中的鋤頭扁擔背簍特什物都放到了後院的雜物間,拿大鎖鎖上門。

沒得兩天,就叫來了些人,把田裡土裡的活按照著張小碗的意思整理妥了。

張小碗要背弓箭入山,汪永昭一句「沒得體統」,這弓箭也繳了,眨眼就消失在了張小碗的眼前。

張小碗這才體會到了汪永昭長住在此的不便,這家中,竟是他說什麼都算,而不是她說什麼才算。

她也不是個沒什麼心思的人,見汪永昭閑得太厲害,事事都管到她頭上了,便使了法子,把汪永昭身體好了一點點,只要悠著點,還是能人道的消息放到汪家宅中去了。

於是沒得幾日,那雯姨娘便抱著兒子來村裡的當天,張小碗便找了藉口,要去看望在五十裡外農莊處的胡九刀一家,從而一大早就溜了出去。

當晚她留在莊子處過了夜,第二天一大早,正當她要溜到幾百里外的張家,去住上一段時日時,汪永昭的親兵擋了她的道,她便被靖王放在她家的一個老婆子給請上了馬車,被逮了回去。

一見到她進院,在院中與孟先生下棋的汪永昭嘴邊還起了笑,笑著問她道,「胡家一家可還好?”

「好。」張小碗只得朝他福身。

「你家呢?」汪永昭挑了挑眉,又問道。

「不知。」張小碗又福了福身。

「您看,這婦人有一樁好處,就是你從她嘴裡聽不到一句謊話......」汪永昭淡笑著朝孟先生道。

孟先生撫須,老神入定地看著棋局,似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

「去歇息吧。」汪永昭說罷,也專心看起了棋局。

張小碗聞言,便又朝他們福了福身,這便走了。

她一去了後院,汪永昭斂了眉,道,「先生可曾見過臉皮如此之厚的婦人?”

刺她陽奉陰違,她不僅不紅臉,還沒事人一般。

孟先生聽到此話,「啊」了一聲,茫然地看著汪永昭,「你說什麼?”

看了眼前也裝老糊塗的孟先生一眼,汪永昭搖了下頭,哼笑了一聲,「鼠蛇一窩。”

說著,拿棋而起,吃了對面的一著棋。

孟先生一見他佈置的暗棋冷不丁被他一著就吃了,剎那眉毛倒豎,眼睛精光突現,精神百倍地盯著棋盤,繼而思索排布下一定棋勢。

汪永昭看罷他一眼,也不再多語,拿起茶杯抿了口冷茶,便起身站起朝親兵走去。

親兵在他耳邊一陣耳語,把那婦人的事告知了他,跟他所料竟然不差,汪永昭便好笑地翹起了嘴角,心道那婦人果然是好膽子,竟又敢算計起了他,還敢躲得遠遠的。

    *******

同年七月,邊關大捷,靖王爺把夏軍殺了個血流成河,終奪回了雲滄兩州。

那廂邊關傳來捷報,這廂宮裡再來人傳汪永昭入宮。

過了幾日,京城裡外便有人說靖王爺立了大功,要班師回朝了,老百姓頓時一片歡騰,奔相走告。

就在此時,京內的汪家被一隊禁衛軍守住了大門後門,隱隱有抄家之勢。

張小碗當日買了幾簍子菜,讓留在她那的江小山駕了馬車,趕到了汪家。

汪家人一見到她,婦人們哭鬧不休,這時張小碗也不便提分家,只能聽著她們哭鬧,這時她也止不住她們的哭鬧了。

抄家的恐懼之前,就算打死幾個,也止不住她們的驚恐,只會讓這些女人們更驚慌罷了。

讓她們哭哭鬧鬧,興許心裡還能好受點。

再過得幾日,汪觀琪病得連氣快要喘不上,眼看一腳就踏在了鬼門關時,大門前的禁衛軍散了,這幾日躲在外面的汪永莊與汪永重才傳回來了消息,說夏軍又大舉進兵,又搶回了雲州,竟從雲州直逼大東,眼看又有沿著大東進入蒼西,踏步關西之勢。

仗又打了起來,這時宮中也傳來消息,說二品總兵汪永昭在宮中舊病復發,皇上憐他是有功之臣,特令他在宮中休養,現休養好了,特准他回家。

汪永安三兄弟去宮門外接了人回來,張小碗一見,這才知汪永昭先前說的他要出事了,便要她分家的話中的出事,是指他要死了,而不是她以為的他要再被打壓。

這時的汪永昭奄奄一息,與前面的裝病之態完全截然不同,而他握劍與槍桿的右手上,那筋骨竟挑斷了一根,傷口醜陋猙獰。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20 A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汪永昭這麼一回來,汪家上下哭成了一團,不過張小碗聽著,這些哭聲裡還頗有點劫後餘生的意味,並不只單單只為汪永昭在哭。

找來了大夫給汪永昭看了病,大夫照便那幾句套詞,說熬過去了就能活著,熬不過去就是死。

被汪永重兇狠地多看了幾眼,大夫被嚇唬住了,只得又道,盡力而為。

隨之汪家又請了幾個大夫,這時張小碗也幫著二夫人忙著內宅的安排,很多時候,她也只輕輕提點二夫人幾句,主還是二夫人做的。

幾天下來,汪杜氏也明白張小碗根本沒有想回來掌家,也無意分她的權的意思。這日張小碗見汪永昭病情一穩定,汪觀琪病情也穩定了下來,她欲要回村,汪杜氏還跟張小碗紅了眼眶,扶著肚子朝張小碗一臉感激地福了福腰。

張小碗也不與她多說別的,微微一笑就踏門而出。

這個汪家,是住在這裡的不少女人的家,她們在裡面爭,裡面鬥,也在裡面活,說來真是與她無關。

她為汪家付出的,現眼下也從汪永昭那裡得到了。

而這內宅不是她的,是這些女人們的,她也沒想與她們一起分享她們的男人,自然沒必要綁在一起爭爭鬥鬥。

汪永昭醒來後,歇息了兩天,又聽得那婦人又回去了葉片子村,聽後他也沒覺得有何奇怪之處,那婦人很擅長銀貨兩訖,且後著利索,抬腳即走。

汪永昭想來,要是有朝一日,他要是與她那小兒敵對,這婦人也會很快就過河拆橋。

她無柔美之態,心腸也堪稱狠辣,如若不是所做之事還堪稱公平,講究信用,最先汪永昭也是容不下她的。

現如今,那逆子也真是自選了一條日後如若成功,定是一飛沖天的路,看在他的份上,汪永昭更是只能容她下去。

說來,對這個生死之刻還能淡定沉穩坐于正堂的婦人,汪永昭也不得不認為,他對她也是有幾許佩服之意的。

永延十月,前線戰事暫歇,但雲州還在夏人之手,雙方僵持不下,靖王上了請示主意的奏摺,皇帝下旨,血洗夏朝之時,就是靖王班師回朝之日。

張小碗幾日後聞罷此訊,不禁為皇帝的的旨意也愣罷了一會,皇帝也太毒了,這打不下夏朝,就不讓人回來了?

要是打個一二十年,戰線拖長,後方的糧草要是供應不上,豈不是要餓死靖軍?

而靖王前有夏軍,後有皇帝的旨意,這時要是揭竿而起,只有死路一條。

一連好幾日,想著面對皇帝的這一步棋,靖王會如何反應,張小碗日夜難安,連江小山來報麗姨娘有孕,她只是揮揮手,拿了錠銀子打發他走了。

江小山拿著銀子哭喪著臉回去了,上呈了大公子,大公子一看,拿著銀子在手中拋了兩拋,便扔給他說,「去給麗姨娘送去,就是說夫人賞的。”

江小山不解,但他確也是想不透這些主子腦子裡的彎彎勾勾,便也不再想,撓撓頭去送銀子。

不過他剛走了兩步,大公子又叫住了他,淡淡地說,「夫人這銀兩是夫人的心意,還有我的,你去帳房再去取五十兩一起送去吧。”

那婦人端是如此吝嗇,就拿了錠十兩銀子的,也過於小氣了。

家中麗姨娘懷孕,汪永昭也不再像前次雯兒懷孕那般激動,姨娘的孩子只是姨娘的孩子,沒什麼甚大的出息。

像他那庶子懷玨,也快三歲,見著他不是哭就是躲,端是浪費了他給他的好名字。

    *******

挑斷筋骨的左手握碗有力後,這年十月初,汪永昭把總兵府交給了二弟汪永莊打理,去了汪家在葉片子村的宅子處與大夫人一道靜養。

他來,張小碗有些微奇怪,「麗姨娘不是有孕了嗎?”

汪永昭掃她一眼,讓江小山把他的另一箱書無需搬去書房,而是搬去他臥房後,才轉頭帶著那婦人往堂屋走,邊走邊說,「是有孕了,這是好事,但應無礙于我來此罷?”

說著轉頭看了張小碗一眼,張小碗卻聽得話中另有他意,不解地看他。

「一府的孕婦孩子,汪家的一大家子,府中老少婦孺皆在,父親也病臥家中,想必上面的人就不用擔心現在我這有名無實的總兵棄家跑了,反了。」見她又懂他中的意思,汪永昭坐于堂前說了此話,等那婦人端過一碗水,他喝罷幾口才看著她又說,「你倒是又跑得快。”

張小碗朝他福了福,自是致歉,又擇了隔桌的椅子坐下後,才對他輕輕地說,「您說,現在的這局要怎麼解?”

「什麼局?」汪永昭瞥了她一眼,「你一介婦人,不要什麼話都要說。”

張小碗聽罷,垂下了頭。

汪永昭這人,想說時自什麼話都與她說,不想說時,就又會說她是一介婦人,時日一長,她也是習慣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無須擔心。”

「是。”

看著她低垂的頭,汪永昭心裡有些不快,不忍她低頭,便又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再派一隊人馬前去護他即好。”

「真能?」果真,那婦人抬起臉,驚喜地看著他。

汪永昭心裡更不舒服了,轉過頭,臉對著正門,半閉著眼歇息了起來。

剛閉上眼,那婦人明亮的眼睛就在他眼前晃動,他複又睜開,見那婦人還在看著他,他頓了頓,接而不緊不慢地說,「張氏,你應明白,這天下沒有無成本的買賣。”

他盯著她,眼看著這婦人眼內的光慢慢褪了下去,滿意地翹起了嘴角。

這次,他閉全了眼假寐了起來。

這婦人,聰明歸聰明,但她還是最好能一直明白,他才是那個說一句話就算一句話的人。

    *******

當今皇上忌諱靖王與他不是一日兩日,汪永昭答應舊主忠王保靖王后,就已思慮過往後的一切。

說來,最初他也只想保靖王而已,按皇帝的意思讓靖王交出金銀,讓他在王府中守孝不出一步,新皇讓他做的,他都做了。

當時也是雙方之間新皇無兵權,而靖王只是皇族,奪宮名不正言不順,更是有孝在身,而新皇也不能在忠王逝世之後就大動他的兒子,這時誰也不易動干戈,情形便也讓他化解了下來。

而如若不是短短不到三月,新皇解了他手中兵權,他也不會在這年皇帝需舊將領兵時,與靖王聯手,裝病讓路讓靖王起複。

當時朝中四員大將,除了一個大病在身的老家夥,另一個就是靖王的儈子手,再就是他與靖王。

料想當初,因著當朝這種對新皇不利的局勢,哪怕他是忠王的舊部,汪永昭都以為新皇不會對他下手,要知他當初雖追隨了忠王,但同時也是向新皇效忠,他也算是新皇的部下。

可惜,新皇不信他。

淩國舅對新皇說他野心太大,汪永昭聞罷此言也是有幾許好笑的,他要是不野心大,他會為起初的三王爺,現在的皇帝賣命,拿著家族博前程嗎?就算他野心再大,能大過天?

他野心再大,充其量也不過是擔當兵部尚書這一職而已。

可惜,這位置已經有淩國舅坐上去了,皇帝也沒那個意思讓他這個忠王的舊部坐,汪永昭被逼得不得不另謀其位,不得不順忠王的意,擇靖王而棲。

朝廷上的事,他不是生就是死地過來了這麼多年,他不是要等來皇帝對他卸磨殺驢的,這麼多算的容忍與算計,不是皇帝想讓他如何就能如何。

汪永昭小時就在戰場廝殺,知曉想要活下來,要活得出人頭地,那就得去拼,去爭,去奪,更要謀劃與忍,這種種缺一不可。

此路不能,那他另擇暗路而行,他就不信,他只要一個兵部尚書的位置,他還要不到。

    *******

自汪永昭的那話後,張小碗想了幾日,又見汪永昭跟以前無二,便當他那天那時的話另有他意,跟她認為的他對她突然又有了興趣的意思不同。

又過得幾日,見汪永昭不是看書,就是帶著江小山出去走走,便是與孟先生下棋,與她不過就是一日三頓飯時的交集,更是連多看她一眼也未曾,便也真正放下了心。

放下心之時順勢也自嘲了一下自己想得太多,她一介糙婦,又不符合這汪大公子的審美,何需到了「以色謀人」,讓她替她的兒子要兵的地步?

但她這心也真是放得太早,這天夜間子時,她剛洗漱好,倒完水,正進門欲要關門歇息之際,後院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此時後院只有張小碗一人住得,聽到響聲,張小碗著實愣了一下,待到門邊問了是誰,門邊傳來了汪永昭的那聲「我」後,她真是半晌都未語。

「開門。”

這時又是一聲,張小碗搖了搖頭,打開了門。

門外,汪永昭淡淡地說,「我的暗兵已往大東而去了。”

張小碗看他一眼,心裡歎了口氣,待他進來,便關了門。

她打來熱水讓他洗好臉與腳後,便鋪開了床褥,慢慢地與他說道,「您啊,您又不歡喜我,何苦為難您自己。”

「為難我自己?」汪永昭嗤笑了一聲。

「難道不是?」張小碗鋪了床,把床褥打開,笑看著汪永昭。

汪永昭哼了一聲,對著那打開的空被子鑽了進去。

張小碗便掀了另一條被子鑽了進去,隨之支著腦袋,看著汪永昭淡笑著說,「我思來想去,想來您也是個正人君子,我無意您您也是無意于我,如若非要睡到一起,怕是也是有原因罷。”

汪永昭冷哼了一聲。

張小碗笑看著他,見他還是不語,準備下地吹油燈。

她腳只動了一動,汪永昭突伸出了手,拿過她頭上束髮的銀釵朝那桌上彈去,不得片刻之間,那油燈便滅了。

「不知害臊的婦人。」黑暗中,張小碗聞得了他不屑的聲音。

任他解衣上床也自平靜的張小碗笑了起來,待到一會,她才漸漸止了笑意。

慢慢地,身邊憑白睡了一個人的氣息越來越重了起來,可就算是多了一個人,張小碗卻是心如止水,一點波動也未有,這時,她眼睛也是倦了,她閉上了眼睛準備緩緩入睡。

眼睛剛閉得一會,身邊的男人又發出了聲音,只聽他說,「你是我的正妻,我不睡在你身邊要睡在何處?我的暗兵是我的家將,越是有本事的人,越不是愚忠之人,他們心中自有他們的成算,他們得信他們的小主子也是他們的正主,日後不會薄待替他賣命的他們,他們才賣得了這命。”

意思就是,她是正妻,他是正經的小主人,那些人才信過得他們,才會盡力?以後,汪家輕待他們,想必這些人也是知曉的,所以汪永昭不得不睡在她身邊,睡給他們看?

想來也是有些好笑,任何年頭啊,管你是販夫走卒還是皇帝大臣,都皆有身不由已之處,張小碗想罷勾了勾嘴角,才輕輕地回道,「我知道了,您睡吧。”



第一百二十章

懷善走了這麼長的時日,除了念及他在邊疆的一切時,平時張小碗的心平靜得波瀾不興。

與汪永昭一道睡了幾晚,張小碗以為他會回他的房,但他日日都睡了下來,她也沒出言相趕。

趕是趕不得的,稍多說一句這種狀似違逆的話,汪永昭心裡不定在尋思什麼,張小碗對他這方面的小心眼早已吃夠了苦頭,自然不敢在這種當口去得罪他,怕他反彈。

于時兩人一人一被窩,夜夜睡在了同一間房。

兩人夜夜相對,早間張小碗也要伺候他洗漱與用膳,時日一久,她就當是懷善走了,她又得多照顧一人罷了。

加之汪永昭確也是與懷善長得太相似,儘管有所避嫌,但張小碗偶爾還是會多瞧上汪永昭幾眼,透過他,想著遠方的人長大了後,身型是否會跟眼前的這個男人會更相似一點。

想歸這樣想,但她也還是清楚地知道這個男人不是她的懷善,她對他無厭憎之心,但也無親密之意,平時該保持距離時還是保持著距離。

除了夜間兩人睡在同一張房,平日汪永昭也不多搭理張小碗,自他住入後院後,書房從前院搬到了後院,他的兩個親兵和江小山也住進了後院,白間上午汪永昭就關了後院的門,在裡面練武,用午膳時才回到前院,用罷午膳與孟先生下棋,或再去四處走走,用罷晚膳再回後院。

前院靖王派過來的奴僕還當是汪總兵大病之後便起得晚,早膳也是大夫人在後面做了與他吃,便也不懷疑什麼。

後院是張小碗個人住的地方,這些奴僕無事不會去叨擾,這對汪永昭來說是樁好事,儘管靖王的人現在跟他也是一方的,但有些事,能不讓人知,還是不讓人親眼所知的好。

汪永昭武藝尚在,那右手廢了,左手還能用的這事張小碗是知曉的,也知他上午練武,便在後院重開了灶房,每每做了早膳之余還做了點心放置在那,才去了那前院。

對於她的這點子貼心,汪永昭是受用的,張氏的照顧也讓他過了近兩個月的好日子,除了右手不再靈敏後,他的身手還是恢復了七成以上。

這時已靠近年末,前方來了信,信中汪懷善說自己取了對方兩個小將的頭,被靖王大大地嘉許了一翻,還賞了他一件狐皮,並說這次送信的人不便帶來,他下回找了在邊疆行商的京中商人給她捎回來。

汪永昭說過信罷,張小碗便小心地拿著信去了前院,讓孟先生念了兩遍給她聽,聽得她兒說自個兒身體健康得很,便笑眯眯地又笑了。

夜間她沒忍住,又拿了信在油燈底下看,油燈另一邊的汪永昭見了不屑地說,「看不懂還看甚?”

看得懂的張小碗微笑著看著小兒那熟悉的字體,一個字一個字地逐字看著,真是捨不得移開眼睛。

「拿來。」汪永昭看不過去,伸出了手。

張小碗笑著給了他,聽他又給她念了一遍。

其實她是看得懂,無須別人來念,但借著別人的嘴說一遍,就似她的小兒真跟信中他所寫的那般英勇矯健,健康得每天能吃二十個餅。

這次汪永昭念罷最後那句「親親吾母,兒罷筆,思你念你,切要珍重」後,眉毛忍不住皺了起來,「都是你教的好兒子,這般話都說得出口,哪有男兒的氣魄!這等話是誰教與他說的,沒規沒矩!”

張小碗笑著伸手拿過信,又小心地展放著看了一遍,這才有些心滿意地歎了口氣,伸手撫住了心口,柔柔氣氣地和汪永昭說,「您別瞧不慣,我聽得這話,這心口啊,就一直都想笑。”

說著又忍不住抿嘴笑了兩聲,眼中帶淚再看過一遍信,才小心地折疊了起來,拿出鑰匙打開了櫃子的門,拿起一個木盒把這信裝了進去。

藏好鎖好了鑰匙,這才轉身對汪永昭說,「我給您燒水泡腳去。”

汪永昭看了帶笑的她一眼,把手中的書放下,站起了身,「走吧。”

張小碗便也未多話,與他一道去了灶房,讓他燒火,她便在一旁舂米。

「說了讓你拿精米熬粥。」汪永昭見她一拿起舂米杵便道。

張小碗今晚心情好,不像平時那樣笑而不語,而是溫和地和他解釋道,「您白日已吃了兩頓精米了,早間吃頓糙米也是好的,待明早我用了骨頭熬了這糙米粥出來,香香濃濃,吃得也舒適。”

實情便也是如此,用過此粥的汪永昭便不再說這粥不好,又道,「讓小山幫你給忤好了。”

「我來罷,已是閑得慌了,這點事都不做,心裡也慌得很。」張小碗繼而柔柔地道,一臉溫婉親和。

汪永昭看了她兩眼,輕哼了一聲,便也不再言語。

等到水燒開,他提了一桶熱水一桶冷水進了外房,看那婦人把水兌好,擠了帕子給他,他便接過,拭起了臉。

等洗好臉,手也在盆中洗了,那婦人也把洗腳水給兌好了,汪永昭脫了鞋襪進了木桶,等她潑水回來便道,「送信之人這兩日要再趕過去,你明日把要給他帶的包袱收拾了起來,交予他罷。”

「真能?」那婦人聽後,連握在手中的盆都忘了擱置在森架之上。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微微皺眉,「我說什麼你都要再問一句?”

張小碗聞言又笑了起來,這才放下手中洗臉盆,另兌了水洗好了臉,才走到汪永昭身邊,給他桶裡再加了點熱水,在他身邊坐下和他笑著說道,「您別生氣,我日後定不會再問了。”

汪永昭看她一眼,「嗯」了一聲,便道,「泡好了。”

張小碗一聽,拿了那幹布過來給他,便拿了木桶出門去了,待回來又去了床塌處,把床鋪好,等著汪永昭上床。

本等這婦人給他擦腳的汪永昭這時冷得難看,張小碗不解地看他一眼,見到他睡入被窩後,她便吹了油燈,爬到了那裡頭,面對著牆壁睡去了。

先前她本是睡在外頭的,但汪永昭要睡在外面,張小碗也就隨得了他,反正兩人都是背對著背睡,誰睡裡面外面都無礙。

半夜,汪永昭的頭往她這邊探了探,還在她的發邊聞了兩下,張小碗也當不知道,閉著眼睛呼吸未變。

來到這世道,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她都是睡不著的,也早早學會了控制呼吸,這時只要是汪永昭不突然鑽到她的被窩裡,該裝睡時她是裝得像樣的。

她現在只但願靖王那邊早日解了困局,她的孩子能早日回家,而她與汪永昭這算得上半路搭夥的夫妻早早散了便好。

她早知,在男人的心裡,興趣長了,就會變成別的,就算沒有興趣,對男人來說,身邊睡著的女人只要不是太倒胃口,那手他們也是伸得出的。

眼下這當口,她唯有裝傻到底一途了,不論什麼原因,她確實不願意跟汪永昭交集深到有床事這回事上去。

無論如何,就理智方面她再能理解汪永昭的立場,她也不會忘記,她與她的孩子但凡軟弱一點,早就在這個男人的手下喪命了。

不恨,但介意。

更不願意與他親密。

惹不起,那就先躲著。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gladys511 於 2013-4-4 11:27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快要過年,汪府那邊已經來人請汪永昭回府,張小碗卻是不去了,跟汪永昭好聲好氣地說要留在宅子跟孟先生一道過。

汪永昭臉沉了兩天,在大年三十這天,他拉著臉帶著江小山走了。

張小碗送他到大門口還揮著手帕朝他揮了揮,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根本不搭理張小碗。

待他的馬一走,張小碗鬆了一大口氣,捲起袖子就對著身邊的老僕笑著說,「走,咱們做年夜飯去。”

少了個天天擺臉色給她看的,加之又有小老虎的信給她墊底,張小碗心情難得的輕鬆,忙著做菜做點心,指揮著五六個老僕把家中的傢俱再搗鼓了一翻,移了個位置,也出了個新氣像出來,還真真多增添了幾許過年的喜氣。

當晚,張小碗也沒讓老僕們另起一桌,她與著孟先生和這幾個人圍著個大桌子一起吃了頓飯,飯罷,擺上瓜子花生,眾人一道說說笑笑。

年老成精,在坐的除了張小碗之外,個個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肚子裡有得是故事,一個人說一個,這夜也特別好過,沒得多時就到了午夜,幾個老僕相互攙扶著,張小碗則扶著孟先生去了門邊放了鞭炮,眾人意猶未盡,又去了堂屋坐了一會,說了會話,困得不行了,這才陸續回了屋子裡去歇息。

張小碗帶著老婆子把堂屋收拾完才去了後院睡覺,那時已是醜時了,遂第二日她起得比平日晚些,卯時還在床上,這時後院的門就被拍響了。

打開門一看,是老婆子和江小山站在門口。

老婆子是個嚴厲的老婦,見到張小碗,朝她施了禮,便沉著臉指道江小山的不是,「江小哥大年初一就把門拍得砰砰作響,聲音大得老婆子還以為有人來找咱們府的麻煩來了。”

江小山苦著臉朝著這老婆子作了他揖,「溫婆婆,再給您道個不是,可別再說我了,大過年的賞我點臉吧。”

老婆子哼了一聲,這時面對著張小碗,臉色卻好看了許多,她朝張小碗道,「大夫人,老奴前頭還熬著粥,先回前頭了,您再歇一會,就過來喝粥哈?”

「知曉了,去吧。」張小碗笑著道,叮囑了她一聲,「走路可要慢著些,我看今兒個打了霜,路滑得緊。”

「知曉了,這就去了。」婆子露了點笑,朝她又施了禮,這才走了。

待她一走,江小山又給張小碗行了個禮,跟著張小碗進了屋,他才哭喪著臉跟張小碗說,「不是小的要來煩你,是大公子說那件鬥蓬未給他帶回去,他要出門​​,便讓我過來拿。”

「那件鬥蓬?哪件啊。」張小碗「啊」了一聲,去小屋櫃子尋了塊紅紙,又回了外屋的放錢處拿了錠銀子,包上給了江小山。

江小山眉開眼笑接過,「謝大夫人賞銀,您過年大吉大利。”

說著把紅包揣到懷裡,又苦著臉跟張小碗說,「就是您上月給他做的那件新的黑色的鬥蓬。”

張小碗笑道,「就那件啊?就放在箱子裡,我去給你找來。”

說著笑著搖了搖頭,「這還沒下雪呢。”

「是啊,可是您也知,這話我哪敢跟大公子說,他說要穿就穿罷,小的只能前來給他拿。」江小山跟著她走邊抱怨,和著大夫人訴著他心裡的苦,「他昨晚就難伺候得很,說我給他燙腳的水不適腳得很,連弄了三道水他都不喜,您不知,他一著府就沐浴完,這腳也可不洗吧?他要洗,我也沒說不給他弄水,可咋就這麼難伺候呢?後頭我想他可喜歡麗姨娘吧,我還請人請了麗姨娘過來給他洗腳,這還是我花了三個銅板子才叫三狗子去請的人,可他還踢了我一腳,大過年的,他就踢我,我可是打小就伺候他的啊,就這日子他還踢我,不像您,我一早過來,您還記得給我賞銀,他可哪記得了,枉費我伺候了他這麼多年,什麼都偏心著他,以前可沒少給他半夜溜去廚房弄好吃的。”

張小碗聽罷笑了,掃了他一眼,掩不住笑意地說,「你把麗姨娘請來打的可是鬼主意吧......」

江小山一聽大夫人可懂得很,他嘿嘿笑了,不好意思地說,「這不,我就不是想早點回麼?我爹娘還等著我一道吃團圓飯呢,我想著麗姨娘肚子裡還有著呢,大公子再咋個想發脾氣,也得顧忌著點吧?”

說到這,他撓撓頭說,「還是您強,要是您在,沒得幾句就把他哄踏實了......」

「順著他吧,大公子也不會有什麼話說。」張小碗笑笑,把鬥蓬找了出來,想了想,又去了前院包了一包點心給江小山,對他說,「給大公子說,就是我昨天做的,特意給他留的。”

江小山輕脆地「哎」了一聲,拿著鬥蓬和點心走了。

這邊站在張小碗身邊的婆子拿眼睛瞄了瞄張小碗,張小碗笑了,朝她「噓」了一聲。

老婆子也有些好笑,嘴裡還道,「您吶,也是個會哄人的。”

哪是特意留的,昨晚個吃剩的,也敢拿去唬弄那精明狡詐得要死的汪總兵。

「也是昨個兒做的,看著可新鮮,你不說,誰也不知曉。」張小碗笑著道,又領著老婆子把熟肉切碎,另做了一道回鍋肉出來。

老婆子以前在宮裡做過事,見識過不少的風雨,這時還是不忘勸說張小碗兩句,「您啊,做事還是要做全,不留什麼把柄給人,別人也說道不了您一字半句。”

「我這不,臨時想起這事......」張小碗受教點頭,笑著道,「待回頭再給他做份新的即是。”

這廂張小碗臨時想著糊弄下汪永昭,汪永昭那邊得來了她「特意」帶給他的糕點,愣是揣到了懷裡,去給同僚拜年的路中,還停了身下的馬,拿出來捏了一塊含到嘴裡,看得江小山在一旁目瞪口呆,不知大夫人做得這糕點是有多好吃,才以至於大公子走在半路上都不忘吃上一塊。

    *******

一直到正月十五,出了節汪永昭都沒過來,張小碗著實是鬆了一大口氣,想著那麗姨娘現今也是有近三個月的身孕了,前線這時也沒什麼消息,汪永昭也是該好好在家陪陪愛妾了。

要說張小碗運氣實在不怎地,她這剛鬆了一口氣,這正月二十,汪永昭就又過來了,這次他帶過來的箱子比前次搬進來的箱子還多,把前院那院子都堵得滿滿的,江小山帶著人忙了一個上午,才把這些箱子歸置到了後院。

這些箱子裡,有書有布還有些花瓶,張小碗在前院看著他們忙完,下午去了那後院,看著他們把那幾個大瓶子擺得到處都是。

後院那麼小,而那些個裝飾用的瓶子擺在實用性很強的院子裡實在難看得要死,她忍了忍,還是去了汪永昭的跟前,跟汪永昭小聲地說,「我看後院擺不下這麼多什物,院中您也是平日要走動的,擺這麼多怕是礙手礙腳得緊。”

汪永昭聽罷,去了那院中一趟,左右看了一下,見確實難看得緊,便對著江小山就是吼:「誰讓你這麼擺的?”

江小山都快要哭出來了,「不是您說的嘛,要把值錢的什物都在夫人眼前擺上一道。”

汪永昭沒料他說得這麼直白,那利眼死死地盯住江小山,嚇得江小山小步跑到張小碗身後,直往她身後躲。

張小碗這時也略有點尷尬,見狀還是笑著開了口,「擺前院去吧,要是您來了客人,看著也客氣。”

汪永昭冷瞥了一眼,這時看得江小山探眼看他,又喝斥道,「還不趕緊去。”

說罷,一揮袖子,撇下了句「你看著辦」就大步去了書房,當夜,還是張小碗去請了他,他才去了前院和孟先生一桌吃了晚膳,江小山請他都沒請得來,還讓他拿了毛筆砸了臉。

汪永昭這一回來,張小碗就又過上了保姆的生活,早間晚間地伺候著汪永昭,饒是她伺候得很是小心,但這晚一進屋,她發現床上的被子就少了一床。

她回過頭去看那大冬天不怕,正在把上半身的內衫都欲脫了的汪永昭,忍了忍,沒出聲,去了櫃子裡找備用的被子。

可一找開放被子的櫃子,裡面的被子不翼而飛了。

她又忍了忍,去了小老虎的房間找,可一打開放被子的櫃子,裡頭也還是沒有放置好的被子。

被子長了腳,全跑了!

張小碗實在忍無可忍,回到房中輕聲地問汪永昭:「您知被子都哪去了嗎?”

汪永昭看著她,一臉漠然,「被子?嗯,我昨日來的那幾個屬下說晚上冷得緊,我就讓小山把被子找了出來,一人分了兩床。”

一人分了兩床?得冷得多厲害,才一人分了兩床啊,那坑下上等木炭燒成的炭火也是白燒了不成?

張小碗硬是忍住了想嘲諷的聲音,勉強地笑了笑,說道,「怎地把您的被子也給拿去了?這豈是別人蓋得的?”

說著不待汪永昭說什麼,快步走向門,去找江小山討要那鋪蓋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張小碗出去了一趟.敲了江小山的門.門內沒得一聲聲響。

路過那些來拜見汪永昭的屬下們所住的客房.她也沒有走過去。

回去時.路中遇見提燈守夜的老奴.聽得他問她怎麼還不就寢.她便笑道忘了拿針線籃子.過來拿一下。

說罷.把手上的籃子還給他看了一下。

她一來就去堂屋拿了這擱置在桌上的籃子.早替自己找好了說法.自然也是不想把屋內的事鬧得眾人皆知.因為這太削汪永昭的面子.在此之間她也討不來分毫的好處。

問問江小山.便又是無法子之下的法子。

他不應聲.便也罷了。

在這個宅子裡.無論是他.還是她.現下誰還真能違抗得了汪永昭不成?

張小碗拿著籃子走了回去.推開門.見汪永昭赤著上半身靠在床頭.拿著書在油燈下看......

張小碗放下籃子.還朝前看了看.沒看得那書是倒立著拿著的.便笑著對汪永昭說.「您躺下蓋著被子吧.夜冷得緊。”

這書倒是沒拿倒.就是看的內容還是昨晚看的那一頁。

汪永昭抬眼.見那婦人看著他的眼睛跟平常一致.他深深地皺了眉。

張小碗拉平了枕頭.虛扶著他躺下.笑著道.「今晚我得跟您擠一床被子了.您看可行?”

汪永昭聞言.轉正臉對著她道.「便罷。”

「多謝您。」張小碗笑著給他蓋好了被子.又問道.「那我還是睡裡頭?”

「睡裡頭就睡裡頭.哪那麼多話。」汪永昭不快地說了這麼句話.一臉嫌棄張小碗多嘴的模樣。

張小碗微笑著起了身.轉身欲要去吹油燈。

「你先上來.那燈我吹。」身後.汪永昭出了聲。

張小碗只得又轉回了身.解了身上的外衣.著了裡衣爬上了床塌。

她一鑽到那被窩裡就是一股子熱氣.汪永昭這時緊緊地盯住她.她便朝汪永昭露出了一個跟平常一樣的笑。

她太鎮定.汪永昭看得幾眼.見她完全沒什麼多餘的反應.又看她躺進他的被窩後便略轉過了身.一副已然快睡的樣子.他便冷哼了一聲.伸出手.把這惱人得緊的婦人頭上的釵子摘了下來.彈指滅了那燈火.便閉上了眼。

這夜到半夜.身邊睡著的那男人便把手搭到了她的腰上.張小碗閉著眼睛靜待了一會.見他沒什麼反應.便又睡了過去。

清晨間.她醒來時.發現那男人睡在她的發邊.半張臉壓著了她的頭髮上.她無可奈何地轉過身.半推了他一下。

「怎地?」這男人便睜開了眼.眼睛裡一片清醒。

張小碗稍稍微笑了一下.小聲地說.「我要起身給您準備早膳了。”

「嗯。」汪永昭一聽.身體一松.複又閉上了眼.懶懶地應了一聲。

「您起起。」張小碗見他根本不動.無奈地又小聲說道了一句。

汪永昭聽得又睜眼瞪她.順著她的視線到了她的發間......

看得一眼.他便轉過了頭.順勢離了張小碗的頭一個巴掌長的遠。

張小碗的頭髮便就此解救了出來.她起了身.剛下床穿好衣裳.就見得汪永昭下了床.張開手臂對她說.「把我的衣裳拿來。」

張小碗默然.只得朝他福了福.先去拿了于淨裡衫過來。

給他穿那裡衫時.避無可避.總歸是摸得了他身上的肌肉.汪永昭身材確也是好得緊.張小碗看著也不遭罪.本也是無事的.只是剛把裡衫穿好.打好結.汪永昭下面的綢褲便支起了帳蓬。

張小碗淡定地視而不見.給他穿好外袍.還蹲下身給他穿好了靴子.給他穿戴一新後.還微笑著朝他問.「給您煮糙米粥如何?還是今早您想吃點麵條?”

汪永昭一聽.想也沒想地狠狠瞪了她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去了那前院.拿著馬鞭把屬下們的門全都一鞭掀開.趕著衣裳都沒穿的下屬們去了那後院的河裡操練。

大冬天的.他那些受他的令來拜見他的眾屬下.便在還有著冰碴兒的河裡瑟瑟發抖。

而為了以示將士同體.汪永昭摘了靴子.跟著也跳了下去。

江小山連滾帶爬來給她報汪永昭在河裡于了什麼.張小碗拿著手握了嘴.詫異地說.「這可是冷得很吧?會著寒生病。”

說著就憂心地皺起了眉.「這可怎生是好?”

江小山聽得愁了臉.見大夫人真是什麼都不懂.只得于笑數聲.說道.「您讓人給煮點姜湯吧.大勇他們回來可能得喝上幾碗才頂得住。”

「那可不是。」張小碗一聽.立馬對江小山說.「你快去前院叫溫婆婆煮上姜湯.我熬好粥就來。”

江小山只得領命而去.那遠去的背影都是彎著的。

他走罷.張小碗失笑搖了搖頭.便又沉重地歎了口氣。

現下睡在了同一個被窩.她又明擋不得.過得些時日.她難道還真能裝傻到底不成?

現如今.還真是只得掩耳盜鈴.躲得一日算一日了。

想罷.張小碗自嘲地笑了笑.便又不再多想.繼續操持手中的活去了。

這日子.再怎麼難.也難不過以前不是生就是死的生死決擇。

這日早上一群漢子凍得半死回來.下午.就被嫌他們沒用的汪永昭踢出了門。

張小碗歎了口氣.叫江小山找了他們回來.一人包了一包袱帶回去的什物。

來的每人都是十兩的銀子.五斤的臘肉.還有一籃子花生瓜子.那大竹籃是張小碗從村中相熟的編蔑竹師傅那買的.個個都扎實又大.裝得那一籃子平常不慣吃的花生瓜子那也是近半兩銀去了.眾人得了一堆什物.第二次跟汪永昭道別.完全有別于第一次道別時的垂頭喪氣.個個臉上都有些喜色

這時.汪永昭臉色便也沒再那麼難看.還說道.「回頭家中有事就來這找我.我不在.找夫人即可。」

「知曉了。」眾人跟他辭了別.真正離去。

汪永昭那日著了小寒.終究不是很年輕的身子了.風寒一著.舊疾又起。

張小碗熬了好幾天藥喂得他喝了.好了近七天.汪永昭這才沒疼得一夜一夜地發虛汗。

這幾日間.他發了汗.也不讓江小山來幫他擦拭.更不讓別的僕人過來幫他沐浴.這些活便也只得張小碗于了。

給他擦了幾天身.洗了幾遍澡.他身上能摸到的地方張小碗也全都摸了.有了這麼個過程.這半夜汪永昭突然壓上她的身.她便也沒拒絕。

這事一做.張小碗頭幾天很是不適.來這世道這麼久.勞累的生活磨得她絲毫慾念也無.平心而論.身經百戰的汪永昭那活幹得不錯.但張小碗這身體硬是疼了幾天.每天都是忍耐著在過。

她身如死魚.以為有得幾次.汪永昭嘗不到趣味便會放過她.哪想.他硬是連著十來個晚上都纏著她.時日一久.張小碗的身體也便磨出了幾份念想.便也不再覺得夜夜都是在上刑架。

待她一熬過.不再那麼難受.笑容也不再勉強得緊後.汪永昭臉色也好看了起來。

這日他出了門回來.還給張小碗帶了一盒子釵子回來.裡頭有金有銀。

張小碗打開一看.見那釵子足有十根之多.她著實愣了愣.抬頭一看汪永昭看她的眼.她微動了動嘴.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可花了不少銀子吧?”

汪永昭一聽.那臉瞬間就冷了下來。

張小碗輕咳了一下.輕輕地說.「您那還有銀子嗎?”

汪永昭這下是臉冷.眼也完全冷了下來。

張小碗再接再厲.「我那還有一些.便替了這釵子.還了給您吧。”

她說罷.汪永昭伸出手.狠狠地拍打了下桌子.那巨大的聲響震得張小碗都在座位上輕跳了一跳。

門邊站著的江小山更是嚇得雙手堵住耳.臉都白了。

「你這蠢婦。」汪永昭一字一句地從嘴裡擠出這話.對張小碗惡狠狠地說罷.抬腳便走了。

他大步離去.江小山那臉便也哭喪了起來.他先是看了張小碗一眼.隨後就彎了腰.就著雙手堵住耳的身勢.害怕地急步跟在了汪永昭身後。

他們走後.一臉驚慌失措的張小碗長噓了一口氣.看著那盒釵子輕搖了下頭.無奈地合了起來。

當夜.汪永昭未回.難得一個人睡.身上也沒人壓的張小碗算是睡了一個好覺.第二日一早也沒見汪永昭.聽得僕人說他出門辦事去了.張小碗聽得這話也不知汪永昭的意思.不知他是不是氣回汪府了.只得靜觀其變。

反正這事.只能是汪永昭主動回汪府.不能是她趕他回去的.要不然.她就變成了無理的那方.這事她做不得。

這夜汪永昭也沒回.張小碗已經覺得像汪永昭這種身上有傲氣的男人.是不可能再賴到一個像她這樣的「蠢婦」身邊.如此她真真是松了一口氣。

只是.她還是想得太好.這夜大半夜的.她聽得後院的大門似是被人在用腳踹得砰砰作響.她忙穿了衣裳起來.打了燈籠.剛走到院中.就見得那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這時的門邊.幾個臉上一臉驚嚇的老僕提著手中的燈籠候在了一邊.而那站中央的汪永昭一見到她.連門也沒進.便把手中那還滴著殘血的虎皮向她扔了過來.嘴裡同時冷冰冰地道.「這你總該歡喜了吧?拿去給你那心肝寶貝的小兒做靴去罷」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32 AM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那張虎皮在張小碗的面前落下,那被突地揚高而起的殘血在空中躍起,舞動,最終也落在了地上。

虎皮沒砸著她,連那血滴,也沒濺到她的身上任何一處。

張小碗沉默地看了那張落在她腳前一步之遠的虎皮一眼,咽下了嘴角的歎息,靜靜地走上去,拿出手帕給汪永昭拭那滿手的血。

「去燒幾鍋熱水。」張小碗轉頭淡淡地對一臉疲憊,又哀求地看著她的江小山如此說道,說完,又轉回頭輕聲地問汪永昭,「您傷著了沒有?怎地滿手的血。”

汪永昭此時全身都很是僵硬,他深深地看了和顏悅色看著他,眼裡還有擔擾的婦人一眼,便又僵硬地轉過頭,一語不發。

張小碗仔細地拭了這冷硬得就像石頭的手,又仔細瞧了瞧,沒發現傷口,又自行去拿了他的另一隻手過來,仔細擦拭了一會,才抬頭松了口氣,說,「還好沒傷著,先去沐浴一翻吧。”

說著不待汪永昭回答,又對那幾個老僕人溫和地說,「我家大公子可是還有帶什物回來?勞煩你們歸置歸置,明日我再上得前院來。”

老僕幾個有些擔擾地看著她,見她朝他們笑得沉靜,便也放下了點心,提著燈籠,施了禮便告退了。

待他們一走,張小碗轉頭看了看被踢壞的門,若無其事地說,「大門壞了,明日得找村裡的木工修上一修才行。”

這時她拉了他的手進門,汪永昭沒看她,眼睛掃過那門,才僵硬地開了口,「無須,阿杉他們會修。”

阿杉他們是汪永昭的隨行親兵,這時正站在門口,聽得他的話,阿杉立馬開口,拱手朝他們這邊道,「屬下現在就著手修好,請夫人放心。”

張小碗一聽,回頭朝他們溫和地說,「明日也不急,先且去前面歇著吧。”

這三個親兵齊聲說道:「是。”

張小碗拉了汪永昭進了澡房,她搬木桶時,一直冷著臉的汪永昭過來幫來了一把,沒讓她動手,張小碗抬頭朝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又輕聲地道,「您渴嗎?”

「我去給您拿裡衣,再給您端碗白水過來吧,只是白水是冷的,還是給您燒點熱水?”

「白水。」汪永昭這時開了口,又盯著張小碗道,「那皮子你也不歡喜?”

「歡喜,」張小碗頭都疼了,但還是按捺住了內心的不耐煩,也沒面露勉強,依然溫和地說,「不急,先放在那吧,明日再收拾,先讓您換好了乾淨衣裳,喝上道熱湯暖暖胃再說。”

汪永昭聞言臉色緩和了起來,盯著張小碗的眼神也沒那般咄咄逼人,似要置人死地般。

張小碗看了他一眼,朝他福了福,「我這就去房裡一趟,您先歇一會。”

汪永昭沒說話,只是待她走了兩步,他就跟在了她的身邊,明顯要跟她一道去那房裡。

張小碗沒有看他,頭低得更低了。

這時,假若不低頭,她無法掩飾眼裡的的疲倦與厭煩。

    *******

汪永昭洗完了澡,換回了乾淨的衣裳,張小碗替他擦乾頭髮,便他問:「我去給您做點粥和熱湯吃吃吧?”

汪永昭聞言,便點了頭,「嗯。”

因心情好,他踩過了院中那張沒有收拾起來的虎皮,連踩了兩大腳踩過它,走去了大門邊,看屬下就著晨光在做新木門,他看得一會,覺得他們動手的這木材不好,便說,「去溪山把那幾根柚木伐來做門。”

「啊?”

「沒聽懂?」汪永昭看了他們一眼。

屬下恭敬躬身,「得令。”

說完便領著另外兩人去了前院上了那馬,快馬而去。

張小碗做好早膳,服侍著汪永昭吃了,又讓他上床歇息,上床之間,汪永昭也趕了她上床,她也未說一話,只是溫和地看著這個男人。

汪永昭怕是累得很了,拘著她的腰,一會就睡了,半張臉又壓在了她的頭髮上。

待他沉睡後,張小碗睜開了眼,漠然地看著床頂半天,才疲憊地閉上了眼。

有些事就算她不去想,日益露出的現實也在明晃晃地告訴她,這個男人是她孩子的父親,她的孩子不僅跟這個男人長得完全一樣,這兩人連性格都竟是如出一轍,對他們看上的,他們的情感都是那般彆扭,霸道,佔有欲又是那般狂烈,燒著自己,也定要燒著了對方才甘心。

汪永昭要得她一個笑臉,要得她一份他要的滿意,她要是不給,他就算鬧得天翻地覆,要是得不來他要的結果,他也不會收手吧?

一模一樣啊......

張小碗滿嘴的苦澀,這時極其困難才咽下了口中的一口口水。

可惜的是,就算是一模一樣,如出一轍,他也不是她的孩子,她無法去愛他。

她能給他的,頂多就是因著他的身份,給他一份虛與委蛇,順著他的毛摸,而不是驚起他更多的注意。

但願時間久了,當他褪了他對她的這份興趣,她能從他對她的注意力裡解脫出來。

她早已累了,如果汪永昭要她的感情的話,她哪還有什麼感情,她又怎麼可能對他產生感情。

狗子還埋在這幢宅子裡看著她呢,日日夜夜的,這對她的小老虎是一項永遠都不可能忘卻又消褪的折磨,對她,又何嘗不是?

那些傷害,隨著歲月的過去長在了他們的年齡裡,長進了他們的骨髓血液裡,但凡是人,誰真能忘得卻傷痛?

平時不去觸碰它,就已經是竭盡全力去遺忘,去忍耐了。

    *******

汪永昭這天日夜睡了一個白天,晚上就發了狠地要了張小碗大半個晚上,張小碗沒他精力那麼好,半道就昏睡了過去。

第二日午間她才醒來,忍著身上的酸疼,一臉無事地去了前院堂屋著管家中的瑣事。

她跟平時一般沒有不同,笑得也恰得好處,跟眾人說說笑笑,一派溫婉,看在汪永昭眼裡,卻道她是極歡喜的,他便也覺得舒爽起來,待手下把砍來的柚木拿著馬車運了回來,他還給了他們幾個笑臉,另也給了他們點銀子,讓他們回各自的家一趟歇息幾天。

他叫來村中的木工,便和他一道幹了起來。

第三日,木門做好,也打磨上完油後,他拉了張小碗過來看著,親手安了門。

張小碗笑著看他,待他做完,笑著說,「午膳給您做碗蛋羹吧,您看可行?”

汪永昭滿意地點點頭,「可行。”

午間張小碗進了灶房,他拿了書就坐在了靠灶房的門廊下看書,看得幾頁,就朝那灶房內瞧上一眼。

待張小碗蒸好蛋羹捧了出來,他拿著瓷勺一口一口吃了個底,一口沒也剩。

這蛋羹,他以前就見那小兒吃過,覺得那味道也不過凡凡,現今吃來,還是別有一翻滋味的。

下次得了空,還得讓這婦人多做幾次給他嘗嘗不可。

    *******

汪永昭心情甚好,回總兵府住了幾天,看過老父後,便又捎了一些什物回了葉片子村。

江小山先帶了什物回來,偷偷摸摸地跟張小碗說,「大公子打仗得來的那些什物都運到您這兒來了。”

張小碗拿著帕子掩了嘴,暗想著要以什麼表情面對才好,想來想去,只得還是拿著帕子掩了嘴,作驚訝狀。

江小山見她平淡的反應略為有點不滿,又彎著腰湊到她身邊輕輕地說,「大公子現在啊,心心念念的都是您,前個兒您得的釵子,都是他拿了兩座小金佛和小銀佛化的。”

「阿彌陀佛。」張小碗聽得顧不得作戲,隨即便合了掌,念了句佛號,眉毛都皺了起來,歎著氣說,「這可使不得,這佛像怎麼能化得?”

當晚汪永昭回來,張小碗朝他說道,「我聽小山說,您給我的釵子是化了佛像得來的,這可使不得,您是戰場上出來的,多少要敬著點神佛,待明日,就讓我把釵子化了錢,捐了那寺廟吧,您看可行?”

汪永昭聽後,看了她一眼,靜坐在那想了半會,後頭見張小碗又笑意吟吟地一直看著他,眼睛裡還有著亮光,他便點了頭,「隨得了你。”

隔日上午,汪永昭與張小碗去了離村裡五十裡外的寺廟燒了香,這整整一天,汪永昭臉上都帶了淺笑。

晚間就寢時,他在張小碗的發間親吻了兩下,且也是滿臉笑意地看著她,眼睛裡有著流光溢彩的笑意。

張小碗被他如此瞧著,最終受不住這跟她的小老虎太相似的眼睛,她伸出了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汪永昭卻甚是歡喜,把頭埋在了她的胸口,無聲地笑了起來。

張小碗就勢抱著他的頭,眼裡一片歎息。

隔日他們起床,一人在灶房做早騰,一人在院中舞劍。

院中舞劍的男人腳步輕盈歡快,而灶房中的女人,煎好一劑寒涼的藥,待它冷下,一口咽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待到四月,麗姨娘懷孕七月了,總兵府來人請汪永昭回府,汪永昭打發了僕人回去,說待產的事,二夫人好好看著即好。

多心愛的美妾,張小碗前年過年在府中聽得下人說,汪永昭曾為了她,進山捉過百靈鳥,現如今,不過就是一句:二夫人看著即好。

男人的恩愛,鏡中花水中月,他嘗過他要的滋味即忘,女人要是也能像男人這般輕易說不要就不要才好,要是不能,這誤一次,大概便是誤了終生。

張小碗大概也是內心早麻木不堪了,聽過汪永昭這話後,心中也只劃過一道諷刺,隨即便也無波無緒,心裡平靜得很。

這廂汪永昭不管府中的美妾有多盼望他回去,這天他似是因此想起了什麼事,找來了大夫給張小碗探脈。

大夫來的這天,張小碗先是完全不知情,等到大夫被汪永昭領著進了後院的門,被她說這位老大夫是什麼人後,她就差一點就僵住了身體。

她硬是強忍住了情緒,即刻繃緊了神經,才沒失常。

「你快去坐著,讓大夫看看。」汪永昭說著時目光柔和,伸出手,拂過了她頰邊一絡散下的頭髮,把它拔到了耳後。

張小碗笑笑,欲要拒絕的話咽到嘴邊,便也沒再說出口。

這種時候,說多,怕也只是錯多罷了。

待那大夫探過她的脈,左手換到右手,右手換到左手,那脈竟探了大半個時辰之久。

之後那大夫站起身,朝一直悶不吭聲的汪永昭一躬腰,「汪總兵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張小碗知道她大概是完了,她平靜地看著汪永昭狐疑地看了那大夫一眼,又瞧她看了一眼,還安撫地朝她笑了笑。

她沒有回他的笑,只是面容平靜地看著他帶著那大夫出了堂屋的門,轉過了門廊,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那一刻,她閉了閉眼,不知道呆會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她希望這是個庸醫,可那大夫試探看著她的眼神裡,寫著他明顯不是。

    *******

「她脈相虛寒,不易受孕?」汪永昭聞言笑了。

他殘暴中帶著血腥的笑讓大夫退了一步,硬著頭皮再道,「大人,確是如此,還有一話,老朽不知當不當講。”

「呵,」汪永昭輕笑了一聲,閉了閉眼,大體也知曉了他的意思,「說吧,說吧。”

「夫人那脈相不似是女子原體虛寒,似是一時之間......」

「似是短時間內吃寒藥吃成的?」汪永昭聽罷此言,伸出那探過那藥渣的手指在鼻間聞了聞,似那味道還在他的鼻間一般。

小山來報,說阿杉他們見得夫人晨間倒的污穢東西裡頭有藥渣,他看過那藥渣,不知是何物,還以為是他要得太多,弄疼了她,讓她不得不私下吃藥。

待拿去藥鋪問清了這是何藥,聽道是寒藥,會讓陰體更寒後,他還是不信。

現下,這專瞧婦人毛病的大夫來了,他想欺瞞自己,也是不行了。

他這般憐她惜她,可她呢?

一切都是假的,她的溫柔體貼,她溫暖的身軀,用力回抱著他的懷抱,都是假的。

說來也是,她連他的孩子都不想生,有什麼能是真的?

汪永昭想到此,悲淒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中泛起了水光。

站在背後的江小山此時抹了臉上的淚,小心地勾了那大夫的衣角,領著他出去了,只剩下汪永昭站在那拱門前,笑聲越笑越大,最後,他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搖著頭歎道,「真是荒謬,想我算計半生,竟沒看透一個鄉下來的粗婦,竟是沒看透啊......」

笑罷,他去了那前院,攔過那背著藥箱要去的大夫,帶了他到了堂屋,讓江小山關了門,問了幾件事,遂讓江小山跟了他去拿藥。

待大夫走後,他坐在堂屋半會才慢慢地起了身,往那後屋走去。

後屋中,那婦人還坐在堂屋中,見得他進了那門,她靜靜地看著他,臉上一片沉靜,眼睛裡一片死水。

她一直都是是這幅樣子,這一刻,汪永昭才看清了她的臉,她眼裡的神情......

他不得不跟自己承認,在這個婦人眼裡,他怕是一直什麼都不是。

不,他不是什麼都不是,他是她的夫君,她頭上的天,她所有的一切......

想到此,不甘心的汪永昭急步進了那堂屋,笑著看向了婦人,他揚起了手,他要把她給撕碎,打死弄殘,他要狠狠地折磨她,讓她知道違逆他的下場。

可最終,他的手揚起,卻只狠狠地拍打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那震耳欲聾的一聲拍擊聲,震得眼前的這婦人閉了閉眼,看得她的睫毛在眼皮之間跳動,尤如失驚的蝴蝶一般,這一刻,汪永昭想著,她怎麼就那麼美。

他想著,她這麼美,他這麼歡喜她,他是他的夫君,他還派人護著她的那小兒,她怎地就不替他生他的孩子呢?

她要是生,他什麼都給她。

他也會好好對待她的孩子,把他的一切都給他,不會再像對待她先前的那個小兒一般。

他會把什麼都給她的孩兒。

「我要孩子,我要孩子......」汪永昭的心揪成了一團,他把那婦人扯起死死地抱在了懷裡,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你要給你生我的孩子,你不生,我殺了他,我殺了你的小老虎,我殺了你的兒子,我定會殺了他。”

張小碗抬頭,把眼中的淚流淌了回去。

她的肩頭濕了,那埋在她肩頭的男人無聲地哭了。

她無可奈何地伸出了手,抱了他的頭,哽咽著說,「您別這樣說,您別。”

她一步一步走到這步,她還能如何啊?

那戰場上,還有她的孩子啊。

「我給您生您要的孩子,」張小碗哭了出來,她把頭埋在了汪永昭的脖子裡在,無聲地痛哭,「我給您生您的孩子。”

如若可以,她真的想死了,她太絕望,也太累了,這一年一年的,苦難似沒有盡頭,她活得太苦了。

沒有人知道,到了這步,她已經快要活不下去了。

她無聲地哭得歇斯底里,汪永昭聽得抬起了臉,眼中再無淚光,他把這婦人的臉抬起,看得她一臉的痛苦,他輕輕地說,「我原諒你這一次,你不要再騙我,再騙我,我就在你面前一刀一刀把他剮了,到時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

說罷,看著她淚如雨下的臉,他殘忍地笑了,他伸出頭,一一吻過她的淚,待嘗過那遍苦澀後,他把她緊緊地抱到了懷裡。

他的心也疼,疼得很是厲害,可誰人又知道?

他緊緊地抱住她,想把這個從不如他願的婦人嵌到他的骨子裡......

這時,這婦人竟反抱過了他,他聽得她聽著淚意的聲音輕輕地在他耳邊說,「夫君,我也苦,我心裡頭也苦,您那般對待過我的孩子,我要如何才敢生得了第二個,我怎麼敢啊?”

說著她又痛哭了起來,汪永昭一聽她那口中說道的那一聲夫君,那剎那,他的黑眸亮得就像黑幕中亮起了星光,他微松了那手,扶住她的肩頭,忍不住有些急急地跟她解釋,「不會,不會了,你給我生吧,生個跟你一模一樣的,我定會好好護在心手,再也不會對他壞了,他要什麼我都給他什麼。”

張小碗聽得又哭了起來,她閉上了眼,伸出一手把他的眼睛攔了,一手半掩了自己的眼,撫過那道流出熱淚,再次跟他撒了謊,「你莫要騙我。”

「怎會?」汪永昭卻笑了,這一刻,他心裡實在歡喜得緊,他把她的手拿下,情不自禁地放到嘴邊親吻了一下,他忍不住地想笑,對著那並不漂亮白淨的手親了又親,才笑著跟她慢慢地說,「你別怕,你吃的那藥只是涼,大夫說還沒傷著著身體,調養得兩月即好,到時你就可以有我們的孩子了。”

張小碗聽後笑著含淚地點了點頭,這時她再也撐不下去了,就勢一倒,倒在了汪永昭的懷裡。

汪永昭以為她被他嚇著了,他殺過太多人,身上血腥味太重,她現在身邊還寒著,禁不得嚇,他即刻便抱了她起來,往那臥房走去。

他邊走邊看著這婦人的臉,在她耳邊再跟她保證道,「我定會對他好的,你且看著。”

張小碗閉著眼睛點了點頭,把頭埋了他的胸前,聽得他那激動的心跳聲,她緩緩地止住了淚,心中無非無喜。

事到如今,他還在要脅著她要殺了她相依為命的孩子,這讓她如何不心冷?

哭過了,她還是得接著戰鬥。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44 A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連幾天,汪永昭都很是沉默,總是拿眼睛看著張小碗,要是探得張小碗笑意吟吟地看著他,他就別過頭,嘴角這才微微有些翹起。

張小碗也並不是總是笑的,有時累極了也不願再撐著笑臉,這日在堂屋做針線活,坐在一邊看書的汪永昭又偏頭看她,她看過去時,臉上便沒有笑。

這刻,汪永昭嘴角剎那就冷了。

張小碗隨即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小心試探地伸出手,探到他的手,見他沒動,便拿起放在自己手中握著,又輕輕問他,「我的手是不是很粗?”

汪永昭看她一眼。

「握得你疼?”

「我的也粗。」汪永昭這時卻發了話,看得張小碗一眼,又站起了身。

當他去而複返,手中拿了藥膏,他打開把白色的藥膏塗到了張小碗的手上,一言不發地替她抹著。

張小碗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沉默的臉,想著,也許日子久了,得到了她的「愛」後,他也是會膩煩吧。

得到了,也就不過如此了。

現如今,對他好點,得來幾許恩愛吧,這樣哪怕有一天他又有了非要不可的人,看在往日這些情義上,總虧待不了她多少。

說來,這男人這點擔當還是有的。

張小碗內心斟酌了幾天,便也又再次下了決定。

哭也哭過了,日子還得繼續,只能如此。

「你莫要怪我。」在幾天後,張小碗終於就那天他們的事開了第一句腔。

汪永昭看她一眼,「嗯」了一聲。

「我知您也不想對懷善不好,」張小碗伸出那只被他擦好的手,摸了摸他那興許流過眼淚的眼畔,用非常輕的聲音輕輕地說,「您也不容易,是我做得不對。”

說來,就他來說,確也是不對的,他的妻子不願意給他生他的孩子,那是多大的震怒?饒是如此,那一巴掌也還是沒拍到她的臉上,算是也是不錯了。

汪永昭聽罷,把她的這只手也擦好了藥膏,才淡淡地開了口,說道,「你好好吃藥。”

張小碗點了點頭。

現下,汪永昭已經不許她進灶房,那調身體的藥,都是江小山親手熬了與她喝,他卻也還是不信她。

這倒是無妨,張小碗下了決定,便也不怕這些個了,第二日早間,她給汪永昭穿好了衣裳,便對他說,「我要去做早膳,您幫我去燒灶火,可行?”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待張小碗蹲身給他穿好靴,又踮起腳尖給他整理了一下發帶,看著眼前飄過的那根她做的黑色發帶,其中黑絲繡的暗紋在晨光中要仔細分辨才看得清圖樣......

他的眼睛追著那根發帶被她放到了他的身後,又轉臉看了看她那平靜的臉,便點了點頭。

隨得她去了那灶間,燒罷柴,間隙間拿過了舂米杆舂起了米,張小碗見他的袍子垂在了地上,便在他身後彎下腰,把袍子折了折,放在了他的膝前。

見他看她,她便淺笑了一下,「別弄髒了。”

汪永昭又看得她一眼,轉過頭專心地搗起了糙米起來。

    *******

這日上午,張小寶來了他姐處。

他在堂屋拜見過汪永昭,靜坐了一會,見汪永昭也不走,有些尷尬地看著他姐。

張小碗笑看了他一眼,便笑著說,「有話就說吧。”

張小寶不說話,就是拿著眼睛又小心地瞄了兩眼汪永昭。

可汪永昭還是不走。

張小寶見狀,輕咳了一聲,眼睛渴望地看著他大姐,希望他幫他拿個主意。

「說吧。」張小碗搖搖頭,開口領話,「是家中的事?”

見她開得了口,張小寶猶豫了一下,便點頭說,「是。”

「何事?”

「小妹的親事。」張小寶撓撓頭說道。

聽到此話,張小碗停了手中的針線,眉毛也輕攏了起來,「說來,我這裡有幾個人,但......」

她先前替小妹選的那幾個,小妹都不答應,現下,小妹都及笄好幾年了,再不嫁確也得成老姑娘了......

張小碗咬了牙,正要跟張小寶說要他把小妹帶過來讓她管教,小寶卻朝她苦著臉說,「咱妹子了不得,領了個男人回來說就要嫁他。”

「領了個男人?」張小碗嘴巴微張,詫異地看著他,「從何領的?”

「路邊。」張小寶又緊張地撓了撓頭。

「路邊?」張小碗乾脆把手中在縫圖樣的袍子放下,臉也板起來了,「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是個乞兒。」張小寶挪了挪屁股,說完,抬頭看了看他大姐,又看了看汪永昭,見他看都不看他這邊一眼,便蠕了蠕嘴皮,鼓起勇氣小聲地說,「你怪我吧,是我沒看好她,但這親事得您回去做主辦了,沒得法子,咱家那丫頭前幾個晚個就拿扁擔敲開了那人的門,說死活都要嫁他,還爬上了人家的榻,大姐,您快回吧,要不咱家的臉都要給她丟光了。”

張小碗聽得半會都不知說啥好,這時她見到張小寶屁股已經從椅子上挪了下來,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看著她,一副怕她打的模樣,她更是哭笑不得。

「什麼樣的乞兒?」張小碗揉了揉頭,「以前家在何處?現年歲多大了?”

「以前是野坳村的,刀大哥問過人了,確實不假,歲數有二十三了......」張小寶偷偷地抬眼瞄他大姐。

張小碗沒理會他這小心翼翼的模樣,想了想,又問,「怎地看上個乞兒了?總得有個原因吧。”

張小寶聽到她這話,不安地挪了挪位置,才小聲地道,「咱小妹說,說他好欺負,便嫁他。”

張小碗聽得半會都不知說什麼才好,她拿眼瞄了一眼身邊坐著的汪永昭,見他依然一臉漠然,不動如山看著他的書的模樣,心裡稍稍鬆了一口氣,便回頭對張小寶說,「你看可嫁得?”

“不是嫁得不嫁得,是必須得嫁了,”張小寶見他大姐臉色不是他先前以為的難看,往前挪了幾步,挪到了他姐跟前,在他姐身邊輕聲地說,“咱小妹說,那漢子力大,能打架,她有次去田裡給咱們送食,路上遇上幾個混小子,就是他幫打退的人,我也看了,確也是個能打架的,大姐,你想想,咱小妹也是好不容易有個要嫁的,管他是不是家裡沒人了,還是個乞兒,咱們不計較這個,能過日子就好,咱家現又不是多養不起那一口子人。”

張小碗聽罷,看他一眼,「那人家願意嗎?”

「那乞兒?」張小寶一愣,隨即一拍大腿,大歎道,「哎喲,都忘了問他了,咱就顧著咱小妹怎麼說了。”

他被他那膽大包天的小妹嚇得不輕,待把事問了個三三兩兩後就直奔他大姐這來了。

「咋辦?我回去再問問他去?」張小寶看著他大姐問。

「問什麼問,他一介乞兒,有何話可問?」這時,汪永昭突地開了口,他先是刮了張小寶一眼,「身為長兄,替家中小妹擇了如此一件親事,你當的什麼長兄?”

斥責完他,便轉頭對張小碗道,「我營下還有幾個在京中的好兒郎,呆會我讓小山給你念念人。”

張小碗聽得無奈地笑了笑,輕聲地說,「您就別跟我說頑笑話了,您瞧瞧,依我家小妹的性子,能不如她的願嗎?現下都如此了,還是我過去先看看人吧。”

「成何體統,」想及張小碗那個這個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的小妹,汪永昭也不快了起來,「聽說他們都是你一手帶大的?”

張小碗不吭氣。

「你看看你一個個都帶的都什麼人,一介女子,對著婚事挑三揀四,這般年齡了還領了那不三不四的人進家,家門都被她敗壞了。」汪永昭又斥責起了她。

這時,張小寶已然站了起來,拿著眼睛橫他。

汪永昭也一眼直視了過去,那冷酷的眼神尤如兩道冷劍。

可張小寶也毫不示弱,努力地瞪大了他的牛眼。

眼看他們就要打仗一般,張小碗只得伸出手扯了扯汪永昭的衣袖,對他說,「您就別埋怨我這帶的都是什麼人了,快快幫我吩咐小山套好馬車,我得去瞧上一瞧。”

「明日再去。」汪永昭想也不想地答。

「這日頭正好,還是先過去吧,在家中我也不安得很,過去看看情況,也省得我心煩意亂。”

「你哪會知什麼心煩意亂?」汪永昭掃她一眼,便站起了身,對著門口大喊了一聲,「江小山,過來。”

正在院中吃夫人給他的蠶豆的江小山一聽,忙把蠶豆揣到兜裡,對曬太陽的孟先生小聲地說,「我家大公子叫我了,先生您看,莫不是大公子又叫我過去挨削了吧?”

說著不待孟先生回答,他扯著喉嚨答了聲,「來了,這就來了,大公子。”

即刻他就朝堂屋跑去,待聽到只是讓他套馬車,江小山松了一口氣,笑嘻嘻地應了聲「是」,就便走了。

這廂,屋內的張小碗聽得他對江小山說他要和她出去一趟,微愣了愣,待汪永昭進來,她便搖著頭說,「您可不能和我一起去,家裡還得您看家呢。”

「孟先生在,有事他做主即可。”

「可是,府裡那邊......」

「我自有主張,你這婦人任是如此多嘴。」汪永昭瞥了張小碗一眼,淡道,「還不快去收拾,磨磨蹭蹭作甚。”

待張小碗領了張小寶出來,張小寶吃驚地跟他大姐問,「大姐,你跟他......他......」

他大姐跟他啥時候有這麼好了?

張小碗聽了先沒有作聲,過得一會,待走到了後院,身邊無人時才說,「他是懷善的爹。”

說罷,不待大弟作何反應,便跟他問起了張阿福和劉三娘的身體起來。

張小寶答罷,還是忍不住跟他大姐說,「你真讓他去看咱們家啊?爹娘肯定被嚇得不出門,他們說他身上好大的惡氣,這對你不好,還以為只要懷善從戰場回來娶了媳婦,就能讓懷善把你接了回來,住回咱家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知曉汪永昭心裡是非常明白張家人對他的態度,但他要去,她什麼也說不得,她也不可能表現不快。

要知道一個場面是好是壞,端看當事人怎麼處理。

這次是汪永昭與張小碗第一次去一趟遠門,這天夜間,見得她把他與張小寶捕來的山雞開膛破肚,不到半柱香就醃好鹽往那火堆上烤,那俐落乾淨的手法看得他眼睛都沒眨過。

說來,這些許年了,他真沒在她身上見過一絲女兒家的嬌氣。

她背上的大背簍,拉弓的力度,這些男人也不一定做得好的事,她全做得到。

做起事來,她一直都很沉默,手腳卻是極快。

他與屬下說話,她也只是安靜聽著,一句話也不會亂說,眼神也不亂瞥,坐在那靜極了。

張小碗烤好手上的雞,拿刀剖開,一半放到汪永昭面前,一半放到張小寶面前,見得汪永昭幾個屬下手上雞也烤好,便把架在火堆上煮的湯讓小寶送過去幾碗。

待吃食都到了人的手上,張小碗見差不多,便吃起了剩下的雞爪子。

「大姐,我吃這個,你吃這個。」張小寶見了,忙把他大姐給他的雞腿放到她面前,伸手搶過了她手中的雞爪子。

「無需,你吃罷。」張小碗笑了,目光柔和地把雞腿給了他,也不去搶他手中的雞爪子,去拿了碗喝湯。

汪永昭看看張小寶,又看罷張小碗,瞄得幾眼,把他湯碗裡的湯一口氣喝完,便拿刀把手中的肉剔了小半份到碗裡,把碗放到了張小碗的腳跟前。

張小碗看得那碗一眼,抬頭朝他看了一眼,失笑搖搖頭,拿起碗便吃了起來。

男人啊,真是好起來不知底限地好,說起來,也別怪看不透的女人為此癡狂。

見他此舉,張小寶奇怪地看了汪永昭好幾眼,等到汪永昭讓張小碗去馬車上歇息,他跟著他們一道紮蓬子打地鋪,他便過去幫了汪永昭幾手。

他不知他大姐是咋個想的,但看著這大人對他們大姐有點不錯了,那他便還是稍稍親近一點罷。

他大姐說過,這世上的仇家最易結,但結得多了,那就沒活路了,但凡不結的,那便不結,哪怕再不喜,表面上的客氣還是要有。

現下,他給了他大姐客氣,他便也還他幾許客氣,不拖不欠。

    *******

趕了兩日急路,才到了張家住的那山谷處。

張小碗一下馬車,張家的人這時都候在馬車邊,旁邊還有不少胡家村的人,見到他們,先給汪永昭施了大禮,這才叫起了張小碗。

張阿福老了,眼睛不好使,就老伸手來勾張小碗的袖子,佝僂著勞累而直不起的腰,一聲一聲地小聲喊著,「大閨女,大閨女......」

「在這呢。」張小碗一個快步走到他跟前,把衣袖伸到了他手邊讓他摸著,待他安穩了,看得劉三娘也小心地跟在他身後,拉扯著他的衣袖無事,便朝張小妹淡淡地說,「小寶說你的婚事說好了,大公子與我便過來瞧瞧。”

小妹頭低得埋在胸前,聽得這話,小聲地吱了一聲,「哦。”

她應罷,此時她身邊那穿著青布衣,長相極其清秀的高個兒就「撲」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他先是對著汪永昭那個方向磕了頭,「小的見過汪大人。”

又回過頭,對著張小碗磕了個頭,「野坳村的趙大強給大姐磕頭了。”

說罷,抬起頭就給了張小碗一個燦爛的大笑臉,那笑得爽朗的模樣,哪有一絲一毫像個乞子,倒像是哪家氣派的公子爺。

饒是張小碗沉穩成性,但見著這麼名不符實的乞丐,她還是真愣了一下,轉過頭便對這時站在她身邊的汪永昭小聲地說,「我看確實是我家小妹佔便宜了,您看看,莫不是她騙來的?”

汪永昭見這名叫趙大強的人確實極為出色,便伸腳去踢了踢他的腳,踩得他一腿的結實肌肉後,便朝張小碗「嗯」了一聲。

張小妹見狀,猛地抬頭,鼓起勇氣對汪永昭說,「大人您別欺負我家大強子。”

說罷,看著汪永昭那只踩著趙大強大腿的腳。

她說罷,汪永昭看都未看她一眼,他這時收回了腿,就偏頭對張小碗說,「你看著處置罷。”

    *******

張小碗跟張小妹先說了話,再叫了那趙大強進來說話,待細細地問清了他的情況,一人默默在坐在那良久未語。

劉三娘手上端了碗糖水,進了她坐的那間小屋的門,把碗塞到她手裡,在她面前坐下,頭低到她下方瞄她,「可是有什麼為難處?”

張小碗笑笑,喝過糖水,把碗放到桌上,便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下她的腰帶,幫著別了別那帶子,笑著說,「沒得,就是想著小妹那,以後可免不了些閒言碎語。”

劉三娘聽得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歎道,「她該得的,她自己選的路,莫要怪別人。”

帶了男人回來,吵著要嫁,這些誰家閨女都沒做過的事,她做得了,也該受這些指指點點。

說來,要不是家裡哥哥縱著,頭上有姐姐頂著,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早被浸了池塘了,劉三娘想想臉都沉了下來,悄聲地和張小碗講,「快把這事辦了吧,待成親了,就好了。”

「是呢。」張小碗笑著點頭,心裡歎了口氣。

待到夜時吃罷晚騰,與汪永昭進了屋,一進門,汪永昭就對她說,「說罷,什麼事。”

這婦人一路都沉默得異常,那眼睛靜得也異常,念及白日她跟他們家人談了話,再思及那趙大強實在不像乞兒,汪永昭便知其中定有蹊蹺。

「那趙大強,」張小碗扶著桌子坐在了椅上,說罷這句沉默了一會,才又接著道,「據他說來,他以前還有一個父親,姓雷,他是七歲放到趙家養的,便成了趙家的兒。”

「姓雷?」汪永昭手指在桌上彈了彈,思索得一會,「名什麼?”

「說是雷板明。”

「雷板明?」汪永昭仔細地想了想,想得一會站起,走到那門外叫來阿杉問得幾句話,進來對張小碗淡淡地說,「無礙,雷板明只是因職失事處宰,罪不及家眷。”

「罪不及?」張小碗笑了一笑,抬頭看他,「要是罪不及,怎地把他送人?”

好端端一個男娃子,沒事誰家會送人?

「雷板明已死,這趙大強現也不姓雷,姓趙......」汪永昭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放置到張小碗面前,淡淡地說,「他早已與雷家無關,你便放心,他即姓了趙,那便得一輩子都姓趙。”

張小碗沉默地點了頭。

半夜,她睜開了眼,無聲地歎了口氣,微動了動身體,枕著汪永昭的手臂,再次試圖入睡。

她這時實在倦極,在困頓中還是睡了過去。

待她那點輕淺的呼吸更慢後,汪永昭睜開了眼,在黑暗中,他低頭看了看婦人半低著枕在他臂間的腦袋,輕搖了下頭,低聲自言自語嘲道,「就這點小事都睡不著,那拿著箭指我的膽氣哪去了?”

他想來好笑,抬起手,用手穿過她在他手邊的黑髮,感受著她溫熱的身軀,頓感心滿意足。

    *******

在山谷處住得半月,待張小妹的婚事辦完,張小碗這才與汪永昭回了村子。

剛回宅子,總兵府那邊就來了人,說麗姨娘現身下不好了,她瘦得離奇,那肚子又小得很,大夫說要是現下不生下來,那在肚子裡的小公子怕是也會不好。

汪永昭聽得皺了眉,張小碗便朝他道,「您還是回府裡看看罷。”

「你不回?」汪永昭看她。

「這事有二公子夫人看著即可。」張小碗淡淡地道。

說來她不回也是好的,汪永昭住在她這,又帶她回,怕是那姨娘的心裡更難受。

「不回就不回罷,我去看看。」汪永昭聽後也沒為難她,扔下這句話,就領著江小山他們走了。

他這一去,去了十天之久,但去後的第二天,江小山一個人回來了,日日煎了那藥與張小碗吃。

十日後,汪永昭回來,晚上倆人睡在床上,他與張小碗道,「那小兒活過來了,僅自己兩個巴掌大,長得不像我。”

「嗯,這是您的第三兒了,您取的什麼名字?」張小碗溫和地回道。

「還沒取,活得百日再說。」汪永昭淡淡地道,仿若說得不是他親兒的生死。

張小碗聽罷不再吭聲,汪永昭這時轉頭看了眼躺在他臂間的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又道,「咱們的孩兒,以後就叫懷慕,字子珍。”

張小碗聽罷,朝他笑了笑。

汪永昭看得她兩眼,見她一臉平靜,用手指卷了她的頭髮玩了一會,便道,「我以後教你識字。”

張小碗聽了閉了閉眼,複又睜開說道,「我識得幾個字,我娘是秀才公的孫女,她識得幾個,我也識得幾個,只是不多。”

「識得哪幾個?」汪永昭聽了一怔,隨後問道。

張小碗說了那幾個常用的字,汪永昭問罷,問到她不會寫他的名,便道,「明日我再教你認得幾個。”

張小碗只得笑笑,又是半夜思慮無眠。

即日,汪永昭真教起了她認字,只是剛寫了他的名讓她臨摹,汪府那邊,汪杜氏親自前來拜見,說麗姨娘從黑燕樓的樓上跳了下來,摔斷了腿,只剩半口氣,嘴裡字字都在喚著他的名。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4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2 10:47 P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汪杜氏說罷.還抹了淚。

張小碗半垂著頭坐著那.臉上沒什麼表情.心中也無波無緒。

當日汪永昭就走了.半月沒有回來.連本在的江小山過了幾天也回汪府了。

又過得一陣.七月天氣炎熱起來.算來汪永昭也有一個來月沒過來了.這時張小碗這身上的衣裳換了更輕便的.心也如是。

靖王妃那廂也送來了邊疆的信.得知靖王已經收復好失地.準備朝夏朝進攻後.張小碗那輕鬆沒得幾天的心又沉重了起來。

有時半夜猛地醒來.以為小老虎在她耳邊叫她娘.她連鞋都顧不上穿.要出去找上一回。

找不到人.才悵然若失地回來.這剩下的半個夜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於是沒得幾天.她這身上剛養好一點的肉又掉了下去。

孟先生勸慰她寬心.張小碗聽得幾句.也還是解不了心中的焦慮。

如此緩了幾天.念得幾卷佛經.才總算緩回了一口氣.不再夜夜做那關於小老虎的惡夢。

待到九月.天氣最為炎熱.就在張小碗都快遺忘了汪永昭這個人時.汪永昭又再次來了。

這日他踏門而入.張小碗看得幾眼.才看明白眼前的人.頓時驚喜地站了起來.隨之.眼睛又暗淡了下來。

這個人.不是她的小老虎。

就算如此.她還是掛著臉上的笑.看著他.「您可來了。”

汪永昭看她一眼.輕「嗯」了一聲。

「可著飯了?」張小碗淺笑著問。

「未曾。”

「我給您去做點?”

「好。”

「我這便就去。」張小碗朝他福了福身.這便退下去了那灶房。

這廂.汪永昭坐在椅子上.看著那說得幾句話就走的婦人消失的背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算是回來了。

汪永昭花了三個月.親自領頭帶了人.才把有關豫州雷家事的相關人員全部趕盡殺絕.又把那趙大強叫人帶了出來.盯著人教訓了他一頓.翻了幾翻才把人放了回去。

三個月.幾千里來回奔波.殺人滅口十余人.托暗線在暗處打點.總算是把雷家事的餘波給掩了下去。

那趙大強.竟屑想著攀附他復仇.可這人敢想.汪永昭也有法子懲得他服服帖帖了。

一開始.他本想把他上繳上方的狀紙焚毀.便要了這小子的狗命.但思及那婦人對她那些沒用的弟弟妹妹的疼愛.他還是選擇了大費周章把涉及雷家事的人全部殺了.留了他一條命.沒讓她那妹妹當寡婦。

回來後.汪永昭一鬆懈.沒得一天就躺在床上高燒不退.他這邊病了.汪永昭的那幾個心腹也是上吐下泄不止。

請來大夫一看.汪永昭這是舊疼復發引起的高燒.那邊幾位是吃壞了肚子。

張小碗叫來江小山一問.才問出大公子最近在外面辦事。

聞言.張小碗挺是詫異.「不是在家中歇息嗎?”

她先前聽得僕人來報.說是汪永昭要在家中住得幾月.她還以為是陪著姨娘又陪出了感情.便不來了。

「是如此.」江小山探探身.在她身邊輕輕地說該他說的話.「實情也是大公子在家中日日修身養性.今日出得來了.才回您這。”

江小山一直在家中陪著假大公子作戲.今日也是三個多月來.頭一次回到葉片子村.哪想.回來剛在府中露了個臉的大公子一過來.剛睡一晚就病了.想來也是在外操勞得很了。

「您還有事?」江小山說罷.也不敢再說得太多.便躬身問。

「去吧。」張小碗沒再多問.等回頭給汪永昭拭身時注意看了看他身上.沒看得有什麼新的傷痕.依舊是以前看過的舊傷.只是大腿兩側一片深紅.想來是長途騎馬騎的。

她便也不再多想.照顧得了兩日.汪永昭便也好了.再請來大夫請時.他也請那大夫探了她的脈。

得知她身體康健.便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年九月末.是小老虎的十四歲生辰.那天張小碗一大早做了一鍋長壽麵.凡是宅中之人都有一碗.小老虎的那碗先是放在她的面前.等她看著吃完.便把她孩兒的那一碗放在了他的房中。

汪懷善的睡房還是那般乾淨.跟他走時一般.這天晚上張小碗睡在他的榻上.但半夜就被汪永昭抱了回去。

可能思念太甚.這夜張小碗格外軟弱.在汪永昭的懷裡哭著說她很想念她的小老虎......

汪永昭容她哭.待她哭過後.拿過帕子擦她的臉.淡淡地說.「過不得兩年.他就回來了。”

「兩年?」張小碗念著這兩字有點傻。

「他會沒事。」汪永昭不再多說.給她蓋好了被子.下床換了裡衣.便上了床抱了她入睡。

這一年年底.張小碗懷孕.大夫這邊剛診出喜脈.汪永昭這邊卻又出了事。

宮中來人宣他入宮。

閑賦在家又一年的汪永昭又得再次入宮.這次入宮前.他不再像上次那樣平靜.朝夕與他相對的張小碗從他的眉眼間看出了幾許嗜血的冷酷.饒是她這個夜夜睡在他身邊枕邊人看得也有些許膽戰心驚。

汪永昭這次把他的心腹留給了張小碗.在走之前.在房內急步來回走了幾趟的他終把袖中的短匕給了張小碗.交待她.「只要沒見到小山.你就不用動此刀.待見到他了.你便帶著我們的孩子來見我吧。”

張小碗已被他藏著殘酷的眉眼驚過.這時已經鎮定了下來.聽後便點了點頭。

「你知?」汪永昭看得她直接點頭.微怔了一下.便問。

「我知.我會帶著他來地下見你。」張小碗朝他笑了笑。

汪永昭便鬆了緊攏的眉.嘴角帶笑.領了他的人離了宅子。

張小碗送他到門口.待他走後.她摸了摸肚子.苦笑了起來。

帶他去死?她又能哪可能做到.沒瞧得她那還在打仗的孩兒一眼.她不可能去死.她也不願意死。

他們活不下去是他們的事.她要活下去。

當晚.汪永昭未回.張小碗送出去了一封信.便安心地坐在家中擦箭。

她的弓箭許久未用了.她拉開弦時稍有點吃力.她在院中試了好幾道.才漸漸找回了點感覺。

第二日.汪府來人相請.張小碗便帶著人回了汪府.看著那亂成一團麻的汪府.當下她什麼話也未說.拿起箭射向了其中哭得最為天崩地裂的那個。

那箭穿過了那奴僕的腦袋.射向了空中.直直插向了牆.當抵達牆面.箭頭微微□了半根箭頭.在空氣中上下抖動.向下滴落那來不及滴下的殘血。

汪府便如此靜了下來.張小碗便張了口.「誰還給我哭半聲聽聽?”

當天.宮外有人口口相傳皇帝要誅汪家的九族.這事嚇得汪家不輕.很多與汪家沾親帶故的人都來總兵府哭喪。

張小碗便安排著他們坐在堂屋相互哭.也不著急。

汪杜氏卻甚是著急.對著張小碗哭了好幾回.張小碗再冷靜.也還是忍她不得了.她對汪杜氏也是仁至義盡.可汪杜氏明顯與她不對盤.幾次都不給她臉。

上次她為麗姨娘當著她的面哭.她也隨得了這女人去.可現在這當口.她這掌家夫人不忙著處置家中的事.到她面前哭成一團是作甚?

張小碗這就叫阿杉把前院安撫客人的汪永安叫來.當著他的面.抽了汪杜氏一記耳光.隨即轉頭就對汪永安淡淡地說.「大嫂眼拙.替你作主娶了這麼個太能哭的.等事情平息後.你要是不滿意.休了她再另娶就是。”

這廂.汪杜氏驚得忘了哭了.失了七魂六魄般地呆看著張小碗.待張小碗轉過頭.朝汪余氏說話時.她才一把跪下了地.抱住了張小碗的腿哀喊。

張小碗未理會她.朝汪余氏道.「你要是做得.這個家便你當.但你要想好了.要是做得跟這二夫人一樣蠢.我也饒不了你。”

「弟媳領命.請大嫂放心。」汪余氏款款朝著張小碗一福.眼睛冷靜地掃過汪杜氏.朝著張小碗淺淺一笑。

「去吧.先下去安排家中瑣事.大公子還沒死.讓大夥別先忙著為他哭喪.待他與我死了再哭也不遲。」張小碗淡淡說完.便去了汪觀琪的房中.喂了他吃了藥.便坐在他身邊做起了帶來的針線活。

「你不怕?」榻上.汪觀琪閉著濁眼問道。

「怕甚?」張小碗不在意地隨口說了一句.一針一針地繡著她很快就要出來的小孩的衣裳。

她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不是真生得出來.但能為他做的.她都會去做。



第一百二十八章

永延四年末.皇帝暴斃於宮中.內侍持詔特詔天下.令其長子.十歲的劉瓏繼位。

宮裡傳來喪鐘後.各佛寺長老和尚入宮奔喪.與此同時.汪永昭帶著他的部下撤離皇宮.在偏殿側門遇上了那國舅爺.當今的兵部尚書淩蘭。

他朝淩蘭彎腰躬身行禮.淩蘭瞄他一眼.自帶隨從快步進入了殿門。

待他完全消失後.汪永昭才抬起了腰.轉頭便走。

現今的皇宮.是屬於皇后與國舅爺的淩家了.汪永昭也不戀棧.自當回去當他逍遙的二品總兵。

他暫且助淩家得一個天下.淩家容他汪家安寧.對此現狀.汪永昭也是滿意的。

他奔赴家中.剛下門.就見得了他汪家的一家子人.掃過這些人一眼.他去了老父的房中給他磕了頭.給他道了聲無礙。

待跟了僕人去了那婦人所住的房間.見得她.她便也只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回來了?”

汪永昭瞧得她一笑.便回過了頭.去換他身上的血衣。

汪永昭的這一戰.張小碗不知他手上沾了多少的血.但五日之內.她在汪家親手殺了三人。

這三人都是隱在汪家的探子.汪觀琪還病臥床榻.汪永安帶著兩個弟弟在接管前院.便只有她在後院對著這群興風作浪的人.在他們鬧得沒邊之際.一箭射了他們的頭。

不管這幾日汪家情勢如何.汪家穩住了.等到了汪永昭的回來。

汪永昭換了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洗汪家.當日.汪家僕人被賣去娼坊的八人.拿刀宰了的有十三人。

二日.總兵府正式由四夫人汪余氏接管汪家.汪永昭攜了張小碗離了那血光漫天的汪府.回了葉片子村養胎。

張小碗終是動了胎氣.臥床半月才保住了胎.等身體稍一好點.害喜的症狀鋪天蓋地而來.吃也吃不得.每天都昏昏沉沉.睡也是不睡不好.待還沒熬過這關口.這舊的一年就又過去了.過年那天.她都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待到她能下地稍稍行動.已是這年的四月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有了五個月.她每日還是睡的時間多.吃的東西少.但饒是如此.她還是每天逼得自己吃下飯食.清醒時分也會下地多走幾圈.哪怕為此會累得她筋骨都疼。

過得一月.大夫再來探診.愣是驚訝.他本以為.這孩子再怎麼保.也是保不住的。

看得大夫驚訝的眼.汪永昭卻微微笑了起來.把張小碗探脈的那只手握到自己手中.對說過話的大夫淡淡地說.「如此便無事了.勞你過來一趟了.小山.送大夫出去。”

大夫走後.汪永昭便把張小碗的兩只手都合在了手心.親吻了一下她的臉.對她很是得意地說.「我汪永昭的孩子.誰奪得了去?”

躺在床上的張小碗微微笑著.伸出手.輕拂過了他面前垂下的發。

待沒得多時.待汪永昭與她說罷幾句話後.她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

她肚子裡的孩子似要把她的能量吸于.而他的父親.卻非要他生下來。

張小碗只有念及她那在遠方的孩子.才覺得自己一定會活下來。

饒是汪永昭看得精細.張小碗的這個孩子還是提前了幾天生了下來.孩子健康出生.張小碗卻是九死一生。

她在房內血崩不止.房外.汪永昭差一點掐死給大夫背藥箱的小徒弟。

這一年九月.汪永昭的第四子.張小碗的第二個兒子汪懷慕百日時.張小碗還不能下床.白間睜開眼睛的時候甚少.有時喚她都喚不醒來。

她日漸枯萎.這日汪永昭強自把她弄醒.告知她.只要她好起來能下地.他便帶了她的小老虎回來。

如此才又激得昏沉的張小碗探得一線生機.就算眼睛都睜不太開.她也日日吞咽那苦得味蕾都能僵化的藥汁.噁心得吐了.又強自再灌一碗下去.硬是如此才在這年的過年前下了地.重新活了下來。

待到她能下地.這才把眼前的汪永昭看了個清晰.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汪永昭頭上已經有了些許白髮.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卻沉穩得深不可測了。

「你怎地不走?」這夜.張小碗看著身邊的男人問。

「怎走?走去哪?」汪永昭回了她一句.便轉過頭.看著他們榻邊小床上的小兒.目光柔和.「待你力氣恢復了.你抱抱他.他長得跟你甚為相似。”

「是嗎?」張小碗也探起了身.就她的身勢.她看不到他的樣子.但看得了他身上穿的那件襖裳.是她為他做的。

「嗯.一樣。」汪永昭拉下她.給她蓋好被子.掖緊邊角.便抱了她的腰.與她說道.「今年過年我們回汪府過.你帶著他給祖宗磕幾個頭.謝他們保佑我們全家平安。”

「嗯。」張小碗輕應了一聲.沒得幾時便又睡了過去。

汪永昭在油燈下看了她好幾眼.才把油燈滅了。

半夜小孩哭鬧.汪永昭抱了他出門.交給了奶娘.才發現張小碗已經醒了.手抓著被子怔怔地看著他。

「似是過去很多年了一般。」那婦人看著他.眼裡有著深深的疲倦。

「大夫說你被血氣驚了魂.這幾個月的日子要過得比別人的久.現在回過神來了.就不礙事了。」汪永昭淡笑著扶了她躺下.把油燈挑亮了一些.端到床邊放下。

他隨之睡了進來.半抱著張小碗的肩.與她說道.「家中的事都是小山幫著溫婆子在管.管成了一團糟.你歇得幾天就把家中的事處理一翻.我們要在大年那天進府。”

「好。」張小碗輕應了一聲。

「還有一事......」汪永昭沉吟了一下。

「何事?”

「娘親腿腳好了許多.今年會接回家中來過年.你與四弟妹安排一下.看要如何照看她。”

「大公子......」

「嗯?”

「夫君.」張小碗叫完.苦笑了一下.「您這是讓我想睡都睡不著了。”

汪永昭聞罷冷嗤了一聲.隨即又笑了起來.低頭看著她道.「你會處置好的.有什麼是你捱不過去的?”

張小碗在床上昏睡的這段時日.只要懷慕不哭鬧.汪永昭便把他擱置在張小碗的身邊.說來張小碗沒怎麼抱過他.卻與得她這小兒也甚是熟斂.四個月的懷慕到她手上也不哭鬧.會睜著黑黝黝的眼睛看著她。

張小碗再仔細瞧瞧他.看出他與她其實沒幾分相似的.這兒儘管不像他的哥哥一樣與他的父親長得完全一樣.但也是有七分肖似他的父親的。

「我看還是像您。」張小碗這日早間把孩子看得仔細後.便把孩兒放回了汪永昭的手中。

「說了像你。」汪永昭接過懷慕.他剛開得口.懷慕便朝他笑了起來.還朝他吐了個口水泡泡。

汪永昭瞧得微笑了起來.低頭拿著鼻子碰了碰他兒的鼻子.才抬得頭來對端正坐在椅子上的張小碗道.「這眼睛像你。”

張小碗又探過眼去看得幾眼.瞧得確也是有一點像的.但還是說.「他還是太小了.待長得大點再看。”

這時奶娘進來抱了孩子去餵奶.汪永昭看得他走罷.轉頭對她道.「你家中之人已經來了幾趟了.怕驚了你.就沒讓他們見.你要是想見.我這幾日就派人過來接了他們過來這邊過年.等到府裡的年一過.你就回來讓他們陪得你住幾天。”

張小碗微怔了一下.便點了頭。

汪永昭言出必行.在張小碗這白日慢悠悠地處理了半日家事後.便真派了親兵去接人.等把張家人接回來。

這日夕間張家人一到.張家的張小寶就扯著噪子對著他大姐嚎哭。

他還以為他這輩子都見不得他大姐了.外面有話在說.說他大姐殺了人中了邪.魂早被閻王爺奪走了.活著也只是個空殼子。

張家有了張小寶這個大噪門領頭.個個都掉了淚.哭得汪永昭都拍了桌子.罵道.「帶你們過來是讓她歡喜的.你們一個個哭著給她找什麼晦氣?都給我閉嘴」

他大吼完畢.張家的人就閉了嘴.張小碗只得笑著出來打圓場.溫聲安排了家中的老僕帶著家裡人去他們的房間把包袱放好.再洗漱一翻.就出來吃得晚騰。

張小碗只陪得她家裡人吃了一頓飯.隔日就是大年三十.就又得帶著懷慕跟著汪永昭回那總兵府。

在那馬車上.見得張小碗微攏了眉.汪永昭便低下了頭.在她耳邊輕輕耳語.「靖王已快攻入夏朝朝都.待再等上半年.京都群臣反淩家之時.就是他們返兵之日.你莫要著急.很快你就能見得了他了。”

說罷.他深深地看了張小碗一眼。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11:53 A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汪永昭先行下了馬車,扶了抱著孩兒的張小碗下來,汪府門口,汪永安領著一干人等迎了他們。

「去見爹娘。」汪永昭免了他們的禮,把懷慕抱回了手上。

「大嫂,可要奶娘來伺候?」汪余氏這時幾步走到張小碗的手邊,輕聲地說了一句。

張小碗聞言微笑了一下,偏過頭看了汪余氏一眼,淡笑道,「先沒必要,勞你費心了。”

「大嫂吉祥。」汪余氏見她開了,便抿嘴唇,微微一笑,便又退了下去。

張小碗便回頭,當著汪家那幾兄弟和奴才們的面,對汪永昭微笑著說,「四弟妹知禮得很。”

汪永昭聞言「嗯」了一聲,轉頭對汪永重說,「你媳婦管家辛苦了,回頭你去庫房支三百兩銀子,給她打幾件手飾頭飾。”

汪永重躬身拱手,「謝大哥,謝大嫂。”

汪永昭看他一眼,便不再贅言,領著張小碗去了汪觀琪的院子。

汪觀琪與汪韓氏早候在院子堂屋,張小碗微低著頭跟著汪永昭磕了頭,便聽汪韓氏的聲音欣喜地說,「昭兒,你懷中可是我的小孫兒懷慕?”

「是。”

「快抱來給我瞧瞧。”

「是。」汪永昭抱著孩子起來,見張小碗還在跪著,便看了看他母親。

汪韓氏只是笑看著他懷中的孩子,眼睛轉都沒轉一下。

汪永昭笑了一笑,「娘,叫小碗起來吧,她身子骨不好。”

汪韓氏聽得這話,笑容便冷了下來,那伸出手欲要抱孩的兒也縮了回去,她頓了一會,又轉頭瞥到了汪觀琪不悅看著她的眼神,心裡頓時一緊,便開口笑著說,「大兒媳婦快快請起,你這跪下著幹甚?瞧得你現在,就給我跪上一會,我這兒子啊,就已經心疼得不行了。”

說罷,拿著帕子掩著嘴笑了起來。

張小碗遂即站了起來,抬眼看那笑得花枝亂顫的老女人一眼,便悶不吭聲地站在了汪永昭的身邊。

汪永昭看她一眼,未語,抱孩子朝汪韓氏走進了幾步,抱著懷慕讓她看了看。

「讓祖母抱抱吧。」汪韓氏又伸出了手。

「他認生,您就我的手看看罷。」汪永昭又淡淡地開了口。

「抱都抱不得?」汪韓氏遲疑地看著汪永昭。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便把孩兒放在了她的手上。

果不其然,懷慕剛到汪韓氏的手上便哇哇大哭了起來,那聲音聽著像是受了驚嚇般越哭越驚慌。

「娘,我來吧。」汪永昭便把孩子又抱回了手上,哄得他幾聲,待他不哭了,才把他放在了張小碗的手裡,且對她淡然說,「坐下吧。”

他帶著張小碗在下首坐下,便跟汪觀琪說起了新年祭祖的事。

這些事女人插不得嘴,汪韓氏便沒有言語,只是拿著眼睛不斷地看張小碗,張小碗只是靜靜地抱著懷中的孩子,等汪韓氏看得她太明顯,她便抬起了頭,朝得汪韓氏嫣然一笑。

她這一笑,足把汪韓氏小驚得倒抽了一口氣,這刻她完全不覺得眼前這個看著有幾分病弱之態的美豔婦人是張小碗,但驚訝之下她看得張小碗的眼,那驚訝之情就又淡了下來。

沒錯,她還是那個想把她活活氣死的畜婦,那樣冷冰冰得沒有絲毫感情的眼睛,只有這個婦人身上才有。

她咬著牙重新站了起來,托了娘家的人找了汪家的族長才回的汪家,她受過多少苦難與屈辱,她定要這死婦嘗嘗那般滋味,並定要比她還要多上幾分。

    *******

這次,汪永昭沒讓張小碗住後院,而是帶了她回前院他辦事的院子,正宇閣居住。

張小碗剛歇下,把江小山端來的藥喝了,聞管家就來報,說姨娘們來給她請安了。

張小碗朝那逗著孩子的汪永昭看去,只聽汪永昭看著孩子頭也不抬地說,「要見就見,不想見就讓她們走。”

張小碗想了想,便對聞管家溫和地道,「帶她們從後門進來吧,我在側堂見他們。”

側堂是正堂的小房,但正堂是汪永昭處置公務的地方,張小碗便讓人把隔扇的門全關了起來,把側堂的小門打開讓人進出。

沒得一會,四個姨娘便全來了,有兩姨娘一人手上牽著一個小兒,年幼的那位便抱在另一姨娘手中。

張小碗這是第一次正式看著這兩個孩子,可能是她也生了兩個孩子的原因,便對孩子的注意多些,對千嬌百媚的姨娘倒沒什麼興趣,更對那說是摔斷腿,可剛看著走路也沒什麼大問題的麗姨麗更是絲毫興趣也無。

她仔細看過那兩個小兒,便內心嘆惜了起來,汪永昭的遺傳因數果然強大,這兩個孩子也是有幾分像他的,只是,只是形式而不神似,兩個孩子一人眉眼之間怯氣太重,另一年齡更小的小兒也有一歲多了,見得她看他,連躲了她的眼神好幾次,就差一點就要被她嚇哭了。

「夫人,」幾人這次給張小碗行了跪拜之禮,待聽從張小碗的吩咐在椅子上坐下後,坐在前的表姨娘,也就是鐘玉芸先笑著開了口,她朝張小碗微笑著小聲地說,「好久未曾給夫人請過安了,今日一見,夫人比以前更是年輕貌美了。”

張小碗在房中養了一年多,皮膚養白了些,人確也變得嬌嫩了些,但再怎麼嬌嫩,她也是比不上這眼前的這幾個的,於是聽得這話,她只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是啊,夫人看著甚美。」雯姨娘也開了口,臉上無笑,還拉了拉手中的兒子,命令他道,「還不快叫母親。”

張小碗朝她看了過去,然後見那汪懷玨看著她抿嘴不語,頭只往他娘身後躲。

「快叫。」雯姨娘又大力地拉了拉他的手。

許是拉疼了他,這汪懷玨便大哭了起來。

「你哭什麼哭?你這見了嫡母,也不知叫人的孩子,你看你爹到時知情了,看他不狠狠教訓你這個不成器的......」雯姨娘氣得像是要哭了,字字似泣血般悲切。

「大過年的,歇停點吧。」在她面前鬧著這麼大,張小碗冷眼旁觀不得,只得淡淡地開了口。

她話說完,門邊有人走至了門口,朝裡道,「大夫人......」

聽得是江小山,張小碗問道,「何事?”

「大夫人,大公子有話要跟您說。”

「進來吧。”

「小的在門邊說即可,大公子說了,您身體還有些許不適,不要太過於勞累,要是有誰在你面前哭鬧,叫下人拖出去即罷,無需費神,耗了身體。”

「知曉了。”

「小的退下。”

「嗯。”

江小山走後,張小碗看了一眼鴉雀無聲的姨娘和那兩個兒子,便又開了口,「還有什麼要說的?”

沒有回話,張小碗又掃了她們一眼,「要鬧現在就鬧,要是過年跟我鬧,我話放到這裡,管你們誰是表妹,還是誰送給我們大公子的,也管不了你們是不是生了孩子,大過年的要是給這府裡找了晦氣,出了這正月,我就把你們拖了出去,在大街上活活打死。”

聽得這話,幾個姨娘都沒話,只有那雯姨娘別過了臉,拿著帕子拭著臉,小聲地說,「您就不怕報應。”

「你說什麼?」張小碗聽得眯了眯眼。

「您也是做母親的,您就不怕報應?」那雯姨娘似是個真有傲骨的,聞言便毫不服氣地轉過頭,對張小碗哭著說,「聽說您的小公子是千辛萬苦為大公子生下來的,您就不給他積點福?每次回府不是打殺這個就是要打殺那個,動不動就拿這些個話嚇唬我們,您這般,這般兇惡,不為小公子積善存福也就罷了,還非要生生折了他的福不可嗎?”

這話聽著可真是有理得很,張小碗看著這伶牙俐齒的雯姨娘,看得她幾眼,見她毫不怯氣地回視著她,張小碗輕輕地勾了勾嘴角,搖了下頭,說,「你是不是覺得沖這當口,我就收拾你不得了?”

「妾身不知,妾自覺話沒有說錯,這話便是話到外面,傳到了那些念了聖賢書的大官人耳裡,也是有理的......」雯姨娘臉上的眼淚越哭越多,眼看一塊帕子已經擠得出水了。

「夫人,」這時,芸姨娘輕輕地開了口,她站起身朝張小碗恭敬地福了福,像是提醒地說道,「您看,現下老夫人也回府了,要是有什麼不對,要不要叫她過來給您評評理?”

她說罷,剩下的那兩個姨娘見張小碗朝她們瞧來,都低下頭拿了帕子掩了嘴,沒有接張小碗的眼神。

張小碗看著這幾個可能是聯手起來給她添亂的女人,頭疼地揉了揉腦袋。

她這剛好一點,這些個人就不放過她了。

「叫吧,叫夫人過來。」張小碗半靠在了椅子上,半歇了眼,淡淡地道。

她們要看看汪韓氏是怎麼處置她的,那她就讓她們看看,再開開眼界。

拿她的孩子說她的事?還要脅她會被言官談論,她看她們的腦袋還真是長到針眼裡頭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張小碗那的情況自有人報到了汪永昭那處.汪永昭聽罷一笑.揮了人下去。

江小山正在扮鬼臉逗小公子玩.等人退後.小聲地問了句:「您就不去幫幫?”

汪永昭微微一笑.「她自會處置好.何須用我?”

說話間.眉宇之間一片行雲流水般的愜意。

那廂張小碗坐在側堂.待請人的聞管家去了一段時間.她便起了身.端正站在了那門口.遠遠看得那汪韓氏帶著丫環來了.她朝得她福了福身。

汪韓氏走近.她便又彎了腰.恭敬說道.「兒媳拜見婆婆。”

「免了.免得這腰彎得久了.有人又怪心疼的。」汪韓氏勾起了嘴角.笑了一笑。

張小碗笑著抬頭.點頭道.「婆婆明見.大公子憐惜我以病體生了懷慕.自是有些多上心了一二.想來也是大公子好心仁慈.道我在汪府有滅煩之災之時.以懷孕之身殺得了那別處派往我府的探子.驚了心眼.又道我以命相拼生了懷慕.便認為我對汪家有功.這些日子以來.還真是幸虧了他憐惜.要不妾身這命.也早早去了。”

她說罷.又朝得汪韓氏一笑.朝這站著不動的老婦人道.「婆婆.您請。”

她以懷孕之身坐鎮汪府.就算是汪觀琪.也得給她三分臉.汪韓氏不給?那她這裡等著。

張小碗的硬氣讓汪韓氏臉上的笑頓時全無.她冷了臉坐上了主位.張小碗待她坐下.施了一禮.便對那站著的幾個女人冷冰冰地說.「老夫人來了.你們這些個姨娘誰有什麼話.就給我在這裡說明白了。”

她那話.說得又硬又直.別說是那幾個姨娘.就算是汪韓氏.都驚了眼瞧她看了過去。

張小碗一一直視回去.嘴角揚起笑.「趕緊地說明白.這夜間的團圓飯眼看不久要開了.在這之前.就把事兒在老夫人面前給說清楚了。”

她這話一畢.汪韓氏便拍了桌.厲聲道.「大過年的.有什麼話還不快說」

這廂雯姨娘身體一抖.站在那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便站起來低頭輕輕地道.「我們一進來.夫人便對我們喊打喊殺.我道這太不為小公子積福了.夫人似是不以為然。”

「雯姨娘......」張小碗聽得淺笑.「我就不問你姓氏.不知也罷.我就問你.你當著我的面哭哭啼啼.我說你兩句.你就頂我十句.大公子那邊隨得我如何處置你們.我依著仁心.便沒處置你這頂我嘴的.只口上說道你們幾句.規矩點.別大過年給汪府找晦氣.現下.連老夫人都被你驚動來了.要是你再不服氣.豈不是要我去那皇宮裡請皇后娘娘為你做主來得」

說罷.她轉過頭朝汪韓氏又施了一禮.歎道.「婆婆.去年那一道我以命相博.不敢說博了汪家半分安寧.但這些許年來.任是誰都知曉我與汪府榮辱與共.雯姨娘口口聲聲說我喊打喊殺.一來.別說府中之人.就是那外人.也誰都知我為何喊打喊殺.二來.我不知她一個姨娘哪來的膽子.敢這麼妄言我這個有誥命在身的二品夫人.三來.大公子與我吃災念佛只願我那小兒身體康健.她竟咒我不為我小兒積福.婆婆.您要為我作主.要不然......」

說道此處.張小碗拿出帕子.拭了眼邊的眼淚.哭道.「婆婆.請您為兒媳作主.要不然兒媳真真是活不下去了。”

說罷.就朝汪韓氏跪了下去。

汪韓氏僵坐在正位半會.才終開了口.「來人......」

「在。」聞管家在門口應了聲。

「來......來兩個人把這頂撞大夫人的姨娘拖出去大打二十個板子。”

「啊?」張小碗似是有些小驚地叫了一聲。

汪韓氏厲眼看似了她.「兒媳.你似是對我的處置有意見?”

「竟這般輕?」張小碗卻是瞪大了眼.輕輕地說.「先前大公子什麼都不知時.還隨得我如何處置她們.沒想.您只是打個二十大板子。”

「張氏.他是汪府小公子的生母。」汪韓氏冷冷地看著張小碗.那緊緊扶住椅臂的手勒得都出了白痕。

「生母?」張小碗拿著帕子掩了嘴.垂著眼淡淡地道.「我還是大公子的正妻.給他生的第一個小兒.此正在沙場為汪家建功立業.現第二個小兒還抱在大公子的手中.婆婆的意思.是我這個汪府兩個嫡公子的生母.還比不得一個生了庶子的生母來了?”

「你......要如何才滿意?」汪韓氏氣都喘得粗了。

「自當您處置。」張小碗垂眼看地.跪著沒起來。

「拖出去.打死。」汪韓氏從喉嚨裡擠出了字.那字陰冷尖細得讓人心底發麻。

「且慢......」張小碗這時若無其事地轉過了身。

她看著那進來的兩個奴才.對汪韓氏不緊不慢地說.「婆婆.大過年的.就別讓個姨娘給府中添晦氣了。”

「你不是讓我處置?」汪韓氏冷笑.「說來你還是有意見?”

「婆婆一回來.就在大年三十這天在家中打死人.這傳出來了.怕是......」張小碗抬頭冷冷地看著汪韓氏.「您還是差人把這雯姨娘送回娘家去吧.我想有她娘家人教.她自會知禮.您看如何?”

汪韓氏氣得拍了好幾下桌子.好一會好.才又從嘴裡擠出了一個「好」字。

雯姨娘本在哭鬧.但被聞管家的差人拿了布巾裹了她的嘴.這時當婆媳已經商量好怎麼處置她.她只得哭著雙眼往她的兒子看去。

汪懷玨已得五歲.已懂一些事.見得他娘哭著看他.他終鼓起了勇氣.一氣小跑.上前對著跪著的張小碗就是揮了一小巴掌.「你打我娘.我打死你。”

小小的人那一巴掌不重.張小碗被打得不痛不癢.看得他被人拖了下去.再看那驚恐得眼睛都瞪出來的雯姨娘一眼.便也不再看她了。

有時.女人的命運都是自己作死的.連帶的.把兒子的命運也給拖累完了。

汪永昭在正院後方的歇榻處聽得張小碗被庶子打了一巴掌.便急步繞道走了過來.恰好看到掙扎的雯姨娘被拖了出去。

她嗚嗚哀求.淚如雨下.汪永昭看都未曾看她一眼.便走到了那側門.一腳把門踢開.對著那坐在上方的汪韓氏拱手叫了一聲.「娘。”

隨即.他看了張小碗一眼.淡道.「起來。」

張小碗看他一眼.並未起身.只朝汪韓氏看去。

汪韓氏這時對上兒子那直接向她射來的眼睛.心下一窒.差點都呼吸不過來.喘得氣後.她朝著張小碗失聲啞聲道.「你起來。”

張小碗這才起身.朝著她福了福.便轉頭朝汪永昭福了福身。

「坐著罷。」汪永昭看她一眼.走到了那奴僕拉著的汪懷玨面前.看了他兩眼.見他兩腿抖個不停.他便泛起了輕笑.「我道你膽氣不足.哪料想.打你嫡母的膽子卻有得是。”

見他這般笑了起來.汪韓氏兩手一抖.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把汪懷玨抱到了懷裡.朝著汪永昭厲聲斥道.「他也是你的兒子.他也是汪家的男孫。”

「我沒道不是。」汪永昭聽罷又笑了笑.對汪韓氏淡淡地說.「娘你這是怎地了?以為我會對他怎地。”

「不.不是.」汪韓氏連忙搖頭否認.「是娘一時激動.想岔了.想岔了......」

「嗯.地上涼.起來罷。」汪永昭笑笑.扶了她起來。

汪韓氏見他臉色還算好.便安了心.轉頭看了那默不作聲.垂著坐著的張氏一眼.便朝汪永昭小聲地拭探道.「你看.雯姨娘的事......」

「您已經讓人拖出去殺了?」汪永昭朝她詢問道.不待她回答又接道.「那便殺了。”

汪韓氏頓時不再言語.這時那幾個跪在地上的姨娘把腰趴得更低了。

汪永昭看得她們一眼.對汪韓氏又溫和地道.「讓丫環領你回去歇息吧。”

「那這孩子?」汪韓氏看了看抱著她的大腿顫抖個不停的汪懷玨。

「您可有時間能帶?」汪永昭沉吟了一下問道。

「有時間.我帶。」汪韓氏頓時斬釘截鐵。

「那便您帶吧.得勞煩您教養了。」汪永昭又朝得她笑了笑.叫了聞管家過來.讓他請老夫人回院。

這廂汪韓氏領著人匆匆走了.不待那些姨娘們抬頭.汪永昭拉著張小碗的胳膊肘兒起來.拉扯著她往後走。

等回了歇榻處.他放下她的手臂.問她.「打著哪了?」

張小碗輕輕地搖了搖頭。

「打在哪了?」汪永昭的聲音冷了起來。

張小碗只得指了指右邊的臉。

汪永昭便伸出了手.撫了撫她的右邊的側臉.呵呵地冷笑了起來.「我從閻羅王那裡把你的命搶了過來.日夜守著你.只恐驚了你的魂.可一介小兒.就可把他的巴掌揮到你的臉上......」

「不礙事。」張小碗抬頭看他.抹平了他眉眼之間的陰冷。

汪永昭抓了她的手.放到嘴邊輕吻了一下.心裡自有了定篤。

張小碗瞧得了他眼裡的冷然.就知這事.她這裡已經結束了.汪永昭那裡卻沒有。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4:18 P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年初三,雯姨娘的家人,她的嫡母長兄,一個七品的武官來拜年,也是上門道歉。

汪永重見的他,回頭也朝汪永昭問了話,汪永昭答了一句話,說正午門還缺個守門的,他要是有意,不用出節,他就可以走馬上任。

雯姨娘的嫡兄自然不會為了個庶妹去正午門當個守城門的,就這麼離開了汪府。

這天汪永昭帶了張小碗去給汪韓氏請安,剛站到門口,汪懷玨就從裡面跑了出來,抱了汪永昭的腿,就抬起小臉,哭著喊,「爹爹,我要娘......」

汪韓氏這時也抬眼看著汪永昭。

汪永昭手中還抱著懷慕,見懷慕聽到哭聲,好奇地轉了轉眼圈,他的小兒因沒看到人,便看著他又嘴吐起了水泡泡。

「帶走。」汪永昭見狀不禁宛爾,撇過頭朝江小山淡淡地道。

「娘,孩兒帶媳婦來跟你請安了。」汪永昭帶著張小碗行了禮,喝過一口茶,便又抱著懷慕走了。

等到下午,汪韓氏才知汪永昭帶著張小碗回了葉片子村。

回了村中的宅子,張小碗才算是又重掌回了家事,儘管懷慕有貼身的奶娘照顧,她也有溫婆子當幫手,但頭幾次她還是忙得很是疲累。

而這幾天,汪永昭每天都是帶著他的那幾個住在前院的親兵早出晚歸,有時晚上也不見得回來,在忙一些她不知道,也不打算問的事。

待出了正月,張小碗的身體才算真緩了過來,不再走一段落就會直喘氣,抱懷慕也可以一直抱著不覺得疲勞了。

張家的人也一直往到正月才戀戀不捨離開,臨走前,張小碗心下不安,把靖王妃與汪永昭私下給她的那些銀兩全拿給了張小寶,讓他和胡九刀想盡辦法把糧食存好,並傳信叫小弟從大東急趕回來,先把家裡的這些事全部辦好才成。

「要出大事了?」張小寶拿著他大姐給他那一大包銀子很是不安。

「怕是,」張小碗又把給家裡人做好的幾件衣服放在了另一個包袱裡,仔細又想了想,才對小寶說,「回頭我會跟大公子商量,會叫一些能信任的人住進山谷,幫著咱們看糧,你先跟刀爺商量好,叫他們村裡的人也都準備好。”

「知曉了,你放心。」張小寶聽聞後臉色一整,「我在這小半年裡必會按你的吩咐把事全辦妥。”

聽得他的認真保證,張小碗笑了笑,過了一會,她輕歎了口氣,「還好你們尋了我來,要是沒得你們,大姐這日子怕也是不好過得很。”

「大姐......」張小寶聽得眼睛都紅了,「你別說這話,要是沒你,早家早一個人都沒得了。”

張小碗聽得轉過了頭,朝他揮了手,「趕緊走吧。”

張小寶抹了把眼睛,拿著她給他的兩個大包袱出了門。

等他走後,張小碗才默默地抹掉了眼邊的淚。

張小寶這廂剛出門,知他們家今日要走,就留在家的汪永昭早派了人看著他,現瞧得他從夫人的房裡出來,汪永昭的親兵便領了他進了汪永昭的書房。

「大人,啥事?」張小寶一進門給汪永昭施了禮道。

汪永昭眼睛掠過他一個背著的大包袱,一個提著的更大的包袱,什麼也沒問,只說道,「那趙大強不是能信之人,在你大姐讓你辦的事期間,防著他一些。”

「我知曉。」張小寶聽得這話勉強一笑,趙大強什麼人汪永昭早告訴過他,他也不是沒心眼的人,自知要怎麼辦事。

說罷,張小寶覺得有些不對勁,問汪永昭道,「您知我大姐要我辦什麼事?”

「知一點。”

「她跟您說過?”

「沒。”

「您從何知曉的?”

「你說呢?」汪永昭翹起嘴角冷冷地笑了笑,「她是我的妻子,她要幹什麼,我這當夫君的還不能知曉一二不成?”

「那......那事您還瞞著她嗎?」張小寶問到這事有些忐忑不安了。

「瞞,不僅我要瞞,你也要瞞得死死的,」汪永昭說到此,嚴厲地看著他說,「不要再給她心中添事,明白了嗎?”

「知曉了。」張小寶也是籲了口氣,抱著手中的包袱朝這兇神惡煞的汪大人說,「我比您更想不讓她知道,我這不怕您......」

他本是要說汪永昭不是個對他大姐多好的人,但這一年多來汪永昭所做的事,好幾件都堪稱得上好了,張小寶便也沒什麼話可說了。

他姐說得對,這人再如何,也是懷善的親身父親,打斷筋連著骨頭,再如何,他們表面上還是要對這人恭恭敬敬,讓人挑不出理來,事情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

二月間,汪永昭夜間每每回來,頭一沾枕便睡。

張小碗給他脫靴擦身,靴子有時泥濘不堪,腿側偶有騎急馬才有的擦痕,這些種種,都讓她猜測這本就不穩的京都更不穩了。

她沒什麼更大的本事卻預測這些她看不透的形勢,她眼睛所到之處不過是這個村子,和汪府的那座總兵府,她沒能力知曉更多,所以她只能掌握她能掌握的,存糧存肉存油存藥物。

人活命的根本,就是有口吃的。

哪天她的小老虎在遠方的戰場上沒得吃的了,她也得有吃的給他送上去才成。

張小碗什麼都不信,她只信自己,她也不想依靠誰,因為就算是如皇帝,先前的永延皇那樣的人物,哪一天,說他死了他就真的死了;就算是如汪永昭這種夾縫生存也沒死的人物,他累極了躺在那,死亡對他而言也就是別人的一刀子的事,所以這世上,無論是誰,就算是有天大的能力的人那能力也只在那天大之間,這也算是有限的,靠誰,都不是回事,總有一天他們會倒下,信自己卻能讓人更踏實一些。

張小碗也知曉汪永昭多少知道她的一些舉動,但這時候,這都是些心照不宣的事了,想來,她辦的事,汪永昭也是要得些好處的。

他手下暗士不知多少,人人都張著一張嘴,都是要吃飯進去的。

果不其然,大鳳朝這年五月,京城的大門把守嚴密,有好幾天裡,城裡只許進不許出,那幾天汪永昭根本沒有回來,她只收到了江小山帶回來的那根汪永昭頭上她給他紮的發帶,讓她給一千石糧食給江小山。

張小碗心裡苦笑汪永昭莫不是把她當個開糧鋪的,但也是急找了胡九刀過來,讓他帶著江小山去提糧食。

江小山也是頭一次清楚知道張小碗藏了這麼多糧食,足對這個出身不高的夫人當真是刮目相看。

五月末,汪永昭這才回來,張小碗這時也知朝中百臣齊反淩家把持朝政,欲要趕淩國舅為首的淩家人出朝廷。

張小碗也從家中老僕那邊得知靖王妃府中已是捉襟見肘,為了替靖王在朝廷拉籠官員,靖王那邊的庫房也是儼然已空,她便咬了咬牙,跟汪永昭小聲求了事,把汪永昭那些年月裡帶兵打仗所得的貴重器物全給了靖王妃。

汪永昭雖是答應了她,但知曉這事的汪觀琪卻心疼得當晚趕到了這別宅,足瞪了張小碗半晚,害得張小碗累極了,也只得半垂著頭,拿著帕子掩著打出來的哈欠。

張小碗這時已是不怕了,她當真是不管不顧了,因只有靖王上位,她的孩子才能活著,她只能再次豁出去。

六月末,懷慕十個月大,已會爬在汪永昭的身上,把嘴巴上的口水泡泡往他爹爹的嘴上撲,直逗得汪永昭只要一在家,必要把他抱在手上,不管被他的這小子尿濕了多少衣裳也如是。

七月,汪永昭帶著張小碗離開葉片子村,把她藏在了山中的一戶人家,他則帶暗兵而去。

七月中,江小山又給她帶來靖王妃給她的信件,其中有小老虎告母親的兩封家信,還有一封是靖王妃的親筆書信,她要跟張小碗借三千石糧食。

張小碗這幾年間存了三次急糧,這還是她的兩個弟弟與胡九刀在民間想盡辦法,才不著痕跡存來的,存了這麼多年,實則也就近三千四百石糧食,前面已給了汪永昭一千石,現下存糧已不夠三千石了。

但這時,張小碗只願多給,不願少給,她便親自領了靖王那邊的人去了山谷,見了胡家村的族長,談好了條件,胡家村舉全村之力借給了她八百石糧食,她這邊才把靖王要的糧食籌好,全部交到了靖王的人手裡。

這件事,從接到信件,包括來往路上的時間,再到把糧食全部交予到人的手中,張小碗只花了六天的時間。

七月底,糧食運抵靖王五千急行軍駐紮處,首領小將汪懷善領著士兵大吃了一頓乾飯,當晚,朝著京都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這時,先前因急路去往谷中與胡家村調糧的張小碗因長途跑馬淋雨了兩夜,又路途從馬上掉來了好幾次,身體受損,低燒了近十天,此時還在床上昏迷不醒。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京城風雲突變,汪永昭把手邊的事交給親信副將,才急趕回了張小碗先居住的小山村裡。

張小碗低燒不止,喝不進藥,他便用了老法子,用嘴含了藥,強自餵到了她喉嚨裡,如此三翻下來,張小碗第他回來的第二晚終醒了過來。

汪永昭守得她醒來,便又氣又急,想伸手打她,卻只揚高了手,又恨恨地收回。

「您怎回來了?」張小碗見到他,便伸出手拿了帕子,去拭他頰邊的汗。

汪永昭坐在那看著她,看得她半晌,見她只顧著伸著虛弱的手給他拭汗,整理衣裳,便悽愴地哼笑了一聲。

罷,罷,罷,隨得了她去。

她的心只一門心思地放在她那小兒心上,便由得了她去,這個當口,她活著就是好事。

他們的懷慕,還不到一歲。

聽得汪永昭呼吸正常,張小碗便抬了頭,抬頭後,瞧得汪永昭那瘦得像冷劍一樣銳利的臉,她便真真切切地苦笑了起來,小聲地問他,「您能呆得了幾日?”

「兩日後回。」汪永昭把她的手捉進了被子,給她拉了被子蓋住了她的肩膀。

「那就好,待明早我下了地,給您燉雞湯喝。」張小碗說著偏頭看著汪永昭,眼皮半垂不垂地掛在那。

汪永昭又哼笑了一聲,但他又伸出了手,攔了她的眼睛,「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當張小碗睡罷,他拿著溪水沐浴了一下,等不到頭髮幹,便趴在了張小碗的邊閉上了眼。

門外,他的兩個隨身將士見他就寢,一人便抱了劍坐在了地上,半打起了盹,一人依舊全神守衛。

第二日張小碗好了一些,便真起了床,她把她先前捉來的七隻山雞全殺了,燉了三隻,炒了四隻,想讓汪永昭帶著他的兵好好吃了一頓。

懷慕這些日子被奶娘帶著,十幾日與張小碗沒見著多少面,對張小碗生疏了一些,但對汪永昭卻絲毫也未曾生疏,他被汪永昭只帶了一個早上,就抱著他爹的脖子不放了,連奶娘也不要。

汪永昭欲要用膳,張小碗想抱回他到手上,讓汪永昭換出手來用膳也不行,汪懷慕就是認定了他這個爹,坐在他爹的膝蓋頭拍著手板心樂呵呵地看著他爹用膳。

汪永昭連喝了幾碗湯,啃了兩根雞腿,見懷慕睜著他黑黝黝的眼睛歡喜地看著他,他心中頓時一暖,臉色也緩和了一些,轉頭對張小碗問, 「那小子小時也這麼聰慧?”

張小碗聽得稍稍一愣,又夾了幾塊肉多骨頭少的雞塊放到他碗中才點了點頭,「懷善小時也一樣聰慧。”

「嗯,就這點還像樣。」汪永昭瞧得她一眼,便又埋頭吃了起來。

他吃得速度快,但樣子還算得體,與懷善小時恨不得把臉都埋在碗裡的樣子是截然不同的。

也與吃得飽飽坐在他爹腿上,興高采烈看著他們說話的懷慕也是不同的。

「那時未得多少吃的,便是在山中捉了兔子,抓了雞,做好了後也是村中最好的拌飯菜了,但這些在我們住的山上也不是老有,多的地方就得往深山裡去了,他又離不了我,我又不便帶他往那深山裡去,只得時不時在山邊轉轉,看能不能天天都逮到一兩隻野物給他加菜.... ..」說到這,張小碗朝用膳速度慢下來的汪永昭笑笑,「您還聽嗎?”

汪永昭把嘴裡的骨頭吐了出來,點了下頭。

張小碗便繼續淡淡地說,“他一歲時,夕食吃得早,光吃稀粥吃不飽,有天夜半時,他餓得醒了過來,我頭一次當娘,先是不知他為何哭鬧,只得什麼法子都挨個試,才知這時他夜間吃不得稀飯,要吃乾飯才不會餓,我還想著他剛一歲的人,牙齒都沒長出來,嚼不動干飯,便跟我們一樣先吃吃稀粥也是好的,哪想,在餓了他好幾天后才知他是給我餓得,所幸那時干飯還是吃得起的,便也還是養活了他下來,後頭他三四歲大,一頓兩大碗飯,頓頓都要吃得極多,有次別人問他為何,他說要吃得飽才能盡快長得大,才能好好護住我,不讓人欺負我,還能去那山中抓野兔子給我吃,不讓我離他而去,去那山中忙活了……”

說到此,張小碗轉過臉,眨了眨眼,把眼裡的水光眨掉才轉回頭,才對汪永昭歉意地說,「您別怪我如此為他,那時,只有他伴著我。”

她的孩兒,一歲多還不懂怎麼說話,聽得村裡的老人家哄他說吃飯就能快快長大,就已經會嗷嗷哭著鬧著叫著要吃多多的飯。

他見不得她辛苦,便要保護她了。

汪永昭聽罷,微垂了眼,看著她放在桌上的那雙手,沒有言語。

張小碗便低了頭,繼續給他夾菜。

她這時給汪永昭說那以前的事,是想讓汪永昭知曉,她為她的大兒子竭盡全力不是沒原因的,另外也想讓汪永昭知曉,他的大兒子不親他,也是有其原因。

她當年被逐到牛歸鄉,固然她瞞了有孩子的事不對,但當年汪家那想把她趕到鄉下,讓她等死的事實,她也不信汪永昭心裡沒有數。

事到如今,說當年也沒有太多意思,但張小碗不允許汪永昭因她的孩子不親他,他就要薄待他。

小老虎返京後,汪永昭該給她的孩子的助力,他都要給他,不能因為他不喜他,他就不給。

她知道汪永昭骨子裡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太明白不過,知曉汪永昭很是排斥她的大兒子不過,她也知汪永昭也不會對懷善有什麼不利,但,她還是希望他,能做的都能做到,無需她的孩子去走更多沒必要的路。

當夜張小碗睡到半夜,汪永昭壓上了她的身,弄醒了她,問她:「你知你是汪家婦?”

「我知。」張小碗在迷朦中答道。

「你知就好。」汪永昭便解開了她的肚兜,脫了她的褻褲,輕磨著進了她的身體。

許是念及張小碗的身體,這一晚他的動作很輕,饒是如此,張小碗最後還是出了一身熱汗。

快要晨間時,汪永昭去灶房燒了水過來,倒進了浴桶裡,汪懷昭把張小碗抱在身前,兩人在熱水裡相偎了許久。

待到那夏日的晨光快要開爬起,汪永昭在張小碗耳邊輕輕地說了句,「你可願意把我放在你的心上?”

沒有人回答他,他懷中的婦人已疲憊入睡,他便自問自說,「如此,我便也把你放在我的心上。”

    *******

一日後,汪永昭離去,張小碗再見到他是,便是一月後,他來接她回尚書府。

這時,汪永昭已是大風朝的兵部尚書。

這年,即位不到兩年的劉瓏退位,有著赫赫戰功,攻下夏朝,帶回無數金銀珠寶的靖王劉靖被群臣擁護即位。

張小碗不知內情如何,也不知這個朝代的史書會如何評價這些事,她只想知道她的兒子何時回來。

但汪永昭不說,她也按捺住不問。

她知他會在該回來的時候回到她的身邊。

汪永昭答應她,兩年之內必讓他回,他做到了,而她要做的就是給予他做到這事的回報,還有尊重。

她不能在這個男人夜間疲憊回來,在他睡在她身邊時還追問他這種話。

這也許會讓汪永昭憤怒,也會對她的孩子不利。

張小碗忍耐著,終於在這年九月底,在懷善十六歲生辰的前兩天,見到了她的兒子――善王汪懷善。

    *******

善王來尚書府,下面的下人也不知曉,他偷偷地溜過了尚書府的後牆,在當今的兵部尚書汪永昭的眼皮子底下溜進了尚書夫人的院子裡。

他悄悄探得她坐在亭子裡,正在做手上針線活,便想悄悄地上前嚇上她一跳,於是便想了法子,走到了她的身後,但卻在探頭之際卻怔住了。

他娘手上的衣裳,看著那樣式,似是他的。

他看看衣裳,再看看自己如今的身高,便探頭到他娘臉邊有些鬱悶地說,「你怎知我現長這麼高?”

早在他探頭時已經知曉他的氣息,內心已驚心動魄過了的張小碗側頭看了看他,笑著道,「你站我面前看看。”

汪懷善便乖巧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張小碗拿起手中的袍子,站起在他身上量試了一下,便點了點頭,「看來是沒錯。”

「我回來了,你竟如此?」汪懷善站在她面前,那眼睛卻是一眨都沒眨過,他看著她的眼裡有著紅光,似心中藏著過多的話,卻沒得到法子,說不出口。

「竟如此什麼?」張小碗拉了他坐到她先前坐著的凳子上坐下,把他隨便亂紮起的頭髮拆下,把那根舊發帶放到一邊,拿了衣籃子裡的新發帶到手上,給他重新紮起了頭髮。

「你一點也不想見到我。」汪懷善吸了吸鼻子,眼睛徹底紅了,心裡委屈得不行,「為了來見你,我連靖王賞給我的善王府我都沒去瞧上一瞧,整頓好了兵士我就跑回來看你了。”

「我怎地不想見你了?」張小碗好笑地翹起了嘴角。

「你見到我一點點歡喜也沒有!」汪懷善大聲地哽咽抽泣著道,「許是你跟那王八蛋過了這麼久的日子,還生了個孩子,便不要我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4:23 PM

第一百三十三章

「誰說的我,我不要你了?」張小碗輕輕地梳著他的頭髮,笑著問。

汪懷善乖乖地坐在那讓她梳頭,一動不動。

這時,他不答話了,只是抽泣地吸著鼻子,似是傷心得不行。

「娘以前說過的話你都不記得了?」張小碗給他一下一下慢慢地梳著頭髮,也隨意地慢慢地問。

如若不如此,因陡然見到她突然長大了不少的孩子而起的酸楚會把她淹沒,會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梳理著他的頭髮,也緩緩把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情緒慢慢掩了下去。

「哼......」汪懷善先是不說話,後頭卻是恨恨地哼了一聲,待張小碗給他紮好發帶,他伸出手,摸了摸那根藍發的發帶,還放到鼻間聞了聞,這才轉過頭,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把臉埋在了她的小腹前,盡情地流著淚。

「我好想你,娘。」他說。

張小碗抱著他的頭,抬起頭任由眼淚彎延流下。

「你想不想我?」在她腹前,汪懷善悶悶地說。

「很想。」張小碗笑著答。

汪懷善總算是抬起了頭,他抬頭看著他娘掉下的淚,看著它滴到了他的臉上,他伸手摸了摸,這才站起,拿起袖子去擦她臉上的眼淚。

「你最歡喜我是不是?」汪懷善看著她淚眼朦朧的娘,小心,且無比慎重地問。

張小碗未語,只輕輕地頷了幾下首。

「那便罷了,我原諒你了。」汪懷善歎息著歎了口氣,把頭靠到她的肩前,似是忍耐地說,「你多個兒子便多個兒子罷,只是你要永遠記得,不要傷我的心。”

說著,他把張小碗的一手捧起,放到自己的心口,讓她感覺著他的心跳,讓她知道,在他的心裡,他最歡喜的人也是她。

見此狀,張小碗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低頭,把下巴貼住他的臉,感受著他的體溫,告訴自己,她的孩子是真的回來了。

母子相依相偎,不遠處的大門口,汪永昭見到此景,差點把拳手捏碎。

他忍了又忍,終是看不過去,掉頭而去。

他本要走進去,可他知曉這不是時候,他不能逼得她太緊。

那個女人心太狠,他一逼,她就會在她給自己留的無數條後路中,奪路而逃。

現下,是她還欠他的。

    *******

「怎會是善王?」張小碗帶著汪懷善進了灶房,先給他打了手洗手,在她準備拿米磨粉之際,她問道。

這處正院,汪永昭按照她的習性,每天只有早間有丫環婆子定時進來打掃地上,其餘時候,都得有她的吩咐才進得了門。

今日汪永昭在家,懷慕便給他帶去前院去了,要得午間才過來。

現下還早,還要得一來個時辰那倆父子才會回來,張小碗便把要問的話問出了口。

聽了她的問,汪懷善把洗好的手從木盆裡伸了出來,等著他娘給他擦手,嘴上也答道,「我也沒多問,給了就給了罷,我跟靖王先前說好了的,有仗的話我就給他打,打完了,也等我打不動了,我是要帶你回鄉下養老的,其餘的都讓他看著辦,他給了我這個善王,我也答應他了,哪天要是覺得不妥,那便收回去就是,別要我與你的腦袋就成。”

「你們這般說話?」張小碗給他擦了手,沉默了一下問道。

“靖王,不,應該是現在的皇帝了,娘,我跟他現下算是很好,跟他無話不說,他不是個好人,但他是個有志向的人,娘你說過,一個人只要有志向,再怎麼壞都不是個純粹的壞人,他要他的大鳳子民絕大部分都吃得飯,他要讓我們這個地方的人就算有了天災,也不會伸手就抓了自己的兒子裹腹,娘,我覺得我可以幫幫他,哪天他要是覺得我礙了他的眼,我便帶你走,我已經有本事了,帶著你我們哪都可以活著。”汪懷善笑了,他俊朗的臉明亮得就像陽光一樣耀眼,說到此處,他又悄悄地在張小碗的耳邊說,“娘,我現在有本事了,你知道嗎?”

張小碗又笑了起來,她伸出手摸了摸了他的臉,歎道,「是,你終於長大了。”

「是的。」汪懷善認真地點點頭,他拿過搗米桿,搗起了米粉,臉偏向著張小碗問道,「你哪天收拾一下,帶著我那弟弟住進去?”

「嗯?」張小碗給他折著衣袖,漫不經心地出了聲。

「住去善王府啊,」汪懷善停了手中的搗桿,認真地與她說道,「我可是叫人把我給你帶回來的什物都搬回我的善王府裡了啊,就等你住進去歸置管家了,要多少丫環婆子,也還得等你過去發話著呢。”

張小碗聽罷頭都疼了,她伸手揉了揉額頭,沒說話。

「你不是不跟我走吧?」汪懷善急了,語氣又大了起來。

「你弟弟還小。」張小碗只得如此說道。

「我沒說不要他啊,你可以帶著他走啊。」汪懷善急得臉都紅了,「你別怕他不許你走,我叫靖王多賞他幾個國色天香的美人換就是! ”

張小碗聽得連苦笑都露不出了,只得淡淡地說,「你再無理,我便抽你,你剛剛回來就招我,是不想讓你娘有好日子過了?”

「你......你捨不得他。」汪懷善把搗米桿拿出來,狠狠地砸向了牆。

他氣得在原地呼呼地喘著氣,張小碗看著掉了淚,看著他靜靜地說,「你在外頭,我無一日不想,你回來不問問娘,在你不在的日子裡過得如何,你只回來跟我任性無理,你難道不知你這是親手在娘的心裡紮刀子?”

「我......我......」汪懷善結巴了兩字,這便又哭了,他哭著不解地問他娘,「怎地我回來,這一切都變了。”

張小碗靠近他,把他又擁入懷裡,安撫地拍著他的背,過得一會,待他平復了一些了,才在他耳邊歎道,「娘不是不想跟你走,能走,現下就跟你走了,可你是善王了,你把我從你老子的府裡接走了,是要外人怎麼看你?要外人怎麼看大公子?現在你們在同一艘船上,這船還沒穩,你就要拆船了,你怎地還這般不懂事?”

汪懷善哪是不懂事,這些事其實他都懂,他只是想讓他娘住進他為她打下的善王府。

「可那王府,是我為你打下的,你不住,讓誰去住?」汪懷善恨恨地咬了她的肩頭,儘管告訴了自己許多遍要體卹他娘,可他還是被她背叛了她。

她不再只有他一個孩兒,她還不和他走。

那他要怎麼辦?

「以後自然有人會去住。」張小碗無奈了,柔聲地安撫著他道,「那是你以後的家,你想讓誰去住了,自然誰就可以住進去,可懂?”

「哼,那也是以後的事,你現在不去住,那我住哪?」汪懷善聽得惱火,又咬了咬她的肩。

又怕咬得她疼了,又輕輕地舔了舔那咬著的衣裳處。

張小碗忍不住安撫地又拍了拍他的背,才道,「你要是願意,自然是娘住在哪兒,你便住在哪兒。”

「那好罷,我跟汪大人說去。」汪懷善沉默了一會,才不甘不願地擠出了這句話。

汪大人?他對他那父親,到底是有多少叫法啊?張小碗無奈地搖了搖頭,把他扶正站直,又去擠了帕子來給他拭臉。

給他洗臉時,還是忍不住說他,「都是要當善王的人了,怎地還哭哭啼啼的?”

「我只在你面前哭,別人面前才不。」汪懷善聽罷此話,倒是滿不在乎地說。

確也如此,他跟著靖王打的哪場仗不是血仗?騎下伏屍萬具,他還不是坐在那馬兒上,該吃吃,該喝喝,吃飽了喝了水,便又提矛上陣,繼續廝殺,哪怕就是下一刻被敵人千刀萬刮,他也從沒害怕過,更別說掉過一滴淚了。

他從不哭,他只愛笑。

所以靖王才叫他善王,這善字也是通了笑,他們糧草斷絕時,萬眾兵士的哀鳴聲中,他還能笑道幾聲,確也沒給靖王多添晦氣,回頭笑過,他便帶了他的兵士去給靖王奪敵軍的糧草,他笑著去笑著回,萬般困苦,從沒掉過一滴淚。

只有回了,知曉了他的娘親不再只有他一人,那乾涸的眼淚才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偏偏怎麼掉他都樂意,他不覺得有何不好,也不覺得苦,只是難受。

「我心裡難受,我要哭,你莫攔我。」汪懷善掉過頭,看著她的臉,臉上絲毫羞澀也無,眼睛還顯得紅紅的。

「好罷,不攔你。」張小碗聽得一時沒有忍住,低頭在他額頭上輕柔地吻了一下,微笑著道,「你再長得如何大,也是娘心裡的小兒子,小老虎。”

汪懷善聽得這話,便稍稍有點得意地笑了起來。

張小碗這話便也哄好了他一半,她做飯之際,哪怕她多做了幾個人的,汪懷善也只不屑地哼了哼,別的話確也是是沒說了。

    *******

汪懷善在大門口見得那走進來的汪永昭,先是瞪大了眼看著他懷中的小孩,瞧得了好幾眼,才收回眼神,假模假樣地笑著拱手,「父親大人.... ..」

「嗯。」汪永昭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抱著懷慕與他錯身而過。

「哥哥,哥哥......」懷慕這時卻叫起了人,才一歲多一點的小孩,哥哥兩字愣是叫得清晰。

汪懷善一聽,眼都直了,幾步竄到汪永昭的身邊,瞧得那跟他長得相似的小孩口吐著泡泡,拍著手叫他「哥哥」,頓時心裡癢得不成形了,便伸出了手。

懷慕看得他伸出了手,便哈哈笑著朝他哥也伸去了手。

張小碗在正堂屋的門前看得也輕笑了起來,朝著汪永昭柔聲道,「您讓懷善抱抱懷慕罷。”

汪永昭掃了她一眼,又偏頭看了汪懷善一眼。

汪懷善一見,立馬揚起了笑,大叫了一聲,「父親大人。”

汪永昭冷冷地翹了翹嘴角,便把孩子給了他。

汪懷善把人一接過,便拋向了空中接到手中,見到懷慕又拍著手板心哈哈大笑,他立馬也歡喜了起來,轉頭便朝他娘大叫道,「娘,這個弟弟像我,膽兒賊大。”

「這都叫什麼話!」汪永昭一聽他稍顯粗鄙的話,那眼頓時微微瞪大。

「飯菜都上桌了,就等您來開飯了,快去坐著罷。」張小碗伸手輕輕地拉了下他的衣袖,笑著道。

她這一拉,汪永昭臉色便好看了些許,那邊的汪懷善瞄到後,則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嘴。

到了桌上,懷慕便要張小碗抱了,這一個來月他都是張小碗親手帶的,自然也是有些纏著她的,吃食要得她餵,便才願意張開嘴。

懷慕現下也不吃奶了,跟著他們一起吃,張小碗也每每做一些麵條和魚蝦給他吃,因著汪永昭也喜歡,每次都是一大份地做出來。

魚蝦都是剝了皮,只取了肉做成丸子蒸出來的,張小碗今天做了一大份,分做了兩碗,待人坐下後,她把一碗擺在了汪永昭的面前讓他和小兒子吃,一碗擺在了懷善面前讓他吃。

懷善小時肉吃得很多,也吃得精細,但打仗這幾年間,確也是沒吃過什麼好吃的,待一坐定,先是把這碗丸子吃了,又把一大盆的雞湯也給吃了一半,沒得半晌,那麵條也是去了一半了。

「稍稍慢些。」看他吃得太快,張小碗的注意力全在他身去了,懷慕張大著嘴,等著他的下一口飯時她都沒注意到,沒去餵他。

汪永昭瞧在眼裡,眉毛緊皺了起來,見得這婦人這時連他的臉色也無暇看了,他的臉也鐵青了起來,一把抱起了懷慕,自行餵了他一口丸子。

張小碗這才回過了神,朝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汪永昭垂眼,未理會她。

「爹爹......」懷慕吃得一口,朝著他爹爹叫了一聲,又把手伸出了張小碗,「娘親......」

張小碗看看汪永昭,見他難受沒更難看,便把懷慕又抱了回來,拿著帕子給他擦了臉,才笑著小聲地眼他說,「懷慕乖,娘抱抱,可好?”

懷慕聽得把頭靠在她的懷裡,表示答應。

張小碗這便又笑了起來,這時正在啃雞腿的懷善見得,奇怪地和他娘說,「娘,他是怎認得我的?才一歲多大一點吧,這就認得我了? ”

張小碗笑笑,輕描淡寫地說,「教的。”

「怎麼教的?」汪懷善饒有興趣地問,視而不見坐在上首位的汪永昭臉有多黑。

「就教教,就教會了......」張小碗嘴角彎起,笑看著她的大兒子。

汪懷善一見她這帶著不善的笑意,便知他最好要收斂點了。

要是太過份了,等下就臨到她來收拾他了。

汪懷善也知見好就收,向他的這個父親大人暗示了一下,他娘心心念念都是他後便收了手,痛快地繼續用起了他的飯。

待到飯罷,汪永昭吃得不多。

午間,待張小碗送了那東西進了房午歇回來,他便叫了奶娘進來,讓奶娘哄得懷慕午睡,他則對著在房內的張小碗冷著臉說,「我肚疼。”

「肚疼?哪裡?」正在忙著整理衣裳的張小碗忙放下手中的活,忙著走了過來。

「這裡。」汪永昭摸了摸自己肚子的左側。

「可是沒吃好?」張小碗替他揉了揉,輕歎了口氣,「剛見你就吃得不多。”

「嗯。」汪永昭冷著臉嗯了一聲。

「我去給您煮點稀粥,您再吃點啊。”

「不用。”

“這……”

「蛋羹即好。”

看著面不改色的汪永昭,張小碗淺笑著點了點頭,朝他一福,「這便即去。”

待她走了幾步,汪永昭便又跟了過來,張小碗在心裡輕輕地歎了口氣。

做罷蛋羹給他吃了,江小山新娶的媳婦就過來替張小碗熬補藥了,見到他們在廚房裡還小訝了一聲,施過禮後才問張小碗怎地還沒午歇。

張小碗只得笑著說了聲「今日歇得晚了些」,便跟著把碗吃得乾淨,連碗也隨手丟給她洗了的汪永昭去得了那屋裡。

懷善還在另一房,張小碗這午睡睡得不安寧,過得一會就醒了過來,剛起了身,心想要去瞧懷善,就見汪永昭一個箭步下了地,連鞋子也未穿,大步打開了門往那門外走去,沒得幾時,他就把懷慕也抱了過來,怒氣衝衝地與她說道,「這也是你的兒子,你這婦人好好帶著他罷,休得厚此薄彼。”

    *******

這汪氏父子午間便已如此,晚間更是磨人,這飯桌上,張小碗已經用眼神制止不住汪懷善了。

汪懷善拿著碗伸到他母親面前,讓她給他又夾了半碗菜後,便又朝得汪永昭笑著說,「父親大人在京勞苦功高,皇上也是心裡知曉的,您著實不易,我看吶,過得幾日,您的府裡就又要熱鬧了,到時那賞賜便會源源不斷地賞到府裡來了。”

張小碗聽罷,淡笑著終開了口,對他說道,「好了,你就好好用膳,先生教你的禮節你都忘了?”

「那是窮講究的人家才講究的,我跟你才用不著呢。」汪懷善聽罷,笑著扮了個鬼臉,對張小碗說,「我回頭就去谷裡把先生接回來養老,娘,你這呢?說個日子,我也來接你。”

張小碗聽得頭都大了,在桌底下伸出腿,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汪懷善見罷她的臉色,頭往桌子底下一探,看得他娘踩了人後,「哎呀哎呀」地叫著,就抬起頭來對他娘說,「娘,你踩著我父親大人了,這下壞了,你可真是不賢......」

說罷,端正了身體,肅了肅臉,朝汪永昭拱手道,「父親大人,我看我這娘出身低,又不知書達禮,襯不起您這一表人材的尚書大人,我來日即便把她接了出去,不留她在這府中給您丟臉,算是孩兒對您的一片孝心。”

張小碗聽得這話,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她即刻站起了身,把懷慕放到了汪永昭懷裡......

這時她見得汪懷善要跑,她便冷了臉,「你再跑個給我看看。”

汪懷善一聽,把踏出門的腳收了回來。

「正中間給我跪下。」張小碗喝道了一聲。

汪懷善抱頭,慘叫了一聲,「娘......」

張小碗沒理會他,四處找能打人的什物。

「娘,你不能在父親大人的面前打我......」汪懷善吞了吞口水,當真有些害怕了起來。

「門外的柱子掛著馬鞭。」汪永昭這時淡淡地說了一句,餵了懷慕一口蝦丸。

懷慕正好奇地打量著他的哥哥,這時見他哥哥臉皺得擰成了一團,他還道是在玩,便格格笑著激動地拍起了小手板,不懂事的小兒便給他哥哥助威了起來。

張小碗默默地去門外拿了馬鞭進來,站到汪懷善面前,蹲□嚴肅地問他,「還敢不敢這麼沒規矩了?”

汪懷善本還不服氣,但見到她眼底的焦慮和疲憊,心下頓時一疼,再也不敢放肆,便輕輕地道,「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大公子......」張小碗回頭去看汪永昭。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便收回眼神,不語。

「夫君。」張小碗只得又叫了他一聲。

「起來罷。」汪永昭翹起了嘴角,看了汪懷善一眼,淡淡地說道。

汪懷善暗裡咬了牙,表面則笑著朝他拱了手,「謝父親大人不怪罪。”

張小碗這下已疲憊不堪了,帶了他回飯桌,等吃罷飯後,她把懷慕交到了​​汪懷善手裡,叮囑他道,「好好帶一下弟弟,可行?”

汪懷善低頭看了看懷裡那幾分跟他相似的小子,再瞧得他的眼睛像他的娘,眼光也柔和了起來,他朝得他娘道,「好。”

張小碗便也放了心。

待安排好了懷善,到了夜間,汪永昭這頭卻是不行了,剛上床,他便把她脫光,能親的地方都親了一遍,又把她困在他身下做了一遍又一遍,床榻動靜實在太大,饒是張小碗這個上世見識算是不少的人聽著都有些汗顏。

所幸,她也不是個沒心眼的,早把懷善安排得遠遠的,只要汪永昭不把這睡房全拆了,那邊便聽不動聲響。

這汪家這大的小的兩個男人,都不是能讓她省心的,得虧這麼多年她已忍耐成性,要不然誰又受得了這翻折騰。

最後最高潮處,汪永昭把牙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肩頭,疼得張小碗不禁側過頭去看他,眼睛看過他兇狠的臉,又落在了她那午間被懷善咬出痕跡的傷痕處。

此時,那結了一點疤的傷痕,被新的更大更明顯的牙痕替換掉了,再也看不出原來的痕跡。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二日,汪懷昭,汪懷善都上了朝,但待到午後,先回來的是汪懷善。

張小碗二話沒說,把懷慕交給了奶娘,讓她把他抱到了外院,在正院裡,她把汪懷善關到他的房內,先且用鞭抽到他衣裳內滲了血,才哭著問他,「你是不是要把你娘逼死,你才覺得一切都對頭了?”

汪懷善想嘻皮笑臉,但還是沒有對他娘言不由衷,他只是趴在地上傷心地哭了,哭得就像他的心已經完全碎了。

張小碗沒有忍住,還是上前抱住了他,哭著又問他,「你懂不懂,這不是你的天下,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戰場。”

汪懷善傷心地抬起流著淚的頭,問他娘,「為什麼,我這麼努力,卻還是得不了我要的東西,我只想好好打我的仗,想跟你好好在一起。”

他只是想跟誰都說清楚,他的娘是他在世間最好的一切,為什麼就沒有人懂得?

他那個父親大人,他的祖父大人,就算是跟他推心置腹的靖王,也全都不了解,他娘是多好的一個娘。

他們不像他一樣,愛戴她,尊敬她,為她的苦所苦,為她的傷所傷。

「懷善......」張小碗抱著他哭得心撕力竭,只能告訴他,「因為這世上,別人都跟你不一樣,誰人跟誰都不一樣,你愛我,你不能讓別人一樣跟你一般愛我啊,就好似,我願意對你好,我不願意對任何一個人都好一般啊......」

這世上千千萬萬的道理,她教了這麼多年,才最終只能告訴他,這是一個倍受桎梏的世間,沒有什麼是逃得脫這個世間的制衡。

他也好,皇帝也罷,誰真又逃脫了這個世間定下的的倫理?

如果他愚蠢,張小碗也就任由他曲高和寡去了,可她的孩子,心心念念的都是希望她逃離苦海,可這苦海,這世間的誰人又真能逃得脫過?

她不願意他帶著她逃離,然後最終,他們死於非命,一無所有。

她確實過於懦弱,但她只希翼,她能保住他的命,讓他看到更多的可能。

他是她捨命保下的孩子,她只但願他往後的人生裡,有更多幸福的可能。

    *******

晚間汪永昭回來,晚膳期間他一言不發,汪懷善說了好幾句近乎挑畔的話,他都未語。

張小碗給他沐浴完,給他擦乾身體,還來不及擦乾頭髮,他就已然疲憊入睡了。

這夜半間,張小碗醒來,就著黑暗聽了他輕淺的呼吸半會,最終還是把口裡的歎息咽了下去。

隔了幾天,汪懷善來跟張小碗不甘不願地說,「他幫我想法子,把對我當善王不岔的那幾家子抄家了。”

「幾家子?”

「嗯,幾家子,上千的人口。”

「懷善......」

“娘……”

「你知我為何讓你忍了?”

「知了。”

汪懷善說道此處,把頭低了下來。

張小碗愛憐地把他的頭抱到肩前,輕聲地跟他說,「你才多少歲?他多少歲了?你幾歲上的戰場?你幾歲上的戰場?”

「他快四旬,我不到二旬,他七歲上的戰場,我十三歲上的戰場。」汪懷善把他的頭埋在他母親的懷中,悶悶地說。

「他在護你,這就是我呆在尚書府的理由。」張小碗靜靜地和他說道,「你要是忍不得,你今天就可帶著去遠走高飛,生死不論,娘願意跟你走;你要是忍得,我就和你好好地活到老,待我老得什麼地方都去不了,你還可帶著我回到我來到這個世間的地方,慢慢地送我走,這兩條路,你要幫娘選哪條?”

汪懷善當下什麼也未說,只把頭埋在了她的肩間,好一會才歎息著說,「選後一條吧,娘,我知曉了。”

張小碗悲涼地笑了,「你啊,就算到了頭,也是我心中最不可能了卻的牽掛。”

他不懂的,他不願意懂的,她都得替他懂。

她沒什麼辦法,誰叫當日,他成了她的孩子,也誰叫他成了她心中永不會忘卻的存在。

    *******

汪懷善就此在尚書府裡住了下來,但他忙於軍中事務,在尚書府中住了不到三日,就把善王府的事交給了張小碗,他便回到了軍中。

張小碗這夜趴在汪永昭的懷中問他,「怎地如此多事?”

她訝異孩子如此的繁忙,汪永昭尋量了一會,才與她詳細地道,「他現今統管萬軍,營下三將六都統十二千總,都得與他領命,這麼多人與他會面,哪有那麼多閒暇待在家中?”

張小碗一想,便垂了頭窩在他的肩頭,與他歎道,「孩子一長大,竟不像是我的一般了。”

汪永昭聽得好笑,「他都是異姓王了,你還想著他是你一個人的孩兒?”

說罷,又道,「懷慕也是你的孩兒。”

張小碗聞言便笑了,垂上又眼,在他的肩頭便睡著了。

第二日,她去了善王府又歸,聽得她的夫君得了四個大美人,都是以前大家閨秀的罪臣之女。

她當下真是無奈又哭笑不得,聞管家彙報完畢,見罷她的臉色,只得站在那不語。

想了一會,張小碗只得歎道,「都放在那大院子處。”

聞管家的領命而去,那大院子裡,已經往了四姨娘了,沖那一院九座院的落處,再塞得四個也是塞得住的。

當晚汪永昭回來,張小碗若無其事,得了四個大美人的汪永昭卻面色鐵青,對著張小碗又是面色不善,又是憤怒不堪,最終抱了懷慕冷臉而去,在他的書房小榻處,抱了孩子睡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的,就被聞管家報到了她這處。

張小碗又能如何,只得第二日她的大兒子一回來,她就拿了雞毛憚子,愣是狠狠地揍了他一地雞毛。

愣是如此,汪懷善還是不服氣地說,「他才只得了四個,我的上頭尚德將軍,得了堪堪十二個,他還得另築院子才塞得下呢。”

張小碗當下又打了一頓,汪懷善又泣又訴,「又不是我給他的,是皇帝陛下賞給他的,幹得了我何事?”

張小碗拿他頭疼,這才真正了會,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就由不得她掌控了的感覺。

    *******

有了那四大個美人跟那幾個大美人的姨娘塞在一處,這尚書府又熱鬧了起來。

每日張小碗一從善王府回來,聽得那些女人們都幹了啥,都有些許的目瞪口呆,她愣是佩服這些女人們這麼多的心眼,一個人能整得一個人生生吐血,而正主卻從來沒出現過。

但她也不興風作浪,如果這些個美人能得了汪永昭的眼,其實這也是她能接受的事。

她對汪永昭無愛,汪永昭要是對她無情,無所顧忌,那就更是美事,這些個美人,誰得了他的眼,都是那女子的好事,也是她的幸事。

她已有兩個兒子,在她完全不期待有什麼感情的基礎下,她有孩子就夠了。

不管是女人的一生,還是人的一生,得了一點,人就得學會滿足,所以張小碗壓根就沒想過,汪永昭對她的那丁點興趣,真能維持很長時間。

但許是最難消受美人恩,汪永昭在外忙碌了大半個時間,回到家中,不是有人在他面前摔倒,就是有完全陌生的女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些他聽不懂的,這些突如其來的美人恩與飛來橫福沒什麼不同,待閃過,就來到張小碗面前發火,只得痛聲罵她,「不尊不孝,妄為人婦。”

妄為人婦的張小碗聽他罵得狠了,只能低頭不語,且讓他痛聲痛駡去了。

只是這日回來,汪永昭罵完她後,便躺在了椅中,一語不發。

她忙驚,探過他的額頭之後叫了大夫來,才聽得大夫說,「思慮過度。”

她心下徒驚,又令人叫了汪懷善才回來,才知這幾日裡,汪永昭在外一刻都不得閒,每日帶著汪懷善在外拜會無數官員。

這些汪永昭醒不過來的日間夜間,汪懷昭在夢中驚叫了數聲,聲聲都叫的是張小碗聽都未曾聽過的名字。

待她叫來汪懷善查問,待懷善一一下去找人查問,才知這些人個個都是往日犧牲在戰場上的那些名字,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汪永昭的手下。

有些人,甚至是懷善現今手下得力人員的父親。

那些個人,得知汪永昭夢中念的都是其父的名字,知情後,紛紛跪倒在汪懷善的身前,聲聲泣哭,皆言生死追隨他左右。

數日後,汪永昭終究在夢中醒了過來,一待醒後,他便對張小碗說道,「你別離開我,你還欠我甚多。”

張小碗聽得淺淺笑了一聲,拿過帕子,撫了他的額,輕聲地說,「知曉了。”

汪永昭聽罷,又閉上了眼,輕呼了口氣,用若有若無的聲量說,「許多年了,小碗,你知不知曉,我只願太太平平過上那麼些許日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4:27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汪永昭在家中歇了好些日子才上朝。

這日,有宮中人秘密來請張小碗,張小碗匆匆進了那宮中,見了那榻上那母儀天下,現下已眉目全灰的女人。

以前的靖王妃,現今的皇后握了張小碗的手,當下人全退下後,她對她說,「還得求你一事。”

張小碗不語,只是垂目。

「答應我罷。」皇后看著她的手,掉了淚。

「您說說。」張小碗說罷此話,才知她心硬得不成形。

「把我的婉和嫁給你的兒子,讓她當你的兒媳罷。”

「善王是如何說得的?」張小碗輕輕地道。

「呵,他說這得問你。”

「而妾身得問他。」張小碗跪在她的身前,把頭磕在了地上。

「讓她嫁給他罷。」皇后倚起身,狠捏著她的手心,「答應我。”

「您為何不下旨?」張小碗抬眼,冷靜地看著她。

她完全可以不過問她,她是皇上,她只是一個臣婦。

皇后看著她,流著淚,「哀家求你也不成?”

張小碗看過她的淚臉,低下頭,再給她磕了一個頭。

待她離去,皇后呵呵地笑了,語道,「這世上的女子啊。”

這世上的女子啊,心狠的心狠,可憐的可憐,愚昧的端是如此愚昧。

當夜子時,靖鳳皇后斃,享年三十八歲,舉國哀痛。

當晚,汪氏父子匆匆回家著喪服,張小碗把門關了,來不及把汪永昭支開,她當著他的面問他,「為何皇后不下旨讓你娶公主?”

汪懷善冷冷地翹起嘴角,冷冰冰地說,「因公主另有心上人,郎有情妾有意,孩兒不奪人所愛,皇后想讓孩子出​​面請旨,可她這是要置孩兒​​如何地?我可不想給汪家娶一個給我戴綠帽子的夫人。”

「皇上的意思呢?」張小碗長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道。

「娘親,那人才貌雙全,是當今相爺的公子,皇帝自然中意他。」汪懷善聞言便笑了,「想把婉和公主嫁與我的,只是皇后一人而已。”

張小碗這才把氣全鬆了下來,她沉了兩口氣,這才起身給汪懷善整理喪服。

她沉著地把汪永昭與汪懷善送出了門,這時,她已恢復了平時的平靜無波。

路上,汪永昭問汪懷善,「你娘是怎地想的?”

「何事?”

「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她是怎樣想的?」汪懷善奇怪地看著與他同在馬車內的父親,看得他半會,他笑了,問道,「您真想知曉?”

「說。」汪永昭簡單地一句命令。

「就算是天王老子把劍架在她的脖子上,我想娶誰,她都由得我娶誰......」汪懷善在他父親耳邊翹起嘴角,一句一句輕輕地說, 「她跟您永遠不一樣,只願我永世平安喜樂,誰也休想逼迫她勉強我,您要是不信,您試試?”

汪永昭聽罷,隨手一掌,把他拍離了他的身邊,淡淡地與他說道,「你太多話了。”

汪懷善聽得坐在牆角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完歎道,「婉和公主啊,也真是可憐,自古才子多情,她哪知啊,她的江公子為了娶她,連懷了他孩子的丫環都殺人滅口了,這種男人啊,怎會是良人。”

說到此處,他又輕聲地自言自語,「皇后想嚇我娘?可我娘豈是誰人嚇得了的。”

說罷,他甜蜜又得意地無聲笑了起來,看得汪永昭又一巴掌揮了過去,小聲斥道,「規矩點。”

汪懷善這才收斂起了笑容,臉上掛滿了哀淒。

他心裡不是不為皇后嘆惜,只是,最應該憐惜她,最應該心疼她為她著想的皇帝都不如此,他又有何立場替她惋惜她為皇帝殫精竭慮的一生。

    *******

靖鳳皇后斃,皇帝令,舉國守喪一年。

關起房門,房內只有她與汪懷善時,對汪懷善與她所說的關於皇帝的事,張小碗翹起嘴角,不屑冷冷地哼了一聲。

汪懷善則躺在她的身邊,翹著嘴角,吃著手中的花生米,問她娘道,「娘,皇上已三日滴米不進了,你說何日他才緩過來。”

「再過幾日吧。」張小碗淡淡地道。

「幾日?”

「你還要想幾日?”

「呵......」汪懷善笑罷,嘴角笑意淡淡隱下,換上了滿臉的沉穩,「打仗時,王爺也是心心念念王妃的,娘,這是真情。”

「來日他懷擁別的鮮豔女子,也是真情。」張小碗淡淡地說。

「娘......」說到此處,汪懷善撇過頭,問她,「你歡喜過汪大人嗎?”

「怎地了?」張小碗輕皺起了眉。

「就是想問問。」汪懷善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剝了幾顆花生米放在嘴裡嚼爛了才輕輕地說道,「你給他生了我跟弟弟。”

張小碗笑了,並沒有回答他。

汪懷善看她,卻看得她只把頭輕輕對著窗戶那邊,淡笑不語。

想著隔牆有耳,汪懷善也不再追問了。

    *******

這年除夕前夜,皇帝召令幾個大臣攜家眷進宮茹素。

汪永昭名在其列,汪懷善也在其中,身為兩人的家眷,張小碗穿了她那身二品夫人的行頭,跟在了兩人後進了宮。

宮宴寂靜無聲,很符合這個王朝剛死了皇后的氣氛。

許是宮宴過於死氣沉沉,皇帝叫了宮女出來唱了一首曲子。

張小碗聽得個開頭,就震驚得半晌都無語。

這聲調清麗的曲子和聲線,跟她所處的那個時代某女歌手唱的那首「但願人長久」一模一樣。

別說詞,連音都一模一樣。

看得她呆了,聽得一點味也沒有的汪懷善湊過頭來,小聲地問她,「有這般好?”

張小碗僵硬地看了兒子一眼。

汪懷善不解,「這是婉和公主教宮廷樂師唱的,真有這般好?相爺也說好,我可是覺著一點味也沒有,你要是覺著也好,我改天給教人學會了來唱給你聽。”

張小碗垂下眸,不語。

見得她賃是如此這般守規矩,見汪永昭也朝他橫眼過來,汪懷善便不再言語,坐在那喝著清茶,百無聊賴地聽著這催眠的調子。

婉和公主他見過,人長得清純也甚是美麗,就是太嬌滴滴了,也太讓人——不想接近了。

娶回來做甚,娶回來當菩薩供著嗎?他可真是敬謝不敏。

正好,她非江容坤不嫁,還私訂終身了,他可真是鬆了一口氣,皇后娘娘在垂死之際,還老惦記著他替她守護個不諳世事的,他何德何能,在連自己的娘親都不能解脫束縛的境況裡,替不相干的人保護一個心有所屬的女子?

各人的命各人背。

想至此,汪懷善側頭看著坐在他們身後靜靜跪地坐著的母親,目光溫柔了起來。

像是察覺到他的眼神,他的娘親輕輕地挑起眼皮,看得他一眼,這才繼而垂下了眼。

得了眼神,汪懷善心滿意足地轉回頭,見得汪永昭皺眉看他,他朝他的父親大人一挑眉,又坐直了身體聽著這就算惆悵,也還是過於柔情的調子。

    *******

張小碗這一夜過於安靜,汪永昭也覺察出了幾許不對,待離了宮門,馬兒快步跑向了尚書府,他才握了她的手,問道,「哪兒不適?”

「沒。」張小碗輕搖了下頭。

這時汪懷善正探頭在吹口哨,得到左右兩邊的守將都報平安的訊息後才收回了頭,不安地摸了摸她的額頭,說,「回了府中,找大夫來瞧上一瞧罷,我見你吃得不多,連口茶都沒喝下。”

心神不寧的張小碗苦笑,忍了又忍,才輕輕地問汪懷善,「那婉和公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娘......」汪懷善瞪了雙目,「你別是真看上她了罷?”

聽得他沒規沒矩的口氣,汪永昭伸手毫不留情地煽了他後背一巴掌。

汪懷善怒目向他,但隨即又緊張地看向了張小碗。

張小碗輕歎了口氣,輕輕地搖頭,「不是。”

罷了,不多問了,她是誰,不是誰,與她又有何干。

汪懷善聽罷,還是有些許不放心,探到她耳邊說,「我不歡喜她,您也不要歡喜她,她不是個守規矩的人。”

「不守規矩的人?」張小碗稍稍有些愣。

「是......」汪懷善看了看汪永昭一眼,見他未阻攔,便又繼在她耳邊道,「她已跟那相爺的兒子私訂終身了,聽得我們在宮內的暗線說,她在青鳳宮中要死要活嫁給江相的兒子江容坤,想來皇后死得這麼快,也跟她的違逆有那麼一些關係,皇后死後她哭天抹淚,日日在皇上面前道她對皇后的孺慕之情,怎地不在生前便對她的母后多些尊重?她太假,我不喜她,您也不要歡喜她,她當不了您的好媳婦,再有才也沒用。”

張小碗聽得真真是傻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搖了搖頭對著兩個看著她的人淡淡說道,「看著我作甚?我可沒說讓她當我的媳婦。”

汪懷善聽到此話完全安下了心,心下輕鬆,嘴上又沒把門的了,對他母親說道,「您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我,正好。”

「她怎地看不上你了?」張小碗瞄得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問。

「嗨,還能咋?嫌我是個武夫,嫌我娘是個鄉下來的會打架的粗婦......」汪懷善說到此,把他娘那手放到自己手中握著,不屑地說,「她要是知她母后求你,你都沒答應要我娶她,不知她會作甚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一年除夕,汪永昭帶著汪懷善,汪懷慕與張小碗回了原先的總兵府,現在的汪府過年。

現在的汪府被皇帝賞了下來,賜給了汪家。

汪家出了一個異姓王,汪永昭又是官拜兵部尚書,汪家在京都風光無兩,他這攜家帶口去汪府,路人皆駐足觀望。

馬車內,張小碗並不說話,待到了汪府,汪永昭那三個弟弟帶著其家人拜見過他們後,他們便進了汪觀琪夫妻的主院。

汪觀琪看到他們,受了汪懷善的一拜之後,眼露滿意。

汪韓氏則笑得勉強,不停地往後打望。

許是沒有看到她想看的人,在團圓飯上,她對於張小碗的伺候不冷不熱。

飯後夜間,汪余氏攜著女眷與張小碗熱鬧說話,張小碗也是有笑有答,場面倒是熱鬧得很。

只是待到放炮後,汪韓氏那邊還是出了岔,送了一個丫環過去伺候汪永昭。

這丫環送過去時,汪韓氏讓她過來與張小碗見了面,張小碗見她長得真是楚楚動人得緊,那雙眼睛,未動就已含三分情了。

著實是個美人。

汪韓氏叫她進來見過張小碗,又朝張小碗笑著道,「他們那邊今晚怕是喝酒會多,就著了小楚過去伺候他們吧,你看可行?”

「這......」張小碗遲疑了一下。

「我派個丫環,如今都不成了?」汪韓氏淡淡地接了話。

「依婆婆的意思就是。」張小碗苦笑出聲。

她話罷,汪韓氏滿意地叫了丫環下去,屋內女眷一時半會的,竟誰人也沒出聲。

張小碗垂目坐在那,引來了汪余氏幾人的同情眼神。

就算她是異姓王的母親又如何?在這個家裡,最大的還不是她。

汪韓氏這邊派了貌美丫環過去,待到半夜汪永昭那廂酒醉,她就進了屋,扶了汪永昭去歇息,喝得也不少的汪懷善眼睛抬抬,輕輕一笑,隨即推開身邊的丫環,找來了小廝扶他回他母親的院子,睡在了最靠門邊的客房。

第二日午間,汪懷善以善王府要應酬同撩的官員,抱著懷慕,帶著張小碗跟汪觀琪告了別,三人離去,回了那善王府。

懷慕在馬車上還叫著「爹爹」,汪懷善逗他道,「你爹爹正醉在美人鄉,等回頭得空了,就會來抱你。”

懷慕聽不懂前半句,但後半句那句抱他可是聽懂了,遂歡快地拍起了手板心,笑得眼睛都彎彎,口裡叫著「爹爹乖,疼懷慕。”

張小碗聽得哭笑不得,但也無暇想太多,一到善王府,她尋來的管家已經候在了門口,就等著她的吩咐。

張小碗急步先查看了下前院待客的堂屋,又打量了一下周邊的地方,見甚是乾淨,擺置也得體,算是先放了心,這才帶了懷慕回了後院。

他們剛回善王府沒多時,就已有懷善麾下的兵士上門拜見,張小碗則在後院收禮,聽得前面的管家著人報訊過來,來的是什麼人,在懷善旗下得的什麼位置,家中有幾口人,張小碗聽罷,就打點回禮。

家中有老人的,就包一小包人參,家中有小孩的,多包一包糖果,大過年的銀兩不好送及,便把素布五尺花布五尺的布疊得厚厚的,塞進了那籃子裡。

這天善王府來的人絡繹不絕,所幸張小碗在年前已經把各色什物都備得很全很妥,來的人多,但回禮也沒缺誰短誰的。

待到初二,懷慕已經想念他的爹爹,張小碗猶豫了一下,叫來管家,得汪永昭已回尚書府,她便清晨帶著懷慕回了尚書府,在書房見了汪永昭,歉意地與他說道,「懷善那邊還需忙得幾天,您看,我還是在那邊多呆幾天可好?”

汪永昭的書房內,那楚楚動人的美貌丫環亭亭而立在一邊,她與張小碗見過禮後,張小碗朝她淡笑著說了句「免禮」,確也沒心思多看一眼。

她說罷話,見那丫環又偷偷摸摸看她,張小碗奇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可是有髒物?”

那丫環受驚地閃過眼神,頭低得低低地,欠身施禮,「沒有,是奴婢無禮......」

她這廂還要說話,張小碗聽罷就揮揮手說,「如此就好。”

說著,就朝汪永昭看去。

汪永昭看她一眼,把手中的書本擱在了書桌上,看著懷中還在打瞌睡的懷慕半晌,許久才道,「如此便去吧,忙完了再回。”

張小碗聽得這話猶豫了一下,好一會,才彎腰答道,「多謝大公子。”

    *******

張小碗猜測汪永昭那句「忙完了再回」是讓她就此在善王府住下,她先是試探地住了幾天,尚書府那邊未來人著她回家後,她才確定,汪永昭確確實實就是這番意思。

她揣摩著汪永昭的心思之時,最高興的莫過於汪懷善和汪府中的汪韓氏了。

而尚書府的後院,確也是樂翻了天。

這十來日,汪永昭確也是在後院歇息了,不再像前段時日一樣,一步也不踏入。

張小碗這邊過到十五出了節,的確也是想懷慕了,汪懷善便去了尚書府,接了懷慕過來,玩罷兩天,又主動送了他回去。

他跟張小碗說了,隔三岔五的,他就把懷慕接過來陪她。

張小碗這下才算是真正地松了氣下來,尚書府如何,汪永昭如何,到底是什麼樣的,只要不危及她的利益,她什麼都無所謂,所以整個尚書府算下來,只有懷慕是她舍不下的。

只要懷慕能見得,她與汪永昭兩府而住是再好不過了。

汪永昭可有人嬌妾美丫環相伴,而她則得了幾許輕鬆自在,用不著再多侍候他。

兒子的善王府,確也要比尚書府也張小碗愜意得多,在這個府裡,她說什麼便是什麼,與尚書府府裡的謹言慎言完全兩致,住得些日子,懷慕也過來幾次後,張小碗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那眉目之間,也算是有幾許婦人的風情了。

來了這世道這麼多年,張小碗這才覺得不被日子逼得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有閒暇了,也不再憂慮太多,也可看看書,或者四處轉轉,打點下家務。

家裡那邊,張小寶也帶著家人過來住了段時日,張家又多添了兩個人口,兩人都是男孩,一人是小寶的小兒,一人是小弟剛得不到一月的孩子,如今算是有了自己真正的家,張小碗把他們留了又留,留到四月田土要忙和起來時,才放他們走。

這次,張小碗還是又把讓他們留後手的什物都帶走了,她想得多,什麼事都還是要給自己留些退路。

    *******

四月中,汪永昭病重,讓聞管家帶了懷慕過來請張小碗回府。

懷慕這時已有一個半月未來,張小碗這才驚覺,在有張家人住在府裡的時日,她竟沒有想他多少。

待他來,不到兩歲的懷慕似是心事重重,看著張小碗竟不願再叫「娘」,也不願意伸出雙手來讓張小碗抱。

張小碗抱過去,他則躲閃了一下。

聞管家在其後輕聲地告知他,「小公子,這是夫人啊,你娘啊,你要接回家去的娘親啊......」

懷慕這才扁了扁嘴,伸出手,要哭不哭地叫,「娘......」

張小碗便把他抱到了懷裡,給家裡管家的交待了幾句,便上了尚書府的馬車。

馬車內,懷慕不願意張小碗抱他,縮到馬車的一角,低著頭靠在那。

張小碗心酸,靜靜看著他半會,才再伸出手,把在她手臂中掙扎的孩子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一下馬車,聞管家就帶著抱著懷慕的張小碗就往她以前住著的主院走。

一進去,她掠過院中的景致,看得她走時抬放在院中石桌上的那一大盆月季還擺放在原位,因著春天,遠遠看去,那月季似是長出了淺淺的花骨朵。

前面幾步的聞管家已把主臥的門打開,張小碗抱了孩子進去,剛進,就聽得懷慕拔高著噪子喊,「爹爹,爹爹......」

「回來了。」一道低沉又微顯冷漠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幾聲輕咳聲。

張小碗抱著欲掙扎出她懷抱的人,見得了那床上的人,稍呆了一下,竟忘了施禮。

懷中不斷掙扎的懷慕把她拉回了神,待她放下他,看著他朝著汪永昭奔跑而去,她這才勉強地笑了笑,朝床上那瘦和兩頰都凹陷進去了的汪永昭施了禮,說,「大公子。”

「嗯。」躺在床頭的汪永昭未看她,輕應了一聲,專注地看著汪懷慕爬床,見他爬不上來,便起了身,把他抱了上來,淡淡地問道,「可叫你娘了?”

懷慕不說話,他鼓了鼓嘴,把臉埋進了他父親的懷裡,像是在逃避著什麼。

見到此景,一時之間,張小碗竟不知說何話才好。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4:38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孩子還是太小,終是離不得,不管他多得汪永昭疼愛,她終歸是他的娘。

張小碗心裡歎了口氣,靜站在一邊,雙眼略帶無奈地看著趴在汪永昭懷裡的小背影。

「讓娘抱抱吧,懷慕。」張小碗靠近他們,彎腰小聲地說道。

懷慕並不理會她,張小碗只得又叫了幾聲。

她呼了他好半晌,他才抬起頭來,眼睛略紅。

張小碗這次去拉他,他終是沒有掙扎,由得了她抱住。

「娘去做糖糕給你吃,可好?」張小碗親了親他的頭頂,誘哄地問道。

懷慕未答應,只是看向那倚在床頭,看著他們的汪永昭。

張小碗不得不也看向他,對上了汪永昭那平靜無波的眼睛。

「好。」汪永昭淡淡點了頭。

懷慕這才轉過頭,朝得張小碗輕輕地點了點頭,便又委屈地扁起了嘴,縮在了張小碗的懷裡。

    *******

下人熬了藥來,張小碗都是親自端了藥給汪永昭,平日裡,她便在堂屋裡做著針線,看著懷慕跟人玩耍。

懷善隔兩天就會過來一趟,每次陪得她坐半會,見得她安然自在,臉色甚好,便只得回了他的善王府。

他娘說,懷慕終歸是她的孩子,她也得養大他,不要他像他一樣,有一個就沒有另一個。

汪懷善聽得心裡酸楚,便不再提要把她搶回去的話了,只是閒下來了,就過來陪他娘坐會,陪弟弟玩耍一會。

他終究是與汪永昭沒有感情,往往問過安,不談公事,只坐在那的話,他們完全無話可談。

如此,他每次過來問過安就退出來,專到張小碗這邊來坐著。

對於汪永昭,張小碗想著還要在這尚書府長久住下去,因著那長久,為了對她自己好點,她便也不再像過去那般親力親為了,事情全交給了下人做,熬夜有廚房裡的下人,洗澡沐浴穿衣自然有丫環,這些該是下人做的事她都交予下人,不想再像過去能不使喚這些人就不使喚這些人。

五月,汪永昭的身體好了些,但他還是託病藉故並未去上朝,張小碗聽得汪懷善說,皇上有新政令要頒佈,群臣天天在朝上吵,他這父親大人幾派人馬都認識不少,不上朝可能是要圖個清靜。

這些都是懷善告知她的,張小碗也並未多問。

朝中吵翻了天,汪懷善卻是饒有興致,每天上朝上得勤快,退朝時走得最慢,按他跟張小碗的話說,就是他看他們爭得跟鬥雞似的太有意思了,他捨不得少看一眼。

    *******

這年的五月,雨水要比往年要多,那婦人悄悄遞了信出去,汪永昭叫人中途使了法子,把那信謄抄了來,一看,那婦人竟是又要存糧了。

存糧,存糧,這婦人就似是她沒有了糧,她便不能活下去一般,就是到了今日,她那兒子都當了王了,她還是誰人都不信,什麼話都不與人說。

她要存,就由得了她存去,汪永昭放了話下去,叫暗地裡的人給她那娘家的人多存點糧。

她愛如何,就如何去罷。

他又去了後院,後院的女人溫膚柔肌,抱起來倒也算是暖和,只是興致一過,他還是覺得冷。

這漫漫長夜熬到初晨,便不能再躺下去了,又得回院。

他躺回了那婦人的身邊,聽著她輕淺的呼吸,又覺得有了幾許安寧起來,便再睡了過去,那些惱人的舊疾似是也沒疼得那般厲害了。

他試過讓這尚書府沒有這夫人,自然有新人替了她這舊人,只是他喜愛的孩子是她生的,這床榻也讓她睡出了溫度,沒得她,一日無謂,二日無妨,時間久了,竟似是忍耐不得了。

汪永昭心想,怕是還沒緩過那勁,待他對她也似她對他那般冷心冷情後,待到那日,他便是緩過來了。

現如今,就姑且這麼過吧。

五月中旬之日,雨水還是未停,站在廊下看著大雨的那婦人抱著他的孩兒也不再像平日那樣歡笑了,朝他看過來的眼神也有些憂慮,問他道,「您瞧瞧,這雨可是還會下上一段時日?”

汪永昭抬手把溫熱的黃酒一口幹了,那婦人瞧得便抱了孩子過來,把他的懷慕放到椅子上,低頭笑著道,「懷慕乖乖,娘親幫爹爹倒杯酒。”

她給他倒了一杯酒,又抱起了孩兒坐著,笑眼看著他。

她兩雙都放在了孩子的身前,那種護衛著他的姿勢讓汪永昭冰冷的心稍稍緩過了點氣。

她給他倒了酒,他便給她想要的,便開口淡淡道,「國師說四月雨連著五月雨的話,必是澇災無疑,這雨不會停下。”

「如此。」那婦人苦笑了起來,她心不在焉吃過懷慕塞給她的芝麻糖,便轉頭看那雨幕,眉心輕攏起來。

汪永昭靜靜地看著她,瞧得幾眼,便轉過了頭。

這些日子以來,他看她看得近了,覺得她的眉眼不是那麼精緻細緻,但卻烙在了他的心口似的,讓他疼痛。

「爹爹,吃......」懷慕又抓了顆糖,小身體向他探來。

汪永昭不禁淺笑,靠近他,讓他把糖塞到了他的口裡。

「娘親,娘親......」喂完他爹爹的糖,懷慕又叫喚起了他的娘。

那婦人一聽,連忙拉回了眼神,眼睛溫柔地看著他問,「可是又要得什麼了?”

「尿尿,尿尿......」話並不是會說得太多的懷慕叫喊著,抬著他的小臉,滿臉著急地看著她。

那婦人便笑了起來,一把抱起來,嘴中說道,「我的乖乖,可真是懂得叫娘了,真好,下次尿尿了也要叫娘親可好......」

說罷她抱了孩子去了那恭房,汪永昭看著她急步抱著孩子而去的背影,直至她消失。

他聽著大雨傾盆的聲響,過了一會,他仔細地辨別著,終聽到了那婦人去而復返的聲音,也聽得她在廊下的那頭和小兒說道,「懷慕要乖,晚膳娘親帶你去爹爹書房玩,可好。”

懷慕便拍起了手板心,嘴裡叫著爹爹。

那婦人抱著他笑意吟吟而來,汪永昭便伸手接過了他,瞧了瞧他的手,未見通紅,這才抱實了他,對他道,「可要喝水?”

懷慕也抱上了他的脖子,笑眯了眼睛,「爹爹,水水,喝水水......」

汪永昭便拿了他的酒杯探到他的嘴邊,懷慕靠近他的手,許是聞到了酒味,便扁了嘴,朝得那婦人伸手。

那婦人便接過了他,笑著白了他一眼,便拿了水杯給他喂水。

汪永昭微翹了下嘴角,看向了那院中的雨。

這雨要是再下下去,那新皇,怕是又得頭大如鬥了。

這雨又下了幾日,下人來報,後面院子裡的女人有懷孕的。

汪永昭突生厭倦,便把這些個人叫到了屋子裡,看著手下人把一碗水銀給那姨娘灌了下去。

躺在地上的女人沒得一會,身下就滲出了血,汪永昭揮手叫人拖了她下去,對屋內的靜寂無聲的女人們淡淡說道,「聽好了,我讓你們生,你們才能生,沒叫你們生,那避子湯哪時給的就哪時喝,要是讓我再知道誰敢自作主張,我便叫人挖了坑,活埋了你們。”

當場無人說話,汪永昭便提腳出去了,把這些女人拋到了其身後。

他給她們飯吃,養活她們,不是讓她們來添亂的。

要是敢,那就得敢做好承擔這責任的後果。

    *******

那懷孕不到兩月便沒了孩子的姨娘是新皇賞的,不出幾日,宮裡來人叫汪永昭過去。

汪永昭臉上無波無緒,一派平靜,張小碗抱著懷慕送到他到大門口,看他帶人出了門,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日夕間,汪永昭回來了,張小碗走至他身邊時,才發現他全身的衣都濕透了,一股強大的汗味。

她忙招了小廝抬熱水讓他沐浴,待忙好,浴房裡的下人來報,說尚書大人在桶內睡著了。

張小碗匆匆過去,見他真是睡著了,便叫江小山過來把他抬上了榻。

本來她是要叫小廝過來擦身,但小廝跟著江小山去抬水去了,她也沒再叫丫環,親身幫他擦乾了身體,把他裹到被子裡,又給他擦起了頭髮。

頭髮快要擦乾時,懷慕這時被丫環抱了過來,看到他爹躺在床上,便睜著他的大眼睛道,「爹爹睡覺覺了?”

他這一聲,把入眠的汪永昭卻叫醒了過來,他先是看了懷慕一眼,又抬頭看得張小碗一眼,便閉了眼,淡淡地道,「把懷慕抱來。”

張小碗接了丫環手中的懷慕過來,把他塞到了汪永昭的被窩裡,父子倆同一被窩。

「懷慕跟爹爹睡一會?」懷中有了孩兒,汪永昭這才又睜開了眼,疲憊地看著他的孩子問。

「嗯,爹爹,睡。」懷慕像是覺察出了什麼,說罷這句,便把頭倚到他的胸前,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汪永昭無聲地微笑了起來,抱著懷中的小兒,安然入眠。

總歸,這個孩兒完完全全都是他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這夜,汪懷善入府,得知汪永昭起不了床,他默默用了晚膳,待到下人一退下,他便跪到了張小碗的面前,「娘,你怪我嗎?”

「後院的那幾個人,是你開的口讓那位賞他的?”

「是。”

張小碗良久未語,好久才疲倦地歎了口氣,「你也知你能活得太平,與他是你父親息息相關是不是?”

「是。”

「那現在告知我,你以後還會如何?”

「我不會再與他有意氣之爭。”

張小碗聽得半晌無語,她看著汪懷善許久,才對他道,「以後他要得多少美人是他自個兒的事,你不要為了娘,為了你自己再在這些事上給他找不痛快,現在這當頭,他死了,你能跟我保證,你定會安然無恙?”

兔死狗烹,他一直在汪家的這條船上,他怎能擺脫得了汪永昭?

「我以前告訴過你的話,現在再告訴你一遍,你既然要出人頭地,要仗打,要大展抱負,你得了汪家的身份,你定要做與你的身份相符的事,這麼多年這麼多事你看在眼裡,難不成還學不乖嗎?」張小碗吼出最後一句,胸前劇烈起伏,她急喘了幾口氣,憤然地接道,「還有懷慕在家中念我,你為何不與我說起?為何不再接他來?你舅舅他們提起他,你說他好得很,他是好在了哪裡你才這般欺騙我?這麼多年了,我等到你長大,就是等來你了這般欺我瞞我?你知就是你大舅,二舅他們,思及我的不易都會千里尋我,可你現下,到底有沒有想過你娘的不易,是不是我任由你任性妄為,你才知我是在意你的?”

她實在是氣得狠了,說罷,拿著那馬鞭抽到了他身上,狠抽了幾下,他未疼,她先疼,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汪懷善難受極了,他跪下過去,抱住了她的腿,喃喃道,「你別怪我,我回來後,啥都變了,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我,要是沒了你,誰聽我說話,我哭時誰又能安慰我?我害怕,娘,我真的好害怕。”

「你別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心軟,他是你的親弟弟啊,懷善,你可知,他身上跟你流著一模一樣的血啊......」張小碗抬頭,怎麼硬逼都無法把眼淚逼回去。

好多次她都以為她麻木得無法再掉出淚了,可只有當心疼得狠了時,才發現那些折磨其實一直都揮之不去。

她被困在了這世間,動彈不得片刻,她逼著自己堅強再堅強,可這日子,還是得接著往下熬啊。

她生了這兩個孩子,這些她必須活著的理由,也是她必須償還的債,她又能如何?成天掉眼淚嗎?

張小碗花了許久才把眼淚逼了回去,這才低頭看向那紅著赤紅的眼睛看著她的汪懷善。

“娘……”

「你要是再意氣用事,自私小心眼,不愛護幼弟,我見你一次便打你一次。」說罷,張小碗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茫然地看著地上。

她已經盡全力而為了,可古人誠不欺她,這世上的事,不如意的真是十之八九。

    *******

汪懷善跪在了他們的臥房外面,汪永昭半夜醒來,靜躺了一會,聽得門外那道呼吸便起了身。

他一起,身邊的婦人便起來了。

「你睡,我出去一會。」他給她掖了下被子,就下地打開了門。

見得那小兒,汪永昭剛要開口,就聽得身後的婦人下地的聲響,他微側了側頭,看得那婦人拿了他的披風過來。

待她給他披上,她就又退了下去,汪永昭待聽到她又上了床的聲響,便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譏嘲地翹了翹嘴。

那笑容在他嘴角一閃而過,接而他看著地上的人道,「起來吧。”

「父親。”

「不要我說第二遍。”

汪懷善站了起來,抬起頭直視著他。

看著這眉眼與他完全相同的少年郎,汪永昭都有些想不起在他這年齡,他在幹甚?

許是在佳裡木的沙漠帶軍突圍夏三王子的營地?還是帶著兵夜刺那夏人的領頭將軍?

打了這麼多年仗,發生的事還是記得,但具體的年月卻不是記得那般清楚了,那些過去都那麼多年了,他不再少年如初,那個當初他不以為然,隨得父親與劉二郎訂下的未婚妻現下也成了他的枕畔妻,他的第一個孩子,竟長成了他當初那般的模樣。

時間竟然過去了這麼許多年。

「記著,想看見我活得不好,那便要你自己活得比我長才成。」汪永昭看著比他矮半個頭的汪懷善,淡淡地道。

說罷,他轉身就回了房。

他這個大兒子,是天縱奇才又如何?沒得他那個母親為他步步為營,沒得她為他卑躬屈膝,他早死了。

就算當年未死,戰場上未死,僅他回來的這大半年的刀光劍影,他也早死過無數回了。

他以為這朝堂,是往日他那玩耍的小山村,隨得他四處亂闖嗎?

    *******

汪懷善這幾日一下朝就過來給懷慕當馬騎,帶著他四處玩耍,不知世事的懷慕得了哥哥的疼愛,每日一早醒來就要問張小碗哥哥在哪。

瞧得汪永昭沒意見,張小碗便放心地跟他笑說起了懷善的事,告知他等哥哥和爹爹下了朝,便會回來陪他。

懷慕性子要比懷善好多了去了,也易於勸哄,懷善要是白日有事不便過來,他也不會吵鬧,儘管還是會不高興一下子,但勸哄幾句便又忘了。

可這五月底,雨水還在下,張小寶與胡九刀他們都來了信,說農莊今年怕是沒有收成了,地裡田裡的作物都快要澇死了,眼看是長不成了。

張小碗憂心不已,又寫信讓他們囤些藥草。

汪永昭看得她心煩了幾天,叫汪余氏過來,讓她帶了張小碗去赴宴。

張小碗被告知要去相爺夫人家的賞花會,當被告知時,還瞪了眼睛看了汪永昭一眼,汪永昭也直直看著她,害得她什麼話都不能再說,只得預設了這事。

第二日汪余氏一來,看得張小碗身上的打扮,確也小小地驚豔了一下。

她這大嫂,沒想成到這歲數,竟有這翻光景,那大而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加上那抿了一點胭脂的小薄唇,加上那白淨了的膚色,倒還真是個長得不一樣的美人。

汪余氏以前也暗地裡仔細看過張小碗,知道她不醜,但沒想成,現下居然是不錯......

一路上,她沒忍住,小心地打量了她好幾次,張小碗當作沒發覺,依舊笑而不語地端坐著。

她今日上了妝,確實跟平時素面朝天時給人的感覺不同,人要​​顯得亮眼一些,自然就打眼,別人多看幾眼也是要得的,也不枉她一大早的坐在妝台前生疏地擺弄了那些許久未用過的胭脂水粉。

為了不給汪尚書與善王丟人,張小碗不僅臉上下了血本,穿的戴的都相得益彰,看著確也像個明豔動人的貴婦,待汪余氏領了她進了那後院的門,那鶯語聲聲的後院還小小地靜了一會兒,等她們走近,見過那富貴逼人的相爺夫人後,那相爺夫人才開口,訝聲說道,「這就是汪大夫人?第一次見,沒料竟是如此美人。”

張小碗微微一笑,微福了下腰,「江夫人盛讚。”

見她舉止落落大方,完全跟言傳中的貧家女子出身的身份截然不同,相爺夫人不禁拿著帕子掩了嘴,笑道起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我早就想多送幾張貼子給你,沒想成今日才把你請了過來。”

張小碗看著她五根胖手指上戴的寶石金戒,又微微一笑不語。

待看過全場,張小碗默默地在心裡算了算,這些個婦人頭上戴的,身上穿的,確實是從頭到腳都通身富貴,這些個夫人頭上戴的金頭飾,插得的那十來支金簪子,加上其它的飾品,算來一兩斤也是有的,張小碗看得都有些許頭疼,不知這些個腦袋是怎麼承受著這些重量的。

這賞花會確是花團錦簇,花團錦簇並不只是那些花,也還有人,張小碗被汪余氏與相爺夫人一一領著見人,硬是要認得仔細,才把這些個在白粉與胭脂妝扮下的人記在腦海,把她們的身份認知清楚。

她跟人見完禮,輕語幾句得體的問候話,便也不再出聲,聽得她們言談。

眾人先是跟她笑語,等得時辰一久,就又不知不覺地把她忽略在了一邊,只有汪余氏極顧著她的身份,時不時要把眼神探過來,看得她幾眼。

待這賞花會一過,張小碗在這些婦人的言語中也得知了些事,還得知了那位婉和公主,因她日日為其母茹素抄經,竟削瘦成病,病倒在宮中,皇上贊她一片孝心,但又恐她傷及身體,特令她出宮去避暑山莊散心。

眾官婦紛紛讚歎公主至孝至純,羨慕起了相爺夫人的好福氣,把相爺夫人逗得時時掩住嘴,生怕把咧開的嘴唇露了出來。

這賞花會竟是賞了兩時辰才散,馬車先到了尚書府,張小碗與汪余氏告別,帶著那四個汪永昭派給她的丫環一回到主院,看到了汪永昭正拿著手躺在躺椅上,手上拿著書悠哉遊哉地看著。

待她走近,汪永昭才抬起眼,上下掃了她一眼,才淡淡說道,「回了?”

「是。」張小碗朝他福了福身。

「那便去休息罷。」汪永昭又說了一句,眼睛轉回了他的書。

張小碗退下走了幾步,走得幾步她又頓住了腳步,回來站在汪永昭的身邊,小歎了口氣,對他說道,「多謝您了。”

又施了禮,這才離開。

她走後,汪永昭才轉頭去看她的背影,待到她的背影消失,他接了送茶過來的江小山手中的茶,問他道,「你看她能跟別人家的夫人一樣過日子嗎?”

江小山聽得傻了眼,好一會才說,「這個我真不知,大公子,夫人的事我老是猜不准,我就沒料準過她的心思。”

他著實是弄不明白他們這個大夫人,看似她的傷心難過都有許多似的,但一回過頭,他要是仔細想想,其實夫人甚麼都不在乎,連大公子病得要死了,背過頭,她的眉頭都不帶皺一下。

他看不明白她。

「哼......」聽得江小山這般說法,汪永昭哼笑了一聲,他搖了搖頭,揮手叫他退下,「下去罷,那套新頭飾送來了,叫聞管家送到她手裡即可。”

江小山得令退下,又回頭朝兩鬢都有些許白髮的大公子看了一眼,在心裡莫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這大公子也好,這大公子夫人也罷,這兩人,他伺候了這些年,就沒哪個他真看得明白過,誰知他們的心裡是怎個想的,他們對對方是真好還是假好,是真心還是假意,他全看不明白。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4:43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張小碗自相爺夫人家的這一次出席,隔日就收到了不少貼子。

這下,汪永昭算是替她找來了不少麻煩,雖知他是好意,除了表面對他的客氣說法,張小碗心裡對他著實沒什麼感謝。

不過就算不喜,她還是耐著性子去得了幾趟後宅婦人的宴會,偶有些聽得過去的消息,但細想想,也確也當不了真。

後宅的女人們能知道多少些?就算知道些許,從她們的嘴裡說出來,就又要變味了。

她們能做到的就是替她們的夫君在檯面下做些見不得人的交易,算來這就是這些婦人們往來的意義了,另外她們也可順便爭奇鬥豔一翻,不論哪個時代,顯擺和炫耀都是女人們熱衷的事情。

張小碗去得幾趟,就已經不想​​再去了。

一來,她不可能替汪永昭和善王幹什麼私下勾當,汪家的事,容不得她一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婦人插手,朝廷水深,她也不敢插這個手;二來,她確實厭煩這種不是討論誰穿的衣裳富貴好看,就是攀比誰戴了新的頭飾的場和;三來這雨下到了六月,懷善已經帶了手下的兵士,奉了新皇之令出去救災去了,她哪有那個心情跟著這些婦人吃吃喝喝,吟風弄月。

貼子再送過來,她就裝病推拒了過去。

她神情蔫蔫,吃的也不多,除了看著懷慕還是笑語吟吟,其它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看著雨水發呆。

聞管家請了大夫來,大夫探過脈,背地裡跟汪永昭說她思慮過度,才鬱鬱寡歡。

汪永昭讓他開了補藥,隔了兩天,發了暗令出去,把汪懷善叫回來一趟。

懷善這次回來,恭敬給張小碗跪安過後,就跟張小碗說起了外面的情形來,說全國十八大省,七省受災,萬裡餓民,衣不蔽體,食不裹腹,卻還是有那貪官污吏貪那鎮災的銀兩和國糧,他今日剛殺了這廂的貪官,便要夜赴千里,去往他省。

「那位此次是要你當他的儈子手?」張小碗聽得半晌,冒出了這句。

汪懷善跪於她腳前,低聲說,「娘,我也願意,您不知,我回了葉片子村,昔日跟我玩的夥伴,十中只剩五,娘,救得一個是一個。”

「可你幹的是殺人的事......」張小碗字字成句地咬牙說道,「無論是那執筆的人,還是那鄉野中的人,只會記住你的過,不過記著你的功。”

「那又如何?」汪懷善抬起頭,滿臉堅韌地看著她,「我問心無愧即好。”

張小碗聽得沉默了下來,夜膳過後,她送走了他,讓他淋著雨,臥馬千里而去。

同時跟汪懷善走的,還有汪永昭送給他的一小支人馬。

為此,汪永昭要去那後院時,張小碗伸了手,拉了他留下來。

當夜,她靜靜地在汪永昭懷裡躺了許久,終究潸然淚下:「他還是太年輕,不知天高地厚。”

「你由得了他去,護住他的命就好,有些事他經歷過了便會懂,現下你說太多也沒用,也勸不住他。」汪永昭淡淡地說,他伸出手,拿過了那桌案上放著的帕子,給她拭了淚。

「我幫不了他更多了。」張小碗嗚咽了起來,她確實幫不了他太多了,她存得了一家人的糧,存得了十人的百人的,可她替他存不了這天下的。

她只能送他到這步了,剩下的,真得他自己走了。

他終是飛出了她的天空,她從來沒有想過,待他走飛遠了,她的擔擾卻是有增無減,她以為她放得開,卻發現那句兒行千里母擔擾的話從來不是先人說著玩玩的。

「別哭了。」汪永昭說了這麼一句,再替她擦乾了淚,無力地閉上了眼。

這婦人啊,留他下來,卻是讓他來聽她說她幫不了她那孩子更多了。

真真是,太會往他心裡扎刀子了。

    *******

懷善這次走後,張小碗消沉了幾天,在這天雨水突停了時,她也像是回過了神,抱了懷慕出去轉了轉。

這次她回了葉片子村,發現她的那些田土全都被水浸襲得汪洋洋的一片。

不過水面上還是尚存了點滴的綠意,它們冒出了水面,召示著它們生活力的頑強。

可是,這點綠意也只是點滴而已,它開不了花,結不了果,給不起人們要吃的糧食。

張家那邊張小寶按張小碗所說的話,把大半的糧食都捐給了可靠的縣官,讓他派人開了粥棚,能讓那些沒飯吃的都能吃上一口。

這時,也有氏族和皇商出面開棚施粥,有了前幾年的旱災,這次這些大戶人家所存的糧要比往年多了甚多,多少都能拿出來一些救助平民百姓。

朝廷裡,皇帝下了新的旨意,讓百姓待水退後,得新播種,谷種由國庫所出,每家每戶可到縣上按丁籍來領谷種。

大鳳朝的百姓沒有在六七月時播過種,插過田,聽得上頭說自有人來教他們怎麼育秧種田,民心大振,紛紛跪地而拜,大呼皇上聖明。

這事連尚書府的下人說起來時,都是滿臉對皇帝陛下的崇敬,說他定是上天派下來解救凡民百姓的九龍真君。

待到百姓真領到谷種,這種呼聲就越來越大了,張小碗就算是呆在內宅,也時不時看得自家府中的奴才跪地,朝天給皇帝磕頭。

深宅內院都如此,可想而知外面的狂熱了。

見得張小碗這段時間的平靜,汪永昭這夜問了她話,「你不覺得皇上的方法可行?”

張小碗訝異於他的一語中的,她沉默了一會,還是把她的真話說了出來,“這些年我試過在不同月份育過秧,插過田,試來試去,只有本身四月播種育秧的方法是最好的,其它的月份下來的,穀子長不實沉,再好的穀種也沒有,這北邊比我們南邊熱,穀子九月初就可收,六月下地的,就算使了法子催熟九月能收,這穀子也不會收得了多少,不過想來皇上的法子要比我用過的法子要高明,我的話也是不准的。”

汪永昭聽得笑了一笑,把她耳畔的髮絲拔到耳後,「那你就看著,看他的法子是不是比你的法子高明些。”

聽他說得不以為然,張小碗猶豫了一下,抬頭問他,「這是誰給皇上使的法子?”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稍頓了頓,便說,「你也聽過,婉和公主。”

張小碗輕「啊」了一聲。

汪永昭收緊了她腰上的手,低頭看她的臉,「後悔了?”

「啊?”

「要是還想讓她當你媳婦,也還是有法子。”

張小碗聽得汗顏,趕緊搖頭,「不用,無須。”

她可不敢找這樣一個媳婦,有一個膽大包天的兒子就夠了,再來一個,她後半輩子這日子就真沒法過了。

看得她搖頭搖得極快,臉上還有幾許緋紅,憑白替她增豔了幾許,汪永昭的眼神便也深沉了下來,滅了油燈,翻身而上。

自她那夜留他後,汪永昭便日日留在了房中,這也是自她回來後的第一次,想著懷善和懷慕,張小碗想她與這個男人,還是得繼續牽扯下去。

是夜一夜翻滾,張小碗累極趴著入睡,任由得汪永昭在她背後輕吻,沉沉睡了過去。

她背後,汪永昭探得她的呼吸平緩,便半壓在了她的身上,把頭靠在她的臉側,臉貼著她的臉睡了過去。

這個婦人,縱然沒有天姿國色,但勝在這具軀殼還暖和得了他的身體。

便是為此,也只得為她那小兒再多費力氣謀劃了。

    *******

懷慕快要兩歲,說話已很是清晰,腳步也穩妥多了。

外頭不再雨水連連,因是夏季,小傢伙身上穿得也甚少,極方便他到處玩耍探寶。

張小碗也發現懷慕與懷善的性子確實是差得遠的,懷善小時幹什麼都不怕,兩歲就能指揮狗子咬他不喜的人了,懷慕則是要溫柔得很,哪怕是丫環跌到了,他都會走過去噓一聲,像張小碗安慰他跌倒時說的那樣說一句「疼疼飛走」。

他這才真真是良善。

這日張小碗與汪永昭坐在廊下喝著茶,看著他在院中玩耍,見得他來他們桌前討來了一塊芝麻糖,便送去了那與他玩耍的小廝吃去了。

小廝得了糖,遠遠地朝他們施了禮,懷慕見罷,小小的人兒也學著他一樣給他們施了個禮,張小碗看得都笑了起來,轉頭問那握著兵書不放的汪永昭,「懷慕可真是長大了,都懂得給我們施禮了。”

汪永昭這時也目光柔和地看著汪懷慕,聽得張小碗如此一說,輕頷了下首。

張小碗給他又添了點茶水,剛放下茶壺,就見江小山急步小跑過來了,臉上熱汗連連,一跑到他們面前,就一把跪下,對他們說,「不得了了,大公子,大夫人,老夫人那邊鬧起來了。”

「怎地了?」張小碗忙站了起來問了一句。

「老爺要把新姨娘接進屋,老夫人就說要上吊給他看,四夫人剛差了人過來,請大公子和您趕緊過去看看。”



第一百四十章

在馬車上坐定,張小碗瞄了瞄汪永昭,見他臉色平靜,心下尋思著等會過去了,她要說些什麼話才好。

公爹要討新姨娘,她這當兒媳的管不到什麼,頂多就是叫下人把繩子給拆下來,別讓婆婆真上了吊,死成了就好。

她心下想著,也便安寧了起來,又挺直了下腰,卻聽得旁邊的汪永昭開口淡淡地說,「你去了,讓娘好好歇著,找大夫給她看看。”

「知曉了。」張小碗垂頭應下。

「那不是什麼新姨娘,是爹養在外面的外室,已經有幾年了,這次也只是接進家中而已,無什麼大礙。”

張小碗聽得微有點呆,抬起頭看著臉色實在平靜得很汪永昭。

汪永昭看她一眼,接而又淡然地道,「讓丫環婆子在身前跟緊點。”

張小碗默默地點頭。

待到了汪府,汪永昭去了前院,江小山得了汪永昭的吩咐,則帶著丫環婆子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張小碗的身後。

汪余氏接到她,臉上還有一點焦慌,給她行過禮後便說,「娘正坐在屋子裡,我就領您去。”

張小碗朝她輕頷了下首,待到了汪韓氏的院子,還沒進門,就聽得裡面劈里啪啦地作響,聽著像是瓶子碎了一地。

張小碗輕瞥了汪余氏一眼,汪余氏見得尷尬一笑,輕聲說,「值錢的都收起來了,留了幾個不值錢的,旁邊還有丫環看著。”

張小碗未語,提裙進了院中。

院子看得出來已是打掃過一遍,但還透著些許不規整,想來汪韓氏沒在這院中少鬧。

她剛進得汪韓氏呆的那外屋,那披頭散髮的汪韓氏就向她撲來,口裡哭叫著,「大兒媳,你可來了,你可看看你不要臉的公爹去,都五六十歲老頭子,曾孫都快要有的人,他還要接新人進門,他是要給永昭和善王丟人啊,大兒媳啊......」

還好張小碗帶的婆子丫環機靈,汪韓氏這一撲來,她們就上前把人接住了,沒近得了張小碗的身。

張小碗看著她帶來的婆子規矩地把汪韓氏按回了椅子,她則在另一椅子上坐下,對著汪余氏淡淡地說,「上茶。”

說罷,對汪韓氏的丫環冷冷地看去,「還不拿了帕子過來給老夫人拭臉?”

許是她的口氣冰冷中透著威嚴,汪余氏忙招呼了丫環下去抬茶,去擠帕子的就去擠帕子去了。

就是那哭鬧的汪韓氏,這時要伸手過來拉張小碗的手,張小碗微微一瞥,不著痕跡地撇過拿起了帕子拭了拭嘴角,錯過了那向她伸過來的手。

汪韓氏看得眼睛一冷,那臉上的哭訴少了幾許,多了幾分刻薄的神情,「張氏,你這是來看我老太婆的笑話來的?”

張小碗抬眼看了眼到了這時語氣依舊不減弱的汪韓氏一眼,便淡笑了一聲,「您說的這頑笑話,兒媳可不敢應,兒媳敬您還來不及。”

江小山這時候在門邊,張小碗便朝得門邊喊了一聲,「小山,你去告訴大公子一聲,就說我看過大夫人這邊,就去給公爹奉茶。”

說罷,她站了起來,對汪韓氏欠了欠身,道,「您歇著吧,兒媳這邊差人去請大夫給您看看身體。”

眼看她就要走,汪韓氏拍了桌子,大吼,「你就讓他這樣丟你夫君和兒子的臉?”

「婆婆此言差矣,」張小碗轉頭,朝得她不緊不慢地道,「公爹也不是納新人,只是把安置在外的舊人接了回來繼續養活罷了,外人知情,也不過是道他念舊。汪家人重情重義,公爹堪為汪家表率,誰能道我汪家人的不是?便是婆婆您,也知公爹對您情深意重,便是......」

張小碗垂頭,看了看角落那摔碎瓶子的片塊碎角,嘴角泛起淺笑,「便是家中的什物,都由得了您摔摔打打,現正是災年,就是皇宮的皇帝陛下,都是一日兩餐裹腹,還是茹素,省著銀子給天下的良民百姓用,您一摔打,就是這精緻的瓶子,不知所花銀兩多少,公爹這哪兒還有什麼對不住您的?”

她說完一大段,汪韓氏卻只聽得進那新人是安置在外的舊人,她想得幾下,那雙眼便泛白,就這麼昏了過去。

屋中伺候的人一片驚呼,張小碗看得她們把她抬到床上,便把汪余氏叫到了一邊,對她道,「永重今年在兵部上任多時了?”

「三月去的,現下是七月,已有四月了。”

「嗯,那就好好讓娘養著,這年頭,正是朝廷用人之際,切莫讓家中之事拖了後腳。”

「弟媳知。」汪余氏聽得朝張小碗速福了福身,「您放心,婆婆定不會有事。”

「看緊點,」這關頭,張小碗也不介意把話說白了,「別讓她這時出事,家中幾位的位置都剛坐上去,不穩得很,她不想著這家裡的人,你們要替她想明白了,別讓大公子替你們花的心血都白費了。”

「弟媳知道。」汪余氏又福了福身,沉聲地應道。

    *******

張小碗去了那前院,給汪觀琪上了茶。

汪觀琪叫了一婦人出來給她見禮,張小碗一看,這位姨娘比她的歲數大不了多少,眉目間卻很是妖繞,風情萬種。

張小碗見狀便笑了一笑,只朝得她輕輕頷首,溫語了一聲「免禮」,便不再說話。

想來汪韓氏見著這般美麗非凡的姨娘,有這姨娘在面前堵著她的眼堵著她的心,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汪永昭跟汪觀琪說了幾句,起身就要帶張小碗去汪韓氏那請安回府,剛走到門外,就見汪府現在的管家王管家便跑了過來,汗流浹背地與他們一一見禮完畢說道,「老夫人剛醒來,就出得了門外,尋井要跳。”

張小碗驚「啊」了一聲,拿著帕子捂了嘴。

汪永昭皺眉看了她一眼,便對汪觀琪說,「爹,我去看看。”

「去罷。」汪觀琪淡淡道。

張小碗輕垂了眼,在余光中她看得她這位公爹的臉上,一閃而過一道厭惡。

走至半路,汪永昭便停了步,揮退了下人,伸出手把張小碗放在嘴邊,握著帕子的那手拿了下來,他看得她的臉半會,冷然道,「我只在門外坐一會,你知怎麼處置妥當?”

張小碗抬眼看他,思忖了下,便輕輕地說,「您任由我辦嗎?”

「說。”

「妾身這有個或許得用的法子。”

「廢話。”

看得汪永昭喝斥她了,張小碗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便抬手叫來了江小山,對他道,「請老爺的姨娘過來,我帶她去拜會下老夫人,見個禮。”

「啊?」江小山聽得都傻了,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家的大夫人,不知她幹嘛要去做這明顯招老夫人恨的事。

「去吧,」張小碗淡定地揮了揮手,讓江小山趕緊去請人,「大公子與我就在這候著。”

江小山領命,但還是朝汪永昭看了一眼,看得他點了下頭,這才便飛快地快跑而去了。

沒得多時,張小碗正看著腳邊的青石板沒一會,那新姨娘便跟著江小山過來了,一走近就極快地朝他們施了禮,「大公子,大夫人......」

「免禮。」張小碗朝得她一笑,便也不再多話,朝汪永昭看去。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便抬腳而走,沒多時一行人就到了汪韓氏的住處。

「您就在這坐一會,我先帶了花姨娘進去。」到了外屋,張小碗朝汪永昭福了福身,便領了那姨娘進了汪韓氏的內屋。

剛進那內屋的小拱門,張小碗就稍抬高了聲音道,「婆婆,您可在?我帶了花姨娘來給您見禮了。”

她落音見說罷,那廂就有了罵人的聲音,張小碗只聽得兩字,那聲音就被人掩了下去,再聽不得分明。

她眉眼不動,領著人繼續住內走,但剛上了那內屋的臺階,就見得汪韓氏的貼身丫環小紅朝她走了過來,福腰輕聲道,「老夫人說,請您稍候一下。”

「哦......」張小碗聽得挑了挑眉,聲音稍大了點,「不知婆婆現在所做何事?這廂新姨娘見過禮後,我便也要跟大公子回府了,大公子正在外頭候著,還等著婆婆見過人之後,他前來見禮,再便回去呢。”

「你這惡婦,不通禮法的毒婦,」這時,那房門大打開來,只見頭髮只梳到一半的汪韓氏站在門口,對著張小碗就是破口大駡,「哪有讓正經主子候著,讓個破鞋先進門的道理?”

「娘。」這時,汪永昭從外面通過拱門大步走了進來,待聲到,他人也到了張小碗的身邊,拱手彎腰施了一禮。

待禮過後,他便朝得汪韓氏淡淡地說,「孩兒府中還有要事處理,張氏這便也就跟了孩兒回去,給您請過安,這便走了。”

「婆婆,」張小碗這時也歉意地朝得汪韓氏一笑,福身道,「兒媳這便走了。”

汪永昭未等她最後一字落音,便轉身而走。

奴才們都恭敬彎腰候在一邊,不敢多瞧他,張小碗也是匆匆步履,才跟上了這氣勢過大的尚書大人。

待她匆步到了門邊,就聽得有人拍了人的臉一巴掌的聲音,隨即她就耳聞了那姨娘喊疼的聲音。

那聲喊疼的媚叫聲,知情的人認知是喊疼,可要是換個不明內裡的,聽在耳裡,便成了叫春的呻吟聲。

張小碗聽得隱隱有些好笑,便不由自主地拿了帕子掩飾嘴邊的笑意。

剛拿起,就覺察到汪永昭回頭瞪了她一眼,張小碗看得他那稍有些譏嘲的視線,更是把帕子擋了嘴。

他們這廂眼神剛對上,那內院裡,就聽得汪韓氏一句一句喊賤人的聲音,聲音大得厲害,張小碗聽了著實是松了一口氣,放下嘴邊帕子便對著汪永昭就是說,「您放心好了,她身體好得緊,一時半會不會有事。”

就沖著有這麼個美麗又年輕的姨娘在眼前礙眼,但凡有點心氣的,都咽不下那口氣去死。

汪永昭聽罷未語,只是到了馬車上,他伸出手捏緊了張小碗的下巴,他那雙冷酷的雙眼看過她的嘴唇,鼻子,到了眼睛處,便緊緊地盯住她的眼不放,當張小碗以為他忍不住想掐死她時,哪料他竟低下了頭,狠狠地,且大力地吻住了她的嘴。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4:52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張小碗嘴上一片赤疼回了府。

汪永昭則是滿身的冰霜,他一下馬車,見之他的下人紛紛不由退避三舍。

張小碗面無表情地跟在他的身後,由得了他快步,她不緊不慢地走著落在了他的身後。

一直以來,恭順她可以假裝,溫柔體貼她也可以信手拈來,但在馬車上,當汪永昭的舌頭強硬地探到她嘴間時,她自身的反應那刻騙不了她自己,也騙不了汪永昭。

她所做的就是緊緊地咬住了牙關,雙眼冷酷地回視了過去。

她不喜歡他這麼吻他,床上她已躲避他多時,這時避無可避,卻也是無法掩飾了。

那刻,她被打回原形。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掩眼哼笑了幾聲,便靠在馬車上看著窗外,滿身的冰霜,一字也未再說。

張小碗也只能沉默地垂下頭,維持著她的恭順。

這夜汪永昭又去了後院,半夜回來,身上還有著女人的脂粉氣,味道重得張小碗無法入睡,只得閉著眼睛靜待天明。

清晨時她起得早,剛下地把外裳披上,微一側身,就看見躺在床上的汪永昭冷冰冰地看著她。

她朝他福了福身,便又轉過身去穿裙子。

剛把裙套到腰間,身後就有人抓緊了她的胸,另一手把她的褻褲解開,探了進去。

「大公子,不早了,我去看看懷慕醒了沒有。」由得了他動作,張小碗淡淡地說。

汪永昭沒出聲,只是兩根手指並做了一根,狠狠地往她底下鑽去。

那下面一陣刺疼,張小碗更是面無表情,眼睛看著窗外,沒再出聲。

汪永昭的手在她體內無情的攪拌了幾下,便抽了出去,把她壓在了桌子上大力地抽穿刺了起來。

半晌,他才喘著氣鬆開了手,往後走了幾步,躺倒在了床上。

張小碗緩了半時的氣,才扶著桌子站直了身,去得了那平時拿來小用的小內房,拿了帕子把混著血的東西擦乾,又去找了褻褲裙子穿上,出門打了冷水進來,拭好下體,便又穿好了衣服。

經過臥房時,床上的人就躺在那,也沒蓋被,張小碗無波無緒地走了過去,拿著被子幫他蓋好,便出了門。

懷慕這時還未醒來,她便坐在他的床邊,看著他的小臉,淺淺地笑了一下。

屋內無人,這時她才把疼痛的身體稍稍放鬆地靠在床頭,嘴裡輕聲地哼著常給懷善聽的調子。

那是她的家鄉的調子,只有當此時,她才想起,那世的她是何等的幸福過。

    *******

汪永昭出去了幾日,再回來時,給張小碗帶回了一卦懷善的信。

張小碗接過信,垂眼看了下信封,便抬頭對他淺笑著說,「您歇息一會,打水讓您洗洗,再著午膳?”

汪永昭沒看她,輕頷了一下首,算是應允。

張小碗便出門叫小廝倒熱水,讓丫環進來伺候。

安排妥當,她便朝得汪永昭一福腰,「我去看看懷慕。”

汪永昭「嗯」了一聲,依舊沒看她。

張小碗便去了院中找玩耍的懷慕,陪得他玩了一會,料想汪永昭洗完,便帶了懷慕回主屋。

只是當拾步上臺階,快要踏進廊下時,她還是猶豫了一下,瞧得幾眼,見很是平靜,便放了心,帶了懷慕過去。

今日過來伺候的兩個丫環長相好,張小碗冷眼看著這兩個也是個心裡不規矩的,也不知汪永昭這洗著澡會不會出什麼荒唐事,怕懷慕瞧見,但也謹慎了些許。

進了主屋,汪永昭身上已穿好衣衫,坐在了那外屋左邊放置的桌案前的椅子上,抬眼看著窗外。

張小碗笑抱著懷慕過去一看,笑容頓時凝固。

這處窗子,正好能看到她來時的路,她頓足判斷形勢時的地方,恰好就隔著這個窗子不遠。

有窗扇擋著,外面看不到裡面,但裡面的人卻可清晰地看到外面。

「爹爹,爹爹......」懷慕一路叫了過來,剛到汪永昭的身邊,他就探出了手,汪永昭這時也收回了眼神,把他抱在了懷裡。

「可有乖乖吃食?」一抱到他,汪永昭那似萬年寒冷的臉孔便緩和了下來,嘴角也有了柔意。

「有,懷慕有乖乖......」懷慕親了親汪永昭的臉,撒著嬌道。

汪永昭的嘴角便有了笑意,目光也溫柔了起來,「那就好,不枉費爹爹在外面還要擔心你聽不聽話。”

他說罷此話,後面有丫環在怯怯地叫,「夫人......」

張小碗轉過臉去,看著這個丫環羞怯地看著她,便跪下了身,「俏兒,俏兒她......」

「她怎麼了?”

「她還在浴房?”

「在浴房怎地了?”

「她昏了過去。”

「怎昏過去的?”

「大公子......大公子......大公子打的。」這丫環說完,哭著給她磕了頭。

張小碗看得她一眼,走去了汪永昭的身邊,在他的身邊坐下,和汪永昭溫和地商量著道,「您看,她是簽了全身賣身契進來的,要不然拿出去賣了?”

汪永昭沒有出聲,只是拿起桌案上的糖果拿去喂懷慕。

張小碗說過,便起了身,叫了江小山過來,對他輕輕地說,「把浴房內那個爬床的拖出去賣了,賣哪你替我看著辦,這個在懷慕面前哭哭啼啼的,便賣個好人家罷。還有叫聞管家替我傳話下去,我不會喜歡有人在我屋內爬床,也不喜有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下次有人再犯,便不只是賣出去這麼輕易了。”

她輕輕聲地說完,看了江小山一樣,被她冷淡的眼睛一瞧,江小山竟不想回視她的眼睛,躬身應了「是」,就差人扶了那丫環下去,就且退下了去。

張小碗遂轉身回了那桌案前,瞧得懷慕捧著汪永昭的手掌在啃他拿著他的糖果,張小碗走近一看,問,「這是什麼糖?”

「松子。」汪永昭出了聲。

張小碗便拿了一顆嘗了嘗,果真嘗到了一點松子的味道。

想來這也是稀罕物什,想著懷慕,汪永昭才帶回來的。

張小碗在旁看得懷慕吃掉他父親手裡的一顆,又要過來抓糖,便搖頭道,「不能再吃了,得午膳了。”

汪永昭聞言便把懷慕抱了起來,往那堂屋走,嘴裡和著懷慕說著話。

懷慕說話正是喜歡一句話翻來覆去說的年紀,他也不嫌煩,懷慕問著一樣的問題,他答著一樣的答案。

這這頓飯,也是在汪永昭與懷慕的說話間過去的,張小碗安靜地坐在一邊給他們父子添飯夾菜,偶爾笑答幾句懷慕問她的話,就此用過午膳。

用罷午膳,汪永昭在房內歇息了一下午,晚間張小碗沒瞧得他來她這院子,也沒見江小山,便叫來了聞管家,問大公子去哪了,只聽得他說是出去了。

是出去了,不是去後院了,張小碗便喂了懷慕先吃了飯。

汪永昭是亥時才進的主院,張小碗正在油燈下做針線活,一看到他,便起身道,「您可用過飯?”

汪永昭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江小山在他身後小聲地答道,「是跟幾位大人一起喝的酒,酒喝了不少,飯卻用得不多。”

「我也未曾,您陪著我去吃點吧?」張小碗看著他輕輕地說。

汪永昭又看了她幾眼,在張小碗以為他會揮袖去時,他點了點頭。

「我就去熱熱飯菜。」張小碗說罷,走了幾步,待走到門口,又折返了回來,伸出手拉了拉汪永昭的袖子,說,「夜黑,您替我掌了油燈,陪我去,可否?”

    *******

這婦人又來哄他,汪永昭明知如此,卻也是還是替她掌燈,燒火。

她夾的菜,也悉數吃了。

晚間他手一動,她翻身過來,他也抱了。

把赤裸的她狠狠抱住侵佔,聽得她急喘的呼吸,他才稍稍好過了一丁點。

事後,她過來替他擦身,明明她虛假得讓他噁心,他還是看著她討好著他,看著她臣服在他的胯—下。

她示弱,討好,全是假的,但他也隨得她去了。

他知道他不可能打罵她,或者再懲罰她。

而這婦人,也知道他不會捨得下她的這些假情假義,她聰明得很,利用起他來毫不手軟。

他試過很多方法來擺脫她,但不得其法,只好想著待有朝一日,他對她的情熱消褪,到時再不看她一眼罷。

第二日汪永昭一早醒來來,那昨晚累極的婦人還把頭枕在他的頸窩裡,那纖長有力的一隻腿也垂在了他的兩腿上,睡得極其沉穩。

他靜聽了她的呼吸半晌,才知她還在深睡,便低頭看了看她的臉半會,看得久了也癡了,欲要探首吻她,看得她的嘴時,他才回過了神,躺回了枕頭上,冰冷地翹起了嘴角。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張小碗知曉她要是再不低頭,於她還是有損。

何不放平點,讓他好過點,她便也好過了。

想通了,對汪永昭也就要多好一些了,如果這能讓這日子不這麼冷冰冰的過下去的話,她退點步,真順著他又如何?

她現在不止只有懷善,家中還有懷慕要長大,他也是她的孩兒,她不能為了自己那點子身體裡殘餘的堅持,便把可以收拾起來的局面變成殘局。

那般坐以待斃,便不是她了。

這日次日午後她醒來,屋子裡靜悄悄的,她扶了床面,腳還沒放下床,身體便一陣酸痛,她輕籲了幾口氣,正要呼人時,門被打開了。

屋外進來了,瞧得是汪永昭,張小碗便朝他苦笑了一下,「您過來扶扶我罷。”

汪永昭稍稍一愣,便走了過來,單手扶住了支手撐著床面的她。

張小碗側頭看了他一眼,又輕聲問道,「懷慕呢?”

「跟小山在玩著。”

「這是午後了吧?您與他用過午膳了?”

「嗯。”

「我睡不下了,您幫我叫了丫環過來替我穿衣罷,我想去堂屋坐坐,順道用點飯。」張小碗輕輕柔柔地說著,把自己的手搭進了他的手心,又抬頭朝得他淺淺一笑。

她笑得如此地真心,目光又是如此清澈,這時,汪永昭的喉結急速上下滾動了一下,目光一斂,便起身去了衣櫥。

瞧得他要親自動手,張小碗伸出手撥了撥耳邊的髮絲,把它們撥到耳後,才在他身後指揮著他,「您替我拿那件素面的裡衣過來,外裳要那件月白色的,下面那件裙子也可拿來。”

「這件?」汪永昭提起一件白色的衣裳,張小碗看得笑著點了點頭。

汪永昭便把尋來的衣裳拿了過來,張小碗瞧了瞧,看罷裡衣,稍顯有點新,新過了舊衣,穿在裡頭,露出的那丁點領子與外面白色的舊衣有些不搭,便對汪永昭說,「這衣太新,穿在裡面不好,您給我去換件舊些許的。”

汪永昭聽得輕斂了下眉頭,便一言不發地去尋了件舊的過來。

張小碗接過,便在床上先穿了裡衣跟外裳,待要彎腰下地時,還是因身上的酸楚抽了口冷氣。

「無用至極。」一直站在那看著她穿衣的汪永昭說罷,坐到了床上,把她抱到了腿上,長手往下一探,便把她的鞋探到了手上。

張小碗便伸出拿過一隻穿上,這時也偏頭與他說道,「身子疼得厲害得緊,怕是要歇上兩天才好。”

汪永昭冷眼看她,眼睛探過她未系好帶子而露出來的前胸,看著那上面的痕跡,眼睛一暗,便偏過頭,把視線落在了她淩亂的髮絲上。

張小碗這時已穿好鞋,輕拍了下汪永昭手臂,「您放得我下去罷,我要著衣了。”

汪永昭一抬頭,把她輕而易舉地抱起,嚇得張小碗單手掛上他的脖子,他這才把她放到了地上。

「您這是作甚?」張小碗苦笑著搖了搖頭,把裙子拿過來穿上,又整理好上半身的衣裳,這才去了妝台梳頭。

梳頭時,汪永昭就站在那,張小碗梳順頭髮,隨意挽了一個簡單的婦人髻,插了兩只玉釵便了事。

起身後,她看著那目不轉睛看著她的汪永昭,她不由笑了,「您去叫叫丫環,讓她們幫我把洗漱的水打好。”

汪永昭聽得像是一惱,瞪了她一眼,便起身出了內屋了。

沒一會,張小碗就聽得了他叫下人過來吩咐的聲音,便又輕出了一口長氣。

就這樣過吧,掙脫不得,還能如何?

    *******

等看了堂屋一角擺著的漏壺,張小碗才知這已是申時了。

等她坐好,剛翻開針線籃子的一角,江小山就捧了一盤子水果進來,嘻笑地跟張小碗說,「夫人,這是剛從井時撈上來的,你快些吃吃。”

張小碗一瞅,見居然是這世從沒見過的葡萄,小嚇了一跳,「這是哪來的?”

「這是葡萄,夏人那邊進貢過來的,皇上賞了一些給咱們大公子,大公子說這物放井裡一會,涼涼更好吃,這不,您這一醒來,他就讓我提了上來給您送來,您快吃著幾個......」

「這有些涼,我用過飯再吃。」張小碗笑著道。

這時汪永昭抱了懷慕進門,懷慕一見著她就朝她張開雙手,「娘,娘,你可起來了......」

張小碗聽得笑容一僵,看了汪永昭一眼,也不知他是怎麼跟孩子說的,她則這時嘴裡笑著說道,「娘身子有點乏,便睡得晚了。”

便是睡得晚一點,也要找理由出來說給下人聽?做女主人做到她這步可真是滴水不漏了,汪永昭輕扯了下嘴角,抱了懷慕過來坐到她身邊的椅子,對懷慕說,「別去擾她,讓爹抱著。”

「哦。」懷慕聽得便收回了手,但還是探過小身子,朝得張小碗臉上吹了吹,「懷慕吹吹,娘親不乏了。”

張小碗笑了出聲,低頭用嘴唇朝他小臉上輕碰了碰。

她抬頭時,見汪永昭看著桌上的葡萄,她便道,「胃裡空得很,不宜著涼的,我先用點飯再吃。”

汪永昭收回了眼神,過了一下,才隨口「嗯」了一聲。

張小碗這時伸手拿了顆葡萄小心地剝了皮,去了籽,放到了懷慕嘴裡,可能葡萄有點酸,懷慕吃得嘴都張成了雞蛋,驚訝過後才嚼起了果肉,看得張小碗又不禁笑了兩聲,這才剝了另一顆。

給懷慕吃了幾顆,見他嘴裡還有著,張小碗便把剛剝下的那顆遞到汪永昭的嘴邊。

汪永昭一頓,看了她一眼。

「您吃上一顆罷。」張小碗朝得他笑笑。

汪永昭便張開了嘴,張小碗便把果肉送了進去,又轉首剝起了皮。

兩父子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了葡萄,沒一會,在飯菜還沒著上桌前,這一小盤葡萄便也沒了,懷慕見狀,兩只小手交叉著合著,還失望地「啊」了一聲。

「不要吃多了,就吃這些罷,吃多了肚子會涼。」見汪永昭抬首就要往外叫人,在他開口之前,張小碗開口把他的話攔了下來。

「才幾顆,礙得了什麼事?」汪永昭不由分說,叫了門邊的候著的江小山再去拿盤過來。

張小碗莫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懷慕見得她歎氣,便轉身叫汪永昭,「爹爹......」

汪永昭皺眉,臉朝得門口不耐煩地喊,「來人......」

不得多時,專門在門邊候令的小廝便跑了進來。

「叫江小山不要拿過來了。」汪永昭不快地說了這麼一句,便把懷慕放到地上,對他說,「自個兒出門玩會去。”

懷慕抬眼看他娘,見張小碗笑著朝他點頭,他這才一股風地跑到門邊,叫起了專門陪他玩耍的小廝的名字,「順子,順子......」

「等他過了兩歲,您還是多束束他,讓他多認得幾個字吧。」看著他遠跑了而去,張小碗嘴邊的笑意便淺了點,側頭朝汪永昭商議道。

「嗯,這事我自有主張。」汪永昭半躺在椅子上,懶懶地道。

這時聞管家領著丫環把飯菜擺上了桌,張小碗沒讓丫環幫她添飯,溫和地叫了他們下去,這才自己動手給自己添了碗飯,慢慢地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見汪永昭老用眼睛看她,她便問,「您可還要用上些許?”

汪永昭搖首,「用你的。”

張小碗便用起了她的膳,為著身體,她現下吃飯吃得慢了些,慢慢騰騰地吃著也用了近半個時辰。

汪永昭一直坐在那未語,等她吃罷三碗飯,他上下看了張小碗那瘦削的身子一眼,這才開了嘴,淡淡地道,「來日叫那大夫過來,開些補藥喝喝。”

「嗯。」張小碗未拒絕,點頭道。

這日晚上快到了子時,見汪永昭未回,張小碗提了燈籠去了那前院的書房。

見得她來,守門的兩個武夫都呆了一下,一人呆過之後就跑進了內房,叫人去了。

張小碗一路提了燈籠進去,見得了那書房的門大打開,她便頓了足,朝裡道,「您可是在?我可能進來?”

「進來。”

聽得那道乍一聽還有些許冷漠的聲音,張小碗提裙進了屋,一進去,左右打量了這她從沒來過的書房,看過幾眼,便朝著坐在最中間書桌後的汪永昭溫聲道,「夜晚了,過來問問您,是否可要回去就寢了。”

手中提著筆的汪永昭看得她兩眼,對她淡淡地道,「先坐一會。”

看他還要忙,張小碗便把燈籠交給了旁邊候著的武夫,朝那書桌兩側的一張椅子走去。

「別坐那,坐過來。」汪永昭這時又張了口。

張小碗回頭一看,看他頭也沒抬,便張目再尋坐處。

「騰飛,給夫人搬椅子過來。」汪永昭這時說得了一聲,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道「是」聲,隨即,書房內又多了一個人。

張小碗見得這她從沒見過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朝著她先屈膝,再拱手行禮,「小的騰飛見過夫人。”

「無須多禮,起。”

遂即,這人便給她搬來了張椅子,放在了書桌的左側。

汪永昭這時執左手寫字,張小碗看他在紙上游移飛舞,便規矩地坐在那,頭不探身不側,只等得這人寫完信,交給了剛給她搬椅子的人。

當他起身,她便立即起身,跟在了他回後院主院的身後。

這一路,汪永昭先是走得極快,中間像是想及了什麼,便慢下了腳步,走在了她的身邊。

待他在她身邊走了幾步,張小碗稍想了想,便伸出未提燈籠的一手,把手握在了他的手臂裡,先開了口,閒聊著道,「懷慕生辰,我還多想給他做兩件衣裳,明日想叫聞管家的把庫房裡的布拿來瞧上一瞧。”

「嗯。」汪永昭看了她一眼,接過了她手中的燈籠。

張小碗便把雙手都掛在了他此時向後彎著的臂彎裡,在靜寂的夜裡,她輕輕地道,「也想著給您和懷善都做一套,給您用紫色的布,給他用藍色的布,您看可好?”

「嗯。”

「要是庫房裡的布沒得好的,我還想讓聞管家去外頭布莊再給我找幾樣來,您看可好?”

「嗯,」她說到此,汪永昭回頭瞧得她淡淡地道,「要是得空,讓下人安排好,你去染布房看看,歡喜的都帶回來即可。”

張小碗聽罷此言搖了搖頭,輕歎了口氣,「悄悄買得幾匹給你們父子做裳就好,這光景,打眼的事還是不做的好,這裡裡外外,不知有多少的眼睛在盯著您。”

汪永昭聽得這話,腳步頓了下來,轉身深深地看著張小碗,見得她目光平和地看著他,他手一揮,把燈籠扔到了一邊,把人抱了起來,往他們的院子快步走去。

沒得多時,他便把人抱回了主院後院內屋,一腳把掩上的臥房門踹開。

黑暗中,不知是誰進來的下人在驚呼是誰,得了他一聲「滾」,隨後便鴉雀無聲。

這時,汪永昭把張小碗半扔在了床上,隨即他壓上了她的身,就著那點淺白的月光,他深遂的眼盯著她的雙眼,沙啞著喉嚨問她,「你也知我不知被多少的眼睛盯著了?”

他還以為,她這一輩子的眼裡心裡,瞧得見的,都只是她那大兒子。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4:57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您吶。」張小碗歎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隨即兩只手都掛在了他的脖子上,讓汪永昭壓在了她的身上。

她抱著他的頭,聽著他重重地在她的脖間喘息著。

她以為他會平靜,哪料他的呼吸越來越重,張小碗聽得不對勁,不禁苦笑了起來。

汪永昭也沒動,過得一會,他在張小碗的耳邊喃喃地說,「你幫我摸摸罷。”

聽得他的話,張小碗稍愣了一下,這時汪永昭已經甩了腳上的鞋,他的頭這時微動了一動,卻像是捨不得抬開,更是靠近地與張小碗臉貼著臉,而此時他的手上快速地把外袍一扔,把褲帶一抽,抓住了張小碗的手放在他那裡。

張小碗只得握住那裡,直至手酸,汪永昭也沒出來。

最終,還是在她大腿間磨得她大腿內側皮膚都疼痛不已,才泄在了其間。

男人粗重的喘息在她耳畔一直響著,張小碗聽得半晌,終是心軟了一點,她自嘲地笑了笑,還是輕輕地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他一直都在忍著,可能是因著早上她說著要養兩天的話,喘得那般氣息濃重也還是在忍著,她再心如磐石,這時也還是鬆軟了些許。

只是她的嘴一湊上,汪永昭卻含住了不放,從她牙齒間探進了口裡,勾起了她的舌頭。

張小碗任由他動作,沒再掙扎。

    *******

庫房的鑰匙一直由聞管家放在汪永昭那,這天上午,聞管家拿來就與張小碗說,「大公子說,鑰匙就放在您了,不拿回去了。”

張小碗笑著點了頭,帶著丫環過去看了看布。

庫房有不少好布,都是上面賞下來的,連素色的布都帶著幾分華麗貴氣,張小碗選來選去,都沒選到合適的。

還是與聞管家說了,讓他出去照她說的樣子去外面布莊買幾匹襯裡質地好的,表面不要太顯奪眼的。

聞管家領命而去,張小碗回了主院堂屋,剛坐下,手裡的針剛摸到手裡,汪永昭便進了大門。

張小碗看得他一直從大門走進大打開的堂屋,便起身笑著問他,「您今個不忙?”

「嗯。」汪永昭應了一聲,坐在了她旁邊的椅子上。

張小碗聽得他的聲音裡帶著沉吟,坐下給他倒了碗白水,看得他喝下才問,「您有話要與我說?”

汪永昭看她一眼,他有話要說她也看得出?他便開口淡淡問,「還有什麼是你不知曉的?”

「您就說罷。」張小碗笑了,不與他多就此言語。

她不願多說,汪永昭也不與她講究這個,便開口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舅舅上了摺子,要從大東的駐軍處請調回京。”

「他要回來?」張小碗把手上剛拿回手的針線又放了回去,看著他道。

汪永昭輕頷了下首。

「那......」張小碗在心裡把話斟酌再三,才慢慢地說,「對您有礙嗎?”

汪永昭又看得她一眼,把她的手拿了過來,放在手中把玩了一會,才淡淡地說,「些許,這你不要費心,只要他來了見你,你什麼都不要應承他就成。”

「知曉了。”

「要是有為難處,我不在家,你差了人來叫我。”

「知曉了。」張小碗聽得笑了一下,抬頭目光柔和,「您也無需擔心,您說的,我會盡力辦到。”

汪永昭嘴角微翹了翹,便不再言語。

張小碗便拿起了衣袍又重新縫合,汪永昭在旁看得半晌,又探過頭,頭靠在她肩上看著她拿針的手在布上穿梭,過得一會,他在她耳邊似是很漫不經心地說,「倒也不怕他提出什麼來,就怕到時你給他說情。”

「嗯?」張小碗有些不解,穿針的手未停。

「你說了我就得答應了。」汪永昭在她耳邊淡淡地說。

張小碗聽得穿針的手一停,偏頭過去看他,卻讓汪永昭在她嘴上啄了一口。

她眼睛帶笑地瞥了他一眼,又轉頭繼續手上的活汁。

看著她如此淡定,汪永昭也不再有所舉動了,看得她忙了半會,前院有人來叫他,便又去前面忙去了。

    *******

八月初,大鳳朝上下一片繁忙,天氣也很是炎熱,懷慕一人便把賞下來的葡萄在頭兩天就吃完了,汪永昭便想了法子,把戶部尚書得的那點子葡萄給騙回了家。

戶部尚書是汪永昭的老對頭,他的葡萄都被他得來了,跟汪永昭交情好的刑部尚書便把他家得的那一點葡萄也給送了來。

多得了兩份葡萄,還都是冰鎮著的,汪永昭便一份給了懷慕,一份給了張小碗。

張小碗從他嘴裡問清是怎麼得來的後,歎著氣,把她的那份送到了汪家給了汪家那老夫婦,另外這兩尚書家,她又各自備了一份禮送了過去。

戶部的送書,刑部的送劍,都是她從汪永昭的庫房裡挑出來的。

下人去送之前她拿來給汪永昭過了目,汪永昭看過之後滿臉不以為然,嘴裡還說,「就一點子紫蒲陶,還這麼貴重的禮,你也不怕他們晚上睡不著覺。”

說歸這樣說,卻叫來江小山,讓他親手把禮送過去,還對他說,「見著人了,就說是夫人讓送過來的,多謝他們送的那點子蒲陶。”

蒲陶本是大鳳朝就有,只是紫蒲陶只有那大夏才有,大鳳有的只是小粒的青蒲陶,想來她也是不喜。

這次只有六部的尚書才得了賞,恰巧那戶部的顧可全有事求他,他放他一馬,便得了這一份,丁點芝麻大的事,她愣是要送回禮過去,真是謹慎小心得過了頭。

饒是如此,念著她是為這尚書府著想,他也就隨得了她了。

想罷,汪永昭側頭看那給孩子喂蒲陶的婦人一眼,眉毛微微一攏,「這麼涼,吃多了有甚好的?”

那婦人聽得一笑,竟不怕他,把放果肉的碟子放他跟前稍稍一推,「那您幫著懷慕吃一點罷。”

汪永昭聽得皺了皺眉,見那果肉晶瑩剔透,便吃了一口,吃罷見那婦人微笑著看他,他把碟子推了過去,「你也吃得兩口,別盡給他一人吃。”

說著,便把懷慕抱到懷裡,讓他坐到他手臂上,「爹爹帶你玩去。”

懷慕聽得他要陪他玩兒,便也不著迷于吃酸酸甜甜的葡萄了,「去院子裡玩,爹爹,還要去看馬兒......」

「院子裡熱,去馬廄看馬。”

「好,看馬兒......」

父子倆說著話走了,張小碗一個人坐在那,對著還剩下的大半份葡萄,失笑地搖了搖頭。

    *******

八月中,汪永昭出了趟門,連懷慕生辰那天也未趕回。

懷慕天天一早醒來就問他爹爹哪去了,生辰那天,他穿了藍布的新衣裳,從早盼到晚,也沒盼回汪永昭,晚間他失望地掉了淚,入睡前卻對張小碗說,「不怪爹爹,爹爹說辦完事就回來和懷慕玩。”

張小碗對他笑,嘴裡輕言安慰著他,心裡卻是憂心得很。

懷慕生辰都不回的話,想來,是脫不開身。

現在朝廷看著是上下齊心,實則內裡卻是動盪不堪,國家沒有糧,百姓家裡也沒有吃的,當一個王朝連肚子都填不飽時,底子下哪會真正安寧?

汪永昭現在是有兵權的人,他要是手裡有棘手的事,連他兒子生辰都趕不回來,那就說明事情很大了。

張小碗心裡猜測著無數可能,待到月底,汪永昭帶著他的家將與隨從回了府,隨之回來的,還有頭髮裡都結了血塊,全身被繃得嚴嚴實實,嘴裡還塞著布條的汪懷善。

見到她時,汪懷善全身都是懵的,張小碗也是傻了。

汪永昭叫人叫的張小碗來的前院,見到她傻傻地向他看過來,眼裡只有乞問,沒有責怪,他刻意緩和了臉上的線條,對她說,「阿杉為救他死了,隨行死的還有十五人,我晚間給你名冊,你把撫恤銀兩這幾日發下去。”

「怎......怎會有這麼多?」張小碗結巴了。

「為救他一人,死了我養了十餘年的暗將十五名。」說到這,汪永昭冷酷地笑了,「他以為這是戰場,見得人就提劍宰頭,哪想,他宰得別人一個,別人就宰得了他五六七個,蠢貨。”

說到此,他走到了此時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團的人面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腳,臉到嚴厲至極,「做事再不用腦子,就算你有十個她這樣的娘,也不會再救得你一命。”

「他到底做了何事?」張小碗努力冷靜,卻還是覺得出氣都困難,她踉蹌了幾步走到了汪永昭的身邊,扶住了他的手臂,剎那之間她被伸出來的手扶住了她的腰,她這才堪堪穩往了身體。

手上一重,汪永昭反手就扶住了她,冷肅地說,「他殺了荊州縣府三名官員,那是老懷王的地盤,他不打招呼就殺人,就算是皇帝陛下都要敬稱一聲皇太叔的老王爺,這不懂事的畜生竟在他的地方上殺他的人,你說人能放過他嗎?”

「他為何要殺那縣太爺?」張小碗撐著他的手臂問。

汪永昭聽得臉色剎那一冷,眼神也冰冷地看著她。

「夫君。」張小碗哀求地看著他。

汪永昭暴怒地瞪了她一眼,卻還是轉了頭,看向了江小山。

江小山上前鞠躬,用著疲憊沙啞的喉嚨回答道,「這倒不是善王爺的不是,是皇上下了令,讓他誅殺荊州縣太爺為首的幾名貪贓壞法的官員。”

「這既然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張小碗重重地喘著氣,急促地說,「與我兒何干?”

「這時你倒是跟你的蠢兒子一樣蠢了,」聽得此,汪永昭氣急敗壞地朝得張小碗吼道,「就算是皇帝親自去了,沒經懷王,他也殺不得老懷王的人,他一個異姓王,倒是有那濤天的本事,不經懷王的應允就殺得他的人了?早告訴過他,就是皇帝的旨意他也要三思而後行,可你看看他現在是怎麼幹的?”

這時懷善已經吐出了口裡的布巾,他臥在地上虛弱地看著張小碗說,「娘,這是我的錯,不,我沒做錯,那幾個人,他們把好幾百的餓民推到坑裡埋了,那是活生生的人,他們為得那幾個銀子,他們把人全都生埋了。”

說罷,他身體劇烈一縮,就此昏了過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如若不是汪永昭在扶著,張小碗軟下腳的身體這時便會摔倒在地。

    她欲哭無淚,看著她碰碰撞撞,終還是撞傷了額頭回來的孩子,她死死地抓著汪永昭的手臂,連喘了幾口氣,才側過頭與抱住了她的人說,“叫,叫……”

    她喉嚨嘶啞,又緩了幾口氣,把眼角的淚也逼了回去,才接著說,“叫聞管家帶小廝把他背抬回去,叫大夫。”

    “去。”汪永昭一回頭,丟了一字。

    江小山抱拳,急急退下。

    “他身上無傷。”見她似是傷心欲絕,汪永昭不禁伸手去撫摸她的臉。

    在他的手掌心中,張小碗輕搖了搖頭,終還是流了淚,“他要是還是這般不懂事,就是你幫著​​我護著他,也護不了他一世。”

    眼角的那道熱淚還是流了下來,她深吸了口氣,又站直了腿,朝得汪永昭勉強一笑說,“您放著手吧,我去吩咐小廝丫頭們辦事。”

    汪永昭剛回,也還有急事要處置,在伸手擦過她的眼淚,仔細地看過她的臉後,便鬆開了手。

    “他會無事。”為了安撫她,他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我知。”張小碗朝得他淡淡一笑,朝他福了福身,快步跟著那背了懷善而走的小廝離去。

    看著她急走的背影,汪永昭伸出那隻替她抹淚的手在嘴邊嚐了嚐味道,便也頭也不回地進了那書房,處置後面的事。

    當夜,汪永昭未回,張小碗徹夜未睡,她先在汪懷善的房間裡坐了半宿,聽著他的呼吸好半會,好幾次她都悄悄地走到他身邊,把手伸到他的鼻息探著,摸著他溫熱的手,才萬般確定他還活著。

    下半夜,她去了廚房,熬了粥,煲了清肺的冬瓜湯,這時得她令的小廝也從外面屠夫家買來了剛宰殺的豬肉,她清炒了一道肉菜,就此把這幾樣擱在了盤中,往那前院走去。

    一路通行無阻進了那書房,瞧得她來,還在書案後提著筆的汪永昭看了看她手中的盤子,輕皺了下眉。

    “我去給您打點水。​​”張小碗把盤子放置在桌上,朝得他一福,便走了出去。

    她找門外的武將尋了平時汪永昭在前院的入榻處,拿了水盆和布巾過來,這時武將已把她要的水提入了房中,她便倒了水,濕了布巾,上前給汪永昭擦臉。

    汪永昭臉上有些許的不耐煩,張小碗熟視無睹,給他擦臉時,他也未躲,她便輕輕地說,“不是來求你什麼的,就是讓您先吃點墊墊肚,順道把名冊拿回去,好怎麼想那撫卹銀子的事。”

    說罷,替他擦好了臉,又去重擠了布巾,回來給他拭手。

    汪永昭左手的墨跡很重,擦了幾下都擦不干淨,張小碗便把水盆端來,把他的手放到盆中細細地搓拭,好半會才把那墨跡擦乾,這才繼續把他的手擦試了乾淨,把筷子放到了他手中。

    汪永昭看罷她一眼,喝了口粥,喝得幾口,也覺自己餓了,沒得多時便把盤中的菜和湯都吃下了肚。

    這時,有人前來稟告要務,張小碗也站起,收拾著盤碟之餘又溫聲地道,“那名冊,可否等會讓人給我送來?”

    “不用,這裡。”汪永昭從一疊宣紙中拿出一冊冊子給她,看著她的眼睛也柔和了一些,“無須這麼著急,這半月里辦了就好。”

    張小碗笑笑,輕應了一聲,端了那盤子施禮退下。

    待一出了門,她臉上的笑間全無,她冷靜地快步離去,一出了前院,就對那候在門口中的丫環說,“給我找聞管家來。”

    她這邊一回到院子裡,聞管家也急匆匆地急步過來了,見到她就躬身,“夫人。”

    “進來,還有你們……”張小碗看著院中打掃的丫環小廝,冷若冰霜地道,“全都給我出去,沒得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她前面賣了丫環的餘威還在,這時下人誰也不敢多嘴,都施禮退了下去。

    張小碗坐回了主位,拿出了剛得的名冊,她打開給了聞管家,“我知您是大公子的人,這些人裡,誰家有什麼人,你都給我說說。”

    先著她站了起來,“你先想著,我去拿了筆墨過來。”

    她去了懷慕的屋中,見他還在睡著,她站在那看了他一會,這才閉了閉眼,轉身去了他那小書桌,拿了那筆墨紙硯。

    回了堂屋處,聞管家說,她便寫。

    途中有照顧懷善的下人膽怯地在門口報,小善王醒了,張小碗叫他讓汪懷善自行用早膳,等著她來。

    待全部人數列完,張小碗就拿了名冊去了汪懷善的房間。

    見得她來,懷善就跪在了地上,“娘。”

    張小碗沒去扶他,她叫了那小廝下去,等到聞管家來報,說院子裡無人,他也退下後,張小碗自行搬了椅子,坐到汪懷善的面前,一一念著冊子裡的名字,“何杉,年三十五歲,家中孤母五十七,膝下三兒二女,長子十七,幼女一歲;巫倮,年三十歲,父母雙全,有一弟一妹,皆雙腳不能成足行走,要他供養,膝下兩兒一女,長子十二,幼子三歲;梁尚通,二十八,一子,半歲;寧回鄉,二十七,無親子,膝下收養族中父母俱亡者幼童十七人;何曾,二十七……”

    她一字一字地念著,汪懷善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後頭竟嚎啕大哭了起來。

    張小碗念罷,把那冊子強硬地塞到他的手裡,然後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訴他,“這也是幾百人,懷善,告訴我,當你顧全不顧後的如今,你要怎麼去面對這幾百個你斷了他們生路的人?難不成,他們就不是活生生的人了?你告訴我!”

    “娘……”懷善把頭埋在了她的膝上,痛苦絕望地哭著,“是我錯了,是我太衝動了。”

    “不,你沒有衝動,你只是有恃無恐,”張小碗冷冷地看著他,不為所動,“你知曉你父親得讓你活著,你損他便也會損,你更知曉,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有事,你就是知曉得太多了,才有持無恐。可是,你就真沒想過,你幫著皇帝把他拉下了馬,他完了,你能好到哪裡去?是,等皇帝不用你了,你可以帶我遠走高飛,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弟弟會如何?你有沒有想過,待你恩重如山的刀叔他們,胡家村的那些人,你的舅舅們他會如何?你的外祖父外祖母,難道也要死在你的快意恩仇下?或者你也讓他們跟著你遠走高飛,可我是願意跟你走,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願不願意?”

    說到此,張小碗揚起了手,就算是這時,她也捨不得打他,怕打了他他心碎,她無法宣洩心中的憤怒,便只能把手重重地拍到了椅臂上,痛苦地流了淚,“都怪我,教了你這麼多年,卻還是只教會了你如此任性,目光短淺,是我非得,非得……”

    說到這時,她已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發昏,那頭更往前一栽,便栽倒在了地上,那頭竟在這短短的一時之間磕出了血。

    “娘,”在張小碗說著話時,還在磕頭的懷善這才反應過來,他腦袋又是一木,又是大叫了一聲,忙扶起了她,他把她抱起坐到椅子上,緊張地抓住了她的手掌,貼在了他的臉上,剛剛沒扶住人的他流著淚道,“你打我罷,你打我罷,你打死我,是我沒有想及你,念及你們才下的手,是我任性,你別生氣了,娘,你別生氣,我以後也不會了……”

    說到此,他泣不成聲,看到張小碗的額頭上竟因栽倒現出了血痕,他飛速地一躍而起,在那眨眼之際就拿了那放在一邊的佩刀,眼看就要往自己身上紮去,想要懲罰自己。

    “你敢!”張小碗在他起身拿刀之際就高聲失聲尖叫道,汪懷善聽得手一頓,就在這時,門外這時進來一個人,一進來一腳就往他手上凌厲地踢去,那刀子便遠遠地落在了他處,這時,踢人的汪永昭腳一落地,那手便毫不留情地往他臉上扇去。

    “你這蠢物。”汪永昭打得一掌,又提了他起來,狠踢了下他的屁股,他轉頭間看得張小碗額頭上的紅痕,立時全身都是肅殺意味: “他打得?”

    “不是……”張小碗見他通紅的眼,忙喘了氣道,“是我自己。”

    她太怕他會下殺手,忙跑了過去拉住了他的手,“我自己不小心磕的,聞管家,聞管家……”

    果不出她所料,說退下去了的聞管家這時卻飛快跑進了屋,對著汪永昭道,“不是善王爺打的。”

    汪永昭聽後,憤怒地甩了他手臂上的手,看得這婦人怒火三丈地道,“愚昧至極。”

    說罷,上前拖了汪懷善就往那門口去,那粗魯的手法看得張小碗心驚得心都快跳了出來,她不禁舉足上前跟了兩步,卻被聞管家悄聲地喊住,“您別去,就讓大公子跟善王好好說說罷。”

    “這……”張小碗側頭看他,臉上一片慌然。

    “這事也不是小善王一人的錯,大公子曉得的,您別慌,”聞管家忍不住跟她解說道,“這內裡的事,就跟您說的一樣,有小善王的不是,但這確也是上面的人在作怪,大公子多教教他,他也就會了,畢竟,小善王還是太過年輕了不是?”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00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路上,懷善都在慘叫,張小碗在屋內聽得不敢出屋,怕忍不住上前去勸。

等動靜遠了,她才跌坐在了椅子裡,任由丫環拿著布巾給她擦拭額頭上的傷。

只是出了點血,不過大夫還是來了,擦了藥,也說無大礙。

懷慕醒來玩了一會,待張小碗回了堂屋,他總算是見到了他娘,見到張小碗額頭上的傷,他疼得嘶嘶抽氣,依在張小碗的懷裡替他娘哭。

張小碗心中因掛記著那父子,心中一直地揪緊著,聽得懷慕依賴地偎著她哭得甚是傷心,不禁啞然,這時心中也算是稍稍好受了一點,抱著懷慕逗樂起了他來。

待到快要到午間,張小碗忙叫廚房做了飯,又差聞管家去前院叫那父子,就說快要午膳了,懷慕等著父親與哥哥用膳。

聞管家笑著拱拱手,應了她的話,去前院叫人了。

不多時,汪永昭領著懷善來了。

汪永昭全須全尾,與他長得相似,如今身形也差不了多少的懷善則是滿臉的腫包,臉上腫得嘴邊都有紫色的瘀傷,這下別說張小碗看得眼皮不由自主地跳,懷慕都嚇得好半晌才敢張口叫哥哥。

張小碗看得懷善坐下,眼睛委屈地看她時,她這才真松了口氣,才放心地把懷中的懷慕放到汪永昭懷裡,跟他柔柔地說,「您抱一會懷慕,我去廚房裡再給你們炒兩個菜。”

「不用,讓廚房上他們的菜。”

「廚房裡我還給您和懷慕蒸了蛋羹,就讓我去取過來吧。”

汪永昭聽得臉色一凝,不置可否。

張小碗朝他福了福身,看了可憐兮兮看著她的懷善一眼,就去了廚房。

去時蛋羹還未好,她便還是炒了道牛肉,等蛋羹一好,便抬了這兩道菜上桌。

這時飯桌上已經擺好飯菜,待汪永昭提了筷,這一家人的午膳總算開始,懷善咧著嘴呲著牙拿勺去夠蛋羹,被張小碗拿著筷子攔住。

「這是發物,你身上有傷,吃不得。」張小碗淡淡地說。

「娘......」懷善都快要哭出來了。

「吃別的。”

懷善就把手就又伸向了那道牛肉,又被張小碗攔了下來。

「也是。」她淡淡地道。

懷善聽後,眼看他手上那筷子就要往桌上扔,這時,汪永昭朝他瞧了一眼,他便想起了這人專挑他痛處打的勁,便把筷子又提了起來,蔫頭蔫腦地夾起了不是他娘做的菜。

「哥哥。」坐在父親身邊凳子上的懷慕不忍,夾了自己小碗裡的小肉條,要往懷善碗裡放去。

「懷慕,」懷善抬起碗,把碗放到懷慕面前,另一執筷的手抬起去拭了拭鼻邊流下的血水,嘴裡感慨道,「還是你記得哥哥。”

張小碗見他說話間,先前的那股子壓抑陰鬱已經消失了大半,便不由看了汪永昭一眼,見他抬眼看她,她便朝他笑了笑。

汪永昭不以為忤地別過眼,一言不發地用著他的膳。

張小碗便抬頭,把自己做的菜分了他一大半,一小半的,進了懷慕的小碗。

懷善在旁見著「啊啊啊」地發著虛聲,卻還是一句話都不敢說,最後苦著臉把頭低得低低的,一粒一粒數著米飯。

午膳過後,張小碗給他又全身擦了藥,她快要走時,對他輕輕地說,「你快睡著休息一會,等醒來了,娘給你洗頭髮。”

「可真?」懷善一聽,眼都亮了。

「哪時騙過你?」張小碗摸摸他的手,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他那腫著的手,見沒傷著骨頭才作罷。

「他會許?」汪懷善又道,眼睛瞪起。

「會。」張小碗給他拉過小單被,蓋上他的肚子,淡淡地道,「只要你不在正事上犯蠢就好。”

“娘……”

「睡吧,娘看著你睡了再走。」還是不忍心對他過於苛刻,張小碗坐在了他的身邊,溫聲地對他說道。

「娘。」汪懷善動了動腦袋,靠得張小碗近了點,這才閉上了眼。

待到他醒,張小碗打來了熱水,在院中給他洗頭髮,懷慕在另一頭圍繞著他們轉著,一會叫一聲娘親,一會叫一聲老虎哥哥。

許是娘親的手太輕柔,汪懷善又是濕了眼眶。

洗頭完畢,懷慕小心地爬上他的膝頭給他吹臉上的傷,他娘在他的背給他擦著頭髮,汪懷善這才覺得,他沒有失去他的娘。

另外,他真的多了一個弟弟,此時他正用他的方式在全心全意地安慰著他。

他想,他娘總是對的,她從捨不得他真正地傷心,她總是盡全力保全他,讓他得到最好的。

    *******

夜間張小碗與汪永昭同一個桶沐浴,可能有得些時日沒發洩了,汪永昭在桶中辦了她後,又在床上與她廝纏了好半會,張小碗後頭又是昏睡了過去,腦中殘餘的想法就是明個兒就別獻殷勤給他食補了,就這力道,這男人也只是表面瘦了點肉,其他完全無損。

補得太好,目前也是她遭罪。

這一時半會的,後院的女人也不會分去太多注意力,而這當頭,她也不可能把汪永昭往外推。

自作孽不可活,張小碗便想著還是不要把這男人伺候得太好了。

想歸是這樣想,但給懷善調理時,還是把汪永昭搭上了,請來的大夫看過懷善後,又針對汪永昭的舊傷開了幾劑應對之方,張小碗不能厚此薄彼,便把汪永昭放在了第一,懷善放在了第二,免得汪永昭又吃味。

懷善這頭日間跟著汪永昭上朝下朝,無事之餘也是跟著汪永昭呆在那前院,這樣一來,時時陪在她身邊的只有懷慕了,張小碗便教他認起了字,懷慕沒懷善小時那樣靈敏,很多字不說懷善小時都能猜得出什麼意思,懷慕則多要教一遍,不過相比張小碗曾經教過的小寶小弟他們,懷慕的接受能力就要強多了,一天認得幾個字,隔天也還是記得的。

過得幾日,撫恤銀子張小碗思慮好了,便讓聞管家領著懷善每家每戶去送。

這十幾家人,懷善兩天便已送好了銀子回來,當晚,在主院的廊房下,他把張小碗替汪永昭溫的半壺黃酒全喝下了肚,趴在桌上好半晌都未說話。

張小碗又去溫了一壺酒過來,讓他們喝著。

許是喝得多了,懷善對汪永昭的話就多了起來,在月光下,他當著張小碗的面問著汪永昭,「我娘赤著足,半夜在冷水的田裡插秧時你在哪兒?”

張小碗本在給他們夾菜,聽得他這話,背部一僵,眼睛剎那往汪懷善警告地看去。

汪永昭看了她一眼,而這時懷善沒有看她,他只是眼睛赤紅地看著汪永昭,語中帶著悲意,「你知不知曉,她哭時,都只能背著人哭,我也是,我們都只能哭給自己看,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到如今了,她卻還是......」

張小碗冷冷地盯著他,看著他的頭一垂,便就此醉了過去。

好半會,她都無法動彈。

當汪永昭過來抱她起來後,她才把頭靠在了他的肩間,疲憊地說,「世人誰不苦?我如是,他如是,您也是,誰人都有誰的不易,他年輕氣盛,說的話大多都是置氣話,您別跟他計較。”

到底兩人在床上肢體廝纏了這麼久,有些話,張小碗也是跟他說得出口了。

汪永昭未回答她,揚首叫來了候在外頭的小廝,讓他扶了懷善回去歇息,他便抱著張小碗進了屋。

「你小時是個什麼樣子?」把她放到了床上,看著她爬起給他們褪了衣,又乖乖地趴到他的胸口上,汪永昭淡淡地問出了聲。

「小時?”

汪永昭拿起她放在他胸口的手,與她五指交纏著。

「小時啊,」張小碗努力回想,想了半會,才淡淡地答,「打獵,幹農活,讓一家人活下去,不餓死凍死。”

「後來呢?”

「後來?」張小碗聽得笑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他那雙過於深遂,總是讓人看不透的眼道,「後來也如此,夫君,誰人都如此,是不是?”

汪永歸沒答她,只是摟緊了她的腰,彈指弄熄了那燈光,才在黑暗中發出了含著疲憊的聲音,「睡吧。”

    *******

這年九月,風雨飄搖的大鳳朝民眾歡呼,為的不是田裡那看著並不能得上一兩擔的穀子,而是朝廷下令,凡是領了谷種,入了丁籍的百姓家,人人都可再去衙門再領兩石糧食。

是兩石,而不是一斤,十斤,而是整整二百四十斤。

民間對新皇的讚譽與崇敬鋪天蓋地,士大夫更是對新皇多加讚揚,新皇聲名遠播,這造勢,或待過上那麼一些時日,怕是連那從不知朝代更迭的山間小坳,也知其他們所處的這個國家有這麼一位愛民如子的皇帝。

但,這些歡騰都只是屬於民間的。

而汪永昭所知的是,為了得到這批能養活不少大鳳朝百姓的糧食,駐紮在夏朝的大鳳軍隊屠殺了夏朝五個大城的城民,運回無數金銀珠寶和糧食。

為此,大夏朝五品以上的官員,及以皇朝的皇家子子孫孫,當場自盡上千人,這一場數萬人的浩劫,血流成河,換來了大鳳人的生存。

而劉二郎因在此事件中居功至偉,上調京城,特封兵部侍郎。

在他這裡知其真相的汪懷善傻眼了,如若不是汪永昭訓斥,他怕是執了他那劍,就要闖入皇宮,逼問皇帝一個為什麼。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小老虎消沉得很,這夜夜間張小碗與他談過,得知真相後,她徹底未睡。

過得幾日,汪永昭見她面色不好,便要去訓那惹禍的汪懷善時,張小碗攔住了他,當著他的面,她寫了信給小寶與胡九刀。

沒得兩日,張小寶和張小弟來了,胡九刀則帶了與胡家村那幾個仁義的來了,其中還有小弟的大舅子們,張小碗本只叫了這家的老大,但這家子的四兄弟都來了。

堂屋裡,張小碗沒再與他們守那虛禮,見在場的人都對,她溫聲地先開了口,「今日叫你們來,是想著得勞煩你們些個事了。”

「您說。」胡家村的那幾位這時全部站起,朝她肅言道。

張小碗是個什麼人,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他們心中也是有數的,不管多年前她幫胡家村做的那些事,就沖去年她借的娘,她還的銀錢還有人情,便夠他們感激的了。

現下,衙門內,他們胡家村出是進去人了,以後,胡家村的人誰進了官場,不也得靠著這家子人的提攜與照顧?

這些人來之前,族長就找他們談了一宿,讓他們只要是能做到的,不管多難,都得替她去辦上一辦。

張小碗見他們的神色,也是知他們的意的,這些人多少也是靠得住的,當聞管家再次示意她這院中無旁耳後,她便又道,“你們都所懂甚多,這田裡的活也好,地裡的活也好,還是山間打獵辨物的本事,我知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多年前來這京中的一路人,從懷善的嘴裡聽聞過不少事,聽說這萬里疆土裡,有些什物,在我們這裡吃得,但在別處,他們是一點也不碰的,那是多好的糧食,竟是沒人吃得,你們都是出外跑過行商的,懂得要比常人多……”

在坐的人,只有張家兄弟隱隱知道她要說什麼,胡九刀他們則有些弄不懂地看著她。

張小碗溫婉一笑,接著道,「我聽著懷善說,這歸於我朝的夏土除了萬里黃沙,也是有連綿不斷的山土的,這山間,據說藏著不少寶貝,你們跑過那邊,也知那邊的風土人情,可是?”

她說到,別說胡家村的人,就是張家兄弟也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了,紛紛都看著她。

張小碗說到此,一一看過他們一眼,「只是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們能幫我這個婦人辦到。”

「夫人請說。”

「我想讓你們把你所知的,能知無不言地教會懷善和懷善底下的人,這樣,可行?”

「只是這樣?」胡九刀先訝異。

「已是不得了了,讓你們把這風裡來雨裡去才得知的事情傾囊相授,我心甚是有愧了。”

張小碗話罷,胡家村的人又是放心又是失望,但總歸不是什麼危險的事,便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一直坐在一旁的懷善則起身向他們一一拜禮,嚇得胡家村的人紛紛一揖到底,連連說不敢。

懷善帶了他們下去,讓他們這些人秘密教予這兩日汪永昭緊急選出來的家兵。

這些人受過訓後,就會遠赴邊疆,替那邊的人,無論是大鳳朝的人,還是夏人盡棉薄之力。

    *******

張小碗這一著,汪永昭都甚是詫異。

她看得太遠了,連以後夏人與大鳳朝的誓不兩立都看了出來。

這屠城之恨,沒個三朝五代,哪個夏人忘得了?除非把夏人全部殺絕,才斷得了那反撲,可這夏人豈是殺得乾淨的?這人殺不幹淨,這仇恨便也不會有了結的一天。

她這一舉,讓汪家軍的人過去帶去一點生機,哪怕這生機只是多給人幾口吃的,多得那幾個錢,可這日後的作用誰又說得清?

而汪懷善知其母意後,幾夜之間,整個人頓時沉靜了下來,連眉目之間的那點戾氣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大氣與沉穩,從而,少年郎終長成了男人。

凡是思慮之事,他也會在與汪永昭商談過後才找張小碗說話,張小碗出過那主意後,便輕易不再言語其它,隨得了汪永昭主管其事了。

這時,劉二郎已經回京述職,與此同時,夏人聚集反大鳳,皇帝著令善王帶兵剿殺。

皇帝這一舉,舉朝無人反對。

張小碗知情後,沉默不語。

當晚,她問汪永昭,「那位是何意?”

汪永昭輕撫著她的頭髮,看得她靜寂的眼睛半晌,才淡淡道,「懷善要抗旨,不忠不義,可殺;不抗,領命而去,辦不妥事,可殺;我在其中說一個不字,他也可辦我,無論哪條路,都是汪家斷翼。”

「他就不怕失了懷善的心?”

汪永昭聽得譏俏地翹起嘴角,看著這口不對心的婦人,「你說的是,他怕不怕懷善反他?”

張小碗默然,垂下眼皮。

汪永昭輕笑幾聲,才悠悠地說,「那便更好了,一舉就滅了汪家,于皇上來說,難不成還有比這更好的事?”

張小碗枕在他臂彎的腦袋也往下更垂了。

「他現下得了這天下百姓的民心啊,」沉默了片刻,汪永昭歎道,「誰在當前跟他說一個不字,那都是自找死路。”

「那只能如此了?」張小碗抬眼問他。

「只能如此?」汪永昭把她赤*裸的身軀抱到身上,他看著她,臉上一片沒有感情的漠然,「他敢斷我的後路,那便讓他試試。”

    *******

劉二郎回京述職又上任兵部侍郎後,汪永昭借病把兵部的事務交給了他,在家休養。

五十余歲的劉二郎上了尚書府,見過汪永昭,也見過張小碗後,才滿臉凝重地答應了此事,還給汪永昭送了不少珍貴的藥材過來。

汪永昭這尚書上任了沒多久,就借病徹底地歇在了自家家中。

只是當劉二郎上任後,才知兵部就是一個鐵打的水桶,打開這桶子的蓋的鑰匙握在了汪永昭手裡,他是進是出,都要汪永昭點頭。

這事務看著算是交到他手裡,實則,他只是個辦事跑腿的,這事最後的定論,還是得汪永昭說了算。

可汪永昭都已經借病在家不上朝,也不上兵部了,皇帝也不能在這剛上位不久的當口,就把汪永昭召到宮裡,告知他把權柄讓出來。

劉二郎又求到了張小碗這裡。

他這次還讓劉姜氏帶了禮物過來,大有張小碗不答應幫他說情,便讓劉姜氏耗在這裡不走之勢。

劉姜氏是個蠻橫的,以為能替劉二郎辦事就會得回那恩愛,自然全力以赴,她先是坐在那院中勸張小碗幫著自家舅舅說說話,讓汪永昭把副印給了她舅舅,讓他辦事順暢些。

她這話得了張小碗一句,「朝堂的事,我婦人不知,不敢非議,也不敢言語。”

劉姜氏坐在那,又是誇了張小碗的姿色和穿戴,又說張小碗苦盡甘來,現有了一個異姓王的孩子不說,連那夫君也是對她恩愛異常。

說罷,就哭了起來,哀歎自己的命不好,言語中也說自己倍受冷落,到後頭那句話,她更是直接地說,「你舅父著我來辦這一件小事,要是這都辦不好,你舅娘我就沒有活路了。”

說著就掩帕大哭了起來,張小碗不為所動,任著她哭。

劉姜氏見她勸都不勸上一句,哭了半晌,又止了哭,才用悲切的聲音輕輕地說,「就知你是個心狠,要是我的親外甥女嫁了這汪大人,她哪會像你這樣對我見死不救,真真不是個親的,任由得我苦,也不搭一把手。”

說著,又抽泣了一聲,這時她臉上的白粉哭成了一亂糟,她的帕子早髒亂了,她也視而不見一般,拿著那髒帕子又要掩面就哭。

這時,她余光見得張小碗抬起了手,以為她要說話,心當下就漏跳了一拍,哪料,張小碗只抬手端了茶杯喝了口茶,便又微低了頭,玩了手中那帕子去了,這下她氣急敗壞,又不能對著張小碗破口大駡,只得又大力地幹嚎著啞子,嚎哭了起來。

她那架勢,就像要把尚書府給哭塌一般。

張小碗卻是不怕她哭的,也不勸,讓劉姜氏一個勁地哭,劉姜氏哭得沒勁了,她便讓丫環扶了她,送了她到門口,送了劉姜氏進了那轎子,看著她離去。

隔日,她去了相爺夫人辦的賞花會,哭得那個叫梨花帶雨,哀哀淒淒地和相爺夫人小聲地道,「我家夫君現今還活得好好的,她就一進門就從頭哭到尾,江夫人,不瞞您說,我這心裡苦啊,舅舅當了侍郎是不假,可是,我那夫君也是為朝廷征戰多年才得的一身舊傷,這才在舊病復發之時剛剛歇在了家中,那舅娘怎麼就,就......」

哭到這,她就哽咽得無法言語了,哭得就像要昏過去一般。

她哭得跟只小貓似的,又臉帶病容,相爺夫人與其它幾位一品夫人也是臉有憐憫,有兩位這時私下交談,還道,「這剛當了侍郎就要尚書的位置了?還哭上了門去,這皇上面前的紅人,也真真了得。”

另一人也回歎氣回道,「可不是嘛,這才......」

說到此,這位夫人也不敢把那句這才多少天啊的話說下去,拿帕掩了嘴,垂首不語了。

張小碗這在相爺家的這一哭,哭到了眾家的後院去了,這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也知劉侍郎的心太急了,這事文官搖頭,武官憤然,當天朝會,不少武官便當朝參了劉二郎,道他心術不正,對上不尊,有負聖恩。

劉二郎站在殿堂之中,被一道一道當著面的參稟臊得滿臉通紅,下朝回去就直奔那尚書府,但剛到門口,又咬緊了牙,叫了轎夫往回走。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07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九月懷善生辰的那天,張小碗等了一天,也沒有等來他的信。

深秋的大鳳朝,也漸漸變得涼了起來,這個王朝的子民家中還有點餘糧,也種起了初冬能收的菜,縣衙也陸續征人挖渠修道,年輕力壯的,就組織前往那深山,尋找可用之物。

這個王朝,儼然一派勃勃生機之態,對於生存,人們熱火朝天。

在九月,懷慕也有了自己的先生,張小碗本想讓孟先生來教,可孟先生只住善王府,不來尚書府了。

他跟張小碗說,他這一生,有懷善這麼個弟子已是幸事,現已老邁,雙目看物已模糊,已不能再教人了。

張小碗想接他來供老,但孟先生自知他住尚書府,只是讓皇帝更對尚書府多份注意力罷了,便沒依了張小碗的意思。

而這些話,誰都沒有說出口,張小碗感恩他對懷善的恩德,又別無他法,只得令善王府的管家好好歸看他,她則每隔三四天就去看望他一兩個時辰,跟他下下棋,喝兩盞清茶。

這月,劉姜氏又來了兩次,有一次張小碗當著她的面昏了過去,沒得多時,外面不少人都知道尚書府的汪夫人被她的舅母在家中被逼昏了過去。

此話一出,劉姜氏就再也不來了,許是怕了張小碗再有什麼後招。

現在劉二郎站在口舌的風口浪尖上動彈不得,只願事態趕緊歇平,這時也不敢再有什麼舉措了。

汪永昭這次未先動手,困境就被張小碗在檯面上幫他化解了一大半,這段時日,他就只看著張小碗的一舉一動,並不插手她的事情,只看著她這天穿得光鮮,前往他府與女眷交往;那日面容憔悴,接著劉姜氏入了府,沒得片刻,便捂胸倒下。

她不再上箭拉弦,這些時日她笑容溫婉,舉止淑靜,可汪永昭還是在其中看到了濃濃的殺機,似是她只單單一人,也便要殺出一條血路來。

這事過後,她便又沉靜了下來,不再頻繁出外。

這夜,汪永昭問她,「為何不接了那賞茶會的貼子?那是太師家的請貼。”

懷中的婦人對他歎道,「樹大招風,我不能再給您添麻煩了。”

汪永昭聽得笑了起來,忍不住吻上她的嘴。

半晌,他啞著噪子笑語,「你倒是甚是清楚。”

    *******

張小碗在外與官員的女眷打了交道多日,也清楚這些婦人對她釋放的那點若有若無的善意,怕是也是托汪永昭的福。

她不以為自己哭幾場,這些女人就真能同情她,這些事,還是檯面上的男人在掌控著,只是有了後宅這通風耳的藉口,這些男人在朝堂上便好說話多了。

就是皇上,也不能殺了文武百官的家中的女人,堵住她們的嘴吧?

女人嘴中的話,說來說去,不僅會傳到朝堂上,也會傳到鄉野間,所以就如皇帝的聖名遠播一些,他重用功臣異姓王汪懷善的事也傳遍了朝堂上下。

善王先是隨皇帝征戰大夏,後宰貪官污吏,現下更是馬不停蹄遠赴大夏剿殺判軍,此等盡忠報國的臣子,也只有如此聖明的皇帝,才有此等鞠躬盡瘁的臣子。

在外該說的話說完了,張小碗暫緩了外出,但也沒有閑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她打點內外不知多少人的禮物,錢到用時方恨少,用得多了,也有捉襟見肘的窘迫。

過了這麼多年,沒想成,她吃啥穿啥都無礙了,卻還是覺得自己窮得叮噹響。

這日她在房中算到深夜的帳,汪永昭回來,她還在把算盤拔得趴趴作響。

汪永昭在她身側坐了許久,也沒得到她的一個專注眼神,便也薄怒,道,「這都幾日了?還是沒算清?”

「沒,」聽得他口裡的怒意,張小碗停下了手中的算盤,抬頭對他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我不僅在算懷善手裡的銀錢,還有您的......」

「我的?」汪永昭皺眉。

張小碗把尚書府庫房和暗庫的帳薄全拿了出來,指點著給汪永昭看,「您看,打賞您下來的,上面孝敬上來的,您這兩月拿出去的就是一小半了,我聽得聞管家說,待到年末外官上京述職,到時您又得出外弄銀子了罷?”

汪永昭淡然道,「我自有弄銀子的法子,你無須擔心。”

「我不擔心,」張小碗把懷善封地的地冊拿了出來,對汪永昭淡淡地說,「懷善不在,托這些歸我管,您幫我看看,哪些地方是能弄出些銀子來的。”

汪永昭訝異地看著她,翻過名冊,才對張小碗說,「你看出什麼來了?”

「我......」張小碗真真是笑得極為苦澀,她不小心在暗庫房裡看了幾本帳冊,才知汪永昭有得銀子的法子,「我什麼也沒看出,只知您確有弄銀子的法子。”

皇帝賞的,下面的人孝敬的,能有多少?而這幾年的帳冊裡那源源不斷而來的銀子,不管是明搶還是暗盜,都得不了她所知的那麼齊整的數目,想來,這外面,汪永昭不是有銀庫就是有金庫。

可這事,怕是極為隱秘吧?皇帝要是知道了,汪家老少可能一個都逃不了。

「我確有,」汪永昭眼睛緊緊地看著她,嘴裡淡淡地道,「我有一座銀礦,那地方的駐軍全是我的兵,那裡的縣官,也全是我的人。”

「那位可知情?”

「不知。」汪永昭眯了眯眼,「這時但凡他知道一點蛛絲馬跡都是滅門之禍。”

張小碗聽得笑笑,不再言語,拿過帳薄按她的方式在紙上謄抄。

見她不語,汪永昭問:「不問了?”

「問什麼?”

「不問我為何如此膽大包天?”

張小碗沉默了一會,沒有繼續沉默下去,仔細地看著帳薄上的數位抄寫著,嘴裡輕輕地說,「您還能如何,這麼多的兵要養,誰家的嚼用都要花費銀子,這府裡外大大小小替您辦事的人,哪個人不需要打點,沒銀子,您再大的本事也成不了事。”

汪永昭聽著不聲不響,手指在桌上輕輕敲彈著,不知其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他問,「你在做甚?”

「把帳本抄了,把這些燒了,這幾天,我想把暗庫的東西再清理一遍,確保除了你我,誰也不知其中門道。」張小碗把手中的帳薄給了汪永昭,「您看看。”

汪永昭看罷她做的帳冊,先是看得極快,後頭看得極細,隨後才把帳薄給了她,「你看著辦。”

張小碗笑看了他一眼,輕揉了揉手,又抄寫了起來。

「你從哪知會的這麼多?」汪永昭又在旁說起了這話。

張小碗沒有回答,低頭不語。

汪永昭見她不說,也不追問,自行脫了鞋躺臥到榻上,就著燈光,看著這婦人低垂的臉。

她此時的嘴角是柔和的,在昏黃的油燈下,她的臉是那般溫柔沉靜。

只是,當他以為他弄明白一點她了,轉眼間,她又變成了另外的模樣,讓他不得不又追過去看,想弄明白,在她的心裡,到底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

這日午間,汪永昭叫了她去前院,給她看他拔去雲蒼兩州那邊的銀兩數目。

張小碗看罷後,松了一口氣。

「你還缺多少?」遂後,汪永昭抬眼看著她問。

「不必了,庫房的夠我用,待您用時再說罷。」張小碗後半句裡,還是提及了汪永昭。

她與他,涇渭已經無法分明瞭。

「你還要什麼?」汪永昭又問了她一句。

張小碗無法閃躲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只得雙目迎了上去,隨後,她輕歎了口氣,站了起來,走到他的身前,坐上了他的腿。

她偎在他的胸前,與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您就別問我缺什麼了,這當口,您萬般難,我就不給您添什麼麻煩了,另外我有什麼想不透做不明白的,您提點我幾句罷。”

「你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汪永昭還在固執己見。

張小碗聽得有些好笑,抬眼看他道,「那您別去那後院罷。”

「哦?」汪永昭揚眉。

張小碗輕笑出聲,抬手撫了撫他抿得嚴苛的嘴角,「您別去。”

汪永昭還要說話,張小碗不待他多說,就抬頭用唇堵住了他的話。

後院的那幾個女人不是風寒就是身體不適,也不知是誰在捅的馬蜂窩,一連七八個都如此。

張小碗正在收拾她們,別在這當口作怪,自然,汪永昭是去不得的。

他要是去了,只會替她多增麻煩,到時候女人要是仗著偏愛,個個都要喊尚書大人來給她們做主,她哪來這麼多的耐性與她們耗。

汪永昭確也不是多情的人,後院這些日子也沒去了,但也不是日日都歇在張小碗的主院,半月裡,他也只在張小碗院裡歇得個七八天,其它的時日,偶有那麼二三天張小碗知他是歇在前院,其它時候,她也不知他去向。

有時她也問聞管家,聞管家答不知,她多問得幾次都是這答案,便也不再問了。

日日追問他去哪,想來汪永昭也是不信她會如此殷勤的,倒不如他來的日子,照顧他妥當些。

張小碗也知,男人情愛經不得消耗,要是平日,她自然就隨得了汪永昭去那後院擁美人入懷,或者再多討得幾個姨娘,這都不關她的事,可事至今日,她還是要靠汪永昭對她的那點子情愛撐著。

說得殘酷點,真相就是懷善現在也在靠汪永昭活著。

兵馬,銀兩,糧草,這些她根本不可能辦到的,汪永昭手裡都有。

而在汪永昭眼裡,或許對懷善有那麼一兩分父子情,可這一兩分又管得了什麼用?他哪日要是處在什麼決擇的位置,要犧牲懷善了,如果其中沒有因素阻攔,他跟那高高在上的靖皇又有何區別?都不過就是用過就丟。

而她現在與汪永昭也如此,她要是給不了汪永昭他要的東西,哪天他掉頭而去,或者想法子殺了她,都也只是片刻之間的事。

說來,如果不是汪永昭還對她感興趣,當她發現他銀庫裡的事,換這男人的謹慎,怕也是會殺她滅口。

而她說出來,不過是想把她與他身上的繩子牽得更緊,不讓他擺脫她,以及她身後的懷善。

所以這世上的事,誰又真說得清是非好歹出來?張小碗也不覺得自己無辜,自然也不敢自抬身價,以為在汪永昭眼裡,她永遠都是他眼中的那彎明月光。

現下,不過是她對他再好點,把她烙在他的心裡,得幾許恩愛,得幾許面子,靠著這些,她能在他這裡再多得一點。

    *******

九月過去之後,十月的天氣就變得冷了下來,這日半夜,本是獨自一睡的張小碗突被身邊冰冷的體溫驚醒,她眼睛睜開的同時就摸上了身邊男人的手臂。

「這是怎地了?」張小碗被手上冰冷的溫度驚住,從床上爬了起來就要下地。

「別去。」身後的人粗魯抓住了她的頭髮。

「我看看您。」張小碗反手就把她的頭髮從人的手裡奪走,就去點了油燈。

油燈一亮,她抬了起來,剎那間她眼睛都呆了,她看著胸前,手臂上都裹了滲著血的白布的汪永昭,「這是怎地了?”

汪永昭臉上卻是不快,「把燈吹了,過來睡覺,婦道人家問這麼多幹什麼。”

張小碗把油燈放到床頭,屈腿坐在他的身側,抬手翻了翻白布,看了看傷口,沉聲地說,「不行,您還得包紮一下傷口。”

「過來,睡覺。」汪永昭卻是不耐煩得很,抓往她的手一揚,就把她大力拖到了內側,為此他手上的傷口崩裂,鮮血透過白布往下流他都沒看一眼。

「大公子......」張小碗卻是被他嚇著了,見他這時還瞪她,她也惱了,被扔到裡側的她在床上站了起來,狠狠地往他的腿上跺了一腳,又連踩了數腳後,一撩胸前披散下來的長髮,冷冷地對他說,「您不想死就讓我去找藥過來給您上藥。”

說著她就跳下地,極快地穿好鞋子就往門邊走,走到門邊,她又憂心地走了回來,掀開被子,看腿上沒傷這才松了口氣,又往那門邊走。

自她發狠喊了那聲「大公子」,汪永昭就沒再發聲,他看得美得厲害極了的她敏捷地跳下,穿鞋,急走到門邊又回來過來看他的腿,待她再走到門邊,他這才把有些微翹高的嘴角扯下,冷淡地提點了一句,「外衫都不穿,你這出門難不成是要丟我的人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張小碗回頭看得他一眼,未語。

    她叫起了可靠的婆子,叫來了聞管家,得來了傷藥,給汪永昭重新上藥時她輕問了一句,“要找大夫瞧瞧麼?”

    “無須。”汪永昭說了這麼一句,但此時他額頭上的汗已然掉了下來。

    等傷再包紮好,張小碗給他墊高了枕頭,蓋好了被,看得他已經垂下雙目,她靜坐了一會,才悄悄起身。

    “去哪?”閉著眼睛的男人又問道。

    聽著他話音的倦意,張小碗的聲音放得很輕,“去打點水,給您擦擦臉。”

    “讓丫環去,你陪著我。”說罷最後一字,他頭一偏,一直在逞強的男人真正昏睡了過去。

    張小碗低頭拿著帕子又給他擦了擦臉,出門叫了那候在門外的聞管家,“去請大夫罷。”

    聞管家領命而去,張小碗則讓婆子去燒熱水,她回到房裡,看著那奄奄一息的男人,看著他安靜躺在那緊緊皺著眉頭的模樣,她輕搖了搖首。

    不等多時,熱水來了,她給他擦了臉和身,剛坐下休息一會,床上的汪永昭就不安了起來。

    聞管家請來的相熟老大夫已經到了,探過脈,開了藥。

    開罷藥,許是聞管家的臉色過於凝重,候在院中的那幾個家將過於緊張,張小碗突然也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起來,也沒讓府中人誰跟去老大夫的藥舖抓藥,而是讓他在庫房裡把所需的藥找好,在家中配了藥,這才煎了讓汪永昭服下。

    第二日一早,聞管家悄悄來得張小碗耳邊說,“昨夜,城中藥舖都有人把守,施大夫那鋪子裡,也有人盯著。”

    “他家中呢?”張小碗側目看他。

    “這點您放心,老奴帶他過來時,已做好防手。”聞管家稍稍彎了下腰。

    “要有人請來拜見,就說我家大人舊疾復發,不能見客,讓人諒解。”張小碗朝得聞管家吩咐完,就又回了房。

    房內,汪永昭身上的高溫稍好了一些,但緊皺的眉頭依舊還是沒有鬆開。

    張小碗突然想,以往的時候,遇到這樣的難關,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是有人能照顧,還是就這麼生生熬過去?

    還只是辰時,劉二郎就上門拜訪來了。

    張小碗在前院的主院堂屋裡見了他,給他見了禮。

    坐下讓下人奉了茶,劉二郎也不急著走,跟張小碗談起了張家人的事,張小碗也不急不躁,一一說起了今日家中人的光景。

    她說得慢,劉二郎問得細,如此竟也聊了大半個時辰,而這時,突然有不知打哪冒來的丫環闖過張小碗讓人把守的重重關卡來報,說娟姨娘死了。

    皇帝賞的姨娘死了,自然是大事,張小碗要送劉二郎走,劉二郎卻嘆道,“你去忙你的,我去後面看看永昭就走。”

    張小碗微笑著站到他面前,對他溫言道,“舅舅,夫君這幾日因夜間舊疾復起,都是晨時才將將睡上一會,白間也費不得神,現還正在睡著,就不勞煩您過去了。”

    “我不擾他,就過去看上一眼就走。”劉二郎淡淡地道,盯著張小碗的眼睛就如利刀。

    張小碗看得微微一笑,也不語。

    這時,門外有劉二郎的隨從來報,他跪倒在地失聲驚道,“老爺,剛府中下人急馬來報,府中突然走水了。”

    “走水?”劉二郎猛地抬頭瞧他看去。

    “是,走水了。”下人滿臉驚慌,不斷磕頭。

    劉二郎又猛地轉過頭,瞇著眼睛看了張小碗一眼,皮笑肉不笑地笑了兩聲,便什麼話也未說就抬腳而去。

    這廂張小碗回了後院,去了那姨娘處,才聽得那姨娘是上吊自殺的,她還留了一封信下來,句句都指張小碗善妒,不准大公子踏下後院一步,讓她等大好時光不能伺候大公子,只得虛度,她不堪忍受,希以命能提醒大夫人要賢德有禮,讓後院眾姐妹能給汪家多添子孫。

    姨娘這麼大膽子的,張小碗也是在官夫人堆裡聽聞過的,但因她是皇上賞賜的,便多了些特別……

    她先回了主院,汪永昭還未全然清醒過來,張小碗給他換冰帕時,也換得了他抬起眼皮不甚清楚的兩眼,轉瞬,他便又閉上了眼。

    施家的大夫說了,汪永昭這傷不輕不重,他素日體質好,這燒,要是兩日里退了下去,便也無礙了。

    這可還是當天一日,這便這麼多事了。

    張小碗找來聞管家,問他,“你可有什麼主意?”

    “就如先前我跟您所說的一樣,大公子說了,他不在時,一切您拿主意。”

    “是嗎?”張小碗喃喃自語。

    “是。”聞管家口氣卻是確鑿無疑。

    “那拿就拿罷。”

    就像劉二郎前腳一到,她就令了人去他家放火那般乾脆,張小碗著了素裝,拿了昔日的靖王妃曾經她寫過的幾封信,去了往日的靖王府後門處,把那幾封信燒了。

    她對著那後門磕了頭,輕言道,“您說靖王大業大成後便會保我一家安危,我知您從不輕口妄言,但您不在了,這時日也不同了,我便把這信燒了給您,您放心,在張氏心裡,您永世都是那說一不二的高貴王妃。”

    說完,她又磕完頭,稍後她站起了身,急走離了那巷子,上了那馬車回府。

    回府後,找來家中汪永昭信任的那幾人把事情交待後,她便令人把那死去的娟姨娘去了汪府的衣裳,裹了外邊買來的粗布衣,讓下人把這女人隨便找個山頭扔了。

    這日晚間,在堂屋等待她的厄運的張小碗沒等來宮裡的人,卻等來了汪永昭的醒來。

    她匆匆回了屋,這時在汪永昭耳邊輕語的聞管家急急把話說完後,便起身退了下去,汪永昭笑著朝張小碗招了手,待她走近,他笑得那慘白的臉剎那間神采飛揚了起來,“聽說,你把你舅舅家的後院都燒了?”

    “不止,”張小碗在他身側坐下,給他墊高背後的枕頭,淡淡地說,“我還把皇上賞給您的美人扔到那山頭餵野狗去了。”

    “真真是狠毒。”汪永昭笑嘆道,卻偏身湊到她的頰邊,珍愛般地輕吻下她的臉。

    張小碗不為所動,嘴裡依舊不緊不慢地道,“或許待會兒,便有人要幫您處置我這毒婦了。”

    “誰?”汪永昭聽得悶笑了兩聲,又湊到她耳邊道,“皇帝嗎?”

    “嗯。”

    “我可聽說,你去了往日的靖王府燒了信。”

    “嗯。”張小碗別過臉,把他重新扶回了枕頭上,蓋好了被子,看著眼前那滿臉都止不住笑的男人道,“不過,不知管不管用。”

    “原信呢?”汪永昭的笑慢慢地淡了下來,眼睛也不再像剛剛那麼明亮,“別告訴我你燒了。”

    “沒。”張小碗垂下了眼,伸手探得身邊的茶壺還熱著,她倒了碗水出來,先嚐了兩口,試了下溫度,才餵到了他的嘴裡,待他喝完,才淡淡道,“到時您要用,再給您。”

    “如若不是到了這番地步,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與我說,你手中握著靖鳳皇后許諾你條件的信?”汪永昭嘴角又翹起了笑,這道笑顯得微微有一點冰冷。

    “只是信,能頂什麼用?”張小碗伸手出梳理他披散在枕間的頭髮,“這也只是下下之策,我也只是死馬當活馬醫,您病著,我想不出別的法子度過這難關,您就當我愚蠢罷。”

    說罷,她垂下頭,兩手拆著他打了淺結的頭髮,“只要您能醒過來,好好活著即好。”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15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汪府一連幾日都很是安靜,皇宮裡沒來人,姨娘們用度減半,竟也沒個人出來再哭哭啼啼的。

過得半月,汪永昭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皇宮裡確也來人了,汪永昭早間出的門,晚間宮裡有人來報,說皇上留他在宮中用膳。

汪永昭是夜間亥時回的府,一進府就直奔後院,把坐在大堂等他,正拿著個花樣圖在看的張小碗一把抱了起來。

「怎地?」張小碗訝異。

汪永昭把她抱起,又把她放到坐位上看著冷靜中帶有一點疑惑的張小碗,一攬袍子坐下,笑著對她說,「你這婦人無趣得緊。”

張小碗淡淡一笑,「是好事?”

「嗯。」汪永昭又湊了過來,仔細看著她的眉眼,「天大的好事。”

張小碗起身,拿了茶壺倒了杯水,放到他的面前,才說,「那就好。”

汪永昭看她不驚不乍,更是不問,輕笑了一聲,便也不語了。

就寢時,他有些許冷淡,張小碗也不以為然,服伺好他上了床,就去吹了油燈。

待到臥房裡全黑了,她脫光了身上的衣裳,不著片縷,鑽進了被子裡。

汪永昭抱得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得她一滑就滑到了下面,他的氣息濃重了起來。

好半晌,張小碗才在底下把頭鑽了出來,把嘴裡的液體吐到了她放在旁的帕子上,才趴在汪永昭身上,悄聲地問他,「那位跟您說什麼了?讓您高興成這樣。”

汪永昭喘著氣,好半會都沒從那絕頂的高潮中醒過來,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碰撞著婦人胸前的柔軟,那絕妙的感覺逼得他緊緊摳住這婦人的腰,真想把她揉碎到自己骨子裡。

「您不高興了,現在不歡喜告訴我了?」那婦人悄悄在他耳邊說著,用舌頭舔著他的耳朵。

汪永昭惱怒得很,斥道,「你從哪知道的荒唐東西!”

訓斥畢,當她的軟得不可思議的舌尖探到他的耳朵內時,汪永昭全身都僵硬了,他就像那無用待宰的降兵一樣,只能由得了她操縱著武器,在他身上點火。

    *******

身下的男人呼吸越來越重,身體卻僵得就像不能動的石頭,張小碗無聲地笑了一下。

在黑暗裡,她把身那床被子大力一掀,扔到了床下,在坐到他腰腹之間時,她低頭在他嘴邊再次用著沙啞的聲線懶懶地問,「您真不告訴我?”

這時,她離他那高高翹起的那處,不過短短半截手指的距離。

「你......」汪永昭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臀部,氣息濃重得張小碗的鼻間全是他的味道。

他只說了一個「你」字就似話說不下去了一般,張小碗親親他的嘴,用前胸的兩處在他身上不輕不重地磨了幾下,又輕聲地道,「真不告訴我嗎?”

「你這婦人!」汪永昭是真火了,他掐住張小碗的腰,眼看就要把她壓到身下。

「別......」張小碗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快快地說,「您說,我再給您更好的。”

只不過這一句,汪永昭的身形便在起勢之間停止了。

那黑暗中,他的喘息重得就像發春的野獸,在無力地嗷叫著。

「你剛不是不想知道?”

「我只是想您在這時候告訴我。”

“你……”

張小碗舔了舔嘴,朝得他汗濕的臉舔了兩下,用著那剛被他的那處弄啞了一些的喉嚨繼續輕輕地歎道,「真鹹,與您那處竟也差不多。”

她這句話,終是把汪永昭這馬蜂窩捅破了,他把張小碗一個翻身,就壓在了床上大力地擺弄了起來。

事畢,他還不滿足,待歇息了一會,便拿著手拍打著張小碗的腰,含著薄怒道,「你剛說的,再來一次。”

雙腿這時已有些合不攏的張小碗只得苦笑出聲,她以為自己能作弄得了這男人,實則真刀實槍起來,她還是又估錯了形勢了。

不得已,她只得按她原本計畫的方式又來了一遍。

因著中途那多出來的一次,最後一遍她賣力過後,便真是昏迷了過去,睡夢中,她迷糊覺得她被使用過度的身體在抽搐,但卻連拔開眼間昏沉的迷霧,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

隔日白日,張小碗醒來後,在床榻上還是聽得了汪永昭給她說的皇帝的意思。

內容很多,汪永昭簡略地說了小半個時辰,放到了張小碗這裡,簡要的一句話就可以概括其內容,那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是:皇后說的話,都算數。

張小碗聽了,表面很是平靜,心裡卻還是有幾許感慨。

當年的靖王妃所做的,得來了如今的這皇帝的這句話,或者她因他確實死得過早,可多少她還是得了一些,比起那些苦熬到頭也得不了付出物件一句好話的人來說,她運氣不是太差,她歡喜的那個人確也還了她的幾許情深,把她當了一回事。

不過,她如此一想過後,還是有些不明白,婉和公主可是皇后生的,就算為了穩固政權把她下嫁相府,可也不至於把皇后生的女兒嫁過去吧?

這晚,趁著汪永昭神情愉快,張小碗便問他,「江相爺的公子是什麼樣的人,連懷善都知,皇上難道不知嗎?”

「嗯?」汪永昭卻是心不在焉,只顧著親吻她。

「她畢竟是皇后生的公主,就算不喜我家懷善,想來,另找個相襯的,這滿朝文武家的俊秀,竟也找不出一位適合的了嗎?”

「呵,」汪永昭聽得停了動作,冷嗤出聲,在她耳邊輕輕道,「你這蠢婦,你當誰都會像我這般愛屋及烏?皇后是皇后,皇后的兒子閨女那就另當別論了,不是人人都能得他的歡喜,何況是個愛出風頭,不守閨閣之禮的公主?皇上要是這點心腸都沒有,你以為他這江山坐得穩?”

說罷,像是要嘲破張小碗的天真心思,他又道,「現在最受他看重的,都不是皇后生前最看重的長子,而是他們的最小的麼子小曲王。”

與張小碗說完,他便從她的身上翻了下去,便把她翻身上來壓著他,待到她在他身上躺好,他悠悠地道,「我這也跟你說了,在我這,我可以替你的大兒子出謀劃策,保他安穩,但我的銀子和家產,都是懷慕和你以後的孩子的,該給他的我這些年間都會給他,以後的,他別想拿懷慕他們一個子兒,我話先說給你聽,到時你要是跟我鬧脾氣,我也是不依的。”

張小碗聽得好一會都不知如何說話是好,就當汪永昭的手伸她的臉摸來時,她撇過臉,輕輕地吻了他的手一下,苦笑著歎道,「這就是您的愛屋及烏了?”

「你還想要如何?」聽得她不滿,汪永昭更不滿。

「沒了,」張小碗把臉貼過他的臉,輕輕地歎道了一聲,自我解嘲道,「總歸都是給了我生的孩子,沒便宜了別人。”

汪永昭卻是沒聽出她話間的那點嘲意,反倒很是不以為然地應道,「當然都是你生的孩子的,那兩個不成器的,待到冠禮畢後,給他們說了親,帶母另闢門府就是。”

「這麼早?」張小碗卻是被嚇住了。

「不早,」汪永昭淡淡地道,「省得他們的娘帶著他們礙我的眼。”

張小碗聽得被逼得說出了一句本該不想說的話,「他們總歸也是汪家的孩子,日後也會替汪家開枝散葉。”

「都是無用之人,」汪永昭這時閉上了眼,語氣依舊漠然,「日後別拖我孩兒的後腿就是。”

「孩子還小,」張小碗悄無聲息地皺了皺眉,口氣平和地道,「許是長大一些,多經些世事,許是也會出息的。”

「婦人之仁。」汪永昭這時重重地拍了下她的背,「別管這些你管不著的,我自有思忖。”

說罷就閉了眼,不再言語。

張小碗也無法再說什麼,只得就此睡了過去。

過得一會,聽她睡著,汪永昭睜開眼睛,就著皎白的月光看了她的臉一眼,心想,待她再給他生下三四個,這府裡到時會怎麼熱鬧都不知曉,她竟還有心思想那庶子的以後?真是蠢得厲害。

    *******

靖皇安泰年間的這年的十二月,大鳳王朝下了幾場大雪過後便是豔陽高照,這時由國師帶頭起哄,又給靖皇歌功頌德起來,說有著真龍下凡的靖皇坐鎮大鳳,明年的大鳳子民必得豐收。

外面盡是一片給靖皇鼓吹的,這話聽得汪永昭都不厭其煩了,這日朝間他也假模假樣地給靖皇盡了吹捧的職後,他便又告病不上朝,在張小碗身上辛苦耕耘。

只耕耘了兩日,算了算日子,又算得張小碗來月事的時間晚了兩天,這天他忍了又忍,還是耐不住又請了大夫來,但這孩子還是沒有。

他便有些失望,又聽得百里之外那有寺廟求子靈驗,他這日看這雪融得差不多了,頭上太陽也大,便叫聞管家套了馬車,抱了懷慕,往那寺廟行去.



第一百五十章

  張小碗也坐在馬車內,車廂內,她並不像往日那樣端坐著,而是微斜著身體半臥在角落,顯得有幾許懶散。

「沒規沒矩。」汪永昭斥了她一句,沒見得她坐正,卻也不再言語,只是拿著書冊出來,指著字叫懷中的懷慕認。

父子倆一人一聲地說著話,懷慕稚嫩的聲音可愛無比,汪永昭那總是帶著點冷酷的噪音這時也溫和了起來,張小碗也就安著心垂著眼假寐著。

說來,去寺廟求子,怕是汪永昭心裡也是不信的,他這種沙場上下來的,哪還信什麼神佛?

當日,她在屏後也是聽得那大夫小聲地說了床事過多,不易生養的話,哪想,昨晚半夜她還是被鬧了醒來。

這剛剛喘上一口氣,坐在那歇息的白日間,卻聽得這人要去拜菩薩,她當場就呆看了這男人半會,一時之間都弄不明白他,差點跟他說想要孩子就晚上歇停點,讓她好生歇息幾夜。

但這話她還是沒出口。

男人得了那趣味,他自己喊停可以,卻是由不得女人喊停,要不然,心下肯定不悅,尤其像汪永昭這種人,要是得了她這句話,不知她事後要做多少休補的事,才可以把這人哄得回來。

現下,坐到馬車裡好一會了,聽著父子倆說了好長一會的話,她才恍然想起,這神佛他是不信的,但她卻是要信上一些的,她偶爾了出門去上上香,在家中抄抄佛經,這許是他念及她,要寬她的心,帶著她去。

念著汪永昭的這點情,待到了那處她曾與汪永昭拜過佛燒過香的地方,下了馬車後,張小碗伸手給他整了整身上的披風,還溫聲地叮嚀了一句,「今日風大,您這披風就是到了裡面也別解下了,別傷了風。”

汪永昭聽得用鼻子嗯哼了一聲,抱起了地上的懷慕,對她說,「我陪你去燒香。”

「咦?」張小碗微訝,卻也沒說得什麼。

待小和尚領了他們進了那送子觀音的座駕處,張小碗跪拜在地,心中跟菩薩叨念著懷善的安危,懷慕卻從汪永昭的懷中掙脫了下來,跪在了張小碗的身邊,搖晃著腦袋說,「菩薩娘娘,您給我個小弟弟罷,待到來年,父親與懷慕定來給您上香送銀子......」

「哎喲,」在汪永昭身側的江小山一聽,忙跑過來在他身邊跪下,在他耳邊道,「小公子,不是這樣說的,不是送銀子,要說送香油錢......」

懷慕一聽,嘴巴張大,「竟是這樣?”

江小山連連打頭,懷慕的大眼睛頓時鼓得圓圓的,朝著送子觀音連連搖頭,「菩薩娘娘,我可是說錯了,不是給您送銀子,是送香油錢,那,那......」

說到這,他又忘了詞,轉頭朝得江小山道,「小山......」

「請菩薩笑納。」江小山鬼頭鬼臉小聲地朝他道,又害怕地看了張小碗一眼,見得大夫人沒轉頭斥他沒規矩,只是閉眼合掌,誠心拜佛,他便也松了一口氣。

「請菩薩笑納。」小懷慕被提醒,總算把先前江小山教他的會說完了,但大松了口氣,把他爹爹給他玩的小錠金子拿了出來,往旁邊小和尚的手裡塞,「吶,這是給菩薩的,你拿去買糖吃罷。”

小和尚才得七八歲,也是反應不及,「哦」了一聲,拿著金子瞧了又瞧,才撓撓光頭道,「似是金子,我給主持師傅送去,你們等等,我馬上回來。”

說著就跑走了,邊跑邊大叫著:「師傅,師傅,有位小施主給了金子。”

張小碗聽過動靜,輕搖了下頭,抱著懷慕起來,走到汪永昭身邊道,「夫君,咱們走罷。”

汪永昭看她一眼,翹了翹嘴角,便提了腳。

誰料許是小和尚的腳程太好,他那主持師傅的腳程也不壞,不多時,一個胖胖的中年和尚便笑眯眯地朝得他們急走了過來,剛頓下步,就低頭朝他們喊了一些「阿彌陀佛」,道,「多謝施主夫婦的捐獻。”

道罷,他抬起了頭,看向了他們。

待他這頭一抬起,他先是看過汪永昭,張小碗和汪永昭手中的懷慕,待再看到汪永昭,那胖臉便嚴肅了起來,「這位施主,幾年前,我們可曾是有過一面之緣?”

「大師......」張小碗也溫婉笑著出了聲。

「讓他說。」汪永昭沉聲打斷他。

「這位施主依舊這般氣宇軒昂,想必比昔日更進一步了,老衲這還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這胖和尚又念了句佛號,肅道。

要是沒得前次經驗,張小碗還能朝他笑笑,讓他快說,這時聽得這胖和尚這話,卻是想歎氣。

「說。」汪永昭又翹了翹嘴,輕瞄了沉著臉皺著眉的張小碗一眼,眼睛便看到了這和尚身上去了。

「只是,老衲見施主身後的血光滿天比前次的更甚,還望施主多心存仁善,多造福事,要知因果迴圈,施主要是手上人命過多,臨到頭上,就是世代子孫單薄啊。」胖和尚把話說完,張小碗硬是去拉住了汪永昭的手,才沒讓他把胖和尚的頭一腳踢爆。

饒是如此,汪永昭那嘴角的冷笑便也是殺氣騰騰。

她勉強地朝得胖和尚笑了笑,「多謝大師提點,天色已晚,我們夫婦就此離去。”

說罷,強拉著汪永昭就往外走,同時用眼神示意江小山帶著家將堵在他們的身後,別讓和尚再上前說話了。

上次與汪永昭上香時,他們尚還住在葉片子村,說來也是邪門,那主持和尚看得她,沒大呼她是哪裡來的妖孽,卻是苦口婆心地勸說汪永昭要心存仁善,說了一大通上蒼有好生之德的話,那日也如若不是她及時拖走汪永昭,汪永昭又念及她是為他祈福,他當時就能把這胖和尚宰了。

現下可好,這寺廟太靈,名聲傳到了京城裡,他們又來了。

胖和尚還記得他,還說他子孫單薄,張小碗都有些佩服起這不怕得罪人的和尚來了。

汪永昭先也是由得了她拉著他的手,待走到馬車處,他把滿臉不解看著他們的懷慕放到張小碗的懷裡,淡淡地道,「你先坐一會,我過會就來。”

「別去了,」張小碗歎道,「這送子觀音都是他廟裡的菩薩,您要是去上這一趟,咱們的孩子您還要不要了?”

汪永昭看了她幾眼,又轉過頭去看那廟門處,看得那和尚還在對著他念佛號,他冷哼了一聲,便把懷慕抱了回來,扶了她上馬車。

待他們的馬車走後,胖和尚握著手上念珠長歎道,「一身的殺債,竟是長命百歲之相,佛祖啊,這天機弟子竟是看不破,該當何解?”

    *******

馬車上,懷慕入睡後,張小碗抱著他,靠近了一言不發的汪永昭,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待汪永昭把手扶到了她的腰上,張小碗偏了偏頭,看著他輕聲地道,「您別在意那和尚的話,我生養懷慕時許是耗了些身子,待養好了,孩兒也便是會有的。”

汪永昭先是未語,好一會,才帶著薄怒道,「何時才會有?叫你不要成天忙著替你那大兒子天天做衣做靴,好生養著,你何時聽過我的話?”

張小碗沒料他又把話扯到懷善身上卻,剎那啞口無言。

看得她不語,汪永昭臉色更冷,正欲要再道言語之際,懷慕卻在張小碗的懷中不安地動了動身體,這才止住了他的話。

饒是如此,一路上他都沒有再給張小碗好臉色,待送了他們到了汪府,他鐵青著臉,另騎壯馬出了府。

聞管家見得都有些駭然,待送了張小碗回了主院,他拉著江小山問了個大概,便氣短地道,「怎地又鬧上了?先前這不好好的麼。”

江小山也苦著臉歎了口氣,「誰曉得他們要咋個樣,反正我是瞧不懂,這次說來倒也不是夫人的不是了,大公子要走,她還上前給他整理衣裳呢,可大公子愣是還打了她的手,打得她的手都紅了,真真是心狠得很。”

聞管家聽聞這句,不由搖了搖頭。

待到次日早間,他以為不回來的汪永昭竟回來了,這次回來,竟帶回了數十支參,長參短參皆有之,其中還有那新生孩兒的婦人胚盤,要他立馬著廚房燉了給夫人抬去吃。

聞管家笑開了臉,立差婆子上前捧了這什物,朝得廚房做去了。

這廂在後院的張小碗得了數十支參,聽著汪永昭身後的隨眾跟她說著年份,她便一一在薄上記著,這參歸了薄,她還沒問這參打算要怎麼處置,汪永昭就先開了口,道,「這參都是由你用的,你吃著罷。”

見得他一臉不容人多說話的不耐,張小碗便也沒出聲,只是走至他的身邊,在他身邊落了坐,待他身後的隨從都下去後,便溫聲道,「您去給我尋滋補之物了,怎不跟我多說一聲,讓我擔了一晚上的心。”

「哼,」汪永昭輕哼了一聲,道,「你好了沒?”

「好了,好了。」張小碗便起身,跟著他回了房,伺候他沐浴,又替他擦了頭髮,著了新裳。

剛要給他束髮時,門被敲響,婆子在門邊捧了一個盅壺,對她笑道,「給尚書大人,夫人請安,補品燉好了,廚房著老婆子送來。”

「補品?」張小碗疑惑。

「給你用的,吃過再過來。」汪永昭把她的手拉下,讓她過去。

張小碗便又笑了笑,接過盅,掀開了那壺,吃了幾口,突然覺得這味道有些不對勁,一股子犯噁心。

「這是甚麼?」她喊完,便吐了出來,朝得那婆子厲聲道,「這是甚麼?”

「是,是那胚......」

婆子沒說完整,張小碗卻知這是什麼了,頓時昏天暗地地吐了起來,嚇得婆子尖叫,那還披著頭髮的汪永昭也跑過來,抱著她,朝得婆子怒吼,「還不去請大夫。”

張小碗聽得他的聲音,無法制止地哭出了聲音。

這時汪永昭只聽得她哭道,「你這是要幹甚,竟叫我吃這什物,因著您是武將,我都恨不得為著您吃一輩子的素了,您卻要我吃這什物,您這不是要我的命麼......」

聽得這話,汪永昭手足無措,竟紅了臉,口舌結巴地道,「你不說,我怎......怎知曉......」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19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夫又來了,對汪永昭說,“這物甚是滋補,但因人而易,夫人吃不得那就不吃罷,用別的滋補之物也亦然。”

    汪永昭便點了頭,待送走大夫,他坐在張小碗的身邊,伸手撫摸著她的蒼白的臉,看得她也看他,他便笑了。

    生完懷慕後,張小碗也知自己身體不如當年了,她也不敢真不當回事,該吃的藥都吃著,該調養自己的也自個兒注意著。

    到底她的命是由不得她自個的,這關頭,她死了,她帶著來這個世間的懷善,到時候真是要哭,都沒得地方去。

    不比懷慕,他確也是依戀她,但張小碗也心知懷慕失去她,他該如何長大,就會如何長大,不像他的哥哥,哪怕比他大那麼多歲,哪天她要是悄無聲息地沒了,那時,他會是什麼樣,張小碗都不敢想。

    她現下只想著他好好活著,娶妻生兒,待有了家,當他生命中有了另外重要的人後,到時她的離開,就沒有那麼讓他不可接受了。

    既然還要活很長的一段時間,張小碗自然也不虧待自己,這兩年間,滋補之物但凡是能吃上的,她都不拒絕,現在汪永昭找來了會做藥膳方子的廚師給她調理身子,她也微笑著接受了下來。

    到十二月底,年關又到了,張小碗打扮得甚是漂亮,跟著汪永昭回了汪府。

    進了汪家跟雙老請了安,禮畢後,坐在主位的汪韓氏淡漠地掃了張小碗一眼,便對汪永昭說,“把玉芸接回來過個年吧,我活不了幾年頭了,就讓她陪我這個姑媽過兩個年罷,待我死後,我也有臉去見她爹。”

    張小碗坐在下首,見她說話的對像不是她,便垂眼低頭不語。

    大過年的,人剛見著,她又說什麼死不死的,當著一家武將出身的男人的面,都這把年紀了,開口就是這般討人嫌,張小碗也著實佩服這汪韓氏。

    歲月催人老,人總是會在其中長智慧,就算不長智慧,多少也會長點經驗,可她看了汪韓氏這十幾年下來,真沒覺得她變過。

    也難怪,汪永昭從她這得了點溫情,便撒手不放。

    “娘是要把她當侄女接過來?”

    “怎麼?”

    “侄女可以,姨娘就不行。”

    “這說的哪門子的話,”汪韓氏拿著帕子拭了拭嘴上的胭脂,淡淡地說,“就好似她不是你的妾似的。”

    “她是您的侄女,也是我的妾,我的妾沒那個回主家的身份……”比起她的冷淡,汪永昭更漠然,“她要是回了,我那一後院子都來,娘是想把她們安置在您的後院裡麼?”

    “你以前的院子就住不得人了?”

    “已給了永重,娘親是讓我的妾住到小叔子的院子裡去?”

    “她是你的表妹,”汪韓氏聽得這話,抬起了臉,滿眼都是淚水地看著汪永昭,“你還要欺辱你娘和你表妹到什麼境地才甘心?我生養了你,她小時把十指都扎破了都要替你做裳,這些你都忘了嗎?”

    她伸出手,顫抖地指著一言不發的張小碗,“你為了這個女人,已經打算六親不認了嗎?”

    “娘,您累了。”汪永昭看得她一眼,別過臉朝著汪觀琪說,“爹,叫丫環過來扶娘去歇息罷。”

    “來人。”汪觀琪臉一板,提聲叫人。

    門邊這時進來兩個婆子,把汪韓氏扶了起來,汪韓氏掙脫她們不得,對著父子倆冷笑出聲,“你們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叫你們好看,除非你們能綁我一輩子,要不然,我這大年三十死不得,我大年初一死給你們看,汪觀琪,你這個沒良心的老東西,你當我是怕了你?改天我就死到你那臭婊-子的院子裡,你看這天下人怎麼說你!”

    “哦?”汪觀琪聽得撫了撫須,淡道,“是嗎?”

    言畢,他看了看大兒子的臉,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也垂下,便對那兩婆子說,“放開夫人。”

    隨後,他對汪韓氏淡淡地說,“要死,那現下就去死吧,像你這樣的惡婦,想來也進不了我們汪家的祖墳,回頭我會請你娘家人過來替你收屍。 ”

    汪韓氏一聽,不可思議地“哈”笑了一聲,隨即,她衝汪觀琪衝了過來,狠狠地揪著他的頭髮猛打,嘴間尖厲地叫道,“我打死你這個老不要臉的,你這沒人性的人,你忘了我那些年苦苦替你掌家的辛苦,當年的事,你什麼也不記得了……”

    汪觀琪年邁,到底沒當年腿腳利索,但被她打得幾下,才把腦袋從她的手裡掙脫了開來,他把她推到了地上,當他正要揚起手打她之即,卻被人抓住了手。

    他扭頭一看,見是汪永昭,他頓時有些窘迫,對兒子道,“你看看她,跟瘋了似的……”

    汪韓氏這時趴在地上悲切地哭,聽得他的說話,她更是哭得痛苦不堪,那嚎啕的聲音是那般的絕望。

    這時,她的身體都抽搐了起來,汪永昭放下了老父的手,皺起了眉頭,轉身抱了汪韓氏起來。

    “我去請大夫。”張小碗朝得他們福了福,輕步走了出去。

    稍晚些,她當了一回濫好人,叫人去把芸姨娘抬過來。

    “她不會念你的好。”汪永昭恰時這時出來尋她,聽得她的話,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盡人事而已。”張小碗也淡淡地回道。

    她也無須讓汪韓氏念她的好,她只做該做之事。

    就如當初她帶那新姨娘過去替她添堵一般,她一直都順勢而為,做她能做的事,日後,汪韓氏要是再咬她一口,該反擊時,她也不會軟下手。

    現下的這點子同情,也只是她有餘力同情而已,哪天沒了,她不會比誰好。

    汪府的這年過得很慘,老夫人在後院死命地折騰,汪余氏累得連白粉都蓋不住臉上的憔悴。

    大年初二這天,汪永昭要帶張小碗回尚書府,因著芸姨娘要留下來,汪永昭也答應了她,張小碗在走之前,便讓汪余氏來她房裡說了一會話。

    “坐罷。”待汪余氏一進來,張小碗沒讓她多禮,讓她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大嫂。”汪余氏朝得她一笑,​​便坐在了她的身邊。

    張小碗細看了看她的臉,便轉頭對跟著她的年輕婆子說,“去把那兩支參拿來。”

    這年輕婆子,也就是萍婆子年齡近四十歲,是張小碗自個兒尋來照顧自己的,自然得她的心,把裝參的盒子拿過來後,便出了門,把門帶上了,守在了門邊。

    “這兩支參,一支百年的,你留著看著用,這支二十年的,你自己吃著罷。”張小碗打開參給她看。

    汪余氏見得,立馬要起身施禮,被張小碗拉著坐了下來。

    “前面已經在套馬了,你就別給我來這套​​虛禮了,”張小碗淡淡地道,又拿出她的荷包,“這裡有二十張百兩銀子的銀票,是我私下給你的,你自個兒拿著用。”

    “給我幹甚?”汪余氏垂下眼,勉強地笑了一笑。

    “家中的事你多費費心,”張小碗把銀票折起,抬起她的手,折進了她裡衣的袖中,嘴裡同時不緊不慢地道,“你娘家弟弟的事,我昨晚問過大老爺了,他說問題也不大,他要是願意,去那江南之地當縣官也好,還是留在京當個司務也是可以的,這事,你就與你娘家商量商量,拿了主意,再讓永重去跟他大哥商量罷。”

    “這……”汪余氏失聲道,“怎就勞你費心了?”

    “你該得的,”張小碗拿著帕子給她擦了擦嘴邊的胭脂,淡淡地道,“你替我掌了這麼多年的家,功勞苦勞都有,我這也沒什麼好給你的,只能做上這麼些許,日後這家中後院,也還是得你看管著,照顧著。”

    汪余氏管家的這些年,沒給她添過什麼麻煩,張小碗自然是給得了她一分就給她一分,說來這也確是汪余氏該得的。

    “這本是我的本份,”汪余氏的眼角紅了紅,她忍了又忍,才把那點淚意忍下,才又接道,“說來,還得多虧您心疼我,才替我如此著想。”

    說罷,想起心中那些心酸委屈的事,還是止不住別過臉擦淚去了。

    張小碗輕嘆了口氣,伸出手拍拍了她的手背,這時婆子也在門邊說小山哥過來請她回府了,她便也站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準備打道回府。

    等回了府中,就是一陣忙碌,汪府的回禮汪永昭說讓她打點,張小碗心裡知曉他這又是惦記著她為懷善做過的事,便也要一模一樣的,她也不能如何,只得盡力。

    初二忙過,這初三,張小碗就想著要回去一趟,她跟汪永昭提了提,可這天晚膳時她只一提,汪永昭卻跟她發了脾氣,砸了手中的碗,與她怒道,“我這幾日甚是忙碌,這家中的事哪處離得了你?你走了,這事誰來管?”

    張家人來了好幾次信說過年的事,張小碗已經答應了就這幾天要去谷中住兩天,現在一家老少都盼著她回次娘家,張小碗本不願意讓他們失望,現下見得汪永昭生氣,她還是溫聲地安撫著道,“去得一日就回來,家中事就讓聞管家先幫我看一天。”

    “路上就得五六天。”汪永昭橫了她一眼。

    “這……”見得他較真,張小碗輕皺了下眉,便又溫言道,“確也是時日太長了​​,我還是在家中呆著,待您得空了,再請上您陪我回去一次。”

    得了她這個回答,汪永昭便高興了起來,等他面前換了新碗新筷,他還給張小碗夾了​​兩筷子菜,催促她,“多吃點。”

    張小碗笑笑,便不再言語。

    這天晚上汪永昭因著高興,在床上又沒少折騰張小碗,直到張小碗抓著他的背,在他耳邊說上了些許的甜言蜜語,才哄得了他放過了她,臉貼著她的臉睡了過去。

    這日子就汪永昭說來,真真是過得極好,婦人溫柔得體,幼子乖巧聰慧,見著皇帝了,一相較靖皇滿身掩不住的蒼老疲憊,汪永昭更是對那善於照顧人的婦人滿意不止。

    這日他朝後又被皇帝召見,談得多時,他才把皇帝推給他的棘手事推給了別人,這時就聽得大太監在外頭尖細地叫道,“啟稟皇上,奴才有事要報。”

    “進。”靖皇拿著眼睛刮了狡猾的汪永昭一眼,揚聲道。

    大太監進了門,朝皇帝行過禮,又朝汪永昭施了一禮,滿含深意地看了汪永昭一眼後,便對寶座上的皇帝說,“是汪大人的弟弟汪守備著小的來報,說是汪尚書夫人帶著婆子丫環置物時路過那永定橋,被人推到了河裡,現下找不著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張小碗不見了。

    當日,永定河頭上的源頭按照大鳳朝的風俗,初十開石閘洩洪恭送水神回天廷向天帝述職,這舉動同時也徵示著大鳳朝會受水神保佑,這年不受澇災。

    這永定河每年都會如此過一道水,也會引來百姓們的觀看,這高高的永定橋上,往年也有不少貨郎在上頭擺上什物販賣,相當熱鬧得緊,尤其這初十的日子,來的人多,這橋上都是人擠人。

    當有人掉下橋底,著實是嚇壞了不少人,也有識水性的漢子在驚叫聲中想都沒想就跳下急水中去救人,可是尋搜了幾道,也還是沒找到人。

    待到汪永昭帶了大堆人馬過來,聽得搜尋之人未尋著人的話,他猛力一扯身上的披風……

    所幸靖皇知他那脾性,差了刑部尚書秦子墨跟了過來,秦子墨與汪永昭戰場並肩多年,自知這大冷的天,他這麼一跳,怕也會引發舊疾,跳掉半條命,便伸手速拉住了汪永昭一下。

    可他這一舉,卻得來了汪永昭血紅冷冰的一眼。

    秦子墨苦笑,道,“昭兄,咱們底下有得是人,讓他們找去。”

    他說著時,已有不少急調過來的兵士聽得長官的令,一人分了一段河段,各自快快搜尋去了。

    可直到這日夕間,也還是沒尋到人。

    當晚,從兵營急調過來的五百人,加上禁衛軍二百人,這七百人奉了皇帝的聖令,把守了各個城門,並全城搜人。

    尚書府這夜過得很是漫長,隔天,天的那邊依舊亮起了光,而尚書府府裡的女主人卻是未回。

    汪永昭跟往日一樣上了朝,論朝間,有要他答話的,他上前拱手跟皇帝一言一語稟告,跟平時無異。

    朝後,靖皇又讓大太監叫住了他,叫他進了御書房,讓他免禮坐下後,道,“你心中可有數?”

    汪永昭扳了扳手中的扳指,過得一會,才淡然道,“昨日永定橋上的人,比往年還要甚多,掉下去的是誰,她的丫環說是夫人,但她的婆子卻說未看清,她被人攔了眼。”

    “這要怎說?”靖皇瞥他一眼。

    “那婆子是她自個兒尋來的,丫環是府上三年前收到府中的。”

    “你說婆子的話可信一些?”

    汪永昭聞言笑了一笑,“下官拙內眼光如何,皇上心中也是有數的。”

    靖皇看了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臉一眼,不耐煩地拍了下書案,“一口氣給朕說個明白。”

    “那丫環的身份,我差了人在查,最快也要下午才有消息。”汪永昭垂眼看著手中的扳指,這是那婦人在他生辰那日送他的,那日,她一大早就醒來了,給他穿了新裳,還極其大膽在那大白日的晨間親吻了他一下,說待到明年,她便再給他做一套藍色的新裳在當日穿,晚間,她就送了他這枚墨玉雕成的扳指。

    想及那晚她的表現,她火熱的氣息似還在他的鼻間,他便輕揚了下嘴角,待他看到上面的靖皇,他便止了笑,輕聲地說道,“只要不是凌家的人就好。”

    皇帝聽得眼睛急劇地往內縮了縮,“不是你帶了人已經殺了?”

    “我殺了不少,也捉了不少,捉住的都關在了天牢裡,最後殺了多少,最有數的怕只有皇上您了。”

    “小順子……”皇帝大叫了大太監的名字,“把秦子墨給朕叫來!”

    大太監急步倒退而來,他一走,靖皇就朝得汪永昭冷森森地說,“你確定是凌家的人?”

    “不,”汪永昭面無表情,“只是微臣想來想去,能大費周折把拙內劫走的,除了凌家,我尚還想不出別的能出得了這手的敵人。”

    他微側了頭,偏向靖皇微微地一笑,“至於別的,皇上您也知道,全被我親手殺光了。”

    靖皇見得他笑得沒有絲毫人味,那般地血腥,他看得幾眼,一會後,他轉回臉,淡淡地道,“待抓到人了,這次朕允你親手處置。”

    “謝皇上聖恩。”汪永昭聽得這句,一掀袍子,便跪在了地上。

    半時辰後,秦子墨急步而來,待皇帝​​免了他的禮,他便把處絕凌家的名冊拿了出來,給皇帝過目。

    皇帝翻過幾眼,把冊子扔給了汪永昭,“你先看。”

    汪永昭接過冊子便已翻開了面,極快地看了起來,看過一遍,他又重看了一遍,待兩遍後,他抬頭朝靖皇笑笑道,“皇上,這冊子上的人數無異。”

    “那就是你錯了?”靖皇咄咄逼人地看著他。

    “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汪永昭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

    “秦愛卿,你暫且退下。”

    “是。”

    “汪永昭……”

    “臣在。”

    “你要知,跟朕求請,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還請皇上明示。”

    “三公的事,你要幫著朕辦了!”

    “臣尊旨。”

    皇帝見他總算不拿喬裝死了,冷哼了一聲,便下了令,著大太監把那日處絕凌家時所在之人都帶來見汪尚書。

    汪永昭忙得三日未眠,還是沒詢問出蛛絲馬跡。

    而那廂來給家姐拜年的張小寶一進城,聽得此訊後,腳一軟,竟摔倒在了路上。

    過後,他無心再趕馬車,把馬牽得一邊,讓坐在馬車內嚇得猛掉淚的媳婦看著馬車別動,他便撒開了腿,往那尚書府瘋跑了過去。

    途中他摔倒了兩次,磕破了身上的新衣裳,待到了尚書府,那府門大打開,看門的小廝見到他,竟抹了淚,哭著道,“舅老爺,你可來了啊……”

    腦袋一片懵然的張小寶一路被人領著進了前院,哪料那人一見到他,竟厭惡地道,“你來作甚?”

    張小寶腦門一熱,腦海里頓時什麼也沒有了,他抽出了腰帶間砍柴的斧頭,“啊啊啊”地大叫著,朝得汪永昭劈頭砍去。

    砍得幾下,都被汪永昭躲了過去,張小寶絕望了,哭著朝這人道,“您還我大姐來,我給您磕頭了,您還我大姐罷。”

    說著就一把跪了下去,頭碰著地發出了大力的響聲,他砰砰砰的一個頭一個頭地磕頭,沒得幾時,血便染紅了那地。

    “荒唐,來人,”汪永昭見得氣極攻心,朝著進來的家兵道,“把這東西拖出去,拖出去!”

    聞管家這時也進來了,朝得汪永昭疲憊地苦笑了一聲,“大老爺,就讓我帶舅老爺下去歇息吧。”

    看著被家兵挾制著還朝他鼓著雙目的張小寶,見得他臉上的淚,汪永昭“呵”地笑出聲,揮了揮手,“帶下去罷。”

    張小寶走後,汪永昭扶了桌子,緩了半晌,才讓昏沉又頭疼欲裂的感覺中緩了過來,他坐到了太師椅上,看著大門前的院子半空看了半會,也沒看到那婦人提著食盒來見他。

    往日,要是到了這時,她便會提了膳食,打了熱水給他洗臉洗手,再在一旁伺候著他吃食。

    可這幾日,她竟是不來。

    汪永昭的直覺是有用的,當他把埋凌家人的小土包全都刨開的半月後,他查出了凌家有三人被人替代冒斬。

    這三人,一人是凌蘭的嫡親弟弟,另兩人,一人叫凌晨,一人叫凌風,是凌家子弟中最不打眼的兩個人,待汪永昭尋了知曉凌家往日的舊人,才知這兩人從小就不學正途,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卻學得甚是精道,一人竟是全身似無骨般,能從細逢中鑽身而過;另一人則手上功夫了得,能把一人變成另一人。

    待他查來查去,那天的天牢守衛有兩人在家中自儘後,線後的人卻是再也查不出了,而這一月的時日也已過去,就算汪永昭一直在等凌家的人出來跟他談條件,也未等來凌家的人與他交手。

    這一月多來,尚書府一片死靜,連下人走路步子都放得極輕,生怕觸犯了府裡的男主人,不得多時就會腦袋下地。

    而在這時,一路趕死了三匹馬的汪懷善一進應聲,他未回善王府,也未去尚書府,他去了宮中,一見到皇帝,他便跪下面無表情地道,“待我找回我娘,隨得您怎麼處置我,現下,就請您饒我一條狗命,讓我把我娘找回來罷。”

    說罷,他給皇帝跪了個頭,握緊了腰間的劍,跪步告退。

    “這是作甚?”靖皇當真是快要被他氣死了,他下了階台就往他身上重重地踢去,氣急道,“回去見過你老子再來給朕說話。”

    說著,就朝得門外的侍衛厲聲地喊,“押了善王回去見汪尚書。”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23 P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兩世裡,張小碗從沒幹過這麼匪夷所思的事,她正在搶救把她綁來的孩子。

她本應該冷眼看著他死去。

但她還是抽出了他腰上的刀,把手上繃著的繩子劃開,拿過了跟著馬車掉下來,正好掉在她視線範圍的包袱,急速打開布條,拿出了藥。

可就算是上了藥,那孩子還是血流不止,張小碗略一咬牙,從包袱裡又找出了針線,找出他身上的火摺子,吹燃燒了一下針頭,就極快地給他縫起了傷口。

這個叫小風的孩子疼得淒厲地大叫出聲,眼淚往外狂飆,身體也隨之掙扎個不停。

張小碗不得已,騰出一手大力地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別動。

她做這些,不過就是馬車掉下來之際,這孩子扶了她一把。

她被甩出馬車的那刻,就抱了頭縮了起來,滾到半山就被一顆樹給攔了下來,並幸運地身上無大礙。

但她起身緩過氣來後,就看到了胸口被石頭劃破,不用半柱香就可把身上的血流完死掉的孩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

這個叫小風的,以及那個趕車的另一孩子,這些時日來對她不算過於窮凶極惡,先是頭兩天餓過她兩天后,後來的日子還是給了她饅頭吃。

端來的水是涼的,她喝不得,小聲要求了要喝口熱的,他們罵得幾句,也還是端來了。

他們不是好人,但也不是那麼壞。

張小碗知曉他們淩家的人,他們恨她,饒是如此,他們還是存了兩分善心,沒侮辱她,怕是也因著骨子裡的幾分書生氣,一路該對她這個年長婦人該忌諱的都忌諱著,無論是出恭還是就寢,都對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這綁架人,綁架得這麼文雅客氣,著實讓張小碗想對他們也心生不了太多厭惡。

因著那一扶,她還是盡她的能力幫扶了這小風一把。

傷口縫好後,張小碗打了結,看了這疼昏了過去的孩子兩眼,她搖了搖頭,把身上那件自綁來就沒脫下過的披風解下蓋在了他的身上。

該做的她都做了,他是死是活,只得聽天由命了。

做過之後她便往山上爬,走得二十來步,就看見了那位叫小晨的孩子,看著也像是昏了過去,頭上和腿上都流著血。

張小碗視而不見往上繼續走,走得幾步,倍覺可笑地自嘲笑了幾聲,就又折返了回去,給他隨意地包紮了一下。

愚蠢的事都做完了,這次,她的雙腳更快了,因著她從小就在山中打獵,山中的障礙須多,但對她來說,怎麼好好地走確實不是過於太困難的事。

她知曉在這種地方該如此儘快地行走,沒得多時,她就走回了路上。

這時,她看見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也就是把繩索掙脫掉,讓整個馬車隨之被甩出去掉下山的那匹馬竟在山邊吃著青草,它聽得響聲,它還回頭朝著張小碗打了個響鼻,朝著她搖了搖首,還往後踢了踢後腳跟,舒展了一下後肢。

張小碗看得笑了一下,走了過去,她試探地摸了摸它頭上的毛,見它沒抗拒,便說,「那就跟我走罷。”

那馬兒沒理會她,只是低下了頭繼續吃它的草。

在葉片子村,張小碗學著騎過馬,騎技不算好,但也還算過得去,她一個跳躍翻身騎在了馬上,試探著試著駕馭它。

可能馬兒剛已發過狂,現也吃了一陣草,填飽了肚了,那脾氣也溫馴了一些,它在原地先是不快地刨了刨蹄子,還是如了騎在它身上的人的願,撒開了腿跑了起來。

見此,張小碗算是松了口氣,待到趕到一個有了人煙的地方,她便下了馬,牽著馬到了一個在自家籬笆內喂雞的婦人家面前,她上前跟人施了淺淺一禮,試探著用官話道,「可能跟您討杯水喝?”

「這是怎地了?」那婦人像是聽得懂她的說話,但她說的話卻不是官話,張小碗只依稀聽得懂是這個意思。

「家人的馬車翻在了前頭,」張小碗頓了頓,還是跟這婦人把話說得了七七八八,「他們受傷落在了那林子裡,我要回家報訊,可能讓我在您家討杯水喝,先歇歇腳?”

那婦人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見張小碗長相順眼,眉目間也有一些不像她們這些人家裡的人的氣質,當下也信了她的話個七成,遂便緩了調子說,「請進罷。”

張小碗進了屋,她把手中的銀鐲子抽了出來,塞給了這婦人,又跟她討得了點吃食,把她家的那件能擋整個身體的蓑衣斗笠也給買了過來,便不再歇腳,騎得快馬就這婦人所指的京城方向跑去。

這近二十個多日子,她被帶著不停地轉換地方,她暗算過里程,以為她已經離京城至少有三千里的路程了,哪想,也沒有這麼長的距離,不過,還是有近二千里,這裡是距離京都有五個小縣之遠的文成縣,離大東還有二千多裡,離那與大夏交界的邊疆雲滄兩州那邊,算來,應是還有四千多裡。

張小碗與婦人套過幾句地理位置的話後,心裡對地理位置有譜的她隱約知道,她是要被那兩個孩子帶去邊疆的......

想來,如若不是急於趕路,馬兒發狂,那押送她的二人也是很是筋疲力盡,她這也逃不走。

可就算如此,張小碗一路也不敢掉以輕心,她跟那婦人也買了件男人的大棉襖,她便把這衣服裹在了她的衣裳外面,又穿了那能擋全身的蓑衣斗笠,此時她的身形臃腫得就像一個普通的男人。

她一路快馬過去,磨得腿間屁股都是血泡,她也只是在晚間找了客棧打尖歇個半夜,第二天只要天剛亮一點,她就騎馬而走。

沿路在一個縣城裡,她把汪永昭戴在她身上的那塊夫妻金玦當了,換了另一匹馬。

一路,她都儘量不出聲,說話時,也會特意啞了噪子找一些看著憨實的人問路,如此十來天,還是走錯過不少冤路的她才靠近了那京城。

不過,為了小心起見,她先沒進城,先進了胡家村。

待到了小弟媳婦的娘家,這家的當家胡保山一看到斗笠下的她,嚇了好大的一跳,慌忙迎著她進了門,找了老大回來,讓他去尚書府報信。

而這時,尚書府的前院大堂屋裡,一知是他娘來的信,那先前跟汪永昭大吵了一架,正奄奄一息躺在椅子上的汪懷善跳起一把奪過汪永昭手中的信。

但他還沒看得一眼,就被汪永昭狠狠地甩了一個巴掌。

這時,汪懷善也不管自己被打了,他就著被抽的力,拿著信在地上一個驢打滾,就勢翻身跑了出去,一到了院中,他看得兩眼,見真是他娘的字,便一股腦地往外瘋跑,途中他經過栓馬處,隨意拉得了一馬就抽馬而去。

被人手中搶了信,汪永昭氣得腦袋都發昏,他扶住了桌才穩住了身體,過得一會,他站直了身,大步去了大門,這時他的親兵已給他牽了他的戰馬過來,汪永昭一躍而上,身形一躬,兩腿一繃,手往後一抽,他的棗紅馬便往前馳騁而去。

這時,他的兩個親兵已經騎在前面,替他開路。

沒多時,他便躍過了鬧市,出了城門,很快,便把那小兒拋下。

汪懷善見那熟悉的馬,一下子臉都綠了,他大力地拍打著座下的馬,嘶吼,「老東西,你看我的厲害!”

他吼得歇斯底里,可沒得多時,在城中開路的親兵騎著戰馬也從後面追了上來。

汪懷善氣絕,從馬上站了起來,一個撲身,就把那親兵撲了下去,他一個打滾再躍馬,再翻坐在了馬上,用力地拍打著它,在那飛快的馳騁中,這時的他卻哭了出來,他像個孩子委屈地抽泣著道,「娘你要等等我,別讓他搶走了。”

但饒是哭著,他還是奮力追趕,有了跟棗紅馬差不了多少的戰馬,汪懷善便也追上了汪永昭的尾巴。

汪永昭沒料如此,恨得牙齒都要咬牙了,他轉身,拿著馬鞭就往汪懷善的那邊大力狠絕地抽去,可汪懷善也是征戰多年的將軍,他敏捷地閃過了汪永昭的鞭子,並趁此機會縱馬一躍,跑在了汪永昭的前面。

汪永昭一見,使出馬鞭,往他身上一纏,一個大力地甩送,便把汪懷善扔到了地上。

汪懷善一個不察被帶下了地,可他手中的馬僵繩卻被他牽得死死的,他被馬帶著拖了幾丈,便咬著牙彈起腰,一個翻躍又騎得了馬上,這時他不再出聲,他伏□體,全神貫注地往前沖。

不得多時,他又趕到了汪永昭不到三丈的距離,這時,他抽出腰間的匕首,本想往前面的人身上扔去,但這時,他娘的臉突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汪懷善傷心地又抽泣了一聲,把匕首插了回去,插回去之時正好碰上腰間的銀袋,突然計上心來,把銀袋摘下往汪永昭砸去,嘴裡同時大吼道,「你這老東西,且看我的刀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汪永昭聽得聲音,一個側身附在了馬腹上,看得一個袋子從前方掠過。

這時汪懷善已經縱馬躍過了他,汪永昭冷哼了一聲,又抽得了幾下馬鞭,躍過了他。

兩人一時汪永昭前,一時汪懷善前地相互交替著縱馬向前,不得多時,胡家村就到了。

這時汪永昭領先在前,汪懷善在後頭悲憤地喊,「你休得攔了我!”

汪永昭聽得更是大力地抽了下馬鞭,終是他的戰馬要比家兵的要好上一些,棗紅馬快快地甩開了汪懷善。

這時到了一拐彎處,汪永昭的馬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先前悲憤的汪懷善這時得意一笑,拉了馬繩,讓馬改道往另一條小路快馬跑去。

那老東西,跟他搶他娘?一邊玩兒去,他可是胡家村念書長大的!

汪懷善抄了小道,很多就到了胡保山家,一到門前他就勒住了馬,這時胡九刀的三子胡老三已經跑了出來,見到他就嘴裡叫道,「善哥兒,你可來了。”

「三娃叔,你幫我拿住了喂。」汪懷善一把馬繩扔到了他手裡,拍了下他的肩,就往得門裡急跑而進,「娘,娘,娘......」

    *******

這時,與胡家族長夫人坐在內室的張小碗聽得聲音,便朝這老夫人笑著道,「我家那小霸王來了。”

她這話落音,汪懷善的聲音就近了,她抬頭朝得門邊一喊,「這裡。”

剎那,一道人影就閃了進來,沒得眨眼間,便跪在了她的腿間,雙手放在她的腿上,張著眼睛看她,「娘。”

張小碗見到他那瘦削的臉,還有眼下濃重的黑眼圈,只一眼,千苦萬難都沒紅過眼的她紅了眼,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勉強地笑道,「可又是不聽話了?”

汪懷善「嗚」了一聲,抽了抽鼻子,說,「你放心,我定會去請罪的。”

張小碗沒再說什麼,只是對他說,「快快見過胡老夫人罷。”

「胡祖嬸嬸。」懷善朝得老夫人叫了一聲。

被當今善王叫了一聲祖嬸嬸,那老夫人笑得眼睛只剩一條縫了,她激動地掏出了老族長要她給人的見面禮,硬把它塞進了他的手中,慈祥地道,「聽話,孩子,一眨眼的,沒得多時,你竟已長這般大了。”

懷善以前在胡家村裡沒少吃過她給他的零嘴兒,見得老人家給他塞禮,他便在懷中找了找,沒找出什麼來,還是張小碗朝得胡老夫人溫言笑著道,「多謝您老的心意,待下回我過來拜見您二老,再給您送了這回禮罷。”

「這怎能如此?」老夫人推拒著。

張小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正要笑著回兩句話,就聽得門邊一陣烈馬的嘶吼聲,頓時她就頓住了話。

「他來了。」汪懷善一聽,撇了撇嘴,見得張小碗笑著看了他一眼,他便把要出口的話忍了下去。

算了,他是頭一個見到他娘的,怎麼說他也勝了他頭一籌。

便是如此想,他還是當著外人的面低了頭,在張小碗的耳邊輕聲地道,「我才是那個最想見你的人,不是他,莫被他騙了去。”

張小碗轉頭,看得他焦急的眼,朝他溫柔地笑了一笑,朝他伸出了手,「扶娘起來吧。”

懷善把她扶了起來,才發現他娘行動不便,雙腳是鈍的,似是邁不開腳。

「你要好好聽話,要懂事,可知?」張小碗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臉,輕聲地道。

「知曉了。」汪懷善心頭劇烈一酸,他紅著眼哽咽地答了話。

張小碗未再多語,待懷善扶著她走到了門邊,看得那急步走進來的男人,她便微笑了起來。

待人喘著粗氣走近,死死地看著她時,她伸出手,在他濃烈的氣息完全覆蓋住了她的全身後,她扶住了他的手臂,輕聲地跟他說,「您別跟我生氣,我現下腿上有著傷,怕是站立不得多久,也彎不下腰給您施禮。”

她話剛說罷,就見得汪永昭伸出腿,狠絕地踢向了她旁邊的汪懷善,汪懷善躲過,他覺得放不下心頭的這口氣,便泣道,「娘,他又揍我,我是善王了,他還打我!”

張小碗苦笑,還沒說話,就見得汪永昭朝她厲問道,「哪傷著了?”

「腿,騎馬騎得。」張小碗苦笑著答道。

這時汪永昭惡狠狠地了她一眼,腰略一彎,兩手一打橫,竟把她抱了起來。

「還疼?」他冷冰冰地朝她問道。

「不了。」張小碗道。

這時汪懷善靠近,就見得汪永昭腿往後一踢,汪懷善這次真是閃躲不及,被他踢中了屁股。

汪懷善便哇哇叫,大道,「娘,他又打我了,父親大人又無因無故地打他當善王的兒子了。”

他吼得太大聲,這方圓幾丈內的人家,估計都聽到了他的聲響。

如若不是懷中的婦人正哀求地看著他,汪永昭當即能把這孽子打得屁股開花。

見得汪永昭瞪他,汪懷善想及了張小碗剛跟他說的話,他又抽泣著拱手朝汪懷昭道,「是孩子的不是,定是什麼事做錯了討了父親的打,要打,您便打吧。”

說著,就把屁股對著汪永昭翹起,還用著袖子大力地擦著臉,似是已然哭得不行了。

就這一下,把汪永昭氣得腦袋一空,當下顧不得還有旁人在看,一腳踢了過去,把汪懷善踢了個狗趴屎。

    *******

家兵按汪永昭的吩咐在胡家村找了馬車,因著胡家村的人與張小碗的關係,這馬車是族長的大兒子親自送過來的。

馬車裡,墊了厚厚的新棉被,兩父子誰也沒騎馬,把本還寬敞的車廂擠得沒多少閑餘地方。

就算鋪了棉被,馬車總是有些顛簸,汪懷善太緊張小碗,也不坐在坐墊上面,他不占那個位置,一個高大威風,俊朗英氣的少年郎就蜷在了地上坐著,他另也容忍了張小碗趴在了汪永遠的腿上,因為這樣趴著,他娘便會好受點。

不過,他還是湊到張小碗的頭邊,看著她的臉,看得她對他笑,他便也傻傻地對她笑,心裡覺得甜甜的。

而見到他,張小碗一路繃緊的神經也放鬆了下來,這時她想睡,可有些話她沒說,這覺她睡不下去。

馬車行了一會,她偏頭,輕輕地問那用手不斷梳理著她污垢頭髮的男人:「現在可能說話?”

「嗯?」汪永昭皺眉。

「你等會。」汪懷善卻知他娘的意思,他探身出了車外,過得一會,他又上了馬車,對張小碗說,「你說罷。”

張小碗扶著汪永昭的手坐了起來,看汪永昭非常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她苦笑了一聲,「讓我說完再趴。”

「這次抓我的是淩家的兩個小兒......」見得這時懷善要插嘴,張小碗便掃了他一眼,制了他的話,轉頭朝汪永昭道,「我猜,他們的意圖要是把我往大東,雲州那邊帶,我只知這些了,其它的,待我睡上一覺,再與你們說罷。”

說罷,她頭一偏,終是放心地昏睡了過去。

汪懷善見得,在那一剎那間,他心跳得快要跳出來,汪永昭也沒好到哪裡去,連伸出探她鼻息的手,這時都僵硬得跟石頭一般。

汪懷善乾脆把頭探得了張小碗的胸間,想聽清楚她的心跳聲,但說些遲這時快,汪永昭想也沒想一巴掌揮了過去,把他的腦袋拍向了一邊。

汪懷善急忙中抱頭躲過,這時汪永昭恢復了神智,又伸手探了探她的脈,確定她脈息平穩,只是睡著了後,這才把人一把抱起,換了姿勢,讓她趴在了他的腿上好好地睡。

一路兩父子誰也不理誰,誰也不看誰一眼,等回了尚書府,汪永昭也沒去那前院,只是對著空氣冷冷地說了一句,「滾到前院去,該怎麼辦自己先看著辦。”

這時府中的熱水已經準備好了,他把人抱進了內屋,待親手脫了她的衣裳,瞧得她身上盡是化了濃的血泡,一時之間,汪永昭沒有忍住,恨得把桌子抬起砸向了門,把堅固的大門砸成了兩扇破門,跌在了地上,那桌子飛出了門,落在了院子裡發出了巨大的聲音,嚇得那專門在院中等候吩咐的丫環婆子失聲尖叫,逃竄不已。

    *******

張小碗一覺醒來甚是清爽,剛要起身,就聽得旁邊萍婆子著急的聲音,「夫人,你萬萬起不得。”

張小碗愣了一下,抬頭看她,「怎地?”

「那宮裡的女侍醫說了,您只要趴著三天不動,待傷口結了痂再起,便不會留疤。」萍婆子走了過來,在床邊跪下悄聲地道,「大老爺吩咐了,讓我瞧緊您,另道您醒了,就著人去叫他。”

張小碗遲疑了一下,便道,「那就去譴人傳訊罷。”

得了她的吩咐,萍婆子才去門邊叫了人,待回來,又跪在了床前,靠向床頭,悄聲地跟張小碗把這段時日來府中發生的事一一跟她稟告。

聽得那父子倆動不動就打架,就連她這內院,他們也在這裡打了三次,張小碗眉頭便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萍婆子極快地把話說了一遍,這時門邊就有了聲響,她連忙收住了嘴,退到了角落。

這廂汪永昭進來,那眼就像刀子一樣在她全身刮了兩遍,隨之,他重重地揮了下衣袖,揮退了房裡的人。

瞧得他一臉忍耐的怒氣,張小碗心道不好,她這時也摸不清他是怎麼了,只得勉強地朝他笑了笑,叫喚了他一聲,「老爺......」

汪永昭像是沒聽到這聲似的,他掀袍在床邊坐下,像是要發火,但過得一會,張小碗卻聽得他張口說,「你是如何回來的?”

張小碗沒料他問得如此冷靜,先愣了一下,才緩緩地說,「馬車掉下了山,我無事,便爬了上來,後頭便著了男裝,一路快馬而回。”

「你脖子上的金玦呢?”

張小碗聽得他那冰冷到了極點的聲音,這時她莫名不敢看他,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金玦呢?」汪永昭卻不放過她。

張小碗沒有說話。

這時,汪永昭輕呵了一聲,冷笑了起來,他如此笑著,那笑聲越發大了起來......

笑道了幾聲,他突然止住了笑,森冷地道,「我給你的金玦呢?”

逼得無法,張小碗只得道,「當了,換了馬。”

「當了,換了馬?」汪永昭輕輕地自言自語了一翻,他把在她頭上摘下的銀簪子在袖中折成了兩根,才再次忍下了他想立馬殺了她的衝動。

他給她的生死金玦她當了換了馬,那小兒給她鑲著寶玉的銀簪,卻依舊妥妥地插在她的頭髮上......

這愚蠢的婦人啊,真是生生把他的心掰作了兩半,讓他疼得喊不出聲來。

他汪永昭身為殺將一路闖了過來,就算如今那手段狠絕毒辣的皇帝也要敬他兩分,他生平何曾這等窩囊過?

殺她,一日之間念起了無數回,一見到她的人,卻又忍下了,忍得他的心口不斷滴血,卻還是忍下了。

他怎麼就拿她沒有了辦法?何時如此,竟成了這般模樣。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2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2 10:45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五章

汪永昭冷笑了數聲就此離去。

過得些許.萍婆子端了清粥過來。

張小碗突然想起一問.「我頭上的簪子呢?放在哪。”

「簪子?」萍婆子一愣。

張小碗聽得閉了閉眼.略勾了勾嘴.把清粥一口咽下.不再聲張。

她躺得一會.懷慕便來了。

自小柔軟成性的小小男孩眼裡掉著金豆子.張小碗趴在床邊對他笑.輕聲地問.「懷慕告訴娘.娘不在的時日.你可過得好?”

懷慕坐在萍婆子搬過來的小矮凳上正視著他娘.乖乖讓萍婆子給他擦著眼淚.嘴裡答道.「懷慕不是很好.吃不下飯.爹說要好好吃飯你才回得來.懷慕一天都有吃得三碗.不信.你問萍婆婆。”

這段時日.是萍婆子在親手照料得他.聽得他的話.憐愛地看了他一眼.便朝張小碗輕輕地點了下頭。

張小碗聽罷笑了笑.拉過懷慕的小手放到嘴邊親了親.輕歎了一下.「那便好.懷慕真乖。”

她生的孩子裡.有一個是不那麼辛苦.是有些福氣的.這就便好了。

他說話如此的嬌聲嬌氣.尚有心力憐憫其他人.如若不是父母雙全.身邊之人皆疼愛他.他又如何得來這天真無邪又至純至善的性子?

不像他的親生哥哥.兩歲多的時候.已經每天都在擔心村子裡哪個不長眼的會在田間揪掉他們家的禾苗.誰會上山來偷他們家的菜。

他替她計較著這些他們生存的東西.他擔擾她的愁苦.心疼著她的辛勞.哪還有什麼餘力去無憂無慮.天真無邪。

張小碗這些年間有時太累了.累得都不想活下去了.但一想及這個由她的意願帶來世間的孩子.她只得咬咬牙.再重新活過來。

她怎麼捨得她的小老虎沒得多少歡樂.便要一個人在這世間踽踽獨行。

「他罵你了?」夕陽快要西下.汪懷善得了空回了後院.趴在他娘的床邊.不解地問她。

「未有。」張小碗溫和地與他說.「只是有些許不痛快。”

「你真把我的簪子留下.把他給的東西當了換了馬?」汪懷善再問。

張小碗笑了笑.「是。”

她沉默得一會.又說.「娘做得極不對.那金玨是這世間最疼愛妻子的丈夫才給妻子的什物。”

汪懷善聽得這話愣了一下.隨即不屑地道.「他哪是最疼愛你。”

說著他一躍而起.跑向了門.說道.「我晚些時間過來用晚膳。”

剛跑出門.他又跑了回來.一把跪到張小碗床前.認真地說.「娘.我有沒有說我很想你。」

「有的吧.」張小碗真是笑了.「怕是說了我也不記得了。”

「那我就當我再說了一次.你這次要記得。」汪懷善笑了。

張小碗笑著點頭.這次.汪懷善便走的跑開了。

她趴在房內.隔著些許距離.也聽得了他歡呼雀躍跟僕人打招呼的聲音.她便不由得笑了。

終有一天.會有別的人代替她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這又如何妨?只要那時候他想念起她.心裡有著溫暖和快樂就好。

汪懷善去了前院.進了他父親的書房.進得門.他咬著嘴想了一下.才把先前張小碗悄悄在他耳邊要他說的話說了出來.「娘親說.讓你去贖回她當的金快.諾.這是當鋪的條子。”

說著.他便一個縫得嚴嚴密密的小小布包拿了出來.汪永昭眼睛一眯.便伸手奪過了那小布包.大力一拆.卻是他力大但布包小.布包又縫得嚴密.他拆不開。

這時.他伸手抬腿.取過那放置在靴間的小刀.就把布包給劃了。

劃包時.他下手的力是大的.但一刀下去.那力道狠絕卻不深.只把布包劃出了一條淺淺的線

汪懷善看得撇過臉.冷哼一聲.表示對這口是心非的老東西的不屑。

汪永昭眼都未把看他.只全神拆著布包.當他看得當鋪.和裡面明顯是那婦人寫的地方很是詳細的小字條.連那地方是什麼門什麼街第幾個鋪面的地方都寫了出來.他速速地看罷.便朝得門大喊.「荊軍.荊征......」

他的暗將首領.荊氏兄弟聽令急忙跑了進來.汪永昭把條子再看過一遍.才道.「把東西取回來」

荊氏兄弟得令速速退下.這廂.汪懷善挺不情願地說.「娘說.要你回院一起晚膳.說是懷慕想跟你們一起用飯。”

汪永昭冷眼掃了他一眼.一詞未置.便甩了袖.往那後院走去。

「現下還不得晚膳時辰」汪懷善氣絕。

可沒得幾步.汪永昭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他只得哼了哼鼻子.趕緊著去辦他私下要辦的事.免得未得晚膳時分.他去晚了一步.這老東西便不會留他的飯.餓他的肚子。

淩家是否與夏軍叛軍勾結了.張小碗不敢確定.但汪氏父子卻是不能不與皇帝提的。

但就這一提.就讓汪永昭與汪懷善近半月都被皇帝留在了宮裡.被靖皇奴用。

張小碗卻在這間隙喘得了一口氣.少了兩個大頭讓她操心.也能稍稍安心地休養起了身體。

儘管這日子也算不得太平靜.端是汪府那邊.汪韓氏就來找了她兩次晦氣.但張小碗也只當這是撓癢癢.把人打發走了就是。

後院也是借汪永昭不在.汪懷善也不在.在她病弱鬧了幾次.鬧得風生水起.整個尚書府雞犬不寧了幾日。

關於汪韓氏故意來府的找茬.張小碗也算是冷眼旁觀著她的所作所為。

說來她對汪韓氏的態度就是汪韓氏要是犯小錯.她自能招呼過去.要是犯了大錯.用不著她出手.把汪家名望利益看得無比重視的汪觀琪與汪永昭便會出手。

她只是汪家婦.汪韓氏再折騰她.又折騰得出什麼來?

等到了年末.她當著汪余氏的面.給汪韓氏送禮.她送汪韓氏一部手抄的經書當心意.再給汪余氏送得那千百兩銀子首飾.就能把汪韓氏加之在她身上的那些惡意全部回敬回去.她不敢說擾得身上得不了幾個銀子的汪韓氏一年到頭都睡不好一個覺.但至少三月半年的.也怕是有的。

汪韓氏說她得了一個善王的兒子.怕是不得了了.聽著確實是諷刺.但實情卻是確是不得了。

如今.別說善王的銀子.就是汪永昭手中的銀子.她心裡也是有個數的。

說來.別說用前世有的經驗作輔.就是在今世的那些困苦掙扎.眼睜睜看到的那些事實.更是沒讓她成為那天真無知的女人.以為得了男人的情愛一輩子就衣食無憂.就能在這後院的女人堆裡能呼風喚雨。

從古到今.紅顏未老恩先斷的事數不勝數.更何況.看得汪永昭對待他後院那一票天姿國色的姨娘們的態度也可得知.以色侍人.得了一時歡愉就是幸事.能得永世的.怕是誰也不能夠。

她沒那個以色待人得了的姿色.從早到晚她怎麼得了汪永昭的眼.她心裡也有個數.這日後的分寸.怎麼掌握.怎麼能讓汪永昭不會厭棄她.她心裡也是有個大概的數的.所以比之那些靠著不可捉摸的感情.揮霍這些感情得到衣食的女人來說.她哪可能會輸給她們?

再說直白些.她有了一個當善王的兒子.只要他不倒.她們誰能耐何得了她?

不管是汪韓氏.還是後院的那些小舉小措.張小碗確實沒放在眼裡.現實的殘酷她在前世已經知曉太多.在今世.她更是知道身份代表一切.這種這種男尊女卑的年頭.寒門學子魚躍龍門或許是有可能.女人興風作浪的本事不過是給自家人添了晦氣罷了.真得了好處的有幾個?

女人一時之氣.到頭苦的不過是自己.她們非要折騰.張小碗也沒那個餘力去可憐她們.只等著汪永昭一回來.她把實情一稟告.隨後靜待汪永昭的反應就是。

不管是那婧姨娘.還是那還有個兒子傍身的麗姨娘.要是得了汪永昭的一點情.她們或許還可以活下去.要是汪永昭沒那個情.張小碗便也會把她們這兩個燒了她兩身衣裳.拿著木偶做咒.咒她早死的女人送到那庵門去.讓她們知曉.這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比之她這個當家主母給她們的生活是有何等的天差地別。

張小碗猜.待汪永昭知曉情況.她們的下場.不過就是後一種。

可憐她們.現還在柴房裡哭著.等著曾與她們恩愛的男人回來憶起往日情.救贖她們。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月底.天氣還是甚是寒冷.汪永昭與汪懷善回了尚書府.懷善只能歇得了一晚.便要領軍而去。

清早張小碗給他擀了麵條.看著他吃了滿滿的一大碗.在晨光中.她面帶著微笑.看著他領兵而去。

臨上馬前.身著了黑狼營勁裝的汪懷善在深深地看過張小碗一眼後.對站在她身邊的汪永昭認真地說道.「父親大人.待來日我與您要是不拖不欠.您要是不喜我娘了.便讓我接了她去我那處罷?”

他說得很是嚴肅.汪永昭看得他兩眼.便淡淡地點了頭。

待他帶著人走後.他看向了張小碗.張小碗面帶微笑看著他.輕聲道.「您做得極好。”

汪永昭聽得皺眉.但轉身邁開的步伐卻比他平常的步伐要慢上很多.正好可以⊥張小碗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身邊。

兩人相攜進了後院.一在堂屋會定.汪永昭便對她道.「兩位姨娘你要如何處置?”

他說得很是淡然.張小碗一時之間料不准他心裡如何想的.昨晚跟他說完這事後.兩人便睡了.誰也沒就這話題再談得什麼。

這時.她只得也平靜地說.「想先問問您的意思。”

「嗯.」汪永昭沉吟了一下.「本是要亂棍打死.但我朝今年是安泰之年.朝中文武百官都有先為表率之職......」

「是。」張小碗柔順地應道。

「送去棲村罷。”

他話罷.堂屋內一片死寂.饒是張小碗想及了他許多的反應.但萬萬也沒有料到.他要把這兩人送去棲村。

何為棲村?那是沒得子嗣.更無娘家投靠.也無奉養之人.成了寡婦的官員女眷所去之地.那種地方.張小碗只在刑部尚書夫人嘴裡聽得過一次.只一次她就知那是個連下等之人所處之地都不如的地方.那些婦人被圈在一幢土堡裡.送進去後.一日三隻饅頭.十年只得一身新裳.終生不得離堡半丈。

那是實則是個讓人生不如死的地方.張小碗不信汪永昭心裡不知曉。

這天姿國色的兩個女人.送去那.還不如真把她們打死......

「老爺......」張小碗舔舔嘴.艱澀地說.「您看.可否能送去尼姑庵?帶髮修行.修修她們的戾氣也是可行的。”

「不行。”

簡短兩字.乾脆無比.張小碗苦笑了一下.抬眼看著他道.「麗姨娘畢竟是......」

「只是個庶子的生母罷了.你還是這家的當家夫人。」汪永昭打斷了她的話.又道.「我去前院。”

說罷.就起身大步離去

而張小碗坐在椅子上.身子涼得好半會都暖不過來.好一會.待到聞管家帶了幾老婆子過來跟她請示要去後院帶人走時.她才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聞管家又說了一句.「我這就帶人去院子裡帶兩位姨娘離開......」

可張小碗這頭怎麼樣都無法點下去.聞管家問得這一聲.便不再問了.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帶著四個魁梧的老婆子再施一禮.這才走罷。

張小碗又扶著桌子慢慢坐回了椅子上.最終她眼一閉.把莫名而來的滾燙淚水逼回了眼睛裡。

這世道啊.真是太能吃人了。

四月的春天暖和了起來.張小碗的胃口卻是大不如前.汪永昭一日只有早膳與晚膳與她共食.但哪日見得了她少食了些許.隔日這大夫便上門了。

汪永昭就此不曾言語過什麼話.早膳過後.他也得去那宮中辦差事.晚間回來用過膳.舞過劍招.沐浴過後便時倒頭即睡。

這段時日裡.他都只夜夜睡在張小碗的身邊.連那事也並不常做了。

而待到張小碗胃口壞了個五六天.原本的大夫便又換了一個.換了個民間的神醫.可她的情況也沒好轉過來.到四月的中旬.宮裡的御醫和女侍醫都來了。

就此.張小碗又得了幾張食補藥補的方子.萬不敢再有什麼壞胃口.每日與汪永昭用那早晚的膳時.她平時只吃得一小半碗的飯.這也吃得多一碗了。

連補藥.飯後准遵醫囑.喝上那麼一碗。

四月底.尚書府又得了一次大賞.汪余氏上了門.帶走了一部份的銀子。

走前她與張小碗咬耳朵.道.「婆婆這幾日在家要鬧分家.公爹便讓人把她的院子守了起來.嫂子.你看這事?”

「這事就公爹做主罷。」張小碗微笑著道。

這頭汪余氏得了銀子.又得了張小碗私下的幾句囑託回去幾天.這就又慌忙來了尚書府.待她一被人領來見到張小碗.她就跪下了地.滿臉慘白地道.「大嫂.這次......」

張小碗見她眼睛往後看.便讓萍婆子帶了丫環出去.等萍婆子把院子裡的清走後.汪余氏才似哭非哭地道.「大嫂.這次真是不得了了.婆婆把公爹的耳朵割了下來.連那.那處.那處也割了」

張小碗聽得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沉了一下心神.才問.「這是如何出的事?”

「她叫了公爹進了她的院子.說是有話要說.可沒得多時.公爹的小廝便來報.我這才......」汪余氏雙手擋了臉.羞愧地道.「這次.弟媳真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求得大嫂能幫我一把。”

「人呢?現下如何了?可找了大夫?」張小碗已經起身.見身上的衣裳是白色的.便朝得那門外走。

路過汪余氏.便道.「起來罷。”

走了幾步到了門外.便叫萍婆子.「小山要是在府裡頭.叫他來見我.要是不在.叫聞管家來見我。”

吩咐完飯.她轉頭對汪余氏淡淡地道.「跟著我.回話。”

她走得快.汪余氏便急步跟上了她.小喘了兩口氣才回道.「找了大夫.大夫說性命無憂.二老爺三老爺與我家夫君都不在府上.我令了那老奴和婆子死守著了院子.大夫也未曾放回去.只待您過府再待處置。”

「你做得極好。」張小碗這時已走到了自家房門前.對她道.「你在廊下稍等我片刻。”

說罷.她進了門.找了那灰色的襦裙穿上身.把頭上碧綠精緻的玉飾摘下.換了兩根普通的銀釵就出了門。

剛一出.江小山就來了.給張小碗與汪余氏都行了禮.才與張小碗笑著道.「大夫人.您可有啥差事要我辦?”

張小碗對他的嘻皮笑臉搖搖頭.問道.「大老爺呢.可在前院?”

「今日不在.去外頭辦事去了。”

「去找大老爺.就說有急事.我在汪府候著他。」張小碗說完就領著汪余氏匆匆地往外走.這時江小山大叫了一聲.「使不得。”

他因著差事在身.不能給張小碗安排下人.還好聞管家這時走了過來.便由聞管家去選人跟著夫人去。

自正月裡的那件事後.他們府裡的大老爺說了.如若夫人非要出去.無論是去何處.五個婆子五個丫環.再加六個護衛.一個都少不得。

這廂張小碗去了懷慕的書房.跟他說得幾句話.哄得他午時與先生午膳後.這才領了一于人等出了尚書府的門。

一進汪府.張小碗就從大夫那知曉了汪觀琪是著了那蒙汗藥後.才被割的那兩處。

一時之間.她也是無語得很。

但事情發生了.總得有個解決之道.但涉及這兩人的事.張小碗不敢先下什麼決定。

這時.汪觀琪也已醒來.但不得多時.他知曉自己身上的不適.知道他的下半身沒了.他被嚇得昏死了過去。

正在這時.汪永昭便過來了。

張小碗就離了那堂屋.讓大夫把事再跟汪永昭說個明白。

一會.江小山叫她進去.他那一個多時辰前的笑臉這時變成了苦瓜臉.嘴間嘶嘶地抽著氣.跟張小碗小聲說話時都咧牙呲嘴.「夫人.是那裡沒了.那裡沒了」

說罷.自知自己這種話跟夫人說得太無禮.他又狠狠地抽了下自己的臉.愁苦地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朝得他無奈地搖搖頭.提裙進了那堂屋。

「夫君。」張小碗靠前施了禮.這時大夫已退下.她走到用手揉著額頭的汪永昭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又試了試自己額頭上的溫度.這才憂慮地說.「您這怕是有些燒著了.我叫大夫再過來看一看。”

「別去了......」汪永昭拉住了她的手.附在了額頭上壓了壓.才疲憊地道.「你還是幫我想想.這事如何處置才好。”

說著.拉著張小碗坐在了他的腿上.張小碗朝得他搖了搖頭.起身坐在了另一座位上.才對他說.「我都聽您的。”

汪永昭聽得「哼」了一聲.半會.他才說.「再送她走?”

「夫君......」張小碗輕輕地叫了他一聲.看汪永昭看她.她朝他勉強地笑了一笑.這才把懷中汪余氏給她的信拿了出來.「這是弟妹從人手中截下來的信。”

汪永昭眯眼.伸手拿了過來.他拆了信只看得一眼.便呵呵地冷笑了一聲.張小碗看得他額頭上青筋一鼓一鼓地跳.便也苦笑了起來.伸出手把他手中緊緊抓住的信慢慢地抽了出來.折好放回了信封中。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32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當天,汪府門戶緊閉,汪永昭令人把汪韓氏院裡的人各個都再次審問過,確定無信遺漏出去。

有著汪永昭親信的介入,汪府一片肅殺之氣,連那無錯的奴僕觀之景象,心裡都在不停地打顫。

汪府這時,自上而下,大盤清查,張小碗帶著汪余氏清查各院能出得了門的婆子丫環,而那一頭,汪永昭著令他的三兄弟,讓他們的媳婦把他們的後院給理乾淨,但凡是那嘴上不牢,心思難測的,定要想法子處置好了。

這日夕間,太陽還沒落山,張小碗跟著汪永昭去了汪韓氏處。

這時,雙手雙腳被繃了起來,嘴也被封住的汪韓氏一見到他們就嗷嗚嗷嗚地叫著,看著張小碗的眼睛還是那般狠毒,但看著汪永昭時,她那眼睛滿是哀求悲痛,不得片刻,她眼眶裡的淚就掉了出來。

見之,張小碗越發沉默了下來,她退後半步,把自己的影子退到了汪永昭的身後。

「把老夫人嘴裡的布拿開了。」汪永昭淡淡地出了聲,有那親信的奴才上前把她嘴間的布扯了開來。

汪韓氏嘴一得空,朝得奴才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那奴才抹了下臉,沉默地退了下去。

江小山站在一旁,這個愛笑之人的臉片刻就寒了起來。

「下去。」汪永昭又開了口。

在屋的奴才全都退了下去,門一被關,汪韓氏流淚痛苦地喚他,「昭兒,昭兒,我的孩兒......」

「您怎麼就不咬舌了?」聽得她那一長竄的呼喚,汪永昭卻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話,並淡然地接道,「孩子剛還想著要給您置備一副上等的棺材。”

「你,你這該下地獄的畜......畜生......」汪韓氏一聽呆了,剛從榻上爬起一點的身體又倒了下去,那讓他解開她身上強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過得一會,她在她兒子冰冷看著她的視線裡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她撇過頭,狠毒地看著汪永昭,「我真是白生了你,你這跟你爹一樣斷子絕孫的東西!”

汪永昭聽得無動於衷,他淡淡地看著汪韓氏,點頭道,「料您是如此想法。”

說罷,他不再贅言,朝得門喊了一聲,「進來。”

那端藥的彪形大漢推門而入,汪韓氏見到他手上那碗發著惡臭氣的藥,發聲尖叫了起來,「這是何物?定是那毒藥,永昭,昭兒,你不能如此,我是你娘啊,我是你親......」

大漢捏了她的嘴,把藥強硬地灌了下去,她後頭的字,便到此斷了下來。

不得多些,汪韓氏無力地垂下了腦袋,悄無聲息地軟了身體。

「關起來。」汪永昭朝那大漢淡淡地吩咐了一聲。

「是。」大漢拱手領命。

汪永昭不再停留,大步往那門外走去,張小碗急步跟在了他的身後,卻還是很快讓他在她的眼前消失了。

她剛出得門,就見汪永昭正大步在下臺階,這時,那急的人一步踩空三個臺階,就此往前載倒了下去。

張小碗看得心口一緊,忙跑了過去。

這時,在地上的汪永昭撐著地面站了起來,額頭上鮮血直流,滴滴答答掉在了他一直未換的官服上。

一代名將,在自家的院中,因一步踏空,竟就麼磕破了自己的頭。

張小碗走得近了,這才看清他那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臉,她看得他好半會,見他冰冷的眼根本沒在看她,她才有勇氣伸出手去夠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至極,張小碗剛握上的那一握,冷得她的手都打了個顫,當她抬起眼,看著這時他茫然看向她的眼神,她突然鼻酸了起來。

汪韓氏那句話也說得沒錯,她是他的親娘啊,而有這麼一個說他該下地獄,咒他斷子絕孫的親娘,汪永昭再冷酷無情,也終究是個人,焉能不痛苦?

「夫君......」張小碗叫了聲他,勉強地朝他笑了笑,「去歇息一會罷。”

汪永昭沒出聲,一路任由張小碗牽著他回了臥房。

路中,張小碗已著人去請大夫,待回到房一拿布巾給他擦好了頭上的血,大夫帶著藥就帶了。

包紮好額頭,張小碗又讓大夫再探脈。

汪永昭手是冷的,但額頭臉蛋全是燙的,大夫不敢輕視此等情況,那脈自然是探了又探,花了大半個時辰,他才斟酌好了藥方,但藥方兇險,他不敢定方子,只得與張小碗商議。

張小碗先是扶了汪永昭躺下,聽得大夫細細說了下藥方,聽大夫說有幾味藥較猛不好下,她便搖了搖頭,道,「那便不用,用溫和的替代罷,我家尚書大人現下只是發了點燒,萬萬還不到用險藥的時候,他必會熬得過來。”

現在汪永昭這筋骨,張小碗寧肯他痊癒得慢些,也不願他用那有兇險的藥物,可能吃壞了腦子。

「那便如此。」大夫也是松了口氣,方子裡用的那兩味藥雖好,但他不敢打包票定會萬無一失。

江小山領著大夫下去煎藥了,張小碗回了床邊,剛一坐下,就便被那躺著的人一把抱住了腰。

她身體僵了一下,但只一會,她便抱了這男人的頭,任由他在那無聲地流著淚。

那淚是那般熾熱洶湧,滲進她的衣裳,很快就透過她身上著的那件襖子,染濕了她的裡衣。

張小碗伸出一手輕撫著他的背,她一言不發,到後頭,她只是低下頭,在他的頭髮上吻了吻。

這男人,那心怕真是被傷得透頂了。

    *******

兩日後,汪觀琪醒了過來。

父子倆談話時,張小碗就站在那外屋,她清楚地聽得裡屋的汪觀琪口口聲聲說要親手把那惡毒的婦人碎屍萬段。

他那充滿著惡毒意味的口氣讓外面的張小碗聽得不寒而粟,饒是她強自鎮定,身上的汗毛也因之他那滿是惡氣的聲音而倒豎,沒得多時,背後一片冷汗。

張小碗未聽得汪永昭的聲音,一會,在汪觀琪發狂的聲音中,張小碗聽得一道淩厲的巴掌聲響起,還有那劍被抽出鞘的聲響,過來一會,汪永昭走了出來,他那額頭還繃著布條的臉上有著一個五指清晰的巴掌印,脖子間還有一道血痕。

張小碗朝他福了福腰,沉默地走過去拿著帕子拭了拭,從懷裡掏出準備好的傷藥,打開壺蓋,用小指夠了點藥塗抹了一道,止住了那血,又給他的臉上抹了些藥,才輕聲地說,「咱們回吧。”

「嗯。」汪永昭淡淡地應了一聲,便帶著她出了門。

半夜,見得他還是未睡,張小碗便起了床,點亮了油燈,讓他躺在她的腿上,她輕撫著他的頭髮。

饒是如此,汪永昭也還是一夜未眼,睜著眼睛看著頭頂,一言不發。

汪府的事未完,他們也回去不得,在汪府的四日裡,汪永昭竟一半柱香的時辰都未睡過,張小碗在第二天日間讓江小山暫時替他們看著汪府裡的事,她硬拉了汪永昭上了馬車,回了尚書府。

一到府中,把人安置在房裡,她就去找了在書房的懷慕。

抱得他回的路中,她細細地跟他說了些事,懷慕聽得懂事地直點頭,最後與張小碗拉了勾,答應定會陪爹爹好好地睡。

一回到房,見得汪永昭,汪懷慕便朝汪永昭直伸手,大聲著急地叫著,「爹爹,懷慕在這呢,爹爹快來抱我。”

躺在床上的汪永昭聽得這聲音,嘴角竟有了一點淡淡的笑,他撐著床面起身緩了一下,便下床大步前來,從張小碗手裡把汪懷慕抱到了懷中,用沙啞得不成形的噪子笑著問他,「這幾日在家中可有好好聽先生的話?”

「有......」懷慕大聲地道,「習得了好幾個字,也寫了好幾張紙......」

說到這時,他哽咽了起來,他把手輕輕地放到他爹爹的額頭上,似生怕他疼地哭著道,「爹爹怕是好疼的罷?不疼,不疼,懷慕親親便不疼了。”

說著他就小心翼翼地往汪永昭頭上碰去,輕輕地親了好幾口,又呼了好幾次氣,卻把眼淚鼻涕蹭了汪永昭一臉。

汪永昭卻是笑了起來,抱著他在床上玩耍,跟他說著他這幾日在家中習得了哪幾個字,吃得了多少飯菜的事,沒多時,他便抱著懷慕垂下了頭,就此睡了過去。

看得他睡了過去,一直在跟父親童言童語的懷慕便噤了聲,朝得一旁坐著的張小碗看了過來。

張小碗朝他笑了笑,她走了過去,彎下腰在他臉邊輕聲地道,「懷慕乖。”

「嗯,懷慕乖。」懷慕說罷此言,小小的孩子不知覺地輕歎了口氣,把頭依在了汪永昭的肩上,閉上眼睛。

他要陪疼愛他的父親好好地睡覺。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夕間,汪永昭醒來過來,懷慕正趴在他的懷裡玩著翻繩,那婦人就坐在旁邊,看到他,便是一笑。

    “申時了,您用點食,便過去罷。”那婦人目光柔和地道。

    汪永昭便頷了下首,懷慕這時過來看著他,輕輕地用小臉蹭了下他的臉,糯糯地叫道,“爹爹……”

    汪永昭翹起了嘴角,摸了下他的頭髮。

    這時婆子過來抱他,他看著懷慕跟他與他娘揮了下手,看著他出了門這才收回了眼神,下地讓那婦人給他著衣。

    當她給他穿好衣,拿過她端過來的參粥喝得一口人,他突道,“你留在家中罷。”

    那婦人笑了笑,未語。

    只是當他提步出了門,就看得她跟在了身後,他便略微苦笑了一下,等了她幾步,讓她跟上他。

    罷了,那府裡,哪裡少得了她,有她在他才放心,她不去,不知要多增多少事端。

    他們一回,候在大門邊待他們的江小山愣是鬆了一大口氣,待他們進了屋,上前跟他們稟報了這一天間的事情。

    後院還是出了亂子,有三個奸細被揪了出來,他們不在,汪家的三位老爺和夫人也不敢在這時自作主張,要等到他們回來才能成事,日間為此事他們已催過江小山兩回,此事關係重大,江小山硬是頂住了壓力,這才候著了他們回來。

    隨即,汪永昭就去了前院。

    張小碗便去了後院,與汪余氏見了個面,處置起了府中的事。

    這時的汪府不比以前住在葉片子村那幾個丫環婆子的護院的汪府了,光是丫環整府就有一百三十餘人,婆子四十位,這大小的正主子二十七位,那姨娘稱得上號的,就有三十來位……

    人數和身後背景昨日就全部著人摸清了,只是今日耽擱了一天,沒在上午處置,這時張小碗也不多浪費時間,叫來了各房的夫人過來。

    汪杜氏,汪申氏,汪余氏行過禮都落坐後,張小碗便淡然地道,“這時我也不跟你們轉著彎說話了,大老爺先前也發話了,讓你們把後院的人都收拾個清爽樣子出來,你們現在跟我說說,你們是怎麼辦的?”

    幾個婦人都未語,靜得了一會,汪杜氏先開了口,不輕不重地淡然道,“我家二老爺說他那幾個姨娘規矩得很,待回頭再叮囑她們一翻便行了。”

    張小碗聽得冷冷地看向她,汪杜氏被她看得垂下了眼,不想對視。

    “說罷,哪幾個是不對的,說出來,看跟我這冊子上的對不對得上號。”

    “對得上號又如何?對不上號又如何?”汪杜氏垂著頭輕聲地道。

    “對得上,那便不是你我說如何得了的事了,”張小碗輕描淡寫地道,“這事,大老爺自會叫人處置。”

    “是大老爺做主?”汪杜氏看得她一眼,不禁咬了咬嘴,輕輕地道。

    “是。”

    “那我便……說了。”汪杜氏又咬了咬嘴唇,半抬起頭,輕聲地說得了幾個名字。

    而她所說的,跟張小​​碗手裡冊子上的名字都對上了,只是張小碗這冊子裡寫的只有兩個,汪杜氏卻說了四個。

    “全寫上。”張小碗便朝汪余氏輕頷了下首。

    汪杜氏這裡對過,便是三夫人汪申氏,汪申氏先前聽得汪杜氏口裡說的那幾位,臨到她,她猶豫了一下,比汪杜氏還多說了一位,她這裡的人數有五位。

    汪余氏這裡記上了人數,這兩人便帶著丫環走了,走到門邊時,這兩位婦人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在主位上看著手中冊子,根本未看向她們的張小碗一眼,她們朝得張小碗福了福身,拿著帕子掩了嘴,這才走開。

    門又被人掩上,等到屋內全然安靜了,汪余氏才開了口,她淡淡地與張小碗說道,“這舊的就算去了,總會還有新的。”

    張小碗聽得漫不經心地輕應了一聲,一會,待她把名字全用自己的筆跡謄抄了一遍,才抬頭對汪余氏淡淡地道,“大老爺說了,汪家的庶子庶女已經有得八子四女了,嫡子嫡女那也是有得十來位,咱們家算得那子息長的人家了,以後這些姨娘們要是能再給汪家添枝加葉,便是好事,要是不能,也無大礙,主要的還是你們要多添嫡子,那才叫好。”

    汪余氏聽得“哦”了一聲,抬頭認真地看向張小碗。

    “這些年間,永安永莊和永重,姨娘們也娶得了不少,光永重房裡的就有那八位,這要是再娶下去,怕是得給他們再置宅子才夠罷?”張小碗說到這,像是說頑笑話般地說,“這是大老爺先前跟我說的話,聽來是不會再給你們宅子住姨娘了,你們便死了這條心罷。”

    汪余氏聽得這話,眼睛都瞪大了起來,​​手裡的帕子一時沒注意,竟掉在了地上。

    這時,她一回過神,便帕子也未去撿,拿了毛筆,又重添了兩人到了紙上。

    寫罷,跪到地上,雙手把紙張恭敬地送到了張小碗的面前。

    張小碗接過紙,隨口說了句,“起來罷。”

    說罷,她重拿起毛筆,把那兩人的名字又謄寫在了她的冊子上。

    “她們都會去往何處?”在她一筆一劃寫字間,汪余氏輕聲地問。

    “咱們家,在鐘暮縣的光華山上要修一座寺廟,那裡就是她們的去處。”張小碗淡淡地道。

    “大嫂慈悲心腸。”汪余氏說得了這麼一句。

    “呵……”張小碗聽罷笑了一下,搖了一下頭,不再接話。

    她哪有什麼慈悲心腸,這不過也是汪永昭的決定罷了。

    那寺廟,不僅是要把這些有嫌疑的姨娘們關到那處,連汪韓氏,也是要住進去。

    只可惜,靖姨娘她們早了那麼幾天被送走了,要是晚點,便不會去那地了。

    去汪家的寺廟,再如何,總比去那寡婦盤鋸,必少不了爭衣奪食的棲村要好些。

    她又哪是什麼好人,要是真是好人,不會為了讓汪府安寧點,以後她事少些,就默許著她們把看不順眼的姨娘寫了進去。

    汪府的整頓花了近半月的時間,怕是汪家那幾兄弟,各自都跟自己房裡的正妻透露了不會再納新妾的口風,後院的那幾位正頭夫人一高興,這汪府竟一掃之前的沉鬱,這汪府竟多了幾許輕鬆的氣息。

    就算汪觀琪成日陰陽怪氣,她們少不了在去問安之時被他喝斥,找茬,但她們眉目之間還是多了幾許輕快。

    這日張小碗要回去之前,一家人吃了頓飯,在女桌這邊,汪杜氏還下跪給她敬了杯酒。

    接下來那兩位也亦然,張小碗未語,接過酒杯就一口喝下。

    一桌的四位夫人,誰也沒就此說過支字片語,這時她們交談都廖廖,但她們共同坐在一桌的氣氛,竟是從來曾沒有過的平和,甚至稱得上詳和。

    張小碗回府後,汪永昭便又回了兵部辦差,日日不著家,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接下來有得數日,他竟是夜間都不回了。

    因著自家媳婦有了身子,江小山被特准留在了府中辦差,這日他去了外頭送信回來,拉了聞管家到了一邊,小聲地跟他說,“你說咱們爺不會不准他兄弟納新妾,他自個兒倒要添新美人了罷?”

    “你這是從何聽來的?”聞管家刮了他一眼。

    “外邊聽來的唄,就是上午給秦大人送信時聽來的,”江小山撓撓頭,困惑地道,“想來也不應該啊,他現下跟夫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怎可能要新美人?”

    聞管家聽罷抽了下他的腦袋,罵道,“少聽外人胡說八道。”

    說罷,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主子們的事,你少亂說。”

    江小山不服氣地橫了他一眼,“我這是為了咱們府的家宅安寧,你懂什麼?”

    說著就搖頭走了,聞管家看得他走遠,這才長嘆了口氣,雙手合掌朝得天空拜了拜,念叨了一句,“老天保佑。”

    這邊江小山為著張小碗擔擾不已,每每看見張小碗就不由自主地嘆口氣,張小碗看得幾次,有些好笑,但也不問。

    看得她不問,江小山更想嘆氣了,想提幾句讓她注意點的話都無從出口,只得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過得幾日,這日白日間汪永昭便回來了,一回來身上就是老大的花粉氣,江小山跟著他進後院,急得滿頭都是包,想跟汪永昭提醒幾句,但他話往往還沒尋思好怎麼開口,那急步往後院走的大老爺就又把他甩下了一大截路,他只得急忙跑過去接上,這話是怎麼樣都沒法想好,再好好出口了。

    不得多時,他們就到了後院,他看到大夫人那笑意吟吟迎過來的樣子,江小山差點都快要急哭了。

    可當夫人靠近,笑臉還是那張笑臉,臉上一點波動的情緒也無,只一刻,江小山的那滿腔熱血便冷了下來。

    等到夫人把大老爺迎進了屋,江小山重重地抽了下自己的臉,罵自己道,“抽你這個不長記性的,都忘了夫人才懶得理會大老爺有多少美人。”

    說罷,他那心又偏到了大老爺身上去了,他伸手擦了擦眼角,自言自語道,“大老爺也是個可憐的,待到善王一回來,夫人做的那第一套新裳,必是善王的,不是他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35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可是先要沐浴?”進了屋,張小碗解了他身上的披風,嘴邊有著淺淺笑意。

    “嗯。”

    說罷,張小碗手上的披風在他身前閃過,那道媚俗的暗香也隨之飄過,汪永昭忍不住皺了下眉,“拿出去。”

    “咦?”張小碗回頭,稍有些不解。

    “衣裳都拿出去。”汪永昭解了身上的外袍,扔到了地上,隨即解開了裡衣,拿到鼻間聞了聞,沒聞到異味,這才扔到了屏風上。

    “是。”張小碗應了一聲。

    汪永昭看了她一眼,垂眼看著她的手把他的外袍撿了起來,這才淡淡地道,“邊疆有幾個武將回京,都是兄弟,這幾日陪得他們在外邊喝了幾天酒。”

    張小碗微笑點頭,見狀,汪永昭冷冷地翹了翹嘴角,就提步往內屋走去。

    熱水很快提來,洗到一半,汪永昭拉了她進了浴桶。

    事畢,他摸著她的肚子,微微有些不快,“要何時才能有?”

    張小碗還在輕喘著氣,聽到這話,抬手摸了摸他的臉,淡淡地道,“有時自然就有。”

    汪永昭聽得冷哼了一聲,“再找個大夫過來瞧瞧。”

    皇帝的御醫都被他弄來過,還找什麼別的大夫?沒有就是沒有,這事哪能勉強得了。

    不過,這種大實話,張小碗是不可能說給他聽的,她聽過後也只當他是說說,回他個微笑就是。

    汪永昭說是陪兄弟喝酒的話不假,隔天,那幾個武將帶著家眷就過來拜見張小碗了,期間有兩個是沒帶人來的,他們倒不是沒有家眷,只是不是正妻,汪永昭嫌丟人,不許他們帶來。

    有正妻的在張小碗麵前露了個臉,得了她不少回禮,他們回去時還沒出汪府的門,得了禮的就去嘲諷沒得禮的,這還沒三言不對,就在汪府里大打了起來。

    汪永昭提了軍棍過去一人打了十大板子,才把這五人給打踏實了。

    男人打架,婦人是被嚇得不輕的,不過這幾個武將裡頭,有個都指使揮史的夫人膽儿特別大,拉了其它二位夫人一起看架,還在旁兒拍著手板咯咯笑著,天真爛漫得很。

    前來看熱鬧的張小碗見著心喜,又把這幾個夫人招到手邊,又一人賞了兩個金鐲子,還封了包打頭飾的銀子,美得這幾個婦人的夫君,哪怕在一旁被棍子打得呲牙咧嘴,也喜得眼睛冒光。

    這幾個窮武將,邊疆一向沒得多少油水可撈,夏朝的那些吃的穿的都被大軍帶回來,更別說銀子了,這些給摳門得緊的靖皇關國庫裡頭了,他們回來述職都是汪永昭給的盤纏,這時又得了銀子回去,自然是心喜的。

    沒得張小碗打發的,私下就來跟汪永昭哭窮,汪永昭一人踢了一腳,還是各自給了他們五百兩的私銀。

    他們一走,汪永昭就找來張小碗算帳,這一算,算出了近萬兩的支出。

    這幾個都指揮史自個兒得了,汪永昭還得給他們另外一些,讓他們發給手底下的兵,這一萬兩,還只是他給他們這次來京回去的打賞,待到​​年底,又得另拉一批過去私下發給他們。

    汪家在邊疆的經營,日後也少不了這些人的幫忙與扶助,說來,待過幾年,這些人也終會被他養成是他的人。

    現下,汪永昭讓親信騰飛成立的馬幫,這時已經在大夏,雲滄兩州這幾地跑了起來,再有其它各行各業布下的暗樁,待過些許年壯大了起來,​​誰知那又會是怎樣的一幅景象?

    儘管現百老往那邊填銀子,但汪永昭卻知那銀子有朝一日是收得回的,而眼下,他只得懷慕一個愛子,往後那麼大的家業,只得他那一個眼睛長在腦殼頂上的兄弟相幫,怕是辛苦得緊。

    無論如何,這婦人還是得至少再生兩個。

    汪永昭求子心切,凡是關於這方醫術高明的大夫都被他請了過來給張小碗探脈,每個大夫的說辭其實都差不多,就是張小碗年齡已大,有子無子,都是送子觀音的事了。

    汪永昭聽得煩躁,著人去打聽那些四十多高齡還能產子的婦人的妙方,結果,還真讓他找來了幾種,拉著張小碗試了個遍。

    張小碗被他折騰得怕了,心裡厭煩,但嘴間還是示了弱,他一強要她就哭,哭得多了汪永昭也被她哭怕了,不敢再折騰她。

    不過,有時他難免也想不開,要多往她肚子看幾眼,眉目間皆是不快,似是嫌棄張小碗無用之極,連懷個孩子也不會。

    這段時日,朝廷間出了大事,當朝太尉在太平殿撞傷了腦袋,語指御史大夫誣陷他貪了邊疆武官的晌銀。

    御史大夫更是憤怒,當天就把他貪污的證據呈稟了上去。

    而老太尉當天在家就一病不醒了。

    太尉夫人上了兵部尚書府過來哭訴苦楚,張小碗怯怯弱弱地陪著她抹眼淚,太尉夫人哭就哭,太尉夫人問她話,她就茫然地抬起頭,搖頭道,“妾身不知。”

    太尉夫人左一句,右一句,得的都​​是她的“妾身不知”,偏生張小碗比她還能哭,她那整個人都似是水做的一般,那眼淚掉得比她還多,話說到了後頭,她也只得悻悻離去。

    說來,張小碗的怯懦無能,擅哭的名聲早在眾家夫人間傳開了,這京城的眾多夫人皆知這兵部尚書府裡,那據說本性凶悍的夫人一涉及她那夫君的事,除了哭就是哭,是萬萬不敢管他的事一丁半點的,這兵部尚書府裡頭,就那位長相出眾的爺說了算,他說如何,那尚書夫人就會如何去辦,說來坊間還傳言,尚書大人要是夜間不在府裡歇著,這尚書夫人能從早哭到晚,再從晚哭到早,那汪大人都被她生生哭怕了,連後院都不太敢去,生怕把生了善王的夫人給哭沒了。

    汪永昭在外頭早聽得了她這名聲,但沒料到,她真真能把這套真用到了他身上。

    這天夕間他一回來,見送走太尉夫人的張小碗眼還紅紅的,他當下想也沒想,氣不過來的人便把她拉到了里屋,把她辦得真哭了一次,這才洩了恨。

    這頭,御史大夫與太尉鬧得不可開交,皇帝宮裡那邊也出了醜事。

    尚在閨齡的婉和公主這還在守孝期內,這肚子卻大了……

    這事,汪永昭得了第一手消息,便在這夜的床頭告知了張小碗。

    張小碗聽得半會都沒出聲,好一會才輕輕地問,“這事會如何處置?”

    “胎兒打掉,孝期一過便成婚。”汪永昭淡淡地道。

    說罷,他用手輕輕地撫了撫張小碗的臉,看著她多了幾許紅韻的臉,淡道,“睡罷。”

    張小碗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朝廷事多,哪怕張小碗日日呆在深宅大院不出,但有些場合她還是不得不去。

    這日丞相夫人邀了張小碗去她家的賞花會,說是婉和公主會親臨,張小碗就不得不答應了下來。

    她看著丞相夫人那一臉笑得榮光的臉,心底有些思忖,到了夜間一問汪永昭,事情還真她所料一般,公主肚子大了的事,這丞相夫人也是不知的。

    知的,也只有那三三兩兩的人了,皇帝,丞相,汪永昭。

    見她再問起,汪永昭也在她耳間輕描淡寫地說,“公主身邊的人都死了,連她的奶娘腦袋也沒保住,這事,你心裡有個數就好。”

    張小碗聽得搖著頭苦笑不已,汪永昭還真是信她,這種事,待要她再次問起才來提醒她,換個不謹慎點的,這口風要是透了出去,都不知要出何等的大事。

    相夫人賞花會那天,婉和公主駕到,身前六個宮女,身後跟著六個,個個娉婷多姿,嬌俏可人。

    身著華服,額點美人痣的公主真是風華絕代,那出場的架勢也端是氣派,尊貴無比,她出場時,那一身的光彩讓她真像是個九天下凡的仙女。

    “拜見公主,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眾女眷在她前來的那一刻,便齊齊拜伏在了她的身前。

    跟在幾個夫人身後的張小碗不著痕跡地瞥了她一眼,見得她微微昂高了頭,不可一世的臉,她還真不敢猜測這剛打了胎的公主內心有何想法,但還是能明白看出,她是相當享受眾婦朝她跪拜的……

    待她微笑著叫她們免禮,張小碗跟著前面的夫人起了身,就聽得公主笑意吟吟地道,“哪位是兵部尚書夫人?本宮可聽說那是個難得一見的淚美人,快快讓本宮瞧上一瞧,本宮在宮裡可是盼了許久了,今個兒可真真能見著真顏了……”



第一百六十章

  張小碗前面的幾位夫人回頭,移開了路,張小碗便曝露在了這位儀態萬方的公主面前。

「臣妾見過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被如此指名道謝,張小碗只得上前施禮,行跪拜禮。

婉和公主目光溫柔,嘴帶笑意看得她堪堪拜下,待她磕了頭,忙上前虛扶了一下,「汪尚書夫人免禮,快快抬起來頭讓我瞧上一瞧罷。”

張小碗聽得在心裡著實被她的話皺了眉,但她表面還是輕聲地答了聲,「是。”

她起身,抬起了頭,迎上了婉和公主打量她的眼神。

婉和公主笑著看得她幾眼,張小碗便眼帶閃爍地眨了眨眼,似是有些害怕地別過臉,又低下了頭。

「夫人果真是美人......」婉和公主讚歎道,隨即又轉頭對眾位夫人笑著道,「眾位夫人快快落座,切莫多禮。”

說罷,就上前對得張小碗笑道,「夫人坐我下首罷,我這還有得些許話與你說呢。”

說著就笑著搭上了宮女的手,婀娜多姿地往那主位走去。

張小碗垂著頭帶著萍婆子走了過去,低頭間,她望瞭望神情嚴肅的萍婆子一眼,萍婆子看得出她眼神間的意思,便溫馴地低下了頭。

當年靖鳳皇后都不會看著她跪拜下去,磕頭之後才來虛扶一下,哪怕就是她真磕了頭,也必會親手過來扶了她,她的那些舉止,其實不是給她張氏臉面,而是給她身前的汪永昭臉面,給她的兒子的臉面。

所以婉和公主這一舉,張小碗也不知她是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裝不懂。

待到她落了坐,婉和公主笑著問,「聽說你有兩個兒子,二兒幾歲了?”

張小碗眼睛微垂,溫婉地答了話,「已快得三歲了。”

「善王已有十八了罷?”

「是。」張小碗嘴上溫馴地答道,心裡卻冷然了起來。

「可是說好了人家了?”

張小碗聽得這話,抬頭朝得公主笑笑道,「這事臣妾聽得家中夫君說,這事尚不能著急,待善王打了勝仗領兵歸朝,為我大鳳朝盡了忠職後,再商議這事也來得及。”

婉和公主聽罷此言,笑容淡了下來,淡淡地道,「是罷?”

說著就不再與張小碗說話,轉頭與得另一頭的夫人笑語吟吟去了。

說話說至一半,丫環們端了花盆,先讓婉和公主過了目,才放至中間的地方讓各位夫人觀賞。

賞花時,公主與尚書夫人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待花全部上來後,下人來報,說是明麗郡主來了。

「明麗姑姑竟然也來了?」公主甚是驚喜,還嗔怪地輕捶了身邊的尚書夫人一下,「相夫人知道我跟姑姑感情好,把她也請來了也不知會我一聲,就知道哄我開心。”

「不哄您開心,我還哄誰去?」相爺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對下人道,「還不快快帶了郡主過來。”

這張小碗聽都沒聽得過的明麗郡主一來,這十來個權臣夫人就又上前站著迎人,這時,戶部尚書顧可全的夫人顧夫人站在了張小碗的身邊,笑著誇她道,「汪夫人今個兒頭上帶的花簪子可真是精巧......」

說著就探得頭來看了看,張小碗笑著看她一眼,這時,背對人的顧夫人在傾身看簪子時,小聲且極快地在張小碗耳邊道,「你且小心著點,這郡主對你家汪大人來者不善。”

這時,她收回了惦起的腳,張小碗也笑著把簪子輕輕摘下,往她手裡一塞,「那你看看樣式罷。”

顧夫人笑著點了點頭,拿過簪子看得幾眼,這才讓萍婆子把它插了回去。

如顧可全夫人所說一般來者不善,那看著明豔無比,眉間盡是風流的郡主一來,張小碗就被公主叫到了她的面前,又給這明麗郡主行了跪拜禮。

明麗郡主端坐在那副主位,愣是坐在座位上看了張小碗好半晌,這才笑著讓她起身。

「沒甚想,汪夫人也是個美人。」明麗郡主拿帕握了嘴,笑得端是千嬌百媚。

笑罷,又和婉和公主笑著道,「不過還是有了點年紀,善王都十八歲了罷?還是有些許顯老的。”

張小碗並不太知這明麗郡主的來歷,只知她是婉和公主的姑姑,便表面神色還是柔順恭敬,她們沒叫她退下去坐著,她便站在這聽著她們說話。

「是有點,可是誰人又及得上姑姑的保養有方?就是我,也是及不上的,姑姑可就別拿別人說嘴了,要不得,待您到了宮中,父皇還得念叨您幾句沒規沒矩。”

「你父皇自來疼愛我,才不會呢,你這小嘴,天生就帶著蜜,哄得誰人都開心,難怪相夫人一見著你,就笑得合不攏嘴......」這看著也有三十來歲的明麗郡主聽得咯咯笑了起來。

這廂,婉和公主又接了話,一公主一郡主慢慢騰騰地說得了三盞茶的話,這明麗郡主才像是剛想起張小碗還在站著,這才揮了帕,讓她下去坐下。

這次,張小碗的位置發生了變化,坐在了末尾。

這賞花會賞了兩個時辰才散,張小碗臨走前,又被公主,郡主叫住了,又給她們磕了頭。

這近兩個時辰,她就沒少受她們的折騰,來來去去地問話,屁股都沒讓她會熱過。

張小碗一坐到馬車上,萍婆子就掉了淚,張小碗看得她幾眼,便靠在枕頭上閉目養神,隨得了她哭去。

待回了府,張小碗叫來了聞管家,讓他把明麗郡主的事說給她聽。

聞管家聞言驚了一跳,連忙把話全都說了出來。

這明麗郡主是老懷王的麼女,身份說來尊貴無比,但運氣卻是不怎樣的,她的駙馬爺是個武將,這親剛成兩月,邊疆就起戰事,他奉旨奔赴戰場,隨之就死在了沙場上。

這明麗郡主在駙馬爺去後便守了十二年的寡,她一直都住在懷王府,偶爾來得京都住上那麼兩月,這次,她就是跟了奉召來京的懷王過來的。

說罷這些,聞管家彎腰悄聲地說,「老奴聽得還有個說法,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罷。」張小碗揉了揉磕得有些疼的額頭道。

「聽說那老懷王,看上咱們老爺了。”

「看上了?」張小碗聽得冷冷地笑了一下,「意思就是要把這位郡主塞到我們尚書府來?”

聞管家彎腰,不敢直起。

「我知曉了,下去辦事罷。」張小碗讓他退了下去,而賞花會的那一出讓她心身俱疲,她便回房洗了個澡。

當萍婆子幫她擦濕發時,她扛不住疲憊,就這麼坐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醒來時,竟是夜間,她發現自己是睡在床上時,這時她才恍然想起,汪永昭好像回來房裡過一次。

待下了床,拉開了門,就見得那守在門邊的萍婆子異常高興地朝她道,「夫人,您醒來了啊。”

    *******

夕間,得了訊的汪永昭回了府,看得那婦人偏著頭,靠了一點點的椅背,竟是睡得很沉......

汪永昭讓婆子繼續擦著她的濕發,他上前低頭看了看她磕青的額頭,拿出藥給她拭了藥,途中她被驚醒,睫毛驚慌地跳躍著,那虛弱的跳動,看得他的心口都疼了。

這婦人這時抬了抬眼,見得是他,便閉上眼,又偏著頭睡了過去,汪永昭看得摸了摸胸口,覺得胸口憋悶難受至極。

給她擦了藥,汪永昭揮退了婆子,把她已擦乾的頭髮用幹布又擦了一道,這才抱起了她,把她放到了床上,讓她睡在他的位置,給她蓋好了被,又看了看她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他低下頭,在她的唇上吻了一吻。

隨即,他進了宮,見過靖皇,他先是磕了一道頭,待靖皇叫他免禮,他就站了起來,又給靖皇磕了一道。

得相爺府中情況不比他遲的靖皇看得頭疼,這時忍不住冷哼道,「你這是要作甚?逼朕嗎?”

「微臣不敢,」汪永昭見他提起,便抬頭朝得靖皇平靜地道,「拙內向來對靖鳳皇后敬重有加,當年,為了孝敬王妃,她連家中的那幾個瓶子都要抬了去討她歡喜,想來,給她生的公主多磕幾個頭,她心裡那也是非常心甘情願的。”

靖皇聽得半晌無語,一會他淡淡地說了聲,「起來罷。”

汪永昭便站起了身。

靖皇扔了手中的筆,雙手交叉看著書案,半會,他道,「這事,我定會好好訓一下婉和,定會給你一個說法。”

汪永昭聞言翹了翹嘴角,朝得靖皇一拱手,「多謝皇上。”

就此,他便告退。

他走後,皇帝看著他的大太監問,「小順子,你說他會不會就此了了?”

大太監聽得低頭,恭敬地道,「汪尚書大人可從來不是那真溫爾文雅的真君子。”

不是真君子?那便是真小人了?

皇帝聞言便笑了起來,但這時,他的眼睛卻是冷的。

汪永昭一出宮門,候在一邊的江小山就上前在他耳邊輕言得了幾聲,汪永昭聽了點了點頭,江小山便騎馬去了另一道。

這廂,汪永昭去了同僚在青樓的席宴,待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就有得那頭牌花妓要撲進他的懷裡。

可她這一撲,只撲到一半,就被汪永昭一腳踢到了半空中,那青樓第一美人下一刻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發出了淒厲的駭叫聲。

隨之,瞠目結舌的眾人就聽得汪尚書冷冷地道,「我不用別人用過的爛貨。”

眾人震驚得很,隨之面面相覷,半晌竟沒得誰先開口說話。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40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

當夜,汪永昭回了府,喝過那婦人給他溫著的參粥,待沐浴後到了床上,他不快地朝她說,「那公主跪了就跪了,那個郡主何需你跪?”

張小碗無奈,輕聲地和他說,「公主在那呢。”

公主總該是要跪的,那郡主按理確實不需她跪,但她也是皇家人,還站在同是皇家人的婉和公主身邊,這也是討了這個巧去,要不然,哪需跪得了那麼多。

說來說去,她們想讓她跪,張小碗也就真跪了,她沒想跟她們計較這些表面上的東西,她今日跪下去,按她今時今日的身份,撇開汪永昭這邊會有的反應先不說,皇帝看在汪家和善王的面子上,也定會管上一管。

一時之氣,或者一時之爭,討不了什麼好,張小碗也是不做的,表面上讓人得了好又如何妨?背地裡討回來就是。

「明日開始,誰來就說你病了,誰人也不見。」汪永昭手摟著她的腰,閉上眼淡淡地道,「就算有人死在咱們府大門口,你也不要提一個見字。”

「要是皇帝來了呢?」張小碗淡笑,引得汪永昭惱火地瞪了她一眼,彈指吹了油燈,厲聲道,「睡覺!”

    *******

京城真是風雨不斷,禦史跟太尉扛上了,沒得了幾天,汪永昭在酒樓說的那句話就傳到了各懷心思的文武百官耳中,讓知情人都知道,老懷王的好意,他可沒打算理會。

那話,竟讓明麗郡主推了各家夫人的貼子,那幾天裡,誰也沒請得了她赴會。

知情人對此也是笑而不語,也知老懷王想跟兵部尚書攀親的事也是無一點可能了,要不,他還要攀上去,那就是根本不要臉了。

堂堂一個郡主,怎麼樣都不能坐實「爛貨」的名聲。

這時,婉和公主要前往濟甯庵為已逝的靖風皇后吃齋,為向佛祖表其虔誠,她前去之勢一切從簡,連宮女也只帶了兩個。

這風聲落在了百姓耳裡,不免誇她至善至孝,道她果然不愧為九龍真君的女兒,想必,也是仙女下凡來的。

關於皇家的那些事蹟外邊越說越迷乎,張小碗在府中也沒閑著,老聽得江小山跟她念叨這些。

這時張家那邊忙過了農忙,就讓張小寶帶了二十多隻老母雞,一些臘肉和兔子肉過來,加上其它什物,竟裝了兩大馬車。

小寶送完吃的用的,在汪府住了兩天,就準備回了,他這次來又得了他大姐不少叮囑,免不了要出趟遠門辦事。

他做事做慣了,閑在汪府什麼事都不做也不舒坦,在張小碗的挽留下,他多歇得了一天,陪懷慕玩了一天,接下來就說什麼也不多留了,帶了張小碗給他們一家老少的什物就趕著快馬回去了。

他來時,是汪永昭派的人護著來的,走時自然也如此,張小寶也知只要懷善還在前邊打仗,他們汪家和張家就都安寧不得,只得步步謹慎為上。

但這些年風裡來雨裡去慣了,張小寶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操心的事雖然多了些,但好歹一家人都活著,還活得好好的。

他大姐說的沒錯,過什麼樣的生活,就要相應的承擔什麼樣的壓力,這世上,沒有啥憑白無故的福氣。

小寶走後,被張小碗拒絕見的那幾個夫人許是得了她見了娘家弟弟的風聲,就又來遞貼子了。

因為沒過幾天,大鳳朝推遲了半月的春閨就到了,為此禦史硬扛太尉的風浪都暫時歇停了下去,但今年文武同期,分別選拔的考試,讓主持武狀元選核的汪永昭卻站在了風口浪尖上。

因為懷王屬地的那近二十個個武子,竟然還沒過他的眼,就被他的下官全涮了下去,一個也沒留。

武舉不比文舉,武舉,州省送上來的武子,第一道得先過得了考官過了眼,點了頭,才進得了第二道的比試,才能接而定數。

至於要到殿試受封,不管你是什麼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主考官沒點頭,你就進不了殿試。

大鳳朝文武同重,加之戰事不斷,武官有了戰功,升官更是要比循規蹈矩的文官升官要容易些,自然,各地州省前來參試的武子多如牛毛。

可誰也沒料想,汪永昭手底下的人就把懷王的人第一道就全給涮了,完全不給丁點臉面,狠狠打了懷王的一記耳光。

這且不算,凡是跟著懷王沾親帶點故的州縣武子,也被他其底下的宋考官大筆一揮,那比試的門還沒摸到,就要打道回府。

受了連罪,自然就有人叫苦不迭,大好官路就此斷了,任誰也不甘心,所以這通門路的,便有人把主意打在了張小碗的頭上。

張小碗這時也算是知道為啥汪永昭要她裝死了,原來是汪永昭要收拾明麗郡主的老父王了。

張小碗倒不作多情地以為汪永昭這是為了她出氣,而是老懷王是皇帝眼中的眼中釘肉中刺,這時汪永昭要是往老懷王靠邊,哪怕只一點點,就可以把他與皇帝好不容易維持平衡了的關係前功殆盡,他也就成了皇帝眼中另一個迫不及待想拔除的老懷王了。

說來說去,那天明麗郡主給她的下馬威給的太大了,她是給她們磕足了頭,但明眼人都知道,靖鳳皇后都受不住她這樣給她磕,這兩個倒是不怕,卻正好給了汪永昭把柄,把懷王一家給踢得老開。

明麗郡主給她找茬,張小碗差不多能想明白,至於婉和公主為什麼明著給她找茬,張小碗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究竟,最終她還是在這晚就寢時問了汪永昭。

這夜,看著她獨自想了幾天的汪永昭聽到她的問話,嘲諷起翹起嘴角,問懷中的婦人,「想不明白,覺得可以問我了?”

哪料,那婦人從來不知道臉紅為何物,竟落落大方地點了頭,「是,妾身不知,還望老爺告明。”

汪永昭聽得冷哼了一聲,過了一會,他漫不經心地回道,「公主奶娘死前,把你見過皇后的事告知給了她。”

「就是皇后沒了的那一晚的事?”

「嗯。”

張小碗良久無語,長長的一會後,她才苦笑地感歎,「真是忠僕。”

汪永昭低頭看她,摸著她的頭髮,思而不語。

張小碗在他的手臂挪了挪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這才說道,「所以公主這是覺得我駁了皇家的面子,想把面子找回來?”

「怕不僅如此,」汪永昭的手摸到她的小腹上,心思有也有心不在焉了起來,「她怕是也沒打算想把寶一直壓在丞相府裡頭了。”

張小碗聽得身體一僵,瞪大眼睛朝得汪永昭說,「她還肖想我們懷善?”

肖想?肖想我們懷善?汪永昭嘴間琢磨著這句話,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想笑,不多時,他卻也是笑了出來,對她淡淡地道,「放心,她肖想不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外邊熱鬧得很,張小碗也是真鐵了心裝死,尚書府門關得緊緊的,汪府那邊她也差人送了話,說她病著要靜養,有事待她痊癒再來稟報。

汪余氏不是個蠢的,她跟張小碗處事這些年,自信也多少知曉一些張小碗的脾性,也知只要安安份份,規規矩矩地做事,事後,她斷不然少了你的好處。

這下,眼看著張小碗是不想管外面的那些個事,汪府這邊,她也少不了一些人的拜託,但她還是咬緊了牙關,萬萬不敢鬆口答應幫忙,也不敢真上尚書府幫誰說話。

她還清楚記得二嫂汪杜氏是怎麼丟的這掌家夫人的身份。

實則張小碗關在府裡也沒閑著,倒不是後院的姨娘又給她找事做了,而是汪永昭不知從哪鬧來的養顏的方子,內敷外敷的一大堆。

另還給她找了個女侍醫來日間來侍候她,說是皇帝賞的。

日間這女侍醫就圍著張小碗的那張臉那雙手轉,晚間汪永昭一回來,就著人把人送回去,頗有用過就扔的意味。

過得幾日,張小碗的臉被弄白了一丁點,得了女侍醫的喜報,用過晚膳,淋浴時分,汪永昭抱著人在浴桶仔細看過後,竟皺了眉,「怎還是如此?”

「嗯?」張小碗疑惑。

「沒見得哪好看。」汪永昭淡淡地道,「還是那眉眼。”

張小碗聽得笑了一笑,沒說話。

汪永昭見她無甚反應,便摟了她,又行那事,待事畢,他伸手去夠了幹布過來,給她擦臉上的水漬。

他擦得甚是輕柔,張小碗閉著眼睛,笑著輕聲地問,「除了公主郡主嫌我老,難不成,您也嫌我老了?”

汪永昭聽得手一頓,那眉頭都緊擰了起來,這時,他看得睜開眼睛的婦人,這時眼睛亮亮的笑看著他,他這才冷哼了一聲,不屑地道,「你自來就醜死了,還用我嫌?”

「是啊......」張小碗聽得也感歎地發出歎聲,「真醜。”

說著抬起手,就著那圓形油燈發出的光打量著自己的那雙還是有著薄繭的手,再輕輕地一歎,滿臉噓唏。

那一聲輕歎,卻歎得汪永昭的心口無端疼痛了起來,他看著那雙眼,半晌都忘了收回眼神,竟也似看傻了一般。

張小碗轉頭時,就是看得他一臉的怔忡,那一刻他難得的凝神,竟讓她恍惚了一下。

他的心思,她豈能不明白?不過就是不想讓別人說她老罷了。

他對她的好,她也是條條心裡都有數,但不管說她鐵石心腸也好,還是無情愛之心也好,她還是對這就算年過四旬,也愣是還是英武不凡的男人心思波動不起來。

她只知,她要當好她的汪家婦,裡外的人都要照顧妥當了,汪永昭自然虧待不了她,也或者為此,他或許還會為這樣的她繼續沉淪下去。

她對他的好,換回了他對她的好,這樣的關係其實更牢固一些,日後,不管如何,只要她不做那出格之外,她比之他愛過的女人們的下場都會要好些。

    *******

汪永昭這段時日都是早出晚歸,但他起得再早,張小碗也是會在他尚在練武的寅時起床,去廚房給他做得一鍋糙米粥,再添三個饅頭,再清炒三兩的牛肉給他食用。

如此,哪怕一上午汪永昭都在練武場上跟人比武,這肚子也是餓不著。

她又給他新做了一套勁裝出來,這日早間在他練武后給他穿上,她端詳了一下,笑著與他道,「您穿著甚是精神。”

汪永昭摸了摸身上柔軟的衣料,點了下頭。

用膳時,他看得那婦人舀著帕著掩著嘴,一口一個哈欠地打著,他終還是開了口,道,「回床歇著去。”

「不忙,」那婦人又打了哈欠,才放下帕子,與他淡笑著輕言道,「待送您上了朝,我自會去補上一覺。”

汪永昭也知她會如此,待他問了,他也聽她說出來,他心裡就好過了,便不再言語。

那婦人送她到院子口便不動了,給他整理了身上的衣裳,又給他理了理披風,笑而不語地等著他走。

汪永昭走至那道院前的石板路,兩邊都是她養的花草樹木。

這些平時在山林野地間易見的東西一向長得過於旺盛,不過幾年,就把這幾畝地全長出了茂盛之態,那生機盎然的樣子在這還亮起的夜間都有幾許歡天喜地之礀。

就像那婦人一樣,悄無聲息地,就把她長在了他的心上,無法拔除,讓他想起她時,哪怕知曉她的心裡不是全然裝的他,他還是想笑笑。

走到盡頭,親兵就候在門的兩邊,他回過頭,還見那婦人還在那牆下的燈籠處,看得他看她,她朝他揮了揮手帕,催促他走。

汪永昭便又翹了翹嘴角,帶著他的人,自去那朝上衝鋒陷陣。

當今皇帝,他現在就想把丞相的右手御史大夫給生生折斷了,他要是不沖上前去幫他一把,這皇帝就能讓他的日子不好過。

內宅裡,那婦人才得了些許安寧,她說的那個「我們的懷善」,確也是他們的孩子善王也還在夏朝內突擊游兵,他只想她養好了身子,再給他多生兩個兒子就好,那些不應她多操心的,他自會蘀她免除一些。

    *******

但世事多變,不管這廂汪永昭想得有多好,蘀他宅內的婦人操了多少的心,但涉及張小碗的風波還是來了。

這時坊間把當年張小碗在葉片子村的事傳了開來,說她當年曾被那袒胸露腹的乞丐出言調笑過,說她是當年被汪家趕出來的罪婦,不得公婆歡喜,也不得夫君恩愛。

而那乞丐,在那天就在京城到處跟人說,他摸過現今兵部尚書夫人的手,言談間神色淫靡,舉止放蕩,聽得那看者之人甚是厭惡,又滿是驚奇。

過不得多時,汪永昭就派人把他捉舀了去,但張小碗曾被乞丐調笑過的名聲卻在京城裡傳開了。

這實則不是張小碗的錯,眾人大概也皆知這乞丐也是討人嫌得緊,但也還是覺得這汪大夫人也是個不甚乾淨的婦人,覺得這樣出身不好,品性不佳的婦人不配當異姓王善王的母親。

為此,汪永昭怒得讓人放狗把那捉來的乞丐活吃了,也派人回了府裡,叫下人都把嘴都牢牢看住了。

哪想,還不得兩日,這天尚還在早上,他正在兵部之時,就聽得家中下人來報,說夫人穿好了誥命夫人的衣裳,去宮中見皇上去了。

    *******

在尚書府,除了萍婆子,張小碗沒想用過哪個僕人,她弄不清楚這些人的身家背景,心思幾何,而對於她弄不明白,自然也就全不去信,她信的,都是她多少能瞭解一點的人。

所以,給她院子裡送廚房的菜的人都是胡家村的菜農,這天那過來送菜的婆子慌得連擔子也沒挑過來,便給她報了坊間傳言的信。

張小碗送走她,在當堂坐得半會,就毅然去換了衣裳,舀了靖鳳皇后給她的那枚私玉去宮中見人。

一到宮牆中的偏門,她通報出聲,那守門之人驚詫得眼睛都瞪圓了,猶豫得半晌,卻是抬了步,幫她通報去了。

不得多時,竟真有太監領了她前去,張小碗心裡多少算是有點底了。

待一見到了皇帝,給他行完禮,磕完禮,她就把私玉給上貢了上去。

她低著頭,那上方的人說道,「汪張氏,你可知你未被傳召就私闖宮門,那是大罪。”

「臣妾知......」張小碗聽得默默掉淚,「可臣妾不來,善王就快要沒得母親了,我家夫君就沒得夫人了,皇上您不知......」

她正要把準備好了的話哭訴出來,哪想,那上頭的男人竟打斷了她的話,像是疲憊地道了聲,「罷了,朕知你為何來的......」

「皇上。」張小碗那先前還有七八分主意的心頓時便不安了起來。

「你給朕說說,這皇后的私玉,皇后是如何給你的?”

張小碗聽了,猶豫了一下,終是苦笑了一聲,便把實情說道了出來。

「當年,您還在雲滄征戰之際......」張小碗吞了吞口水,緩和了一下乾澀的喉道,但她這時說出來的話還是啞的,「皇后還是您的王妃時,她有次發了高熱,夜間派人舀了私玉讓我去請一位白須大夫,臣妾給她找著了人,也領著去了,當時那大夫不肯開藥,被王妃舀劍指著他,這才逼得他開了方子,當夜王妃立時燒退,那大夫說要寫信與您,便被王妃殺了。”

說到此,張小碗手撐著地面好一會,聲音才繼而劃破了這靜寂無聲的殿堂,「當日清早,我看著王妃在著衣,便上前還她還尚在我手中的玉,可她道,就讓妾身幫她舀著......」

「那時,王妃說讓我暫且先幫她舀著,好讓妾身到時能提醒她,她這一生到底殺了多少無辜之人。」說到後頭,張小碗也聲音也灰暗了,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感情,「那日,王妃進了宮,後來,臣妾聽聞那時的皇后說王妃臉上白粉撲得過多,害得她犯了咳嗽,便罰王妃跪了一天的冰磚......」

她說罷此言,那廷上的人這時咳嗽了一聲,不得眨眼,就聽得大太監朝著門口喊,「快叫御醫,快,快快!”

張小碗沒有抬頭,當好幾個人沖過來時,她跪到了一邊,從他們的言語中,聽得這皇帝是吐血了。

聽得他吐血,張小碗的心是冷的,但眼角無端地掉了淚。

當年的靖王妃,為了靖王,明知活不過五年,也非得吃了那藥爬去皇宮給那時的皇后羞辱,難道圖的就是時至今日,她最愛的男人為得她吐血一翻麼?

她在地底下,是好過,還是不好過?

而她當年幫了靖王妃一把,沒料想,她也是得了報應一般被陷在了局中,她終要走一步險棋,她才能確信她會扳回一把。

可她拿著這私玉來了,話沒說出口,卻聽得皇帝吐血的這一番,她卻又覺得她太累了......

張小碗縮在一張椅子旁低著頭跪著,聽得來往匆忙焦慮的腳步聲,她突然覺得無所謂了起來。

也許,她現下死了,現在還戀著她的汪永昭無論如何也會幫她看住懷善,而懷慕自然也會得到他的愛護,待些許年,時間久了,他心頭又有了美人,她的懷善也會在嘗遍痛苦之後,靠著一身被鐵築起來的傲骨總會再次站起來,他會有他的妻子,他會有像他一樣聰慧至極的孩子,到時,世事就又是另一翻模樣了。

有沒有她,其實沒那麼重要的,因為待到這頭的傷心過去了,人該是如何就會是如何。

就像現下的皇帝,就算為了舊事吐血又如何?待回過頭,他依舊在當他的皇帝,往日靖王妃對他的深情,也阻攔不了他去抱新的美人。

誰都是那般重要,但說透了,誰也不是那般重要罷?人再痛苦,也總是會好好地活下去的罷?

張小碗自嘲地笑了笑,那一刻,她萬念俱空,奄奄一息地垂著頭靠著椅腳。

但卻在這時,一個輕輕的腳步靠近了她,待那人一蹲下,那龐大的熟悉氣息籠罩她時,她猛地抬起頭,訝異地看著眼前那早間她還用手撫過他硬朗輪廓的男人,說出口的話竟有些結巴,「您......您怎地來了?”

「嗯,我來了。」汪永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把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到了她的身上。

身上的披風還有著他身上過熱的溫度,張小碗便輕笑了起來,輕輕地道,「您也是個傻的,這都快六月的天了,這披風只是早間讓您披在身上,免得身上沾露水的,怎地這般時辰還穿在身上?”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46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

    汪永昭看她一眼,未語,只是轉身朝得皇帝跪去。

    張小碗見狀,移了兩步,跪在了他身邊。

    夫妻倆跪在那,半時辰後,座上皇帝開了口,道,“下去吧,關於這事,朕自會定篤。”

    “謝皇上。”汪永昭沉聲地開了口,給皇帝跪了個頭。

    他起身,看著張小碗恭敬地磕了三個頭,伸出了手,扶了她起來。

    扶著人走時,他抬頭看了皇帝一眼,對上皇帝冰冷眼睛,他垂下了眼,扶著妻子走了出去。

    以前,他怕是也喜歡像靖皇這樣看人,像是什麼事都是可以算得清楚。

    現下,溫熱軀體擁得久了,他便不想再過回以往那樣日子了,那處只有無邊寂寞,嚐過這平淡溫情后,誰也別想把他現有奪走。

    馬車內,張小碗身體癱在了汪永昭身上,一路汪永昭都無語,過得一會,張小碗開了口,抬頭苦笑著瞧他問,“您不怪?”

    “怪作甚?”

    “怪自作主張,恐慌會弄巧成拙。”

    “會嗎?”汪永昭淡淡地道,“不是什麼都算得清清楚楚,就算不來,也自有法子如你所願罷?”

    張小碗卻從他淡然聲音裡聽出了薄怒,不敢再開口,只得垂下了頭。

    看著她楚​​楚可憐低頭模樣,汪永昭長吁了一口,緊了緊放在她手上手臂。

    張小碗以為他要說什麼,但等了許久也沒等來他話,這當口,她不知說何話才好,只得伸出雙手抱住了他腰,頭靠在了他胸前。

    皇帝旨意會如何下,會何時下,沒個定數前,誰敢說如何?

    張小碗沒待多時,第二日,皇帝御旨來了尚書府,旨意為特召天下,因張氏撫善王有功,特賜號“仁善”,稱仁善夫人,另賞金銀珠寶五箱。

    浩命沒升,只是賜了個號,但在這當口皇帝下了這旨,算是堵住了外邊人嘴,老百姓也還好,還是別有用心人也好,誰也不想再非議皇帝都金口玉言賜了“仁善”婦人,要不然,這就是與皇帝作對了。

    但張小碗這口氣也還是沒有鬆下,她去了她藏物庫房,把靖王妃送給她那些物件,不管大與小,她都裝了箱,讓汪永昭給皇帝送去。

    汪永昭打開箱子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也什麼話也沒說,進宮謝恩時,他把箱子帶了去。

    皇帝打開箱子看得半會,把靖王妃寫給汪張氏信一封封打開,看得那熟悉字眼多時,他才抬頭對坐在下首汪永昭說,“算是娶了一個賢妻。”

    “是。”汪永昭垂首。

    “下去罷。”皇帝眼睛又轉回了那堆信,頗有些心不在焉地朝他揮了揮手。

    汪永昭就此退下,走出宮門那刻,他抬頭朝得天空吐了口氣。

    不管如何,這次也確實被那婦人圓了過去了,他沒有跟皇帝硬扛,皇帝也沒想再接著暗著借助他手削他汪家勢力,如此這般景象,確實比他先前打算硬扛策略要強上太多,沒有損兵折將,也未用一卒一馬,便絕了一些人想跟他鬥人後路。

    這次說來,得了最大好處是他,不是她那小兒……

    汪永昭站在原地想了好一會,直到前來送他出宮太監小聲地催了他半會,他才提步大步而去。

    那宮裡,靖皇得了太監報,待人退後,他對大太監說道,“張氏是個進退有度,想來,她有生之年裡,他不會做太多有損她清譽事。”

    “這……”大太監一時聽得不是很明白。

    靖皇沒有感情地翹起了嘴角,“皇帝,權臣,哼,算他看得明白。”

    說罷,他把他王妃箱子合起抱上,偏過大太監伸過來手,親手把箱子抱回了寢宮,把物件掏了出來,放置在了已放了不少什物地方。

    這龍床這麼大,皇帝看著這以前就覺得是他,現下睡下卻覺得併不如何床心想,“總算是有點用處了。”

    半月後,殿堂裡,靖皇新封了武狀元,同時,文狀元這些也被賜點,一時之間,京城上下歡騰一片。

    身為武舉主考官,汪永昭在外一臉高深地受​​了同僚不少恭喜,一回到後院,門一關,他那平靜臉就拉了下來,一臉怒氣,朝得張小碗怒道,“誰家給遞貼子,都不見!”

    說著,就大步往那堂屋走去,走到門口,還大力地踹了一下門。

    張小碗拿著帕子掩了掩嘴,朝江小山看去。

    江小山苦著臉,上前跟她小聲地說,“殿試欽點狀元,榜眼,探花這三個人,都不是咱們……”

    江小山拿著手截了截自己地胸口,示意這三個人中都沒有汪家人。

    “這……”張小碗皺眉。

    江小山見她還不解,大嘆了口氣,“只有那五人上了殿試,中間就有咱們府兩個,可您看看,這結果……”

    他手著手背敲了敲手板心,一臉有苦難言。

    張小碗猶豫了一下,朝得他輕頷了一下首,算是知意,這才跟著去了堂屋。

    這廂江小山見大夫人又要去哄大老爺了,他就輕手輕腳就去了那廚房,看能不能討得些點心吃。

    “您先回房把朝服換了罷?”張小碗探了探瓷壺,見得水不熱,欲要叫人去拿熱水過來時,就見汪永昭不耐煩地把她茶杯上蓋給掀了,一口把她那杯子參茶喝了下去。

    張小碗見得搖了搖頭,但也沒再去叫人,拿著溫水又滿了一杯,看得汪永昭又一口氣喝了半杯才止,她才道,“您這是氣什麼呢?”

    “懂什麼。”汪永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轉臉過來對她道,“算了,這次由得他去。”

    張小碗不解地看他。

    “他要滅威風就讓他滅去……”汪永昭皺眉,“就當還他前幾個兒。”

    張小碗聽得朝門邊走,朝著門外探了探頭,才轉過頭對汪永昭微有點不滿地說,“您就別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了。”

    跟皇帝這樣明算帳,這不找死麼?張小碗有時也覺得靖皇對汪永昭忌諱也不是沒道理,任誰有這麼一個根本沒想著盡全力效忠皇帝權臣當屬下,這晚上覺都睡不好。

    汪永昭聽得她話又冷哼了一聲,一臉陰戾。

    張小碗知曉,他不快應該不只是朝廷裡事,還不快她肚子裡事。

    今天,刑部尚書府那頭就報喜訊來了,秦夫人在今個兒上午間生了對雙胎出來,兩個都是男娃。

    她都知曉了事,跟著刑部尚書一起上朝汪永昭肯定是知曉了。

    如張小碗所料,汪永昭還真是為著這事在不快,他沐浴時都不願意張小碗伺候他洗澡,朝著她就是不快地吼,“出去,自個兒沐浴去。”

    張小碗只得彎腰福禮,可剛走出屏風兩步,就又聽得汪永昭在裡頭喊,“過來。”

    這些日子,因著他殿前那一跪,張小碗對他更是好上加好,可這時見得汪永昭如此這般不講理了,她覺得還是得管上一管。

    於是,她便差人叫了江小山過來,讓他進去給他搓背,讓他在外人面前冷靜下。

    張小碗也算是觀察出來了,只要是有下人在,汪永昭就斷不會再那般與她不講理,也不會對她吼來吼去。

    但她這也只是躲得了一時,待江小山把他擦了頭髮,得了她賞銀退下後,她就被汪永昭一把攬住了,隨之汪永昭就朝得她肚子狠狠地拍打了一巴掌,氣道,“不中用肚子,不爭氣婦人!”

    張小碗被他打得瞠目結舌了好一會,才回過點神,剛想說點什麼,卻還是無話可說。

    這種時候,她總不能建議他去找能生的去生罷?

    第二日午後,汪永昭把給秦子墨夫人把脈那大夫給請來了,大夫在汪永昭陰沉視線裡戰戰兢兢地撫著須說,“無須著急,夫人身體安健,過得些時日便可有孕,汪大人盡可放心。”

    汪永昭聽得他這說辭,這臉色才好了一些,這大夫臨走前還打賞了這大夫五十兩銀子。

    這廂,那刑部尚書夫人得了雙胞讓京城知情人都小議了一下,還沒出三天,這時,這段時日陪著胡娘子在村里待產胡九刀就來報喜訊了。

    胡娘子在這日上午辰時生了對一男一女雙胎。

    胡九刀說訊時,汪永昭正好著家用午膳,這還沒去兵部,他看得胡九眼那喜得腳都不願沾地樣子,當即那臉就冷了下來。

    張小碗看都不敢去看他,忙叫人去備馬車,她這要去探望一下。

    她要出門,一府人就有點亂了,這廂聞管家帶著小人給她挑馬挑隨行丫環和護衛,那頭不被人注意汪永昭就陰著臉,去了兵部。

    他才騎馬到了兵部大門,就見得里頭有一人悶頭悶腦地朝得他撞來,汪大人當時就怒了,道,“瞎了狗眼東西,不知道看路!”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這邊懷慕午睡醒來了,前來給張小碗請安再去唸書,張小碗稍猶豫一會,便牽了他去跟先生告假。

    甄先生好貪杯,這時得了張小碗送來一小壺用上等藥浸好藥酒,撫著鬍鬚裝模作樣地思索了一會,便點了頭。

    這可喜得懷慕恭敬地朝著先生連打了兩個揖,嘴間說道,“謝先生疼愛,多謝先生了。”

    甄先生笑得眼睛微微瞇起,和藹地與他道,“去罷,晚間要是回了,再來跟先生習幾個字。”

    “是,學生知了!”懷慕又作得了一個揖,這才把手伸到張小碗手裡,讓他娘親牽了他走。

    走得幾步,張小碗便問他,“可要娘抱?”

    “無須。”懷慕認真地搖了搖小腦袋。

    張小碗知汪永昭已經在教他不能再任人抱來抱去了,便遂罷,牽了他手一路走到了門邊上了那馬車。

    車內,懷慕得知那個厲害胡大叔得了一子一女,便好奇地道,“竟是這等厲害?”

    “是呢。”張小碗笑著點頭說。

    “娘,那生時,是生雙子給添兩個弟弟,還是像胡嬸嬸般,添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呢?”懷慕扳著手指在算。

    張小碗聽得稍愣了一下,便笑著與他道,“這個還不知呢。”

    “還是兩個弟弟罷,”懷慕看著他娘,還是頗為認真地說,“爹爹說,要是再得兩個弟弟便好了,一文一武,一次了事。”

    張小碗沒料汪永昭竟跟懷慕說這等話,一時竟又是啞口無言。

    這等事,他怎能與懷慕說?

    去胡家村送了雞蛋與布料,張小碗也得了一筐紅雞蛋回來。

    鄉間有風俗,生產婦人要給人發紅雞蛋,誰吃了生產婦人家紅雞蛋都是要沾福氣,要是女子吃了更好,來年也能得那白白胖胖小子。

    料是胡九刀也知曉尚書大人心思,在她走時,竟給她提了一小筐上了馬車,看得張小碗都不禁搖了搖頭,偏胡九刀還對她嘿嘿笑著,張小碗也只得輕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一下,與他道別。

    到了家,已是夕間了,家中那汪大人已回了府,正坐門廊茶桌處喝悶酒。

    張小碗一進院已見著他在喝酒,桌上小菜看著也是涼了,她便把懷慕塞到了他懷裡,邊折衣袖邊往那廚房走去。

    背後,汪永昭在那不痛快地朝她喊,“沒規沒矩。”

    張小碗聽得頓住了步子,便回過頭,朝得他福了一福,補了禮。

    她這一舉,把汪永昭臉氣得更黑了,張小碗在他開口就要說話時,對他微笑著溫言道,“去廚房給您做兩個熱菜,稍會,萍婆子會帶著丫環把什物都搬進來,您幫看著點,讓她們別把胡家打發給雞蛋放碰了。”

    給汪永昭找好了事做,張小碗便又再一福,真往那廚房頭也不回地走去了。

    炒兩個肉菜要不了多長時間,只是晨間買來肉這時已不甚新鮮,張小碗便把乾肉和乾魚撕成條狀,放到開水里焯了下水,加了磨碎乾辣椒,花生米與芝麻,再加了點熱油往上一灑,便做了兩道下酒菜。

    她端了菜到了廊下,懷慕已經吞著口水朝得她揮舞著小手,“娘親抱抱。”

    張小碗便笑了起來,把盤子端了過去擺好菜,把人接過,才對汪永昭說,“您趁熱吃點,墊墊胃。”

    汪永昭看她一眼,不言不語地拿起筷子,吃了一筷,嘗出了味道,便伸筷去了那小份,沒撒辣椒盤中夾了肉絲,放到了已經向他張著嘴懷慕口中。

    “爹爹……”吃得一口,懷慕又張開了嘴,汪永昭便又餵了他一口,那平時漠然表情緩和了下來,有了幾許溫柔。

    “您吃罷,餵他。”張小碗拿了另一雙筷子,朝他笑著說道。

    汪永昭這才點了點頭,另吃了幾筷,待到張小碗把他杯中殘酒倒到了地上,把溫好黃酒倒到了他杯中後,他才拿起了杯子,繼而抿酒。

    這時萍婆子把帶回來什物都歸置好了,這時提得那一筐子紅雞蛋過來,施了禮,小聲地問得張小碗,“夫人,這筐子放在哪?”

    “放臥房外屋。”出此言,不是張小碗,而是汪永昭。

    得了吩咐,萍婆子便施禮退下了,張小碗垂下眼餵懷慕菜,嘴角含著淡笑,並沒有言語什麼。

    只是懷慕在張小碗懷裡探了探身體,看了離去萍婆子手裡筐子,回過頭朝得他爹爹說,“爹爹,去看過胡家小弟與小妹了,小弟弟長得皺巴巴,不甚好看,小妹妹卻是好看,臉蛋紅紅,們家,也還是添兩個妹妹罷,家中已有與老虎哥哥了,妹妹會好一些,會當個好二哥。”

    他在張小碗懷中搖光晃腦地說了一大通,小模樣甚是好看,張小碗看得都笑了起來,而汪永昭聽得明顯怔忡了起來,竟沒有回話。

    所幸懷慕不是個說了話便要得到回答孩子,他說罷,就又捉了張小碗手,去夠那碟香香肉絲幹。

    這時汪永昭皺著眉,張小碗不著痕跡地掃了他一眼,也沒出聲,只管照顧起了懷慕。

    但待到夜間就寢,汪永昭把她拉到了身上趴著,與她肅道,“閨女不好,還是生兒子罷。”

    “閨女有何不好?”張小碗在胡家跟人聊了小半天話,又一路跟著懷慕說話,回答他各種各樣問題,現下她也是有些累了,她悄悄地打了個哈欠,便懶懶地問道。

    汪永昭抱著她放鬆身體,板著臉說道,“閨女會長大,嫁出了就是別人家了,好不容易生一個出來,還給別人?這是想氣死不成?”

    “懷慕要妹妹。”張小碗把垂在他胸前長發輕挽到一邊,淡淡地道。

    “這事會跟他說,無須管。”汪永昭說罷,就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了他身下。

    張小碗這時把手勾上了他脖子,語帶疲憊地說,“累得很,您讓睡上一會罷,明早還想起床給您和懷慕熬上點粥。”

    “下人做得事,沒必要日日親手。”

    汪永昭卻還是把他起來那頂到她中間,動得了半會,卻發現身下女人潮紅著臉一邊喘息,一邊閉著眼睛像是不堪承受了一般,他終還是奮力動作了幾番,提前洩了出來。

    “睡罷。”在裡頭靜得了一會,他才扯過那疊放在桌下布巾,擦了擦她,也擦過自己後,摟緊了懷里人,他出了聲。

    他這聲一出,那大膽婦人便放心地頭一垂,便酣睡了起來,弄得汪永昭瞪著床頂好一會,把頭埋在了她發間好一會,這才把那點惱怒壓了下去,這時他睏意也上來了,便拿下巴抵了她頭,抱了她頭,埋在了自己胸前,這才悄然入睡。

    這年七月,懷善來了第二封信,這封信離他第一封信已有三月之久,接到信後,汪永昭允她看過後,她這才知夏朝境內夏人與大鳳人現下已簡直水火不相容,不比邊疆還有通商往來兩地,越往北去夏人,就越是仇視大鳳人,他們一見著大鳳朝士兵將領,不管是那三歲小兒還是七旬老者,當會上來與之拼命,為國報仇。

    更別提他們還會幫著那些叛軍對付大鳳軍隊,只要他們追著叛軍一入民宅處,那叛軍即會被各家窩藏,哪怕是全舉陪葬,也無一人肯交出人來。

    這些事,懷善在信中說得極細,語畢時,他在信中寫道:這仇恨似是會千秋萬代藏於他們心中一般,夏朝王上前些日子去往神廟,路中百姓竟向他丟了一路石子,他竟一字不語受了下來,您說,這樣人,他可會永世臣服於大鳳朝哉。

    “您說可會?”看罷信,張小碗抬頭朝汪永昭道。

    汪永昭聽得翹起了嘴角,笑得很是冷酷,“與夏人打了近三十年仗,只殺死過他們人,可從沒殺退過他們,說這種人會不會對人真正臣服?”

    他沒等張小碗回答,便抬高了下巴,冷冷地且高傲地道,“他們永世都不會,一個善戰王朝,除非殺光了他們,這才斷得了他們復仇根。”

    張小碗聽得沉默了下來,汪永昭見她默然臉,便伸出手抬起了她下巴,對她道,“不用擔心府裡日後出路,自有安排。”

    張小碗抬頭看他,可就算是她看得仔細,她還是沒從汪永昭臉上看出什麼來。

    但這不是她第一次看不透他了,她也知曉這時不能追問什麼,這時她便點了頭,苦笑著道,“知曉了。”

    “嗯。”對她溫馴汪永昭頗為滿意,他把手伸向她肚子,放得半會,他才悠悠地道,“且放心把孩子生下來,必會護他們平安富貴。”

    張小碗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肚子,才無奈地朝他說道,“老爺,這肚子好似……”

    她接下來話還沒說完,就又被汪永昭瞇眼看了她一眼,得了他警告,張小碗便閉了嘴。

    她低頭看了自己平坦肚子兩眼,現下她被汪永昭這樣日夜折磨,竟也是想要是有了,也不是那麼壞事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50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八月懷慕已滿三歲,按大鳳朝算法,他已經吃上了四歲飯,已是四歲。

    汪永昭本想要擺幾桌酒慶賀一下,但張小碗還是委婉地與他說道,就這當口,只是小兒平常生日,就別做那打眼事了。

    汪永昭罵她膽小怕事,張小碗也坦然受之,當晚,汪永昭還去了前院書房那邊去睡,覺得這婦人怎麼這麼招人生厭得很。

    睡得兩晚,他就又睡回來了,嫌前院就榻屋子太熱,就那麼搬了回來。

    他來來去去,張小碗不動如山,微笑看著他來,微笑看著他走,由得了他唱他戲。

    張小碗其實也知自己過於謹慎也不是什麼好事,但她都是這麼步步算著過來,讓她突然改變性子,變得張揚起來,確是不能了。

    她與汪永昭現下較之以前​​要親密多了,夫妻兩人距離一旦近了,日夜相對,以前可能因距離尚存一點朦朧感也會消失殆盡,剩下都是很具體問題,對事對物,人也有著很具體情緒。

    例如有時汪永昭發脾氣發得過狠了,讓她無喘息之力時,她就會找上別辦法來對付他,從不覺得心軟手軟,有時也很明顯看著他因她受苦也不覺得如何;也如汪永昭嫌棄她過於謹慎,無大家之氣,這確確切切也是他對她真實厭惡,恨極了,他都想打她。

    其中誰容忍多,誰在放縱自己情緒,沒人就這個說什麼;其中誰心中對誰有愛意,誰只是在冷眼旁觀,也無人去計較,去算。

    說起來,有幾分渾噩之感。

    這具體日子過起來也真是磕磕碰碰,仔仔細細地說來,汪永昭性子不再她面前收斂後,怒極了就罵,歡喜極了就要出去給她找些體面手飾和衣料回來,性情分明得很,很多時候確也讓張小碗對他很是無奈,但多數,只要忍得下,她還是那個退讓人,加之汪永昭也不是太常發火人,哪怕較之以前確是不夠收斂了,但到底不是天天都在噴火。

    所以,張小碗這日子總說來,過得要較以前安寧多了。

    自上次汪永昭搬去前院睡了兩天后,汪永昭還沒來得及跟張小碗把剩下火氣發完,朝廷又是大動。

    靖皇用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把老懷王一家給收拾了。

    當天,在老懷王在京府邸裡搜出龍袍後,他在當廷提劍就斬了老懷王和他三個兒子腦袋,親手掛在了正午門前。

    此舉,把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嚇得夠嗆,其中有不少文官都軟了腿,後頭都是找了人扶著回去。

    朝間民間,都因老懷王謀反和靖皇殺氣騰騰而靜默了下來,這上下竟無一人膽敢議論此事。

    而先前確不知靖皇舉動汪永昭也受了震動,回府想了幾天,這時午時,他躺在躺椅裡假寐了半晌,終還是抬頭跟那平靜如常繡帕婦人說,“好似並不驚奇?”

    張小碗聽到此言,抬頭朝得他平靜地笑笑,“老爺,他終是皇帝。”

    當皇帝人,有什麼是做不出來?

    好,壞,極好,極壞,都是他們做出來,她學過那上下幾千年曆史,大概都如此。

    “先前,他未跟透露過絲毫口風,連探子,也未看出他這幾天就會對懷王動手。”汪永昭又閉上了眼,枕回靠背,淡淡地說。

    “不知又何妨?不論是最上頭人,就是平民百姓家,也不是什麼事都會讓人知曉,說來,換到您身上事,陛下不也是不是事事都知曉?”

    這話讓汪永昭哼笑了一聲,過得一會,他道,“確也是如此。”

    張小碗看他一眼,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汪永昭這人,也是個佔有欲與野心都極強男人,他又是那幾朝算計下來人,更是無忠君之心,說來,不就自己立場,單就她思及皇帝立場來說,汪永昭也是那極度危險臣子。

    而就她來說,這些年下來,她從沒真正贏過汪永昭一次,汪永昭想從她這裡得到,無論是用軟還是用硬,他都把他想要都得去了。

    她只有不去讓自己想,才能不覺得他是那般可怕。

    而身為強硬派男人中翹楚靖皇能忍他,認真說來,他們儿子在其中起了一定因素,她為他博出頭那幾次,多少也起了緩和作用,要不然,這一君一臣關係絕不會真像今時這樣平和,怕是暗中早鬥過無數回了。

    當然,關于靖皇與汪永昭關係,這也是張小碗自己想法,她也不會把她這些想法說給汪永昭聽,她也不知道她猜出了多少真相來,她有時總覺得,這兩個人關係永比她想像要復雜得多,她所了解,不過是就她方面所見到冰山一角。

    而平時,她也不會太常問汪永昭朝上事,偶爾問個那麼一兩句,就算聽到別人耳裡,也只是她一介婦人對夫君關心而已,自不會讓人覺得她有心打聽朝堂之事。

    另外,她也是用這種態度維持著跟汪永昭那點子還是需要維持距離,夫妻共體不是什麼太大壞事,但換到她這裡,只是給她增添額外負擔罷了。

    她承擔已夠多,不想多管汪永昭事,而汪永昭很多事,也不是她一介婦人能承擔多少。

    而就此,對於她細究也會知曉保留,汪永昭是怎麼想,張小碗也不去探究,她與他,能親密得就像平常夫妻那樣相濡以沫,閒話家常,這已是她妥協最底限了。

    再進一步,那裡就是她最後禁區了,她小老虎都不能進去地方,她沒打算放汪永昭進去。

    事到如今,兩個相處方式,已是她覺得最好了。

    她把手中方帕繡好,咬斷了線,抬頭時,汪永昭似是快要睡著,她去拿了小被子過來蓋到了他身上,得來了他睜開眼睛一眼。

    “今個兒不去兵部,您就再睡會罷。”張小碗低腰給他理了理鬢邊發,淺淺笑著道。

    “嗯。”汪永昭輕應了一聲,便閉上了眼。

    這時,輕風吹來,帶來一陣涼爽,張小碗轉身,看向那院子,看著那秋高氣爽藍天,恍然想著,她大兒子要何時才會歸來。

    沒料想,一晃,竟是十八年過去了。

    她來這個世間,也是有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啊,真是如白駒過隙,她竟是在這個世間捱了二十五年,捱得生命變成了另一翻模樣,捱得她竟已習慣了這坐在後院裡,抬頭只能見得了方寸之天日子。

    歲月啊,竟是如此可怕。

    張小碗抬頭看著天微笑了起來,她伸手擦掉了眼中掉下淚,搖搖頭自嘲地一笑,便抬腳走出了堂屋,去得了那小別院,去看懷慕有沒有醒來。

    這快到他要去書房跟先生學學問時辰了。

    九月蟬叫得兇猛,竟比七八月最炎熱時叫得更是厲害,不過天氣沒有夏天那樣悶熱了,人身上流汗也比之夏天不知少了多少,不少人因為苦夏用不了什麼食,吃得甚少,這下天氣一涼爽,很多人胃口好了起來。

    這天午膳時,懷慕一反前面日子吃食不好,一會兒自己就吃掉了一碗乾飯,倒是張小碗吃著飯時胃裡時不時泛酸,吐了好幾次。

    沒得多時,在宮中汪永昭得了飛奔來尋他江小山報,提前回來,還帶回了一個御醫。

    御醫把了好幾次脈,把了又把,還是硬著頭皮跟這時眼睛裡有笑,顯得格外可親汪尚書大人道,“夫人脾胃虛弱,吃著兩劑藥,就會好了。 ”

    汪尚書臉,就那麼一眨眼就冷了,冷得跟冰塊似,那帶笑眼睛這時就儼然帶著把刀子了。

    張小碗聽罷,收回手,拿著帕子遮著嘴,眼睛半瞥不瞥地看著他,嘴裡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汪永昭聽到嘆氣聲,撇過頭看向她。

    張小碗竟有點不敢直視他,立即垂下了眼。

    汪永昭心裡難受得很,緩了一會,才面無表情地叫管家送人。

    這廂太醫回了宮,又去皇帝那報了汪大人府裡事,皇帝坐在上頭竟笑了好一會,著大太監賞了太醫銀。

    太醫告退後,大太臨嘴邊也有些笑,與皇帝輕聲地說道,“偏想要就偏不來,汪大人這怕是急得厲害了罷。”

    皇帝聽了又哈哈大笑了幾聲,笑罷後,他笑也冷住了,他偏頭對得大太監說,“說他非要張氏兒子,是想現得情深義重蒙蔽,還是真喜那張氏?”

    “瞧您說,”大太監對著疑心病又發作靖皇搖了搖頭,道,“聽得那兵部大人說,為此汪大人急得舌頭都起了火泡,明個兒您傳他來了,您可別再嘲弄他了,您這幾個兒拿著這事說了他不少四五次了,再說,汪大人可就又要裝病不去兵部辦事了。”

    大太監說得甚是苦口婆心,靖皇卻聽得樂了起來,又笑道了好幾聲。

    這時,他倚著龍椅躺了好半晌,才懶懶地道,“朕就剩這點子趣味了,他倒是真情深義重了,為此朕都不好意思騰出手來收拾他,便宜了他,說他幾句又如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尚書府裡頭,當夜汪永昭上半夜根本睡不著,他橫躺在張小碗腿上看著她肚子,那婦人半睡不睡地在陪著他,他終是忍不住,問了一聲,“是不是不願給我生孩子?”

    那婦人聽罷模糊地微笑了一聲,“怎會不願?您別太急,總會來。”

    說罷,她伸手過來拉他。

    汪永昭也累了,躺回了她身邊,任由她蓋好了涼被,終是閉上了眼。

    罷了,她說願意,那就是願意了。

    他再等等就是。

    皇帝那邊一直都在唱大戲,汪永昭在府中日子不多,但宮中得了些時令瓜果賞賜,他也著人送回去讓那婦人和小兒吃個新鮮。

    次數多了,皇帝自然就會特地找他尋開心,不是說要賞美人,就是要給他賜珠寶哄人。

    對於前者,汪永昭皮笑肉不笑地回皇帝個笑,再道聲:多謝皇上,臣無德無能不敢受此賞賜。

    不過,當皇帝一提要珠寶了,他把袍子一掀,跪地領賞:多謝皇上對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銀錢珠寶這種什物,再多他也是不嫌。

    如此,那位萬歲爺賞了兩次,他也跪謝了兩次,那摳門得緊皇帝便也不再提這事了。

    對著這位比他還小上一歲萬歲爺,汪永昭不敢說全然了解,但還是有些法子應付他。

    皇帝要踩他痛腳,他也踩回他便是。

    兔子咬急了也會還嘴,何況汪永昭不是兔子,說他是只兇惡狼都是說輕了他,皇帝見著他逼急了也偶爾也露露獠牙,倒是覺得放心了不少。

    在皇帝眼裡,這個不快了會給他堵回來那麼幾次汪尚書,比往常那個喜怒不形於色汪尚書要來得順眼點多。

    而在汪永昭這,靖皇不再像之前要吃了一樣瞪著他後,他日子也沒清靜多少,現下皇帝爺把他兵部當探子營用,總是讓他閒不得多時,他就要調他精兵供他譴用。

    幹都是抄人家家事,抄回來銀子,十成裡有九成九都要被抬走,留下個一丁點,才打得了幾兩酒,汪永昭便只得再用法子把銀子給他們填上去,不能讓這些跟著他精兵白乾。

    出得次外差,總不能一丁點賞錢也不給,朝廷給那點子俸銀,在如今百個銅板只買得了三斤米年頭,家里人口多幾個,這底下哪個兵士誰也不敢說養得起一家人。

    靖皇養他自個兒兵大方得很,銀子三個月一拔,恨不得把給他們兵部銀兩全拔到他兩個下屬營裡去,而用起人來,這皇帝都不用自個兒營裡,專找他人用。

    這段時日,汪永昭抄家抄得多了,算是得罪了不少人,他冷眼琢磨著,他以前打下人脈現在也被皇帝這一舉毀了個六七成,皇帝怕也該是知足了?

    他想探探底,遂這天皇帝又讓他人去抄家時,汪永昭就朝得他跪了下去,拱手道,“臣斗膽,這次想徵用紅鳳營精兵前往。”

    “哦?”靖皇挑高了眉,笑了,“青虎藍虎營不能用?偏用朕?”

    “臣去那廟裡找和尚問過了,說殺氣太重,影響子嗣。”汪永昭一臉憂慮,跟老奸巨滑皇帝說道。

    “汪尚書何時也信這個了?在沙場所向披靡了這麼多年,朕怎麼就沒看出來信這個?”

    “臣先不信,但拙內信這個,現眼下看來,臣求子不成,這上下皆知,臣不得不信。”汪永昭坦蕩地迎向了他目光。

    皇帝被他坦蕩眼神迎得喉嚨都哽了一下,似被什物堵住了喉嚨口一般難受,不過只一下,隨即他就轉怒為笑,道,“甚好,朕也知愛卿抱子之心,但這次還是用青虎藍虎營人罷,下次,朕自調用朕紅鳳營,看可好?”

    “臣遵旨。”當下,汪永昭想都沒想就磕了頭,他可擔當不起皇帝這詢問口氣。

    當他退下,皇帝怒得砸了桌上鎮紙,嘴間不屑地道,“徵用朕紅鳳營,好大膽子。”

    發完火,又覺得這汪永昭真是膽大包天得很,但,看著他現下因著那汪張氏生不出兒子那沉不住氣樣子,他暫且還是可以容忍他。

    罷了,善王還在那夏朝,就當是為了善王,再看在他母親汪張氏知情達理份上,這次他再給他點面子罷,留他點人。

    上午抄家,下午那戶部就來兵部抬他們抬回來銀子。

    當下,汪永昭跟戶部顧可全大吵了一架,顧可全這次連一兩銀子也不給他留下。

    見顧可全一點臉面也不給他,汪永昭便指著大門與他道,“那就試試,倒要看看今個兒,能不能出得了這門。”

    “汪大人您這是不想講理了!”顧可全臉一板,那出了名,不跟人講人情鐵臉便出來了。

    “這一排兵,”汪永昭指了指圍著戶部那幾個人,不許他們提箱子壯漢道,“他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要養,連點打酒錢也不賞給他們,顧大人您也太摳了罷?”

    顧可全聽得冷哼了一聲,“說得好像朝廷未給他們俸祿一般?汪大人,您是想讓本官留下錢賄賂討好青虎藍虎營里人不成?”

    顧可全倒咬他一口,氣得汪永昭就要去踢他頭,這時劉二郎衝了過來抱住了他,“汪大人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說著就揮手,朝得圍住人令道,“快快散開,顧大人是奉了皇上之領來抬銀子,爾等休得放肆。”

    這些人一聽劉二郎話,帶頭只得皺著眉頭看了劉二郎一眼,但長官之令不得不聽,他們看汪永昭這時只是鐵青著臉,但不說話後,領頭校尉便一揮手,帶了人訓練有素地退了下去。

    待顧可全把銀子全抬走後,汪永昭甩開了劉二郎握在他臂中手,漠然朝得他道,“劉大人好胸襟。”

    說罷,他大步走入了內堂,剩下劉二郎站在原地尷尬地朝得過來圍觀幾個官員連連拱手,口道,“見諒,見諒。”

    待回了家,一到了妻子後院,汪永昭臉上暴躁就少了些許,不再像外面那般裝得怒氣騰騰。

    待那婦人與他換了衣,他疲憊地說,“說沒錯,他終是皇帝。”

    那婦人替他整理衣裳手頓了頓,抬眼問他,“他又來了?”

    “是,且也不是……”汪永昭頓了一下,終是相對應地說了實話,“他要把這幾朝替換間打下人脈全都毀盡,今日,他差了人去抄家,那家小舅子是個大學士,現在外地為官,曾與有那杯盞情誼;前幾日,他令抄了大理寺廷尉家,那廷尉,以前是門下人,如此下去,他不罷休,怕終有一天,還是只得只有其名沒有實權,他這才放得了心。”

    “竟是如此?”那婦人聽得卻並不奇怪,且抬得頭問他道,“您可有應對之策?”

    “現無,要靜待時機。”汪永昭伸出手摸上她臉,看著她那黑白分明眼睛,問她道,“可要是有一天,這尚書位置是保也保不住,可願意與一道離了這尚書府?”

    那婦人聽得便笑了,竟是想也沒想般與他道,“當然得與您一道走,難不成,還等得了別人來轟走不成?”

    那婦人又替他理了衣袖兩下,平靜地說,“咱們村子裡那處宅子還有家人打理著,隨時住得了人,再不遠處,也還有六處莊子,就是那遠地方江南,也著人幫咱們家備好了千頃良田,小叔子們,也備上了一些,便是隆平縣,也另差人備上了些田土,只要有條命在,全家人過日子不難,咱們家不再是那等沒有退路人家了,您且放心。”

    “嗯,”汪永昭聽得笑了起來,又笑道,“只要有條命?且也是,得把命留住了才行。”

    那婦人看著他笑,待他笑後,她才苦笑著說,“只是您這,才管了兵部多久?您真會到那步田地嗎?那多可惜。”

    汪永昭聽得心口猛地撕撕地抽疼,過得好一會,他忍了又忍,竟還是沙啞了喉嚨,“你也知我想好好管著兵部?”

    “知呢,您書案上,甚多各地籍帳,聽得小山說過,每年那些在戰場上逝去兵士俸錢,都是您跟戶部磨著差譴人送回去。”

    汪永昭聽得眼睛一熱,半晌才平復了心情,把她抱到懷裡暖了心口好一會,才淡淡地道,“做得今年,日後怕是這等發銀子事也做不成了,但願邊疆再無大戰,不會在這些年間,再死上那三五十萬人……”

    說罷,他把頭埋到婦人​​耳間,終還是忍不住熱了眼眶問她,“那可知,是幾歲上戰場?”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53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

   “聽小山說過,您是七歲上的戰場。”張小碗說到此處,眼睛稍有點酸澀,心裡也有些苦澀。

    佛說世人皆苦,想來誰活著都有誰的苦處,她有時也不想那般理智,要是一個人想愛就愛,想恨就恨,想必人生也沒有那麼多不可解,沒有那麼多無可奈何和妥協了,也不會時至今日,還臨到了她為這個給她與小老虎造成過磨難的男人而心酸。

    “比我們懷善還要早很多年,”張小碗悄悄地在心裡嘆了口氣,她輕撫著他的頭髮,不緊不慢地與他說道,“我還聽小山說,邊疆的風沙很大,您當時有穿擋沙的斗蓬嗎?”

    汪永昭聽得笑了,他抬起頭,用手摸著她光滑的臉,嘲笑她道,“半年都未必沐浴得了一次,衣裳一年都未必換得了一套,還穿擋沙的斗蓬?你當是去玩耍的麼。”

    張小碗稍想了一下,不禁宛爾,“想來也是,那是戰場呢。”

    汪永昭看著她的笑臉,伸手把她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極至纏綿。

    汪永昭透出了點口風,他萌生了退意,這廂,張小碗與他商量過後,已著手準備跟上他的腳步。

    她不知道汪永昭為什麼突然不眷戀兵部尚書這個位置了,但她卻知道這是對汪家,對懷善是最好的選擇。

    靖皇太忌諱汪永昭了,而張小碗也相對了解靖皇對汪永昭的忌諱,這樣一個隻手能遮天的臣子,只要皇帝不是個傻子,誰都不放心把一個權力極大,勢力過大的臣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更何況,靖皇的性格只比汪永昭只強不弱,要知一山哪容得了二虎,所以如果靖皇不放手,非要拔了汪永昭的虎翼的話,那麼退步的只能是汪永昭。

    汪永昭畢竟不是皇帝,他再厲害,他也只是個利用動蕩的王朝起勢的臣子,皇帝真要收拾他了,他哪可能鬥得過皇帝。

    張小碗一直在默默地看著汪永昭的所作所為,也知曉他確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這種人,無忠君之心,更無名傳千古之意,對汪永昭來說,生存永比一切都重要,就這點,張小碗不得不承認,她是欣賞汪永昭的。

    不是欣賞汪永昭的殘忍冷酷,而是欣賞他總是能懂得低頭下跪,得以保全他背後的那些人。

    那些人,包括汪家的人,也包括他背後龐大的兵卒。

    據張小碗從帳冊裡算出的人數所知,汪永昭現手下還養著五千兵卒,這些對他忠心耿耿的兵卒是他的死士,他要出事,饒是靖皇不殺了他們,這些人和他們背後的家庭的結果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這一退,那就是成千上萬條命,就又可保全了。

    對過去的她與懷善來說,這個男人確實過於殘忍無情,但這無法掩飾對一些人來說,他是個肯負責任,有擔當的將軍,長子,長兄。

    張小碗這次叫來了汪家的三個夫人,她把一些田產和宅子都分給了她們。

    “大嫂,這是……”三妯娌面面相覷了幾眼,由二夫人汪杜氏先朝得張小碗開了口。

    “這是給你們的,放手頭上好好拿著,那些打點的人過些時日自會來府上跟你們交待詳情,這些人都是找人選的,你們要是看得過眼,就繼續用著他們,要是看不上眼,你們自己思忖去。”

    “大嫂,您的意思是?”掌家夫人四夫人汪余氏開了口。

    “這事你們也別跟家裡的老爺們說,就當我給你們分家後置的產,以後記得留給你們的兒子就是,至於怎麼用,你們看著辦。”張小碗看過她們,見她們都一臉狐疑不定,她接著不緊不慢地道,“這家也還是在我手裡就這樣分著罷,四弟媳這些年掌家辛苦,府裡的器物,只要不是你們自家裡頭的,其它的只要她看得上的,都給了她,府裡還有的銀子,你們各自分分,其餘的,我這裡一人還給你們五千兩。”

    “分家?”四夫人咽了嚥口水,她的喉嚨口有些乾澀,“是不是弟媳哪做的不好?”

    說罷,她驚疑地看了一眼二夫人,三夫人。

    二夫人朝得她皺眉,三夫人則不屑地撇過了頭。

    看了這三位也是心不和的妯娌一眼,張小碗當作什麼也沒看到,依舊淡淡地道,“我對你沒什麼意見,只是咱們這家應該分了,也有不少年頭了,過得幾年,你們都快要抱上孫子了,這家想來也是分得了了,是罷?”

    汪府三兄弟現下這年紀也都老大不少了,而這些年她們這些人確也是在一個府中過不下去了,早就想分家,如若不是大頭的銀子還是大老爺這邊出,她們早就來鬧翻要分家了,現下見得張小碗給了她們田產,手裡還有得銀子拿,各個都思忖了一下,便都點了頭。

    “那好,明日叫永安他們過來見下他們大哥,大老爺自會與他們道明。”張小碗說罷,就叫了她們回去。

    這邊三位夫人心中各有算盤地上了她們的馬車,回了家,待回到汪府,汪杜氏聽了丫環說,一早來了府裡,現下來請安道別的聞管家來了。

    聞管家一來,給汪杜氏施了禮,汪杜氏忙扶了他,聞管家朝得她笑笑,道,“多謝二夫人。”

    說著,他朝丫環看了​​兩眼,汪杜氏順著他的視線過去,頓了頓,便說,“小紫,你下去。”

    “是。”丫環退了下去。

    聞管家等了一會,聽得周圍沒聲響了,他把懷中的銀票拿了過來,遞給了汪杜氏,說道,“大夫人說,這家分了之後,她與你們想來也沒得多少往來了,她說,四侄子和五侄子和八侄子以後是個有出息的,想必汪家以後也得沾他們的福氣,如若您不嫌棄,這您且拿了去,就當是她這個大伯母先給他們的賀禮。”

    “這話,如何說起?”汪杜氏訝異了,接過銀票打開一看,卻是嚇了好大一跳,剎那心跳加速,連忙把銀子收回放到了心口。

    “收著罷。”聞管家見狀嘆了口氣,說,“她說,您這些年也不容易,辛苦了。”

    他說罷,再施一禮就退了下去。

    汪杜氏捧著銀子坐在那雙眼含淚,她想及了一會,破啼為笑,似是自言自語地笑罵道,“還知我不容易,我還以為您這心,都偏到四房去了。”

    說罷,她捧著那銀票站了起來,匆匆地抹了眼淚,就去尋地方藏去了。

    這銀票,以後就是她與那三個兒子好好活命的活命錢了。

    張小碗為汪府那邊備下的退路,汪永昭還有些滿意的。

    過得幾天,邊關送來了急報,那報訊之人在當朝向皇帝稟報,說道一支三千人的夏軍在雲州殺了五千駐軍。

    皇帝當廷大怒,欲要下旨著尚德將軍領軍剿殺之際,那報訊之人竟以閃電之姿朝得他撲來。

    只是他身姿只躍到半路,就被站於座下不遠處的汪永昭抽過帶刀侍衛腰間的刀,躍起翻空一宰,就把此人的身子襞成了一大一小兩半,這人的手臂與一截腿剎那間掉在了地上,嚇得上下左右的官員尖叫連連。

    “止血,子墨……”汪永昭都沒看地上的人一眼,就朝得刑部尚書道。

    “皇上……”秦子墨朝得地上那暫時死不了的刺客冷冷一瞥,朝得皇上拱手。

    “準。”靖皇鐵青著臉道。

    “請皇上恕罪,是臣失察,讓刺客進了殿堂。”汪永昭當即朝得皇帝跪下。

    皇帝深深看得他一眼,才道,“愛卿救駕有功,何罪之有?起來罷。”

    這時朝堂眾人看得急奔而來的太醫朝那半身之人撒了白藥,聽得那人淒厲地叫,見得血不再噴流,秦子墨當即踩著他的傷口,道,“說,誰派你來的?”

    那人一時之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竟朝得汪永昭吐了口血,朝得汪永昭尖利地小叫著,“是他,是他,是你們的兵部尚書……”

    頓時,舉朝一片嘩然,汪永昭卻處變不驚,他撿了這人的手臂和半截腿,走到他身邊,蹲□對他說,“不對,再說。”

    “不說的話,我就找來狗把這你的這手這腿給吃了……”汪永昭朝得這人淡淡地道,“我聽說夏人如若不整屍死去,來世必輪為畜生。 ”

    “我不是夏人。”那人痛得奄奄一息,卻又被撒了一道藥,激得清醒了過來,他紅著眼睛朝得汪永昭無力地道,他此時的聲音雖然小得就像蚊子的嗡嗡聲,但聽得出來還帶著濃濃的恨意。

    “不是夏人?”秦子墨開口了,他笑道,“那便好,現下我把五臟六腑都挖出來給狗吃了,聽說夏人那邊,死前五臟六腑俱不在的,必會永生不得超生,靈魂歸不得家,我以前只聽說過,現下便在你這不是夏人的夏人身上試試罷……”

    那人聽得眼睛一閉,竟像要昏了過去,卻又被秦子墨踩了一腳,那人痛得流出了眼淚,悲傷地哭喊道,“是東野王,是東野王…… ”

    他聲音說得雖小,但蹲□的秦子墨還是聽到了此聲,便起身朝得皇帝一拱手,要上前稟報。

    而那刺客哭道這聲,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這一次,身邊的太醫再撒了道白藥上去,他也不再動彈了。

    斷了氣的夏人沒有合眼,他死死地盯著放在汪永昭身邊的那一隻他的手,他的腳。



第一百六十八章

   靖輝三年,靖皇登基第三年,夏朝餘孽吳東野在邊疆率眾叛亂,行事猖獗,當朝兵部尚書汪永昭請令剿殺叛軍,還我大夏子民邊疆安寧,靖皇感其忠君報國之心,特准其請,封他為雲滄節度使,管轄雲州沙河鎮,鐵沙鎮,還有滄州與雲州交界處,歸轄雲州管理的白羊鎮三鎮。

    這三個鎮都是與夏朝的重要交界處。

    重要到什麼地步呢?

    按汪府老僕江小山對其夫人的說法那就是,“那地兒,夫人,前兩個沙河鎮與鐵沙鎮,您聽著名兒就知道了,除了沙子就是沙子,寸草不生!那白羊鎮聽著可好聽多了罷?您別信,那裡的羊臟得白的都是黑的,還不多,整個鎮頂多就十隻打了止,這三個鎮,百姓與他們養的畜生加起來,也不夠五百的數,三個鎮啊,不夠五百的人和畜生啊,您想想,那是啥地方?夫人啊,那地方,沒吃的沒喝的,沒幾個人活得下去……”

    說到這,江小山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了,哭喊著與張小碗道,“夫人啊,您過去啊,這就是過苦日子去嘍,那是什麼地方啊?那是窮耗子都不願意過去打洞的苦地方啊。”

    這時,與他一道站著的聞管家實在聽不下去了,一巴掌揮到他背上,怒道,“小子還不快去搬水桶上車。”

    江小山見得老頭髮威了,便撒開了腿就跑,不敢再造次了,不過饒是如此,跑到半道,他還是回過頭淒厲地朝得大夫人喊了一聲,“夫人,那地方窮得叮噹響,叮噹叮噹響啊。”

    說罷,這時他身邊的幾個兵卒都看不過去了,紛紛擼起袖子要來揍他,這次,江小山真是抱頭鼠竄而去。

    這廂聞管家告了個罪就退了下去,張小碗抱著懷慕朝得萍婆子笑著說,“趁我們這還在京郊,你看看這鎮子裡還有得什麼是買著可以用的,你快去瞅瞅。”

    萍婆子笑著點了點頭,細心地給她整理了一下靠墊,又細細地說,“您抱著小公子別亂動,我這就去看看就來。”

    “知曉了,去罷。”張小碗看了懷中乖巧的懷慕一眼,笑著道。

    那三個鎮是什麼樣兒的,汪永昭與她說過,他說萬歲爺在地圖上挑來挑去,把最險惡,也最窮的三個地方都拔給他了。

    另外靖皇還告訴他說,善王日後要是回了善王府,邊疆百姓還得他這個節度使好好為國盡忠,為大鳳的百姓好好守著這三個地方。

    言下之意,是讓汪永昭當一輩子的節度使,別想回來了。

    張小碗當時聽了就笑,汪永昭皺眉看得她半晌,隨即揮袖而氣,看樣子氣得不輕。

    路行至一半,便有不少拖家帶口的牛車,馬車加入了他們的車隊,隨行的士兵看過他們手中的鐵牌後,便把他們安置在了他們的護衛隊裡。

    待到了雲州時,這條隊伍竟長達了數十丈,人數多達三千人。

    張小碗先前都沒就這事問道汪永昭什麼,先是來了十來家人後,她便帶著這次特地去雲滄兩州而尋來的兩個婆子,七婆與八婆,拿了冊子去記人數,以家為單位造冊。

    後來人多了有些亂,張小碗卻是不亂的,一家幾口人,老的多大,小的多大,她的冊子上一清二楚。

    半路,汪永昭也把他的私人帳冊交給了她,張小碗這才知,就這兩年,汪永昭便把那座銀山挖空得差不多,早運去了沙河鎮去了。

    當下,張小碗這才清楚知曉,汪永昭早就為自己鋪好了路了。

    她也確實驚訝了一翻,著實傻傻地看了這個她就算放平心看,也還是看走了眼的男人半會。

    而汪永昭把她的驚訝至極當作了對他的崇拜,他沒有忍住,稍稍自得地哼了哼,卻一臉淡然。

    張小碗看得失笑,但還是挺為給面子的扶上了他的手臂,很是讚賞地道,“您很了不起。”

    確實很了不起,算得了皇帝的心,也節制得了自己的。

    汪永昭聽得臉色鬆柔了下來,正要說什麼,那廂卻有兵卒在車廂回頭報,“大人,前頭有事,還​​請您過去一趟。”

    當即汪永昭掀袍就走了,回來後,他累得就躺在張小碗的腿上便睡,竟是什麼也顧不得說了。

    加大的馬車也還是窄,他身材高大,睡在榻上也還是得稍稍縮著點。

    他舒展不開身體,張小碗為著照料他,往往都會把榻上的東西都拿走,讓他躺得舒適點。

    沿路不少官員來找汪永昭,汪永昭去了,但車隊歇停過後,還是繼續往前,並不會特意等他,有時過得兩天汪永昭就會趕上來,有時過得半天他就追上來了。

    這次姨娘們庶子,按汪永昭的意思,一個也沒帶,都交給了汪余氏照顧。

    當時張小碗忙著帶離京的什物,也沒就此多問。

    到了路上,也是懶得問了。

    路上並不舒坦,馬車坐得久了,身體都是酸的,而一路跟過來的兵卒家眷,要是出點小問題即罷,由聞管家的帶著下人去處置了,要是大一點的,例如小兒病得起了高燒有生命之憂的,就得張小碗過問了,如此一路隨之加入的人越來越多,這事便也多了起來,張小碗也是忙得團團轉,也沒有太多心思過問汪永昭太多的事。

    他要是回馬車歇息了,她就安下心來好好照顧他,要是沒有,她也就自忙她的去了。

    如此一路,先前汪永昭忙著要與各路官員應酬,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但到了雲州,離得鐵沙鎮越來越近後,他時間閒了,便對一早出去,就在車隊裡走走停停,隨即就不見人影,大半天才回得馬車的張小碗有些不滿了。

    這時到了午膳時分,車隊挑了地方停下做膳,張小碗這才回得了車上,她摘下了頭上的帷帽,汪永昭本想訓斥她兩句,但一看到她紅撲撲的臉上洋溢著微笑,頓時便停了嘴。

    她這樣子,生機勃勃得就像迎光生長的大樹,連頭髮在這刻都似在閃著光……

    看得汪永昭看她,張小碗便笑了,道,“懷慕呢?”

    “小山抱著騎馬玩兒去了。”瞧得她的隨意,汪永昭拿過放在底下的鐵壺,他伸手碰了碰壺壁,覺得還尚熱,便倒了一碗溫水出來,瞧得她喝下,才道,“外邊冷,出去要把狐裘穿了。”

    “哎呀,不成,不成……”張小碗連連搖頭,“風沙這麼大,好好的襲衣,您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給我弄來的,我這麼一穿出去,回頭準得弄髒。 ”

    “弄髒了便再弄一件就是。”汪永昭不以為然地道,伸出手去擦她頰邊流下來的汗,問道,“這是做什麼去了?”

    “說來真真好笑,”張小碗說到這便朝得他笑了起來,拿過他的手合在她的掌心裡,親親熱熱地與他說道,“有戶童姓的人家,就前個兒在大東地界裡加進來的那戶人家,他們家的婆婆把自家懷孕的羊也給帶過來了,剛羊兒要生崽呢,我聽著好奇,就過去看了一眼,哪想,我這剛瞧上兩眼還沒瞧出個門道來,便笨手笨腳地把他們家擱牛車上的雞籠打翻了,這下可好,三隻大母雞,兩隻大公雞就讓我給弄跑了,那頭還忙著生羊呢,忙不過來,我便自個兒去追了,哪想我這身手這幾年也是荒廢了,抓回了這只,那隻便跑了,我還想著五隻都抓回來呢,可跑了兩大圈,才抓回兩隻,其它的,還是旁人給得我抓回來的,這不,還跑出了一身汗。”

    瞧得她說得甚是歡喜,眼睛黑亮地在閃著光,汪永昭嘴角便翹了翹,道,“都多大的人了,這北邊的地這時就算是午時也還有著霜,別亂跑摔著了身體。”

    “這倒不會……”張小碗說到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朝得門外看,“小山可有說何時帶懷慕回來?”

    “叫人去喊罷。”汪永昭見她要見兒子,便淡淡地道。

    “好……”張小碗聽罷,便鬆了他在她兩隻掌心的手,牽得他一隻,另一手掀開密封的簾子,朝得外頭喊,“萍婆,萍婆,幫我去叫叫小公子回來,就說得我想見他了。”

    說罷,便回過頭,又朝得汪永昭笑著道,“懷慕現下只粘小山了,都不愛找我,還沒您找我找得勤快​​……”

    汪永昭聽得好笑,伸出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便把她抱了過來放在了腿上。

    “身上都是汗味呢。”張小碗躺到他的胸前,舒​​服地長吁了一口氣,嘴間還是笑著如此道。

    “嗯。”汪永昭聞了聞她的頭髮,確實聞得了一股子汗味,但他卻並不討厭,他躺在了車背上,也讓她跟著躺了下來,隨之他摸了摸她鬢邊汗濕的頭髮,懶洋洋地道,“再過得三日,到了沙河鎮,你便可以好好沐浴一翻了,我已著人給你備好了大浴桶。”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5:5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2 10:46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張小碗聽後頓了一下.她在汪永昭的懷裡轉過半身.半躺在他的懷裡.伸出手拿著他的長髮在手中打著圈圈把玩著.嘴上則對著他問.「爺.沙河鎮有水?”

汪永昭看著這一路從沒喊過苦.更未曾喊過髒的婦人.他輕頷了下首.「我已尋人找了幾處水源.已打了井。”

「夠咱們這些人用?”

汪永昭聽得嘴角翹了翹.他傾身親了張小碗的嘴唇一下.才說.「不夠.還得另尋。”

聽罷.張小碗沉默了下來.不過.只過得一會.她就展顏而笑.「對.不夠就另尋就是.哪有活人被事難死的事。”

「嗯。」看著自打西北一路而來日漸高興的張小碗.看著她一路與他將士的家眷溫言笑語.汪永昭想.她會當好的她的節度使夫人。

不得多時.汪懷慕就被萍婆子抱了回來.一看到汪永昭與張小碗.汪懷慕瞪大了眼睛.半嘟起嘴.兩只手在空中比劃著.極為讚歎地道.「爹爹.娘親.好大好大的馬群.好多好多的馬.小山叔說那全是咱們家的......」

張小碗剛也在外頭聽過眾多馬兒奔騰而過的聲響.聽得那些兵卒們說.那是汪永昭從西南營那邊調過來的.過得明日.那些馬兒就會先他們一步到達沙河鎮被安置下來.聽說日後.每家還可領得一匹馬做日常使用。

「那是爹爹和下面的將士的.日後也是你的。」這時.張小碗已經端坐在了榻上一角.汪永昭便把汪懷慕抱了過來。

「也會是孩兒的?」汪懷慕驚奇。

「懷慕好好念書.好好聽爹爹與先生的話.長大了會做事了.便是懷慕的。」張小碗在旁笑著道。

汪永昭輕瞥了好一眼.對汪懷慕贊同地點了點頭.「就是如此.可有聽到你娘親所說的話了?”

汪懷慕連連點了好幾下頭.道.「孩兒知曉了.定會好好聽爹爹與先生的話。」

說到此.他偏頭看得張小碗一眼.又回頭看了他爹爹一眼.補道.「還要聽娘親的。”

張小碗便笑了起來.捏了下他的小鼻子.對他笑道.「你可定要聽.不聽娘的.娘就說給你爹爹聽.看他罰不罰你」

汪懷慕一聽這話.便把頭塞進了汪永昭的懷裡.嘴裡則撒嬌地叫道.「爹爹.爹爹......」

汪永昭沒忍住.便也笑了起來.眼睛瞥了張小碗一眼。

張小碗若無若事地站起.「我去給你們拿午膳。”

說著她就拿著帷帽跳下了馬車.對著身邊的萍婆子笑著道.「你去拭條濕布巾.讓他們爺倆擦擦臉和手。”

說罷就去了大灶處。

這種在野外使用的大灶就是一個鐵筒.下面一個大洞.供燒柴與通風.鐵筒聚熱能力強.燒飯快得很.這不.張小碗一過去.一百個同時開火的鐵筒就把那些粥全熬好了.現下那些快手快腳的幫手把烙餅都快烙得差不多了了。

因著張小碗一路都會額外拔銀子下去讓伙房的人多準備些于肉臘肉.沿路也會差人不斷補給肉食.大家一路上都能分吃到一個素一個肉的餅。

其實這次行路.因著不斷行路人的水和吃食.所以水桶.做飯的器物便把馬車牛車占了七七八八.再加上前來的人都帶了不少物件.所以車馬上裝的都是些什物.人只要不是太老或者太小的.人都是下地而走.著實拖了不少路程。

但因著一路吃好喝好.也休息得不錯.雖然趕路速度慢點.趕路的時辰也長了些.隊伍裡的人身上雖然都難免有風塵僕僕之態.但大家精神狀態還是比較不錯。

雖然讓大家別急著太趕路的決定是張小碗下的.途中多耗了不少時間.三個月的路程走了近四個月.但汪永昭對此卻是一言不發.現下快行至終點了.他看著張小碗的眼睛比以往卻更是柔和了不

他此態.忙碌的張小碗似是沒有察覺.但聞管家看在眼裡.他知曉.現在是節度使的大人.是有多欣慰夫人能與他一起照顧他將士們的家眷。

這些家眷.有些人的夫君.甚至兒子都是為他戰死沙場.還有此時正在為他在各處效力的.這些人的家眷.是他曾向他的將士承諾定會替他們照顧好的.他們現下好過一分.這大人的心裡也便會好過一分。

打了這幾十年的仗.死了不少人.身上背了不知多少的人命.欠下的債太多了.有時聞管家看著家中大人那道沉默的背影.都會替他覺得喘不過氣來。

所幸.現下他不用一個人扛了.日子終是要好過些。

這廂張小碗拿了粥和餅走了回來.她一路來去.旁人皆會對她行禮.張小碗對此便會點頭.她戴著帷帽.外人也看不到她的笑臉.但眾人對她的尊重還是有增有減。

這些.是因他們這些人中.誰身上有點不適了.誰家帶來的衣裳擋不住這西北的嚴寒了.用不到一個時辰.只要報上去了.這位夫人不是親手.就是會著人來處置妥當.從不推拒。

路上.老的少的幫不上太多忙的.她也不短大家的吃食.每個人兩餅一粥.誰家壯小子要是出了力于了不少活.晚間還可得另去領三個。

於是這一路上來.小子們吃得好于的活多.竟有不少人都長高了不少.看得家中的老人大人都很是樂呵。

如此.這位出來從來不摘下帽子的節度使夫人.日子久了.大家對她也就越發恭敬有禮了。

對他們來說.不短他們吃食的人就是好人。

張小碗拿了吃食回來.給父子倆一人添了一碗粥.看著他們吃上了.她這才伸手拿著濕于布擦了擦手.拿過放在榻下的包袱.把油包拿了出來打開.切著那一大坨醃好了的牛肉。

肉肥汁厚的牛肉先是切成了三塊小片.她把一塊餅折成兩半.把肉夾在其中.先遞給了她的兒子吃。

汪懷慕很是喜愛這牛肉的味道.放下碗就接進了餅.大啃起來。

張小碗便又切了兩大塊厚的.放在了兩塊烙餅中.給了汪永昭。

汪永昭眼皮都沒抬就接過吃了起來.張小碗就拿著一塊餅就了點汁慢慢地嚼著.看著汪永昭吃得有些快.怕是有些餓.她便又切了一塊肉.夾在那塊剩下的餅中.遞了過去。

汪永昭抬眼看了她一眼.便接過了餅.把裡面的牛肉塊拿起了一塊.遞到了她的嘴邊。

張小碗笑著吃下.頭往兒子那邊瞧去.見他已經把一整塊餅啃得只剩一點了.她連忙咽了口中的肉.對他道.「先喝口粥。”

她料想他出去玩了一會.食量也會比平時的大.便又切了一塊牛肉.這次切得極細.撒到了他的粥碗裡.引來了汪懷慕依戀看向她的眼神。

待都差不多了.又替他們把粥碗滿上.張小碗拿過大碗.把剩下的粥倒到自己的碗中.竟也是滿滿的一碗.那大碗裡也還有一些剩的。

她吃得慢.父子倆卻是吃得快的.她吃得半路他們就用完食了.張小碗便歇下筷子問他們.「可是飽了。”

「嗯.飽了。」汪永昭點頭淡淡地道.手接過她遞過來的帕子擦著嘴。

「我也飽了。」汪懷慕捧著肚子大聲地道.這時汪永昭的手朝得他伸了過來.他便伸頭過去.讓他爹爹幫他擦嘴。

聽得父子倆的答話說.張小碗笑著看他們一眼.便垂首用起了她的膳來。

她把剩下的粥全倒到了自己碗中.剛喝不到半碗.碗中就又多了塊肉.抬頭見得汪永昭還在拿著刀子割肉.張小碗忙伸手放下碗.去夠他的手.嘴裡道.「我可是吃飽了.快脹著肚子了。”

說著就把刀抽了出來.包好了那大打開的油紙包.放回了包袱裡。

把包袱收好.回頭間見得汪永昭朝她皺眉.張小碗便笑道.「真是飽了.您別看著我。”

這時汪懷幕爬到她的身邊.傾耳在她肚子上聽了一下.朝得他爹爹道.「爹爹.真是飽了.我聽著不響。”

張小碗樂得出聲.「這可是誰教你的?”

說著就把孩子抱了過去.坐回了汪永昭身邊.她繼續吃食。

「小山叔說的.說是要是響.肚子便是餓了。」汪懷慕大聲地說道.「爹爹也說了.要我看著娘吃食.可是娘吃得老多的.他卻偏不信。”

「是.娘吃的甚多。」張小碗笑著點頭.承認道。

她是吃得多.吃不飽.人怎麼于活?再說現下吃食也是有的.她可不會為難自己的肚子。

只是.她確是吃得糙了點.為姐為母這麼些年.習慣照顧別人了.總是要等照顧的人吃得好了.她才吃剩下的.兒子是不懂.而沿路來這麼一長段時間.汪永昭在外用膳的時日多.只回得來那麼幾次.看了幾次.沒想成卻也是記在心上了。

「吃罷.別說話了。」這時.汪永昭皺了眉。

張小碗微笑.垂著含了一口微涼的粥.便快快地吃了起來。

這粥確實快冷了。

一行人在野地紮了兩晚蓬.到第三天.他們終於到達了沙河鎮。

這時已是夕間.沙漠刮起了風.黃沙遍地.空氣中一片薄薄的沙霧.儘管如此.但這時踏入了沙河鎮的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這裡.是他們以後的家。

因鐵沙鎮現下還沒找到水源.原先的水源只有一個口子.僅供得了五十人的日常生活.現下.隨行來的人就安置在找到了四個水眼的沙河鎮.還有一些人去往沙河鎮旁邊.相對能住人的白羊鎮。

沙河鎮已被汪永昭納為主鎮.張小碗他們這些家眷作為第三批進入鎮內的人員.目之所及的景象並不是很荒涼.石砌的新屋與鋪面了石板的路.儘管在一片黃沙遍野中顯得不那麼好看.卻還有那麼幾分新意。

節度使府也建得很是威嚴大氣.府都還沒有完全建成.那頭頂的石塊還甚是粗糙地在矗立著.沒有打磨圓潤.但張小碗甚是喜歡.進入大門後.她一路都不斷地掀開帷帽抬頭去看這幢粗糙卻充滿著野性的府都.哪怕因此吃了一嘴的黃沙.也沒減少她眼中閃爍的亮度。

汪永昭瞧得這奇怪的婦人.當她再度停下.去看那大石柱後.他甚至是拿她有些無可奈何了.不得不伸出手拖了她一路往後院走去.免得她一直要站在這外頭吃著沙子.還一派甚是歡喜.掩飾不住激動的樣子。

她這樣的表現.哪怕不是京城來的貴夫人.就是那打南邊來的普通婦人.她這模樣也確實是夠怪了。

就算進那富麗堂皇.巍峨大氣的皇宮.他也沒見得她眼睛如此亮過.臉蛋這麼紅韻過。

事實上.她豔麗得連嘴都紅通通的.可這幾天與她朝夕相對的汪永昭清楚地知道.她根本未曾上妝過。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拉她去了後院.瞧得她走得慢.跟著他的腳步還踉嗆.他便不高興了起來.一把把這婦人抱起.急步進了主後院。

「水燒好了?」一進去.他就對著裡面的江小山道。

「好了.好了......」江小山急道.便拉了過來幫忙的七婆八婆.沒讓她們行禮.便拖得了她們下去。

汪永昭一進門就把門給踢上.把懷中的婦人放下.就去脫她的帷幄.看得她亮晶晶的眼睛.他眯了眯眼.傾身過去。

「別。」張小碗笑.他們身上太髒了。

見汪永昭的呼吸都重了起來.她便快手快腳地脫了自己與他的衣裳。

剛進得那確實夠大的大浴桶.她才把他們的頭髮拆下來放入手中.她就被汪永昭壓在了水桶邊.身下一疼.這男人竟迫不及待地硬闖了進來.疼得張小碗失聲痛叫了一聲。

但只一下.汪永昭就頓住了.喘著粗氣在她耳邊重重地呼吸.張小碗瞧得他甚是可憐.把腿纏在了他的腰間.輕輕地說.「您動罷.就是要輕行.多疼疼我.可行?”

她這話一罷.汪永昭抬起了臉.眼已全紅.眼睛滿是兇狠的欲望。



第一百七十章

暮間,院中的桐油鍋大大地燃燒著,紅光應襯著府中人的臉。

每人手中雖握著的只是一兩個饃饃,那桌子上擺著的只是一碗熱白水,但這些跟隨汪永昭多年的人臉上的精神氣卻是很足,他們或蹲或坐,小聲地交談著,連得那幾個婆子也尖起了耳朵聽他們講話,聽這些曾來過這塊地方的人說起這裡以前的事。

張小碗坐在主位座椅汪永昭的身邊,好奇地盯著那點亮了整個院子的大油鍋,那燃燒的火焰實在太旺太盛,美得讓她挪不開眼睛。

好半會,她舔了舔乾澀的嘴,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轉過頭看著那目光深遂看著遠方的汪永昭,輕聲地問,「您備了很多油?”

火是汪永昭點燃的,一根大木頭下去,半桶油倒下去,就有了熊熊通天的火光,真是驚豔了整個黑暗的天空,饒是看了已經好一會,張小碗都被這粗獷的美震驚得有些回不過神。

汪永昭回頭看得她一眼,輕頷了一下首。

這時,抱著汪懷慕在火邊看大火的江小山抱了汪懷慕回來,張小碗伸手欲去抱他,卻被汪永昭攔手抱下。

「萍婆。”

「大人。」萍婆子忙走了過來。

「帶小公子用膳,切兩塊牛肉片與他。”

「是。”

萍婆說著,便笑著抱了汪懷慕過來,她甚是疼愛汪懷慕,汪懷慕也很敬愛她,待她抱了他,他說道:「婆婆,我重,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罷。”

萍婆子笑著道,「好,好,婆子知曉了。”

她便放了他下來,小公子便與爹娘作了揖,這才讓她牽了他的手,乖乖去得一邊用晚膳去了。

他走後,汪永昭扶了扶張小碗的腰,伸手別過她頰邊的散發,便伸手摟住了她,讓她靠在了他的身上。

微笑著的張小碗收回了看著小兒的視線,抬頭看得他一眼,輕聲地道,「我很歡喜您帶著我來這裡。”

汪永昭聽得哼笑了一聲,也就這怪婦人,會歡喜他帶她來這荒僻貧瘠的地方。

聽得他的嘲笑聲,張小碗也不語,只是笑著看著那火光,伸出手從桌上拿了個還帶著余溫的饃饃慢慢嚼著。

五月的大漠邊疆,夜間也是冷得很,她裹了汪永昭的黑裘衣在外,倒也擔擋住了這股寒氣,現下這麼一靠,又沾染了幾許溫暖。

她抬得頭,就可看見這無邊無際的黑色蒼穹,覺得她的心是這世從來未有過的自由。

這一路來,廣闊的天空給了她活力,她覺得她被壓抑了半輩子的靈魂總算得以了喘息的空間,這一路她每每笑出來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在歡喜,而不是在戴著面具在應對這個世間。

「這時真好。」張小碗從天空收回眼神,忍不住與汪永昭說道。

汪永昭把她手中的那塊冷掉的饃饃拿到手中,塞到了口裡,待到咽下,喝過她拿過來的溫水,才道,「這幾日有風塵暴,風沙很大,以後出門要記得把帽子戴緊了,臉上也圍塊透氣的布。”

「知曉了。」張小碗點頭。

「過得幾日,待沙塵暴停歇了,我就要帶他們去前方探察,要得一些時日才回。」汪永昭淡淡地道,「這上下的事,要你作主的不少,你自己定篤便罷,可知?”

「知了。”

「我走後,這三個鎮的人與物,都歸你管,也歸你處置......」汪永昭這時低了頭看她,「可怕?”

張小碗笑著搖頭,「您知我的,不怕。”

「你確也是未曾怕過誰。」汪永昭說到這笑了笑,他抬頭看得西方一會,又低頭朝得她輕輕地說道,「下月從南邊運來的第一批樹就會運來,我要帶三千人朝得周圍四處種樹,你可有法子,保得這幾千人的吃食?”

「三千人?除去咱們這幾個鎮還要多三千人?」張小碗坐直了身,看得汪永昭朝她點了點頭。

她的臉便沉了下來,思索了一會,才對汪永昭說,「要花不少銀子。”

「都在你手中。」汪永昭淡道。

「知了。」張小碗坐在那又想得一會,才次她苦笑著點了頭,許是心境寬了,她又朝得汪永昭有些埋怨地說,「有時我想這一切都是您想好了的,您早就把這安排好了,才不怕來到這個地兒。”

胡家村的人,她家的兩個弟弟小寶小弟,做的就是這走南闖北的買賣,再有,汪永昭手中有一個龐大的馬幫,邊疆的那些守軍少半數也全是他能用得到的力量,這些人聯手起來,要把那物資運到這個地方,確也不是很難的事。

這根線,一牽起來,只要指揮得當,養活幾千人到一萬人,確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她來之前,就已經為糧食做了相當大的準備,現下已有不少糧食朝得這邊運過來,到時再與得馬幫那邊商量一下,後續的糧食也可跟上。

生活在這裡最大的問題就是錢財與水,銀子他們現在有,而水,他們確實是必須節約著用。

接近沙漠的地方,真是水要比黃金貴。

張小碗也知汪永昭派了人四處在找水源,也有幾處是快要找穩妥了的,現下不知的是那些地方出來的水,能不能解得了這幾鎮人用水問題。

而這種樹,確也是必須要種的,可種下去了,它們也要水才能成活,這個問題,張小碗想必汪永昭也是想過了的。

「老爺,」張小碗想得一會,拉過汪永昭的手握到自己的懷中暖著,臉帶思索與他道,「您瞧我這樣跟您說對不對,您找人瞧得了地方,把樹栽到那水源處,您看可行?”

「嗯,可行。”

這時下人們見得了他們談話,已經退出了院中,那帶刀靠牆的侍衛也全都退到了牆外執行,整個院子,就只剩了他倆。

汪永昭便把張小碗抱到了他的懷中,拉過他的厚披風裹住了她,讓她躺到他的懷裡,這才淡淡地說道,「你想的,都與我說說罷。”

「是,」張小碗抬頭笑看了他一眼,回得頭來沉思了一下,才接著道,「樹靠著水源好養活,待樹根伸到地下了,這些樹也盤得住水,年年月月的下來,樹成了樹,一棵棵都活著,想來也盤得住不少水了......」

汪永昭聞言便笑了,溫和地說道,「靠這些年年月月的行不通,我們能活得多少年?”

「啊?」張小碗真是不解。

「我與皇上請令過來了,我尋好了最近的三處山林,皇上也答應借我邊疆的三萬兵士幫我把那山林給我拆了過來。”

拆了過來?

張小碗張開了嘴,傻傻地回過頭,傻傻地看著說得甚是輕描淡寫的汪永昭。

「別擔心,」汪永昭卻是安慰她道,「那三萬兵士不會吃咱們的,喝咱們的,他們歸皇上管。”

張小碗半晌都不知說何話才好,過得一會,她在心裡自嘲了一下自己這個鄉巴佬,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來也不知皇上是怎麼想你的,把你打發到這種地方,卻還幫著你移山,這是發配您呢,還是讓您來當土皇帝的。”

汪永昭聽得笑了笑,他輕撫了一下她的黑髮,在她耳邊喃喃道,「你當他好心?我日後還得去滄城去城替他訓軍練軍,人是他的人,兵是他的兵,出力的卻是我這個管著區區三個鎮的節度使。”

    ******

幾日間,汪永昭與張小碗交待了不少事,就帶兵出去了。

張小碗忙得甚是厲害,只得把汪懷慕託付給甄先生與萍婆子,她則帶著七婆與八婆忙碌了起來。

首當其衝的她要把幾個大庫房按物分管起來,也得看著物件一一按她的方式擺好放妥,邊還得處置著這鎮裡的大少各項事宜。

這天她正在庫房歸置物件,聞管家的兒子大仲就跑過來朝得張小碗急叫,「夫人,夫人,大公子送東西來了......」

「大公子?」張小碗聽得一怔。

「哎喲,瞧我這嘴......」大仲見說得她不甚明白,忙抽了下自己的臉,道,「是善王千歲送箱子來了......」

「懷善?」張小碗聽得立馬提起了裙子,急步往外走。

「帷帽,夫人,您還沒戴上......」七婆與八婆忙拿了帕子遮帕上前,趕在門邊給張小碗穿戴好。

張小碗急步前往了那前面的正堂屋,她剛一進去,那領頭之人,一位臉邊有著小小一道刀痕的清秀青年便跪在了地上,笑著道,「末將龔行風給夫人請安。”

「快快請起。」張小碗忙上前去扶,她把他真扶了起來,抬起紗布看得他兩眼,笑著道,「這就是懷善口中那位與他行兵打仗,還一起爬牆出外偷酒喝的義兄了?”

「是末將。」龔行風一聽她這清脆的溫言聲,聲中還帶著笑,他天生帶笑的臉上笑意更重了。

「便叫我乾娘罷。」張小碗微笑著道,便抬手摘了這帷帽,朝得他與屋內還跪著的兵說道,「都起,別站著,找個地方坐著歇著。”

說著她便轉身,對得大仲道,「別去勞煩你爹了,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為府裡作點主了,現下去吩咐伙夫給這幾位小哥們去做點飯食,再叫得人把水給送過來讓他們喝幾口解解渴。”

大仲一聽,喜得眼睛都亮了,躬著腰道了一聲「是」,就貓著腰快步走去了。

速度快得張小碗再想喚他也來不及,只得與身邊的八婆道,「你去吩咐一聲,抬得半隻羊烤好了,他們一路都行得辛苦了,讓他們吃頓飽的。”

她說的是官話,這龔行風帶出來的八個兵士也是聽得懂這話的,聽罷後,竟全都齊齊咽了咽口水,發出了好大的吞咽聲,引得張小碗笑著過去看著他們道,「現下就饞上了?那可好,稍會我就不用擔心你們吃不下了。”

龔行風聽得撓頭,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竟上前拉了她的袖子,與她說道,「您快來看看,懷善可是給您捎了不少好物件來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6:02 PM

第一百七十一章

龔行風一揮手,揮退了屋內的幾人,便打開了箱子與張小碗看,一共五個箱子,三箱金銀珠寶,還有兩箱書。

「懷善說,這都是有用之物,您看過即知。」龔行風先前說歸是那般說,但現下看著這些以前看著甚多,現下打開一看卻突然不多了的物件有些羞赧。

「都是好物......」見他一個打兵行仗的小年輕竟然還會害羞,張小碗不由笑著溫言道。

龔行風看了她溫柔帶笑的眼睛一眼,便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張小碗彎腰翻書,翻過了幾本,見都是些齊民要術,地理遊記之類的書本,便抬起腰朝得龔行風說,「這些書都是你與懷善挑來的?”

「是,大多是懷善挑的,我只幫著找了一小點。”

「怕是花了好些心思罷......」張小碗歎道,朝得他柔和的說,「真是個好孩子,呆會多著點食,好好歇一會。”

龔行風抱拳大道了一聲「是」,又朝得張小碗嘿嘿笑了起來。

沒得多時,大仲便帶了人送來了吃食和水,張小碗召來汪永昭的親信,差他們把箱子送進庫房,她這邊則先招呼了他們幾個,見得桌上吃食擺齊,又差了七婆和八婆看著,她則去得了庫房,挑了十來身衣裳過來,拿了幾塊打包的布,又回到房裡,把給懷善做的衣裳拿出兩套,拿著回了堂屋,把東西放到了主桌上。

「衣裳是薄棉襖的一套,布裳的一套,你們都每人有著兩套,要是大了的就都湊合著穿穿,小了的,就讓婆婆們幫著你們換......」張小碗回過頭朝得人說到此,見得嘴裡還塞著饃饃的兵士們要起身給她下跪,她便擺手,「都坐著,到我這裡不要多虛禮,我這裡不比別處,你們是懷善的兵,也等於是我們汪府裡的半個自己人,都別多禮。”

說著,她便把衣裳拿出,讓七婆八婆拿到兵士面前比劃,她眼神不錯,只往這幾人的身材掃過幾眼,拿過來的衣服也都還算是合身,沒有誰小了的,有兩位拿的衣裳試著大了一點,倒也沒事,人看著年齡也不大,日後怕是還有得長大,到時也適合穿。

見此,張小碗便不由笑了起來,把每人的衣裳打了包,叮囑七婆八婆看著,等會別拿錯了去。

「不會,不會,都知曉得很,他們剛瞅得緊,一個個早看好自己的是哪兩套了,心裡門兒清得很,您別擔心。」龔行風連連搖著手,笑著道。

張小碗也笑了,朝得他招手,「你過來,你的在這。”

她打開了那個已經打包好的包袱,與他說道,「你是懷善的義兄,這身高啊也與他差不多,這是我為他做的新衣裳,你先將就著穿,待到下一次來了,乾娘再做你的新衣裳穿就是,這次咱們就不介意了啊,就穿懷善的。”

龔行風笑,沒說話,只猛點頭。

待他摸過那兩套一厚一落的衣裳,輕輕聲地與她道,「您知我們只歇得半晚就要走?”

要不,怎會剛剛她出門時,就要得那位管家去再做三十斤的熟肉拿油包包好,現下,連衣裳都拿過來了。

「怎會不知......」張小碗輕歎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吃完好好洗乾淨,穿上新裳歇得半晚就趕路罷,走時跟管家說得一聲即可,不用來跟我道別了。”

這幾個人哪怕可能是在外頭把身上的沙子抖乾淨進來的,可坐下那麼一會會,靴子裡的沙子,身上的沙子便又掉出了一點,落在了他們的身邊。

幾人樣子看著這麼矯健,龔行風又是懷善的義兄,想來,這些人都全是精兵了。

他們外面的衣袍看著還甚是體面乾淨,細節處卻是無法一時之間掩盡的,想來趕路趕得急,他們如此急著來,也是急著回的,哪能停得下多時?怕是她的孩兒不放心這些什物,自行又萬般來不得,才托了他這些信任的人給她送來物件。

這些人為著他們母子,這麼急急來往一趟,也真真是辛苦得了他們一場了。

「去好好吃罷......」見龔行風不動,張小碗笑著朝他道。

龔行風眼有點微紅,伸出手先張小碗一步把他的包袱打好,拿到手上,朝得張小碗一笑,便回到桌子處又大口吃肉起來。

這夜半夜,龔行風便帶了他的兄弟們趕路。

當他們牽得他們的戰馬到手,馬已喂飽,馬身也掃洗乾淨,龔行風帶著幾位弟兄朝得主院那邊遙遙一拱手,謝過便急馬而去。

待過得了幾日,與打伏兵的汪懷善一會和,一見面,把公事說罷,龔行風朝得汪懷善重重一拍肩,說,「你娘確實是個好娘。”

「哈哈,」汪懷善一聽,得意一笑,竟歡快地淩空翻了個筋斗,翻到龔行風身邊落下,拍著他的肩道,「跟你說過,眼見為實,這世上,不可能再有比我娘親更好的娘親。”

「是,」龔行風承認,並笑著說,「你娘說,我也是他的兒子,讓我叫她乾娘......」

汪懷善臉一僵,笑容差點掛不住了,過得一會,他摸摸鼻子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乾娘就乾娘罷,說來你是我結拜義兄,說來讓你叫她一聲乾娘也不為過......」

龔行風斜眼笑看著他。

汪懷善胸一挺,沒好氣地說,「看什麼看,我娘也不只你一個乾兒子,我刀叔的兒子大寶也是她的乾兒子,她乾兒子多得是,不稀罕你一個。”

龔行風聽得嘿嘿笑起來,汪懷善由得了他,搭著他的肩往他們的營裡走,走得沒幾步,他湊近龔行風,問道,「我娘有沒有跟你說什麼,有什麼話是她讓你托給我的?”

「說了,」龔行風便不再逗他了,坦然地說道,「說你脾氣壞,心地卻是好的,讓我多照看你點,還給你一封信。”

汪懷善一聽,笑了,眼睛不斷地瞧他。

「那,」龔行風拿著馬鞭指著不遠栓馬處,他的馬上還沒解下來的包袱,「那個最大的是給你的,信也在裡面,你快去拿罷。”

「喔呵。」汪懷善一聽,什麼都沒說了,又是一個淩空翻躍,嘴裡嚷著歡快的調子便朝得那馬兒跑去了。

聽著那歡快的動靜,龔行風想,那樣溫柔善意,大方體貼的娘親生出這麼個就算流血也要站著笑的兒子出來,卻也不是奇怪的事了。

百聞不如一見,那位汪夫人,確有他這位懷善義弟說的那般好。

龔行風看著義弟那抱著大包袱就往他的帳房跑的身影,這時,他不由面露得意一笑。

說來,他還是犯了點小心眼的,把包給這位善王的那五斤鹽幹肉,他塞自己包袱裡頭了。

以後,閑著沒事了,喝小酒打牙祭的下酒物可是有嘍。

    ******

這廂張小碗當夜拿著汪懷善給她的信看了又看,又是一夜未睡,第二天她又起了個早,與汪懷慕用完早膳,又去得了庫房忙了一陣,剛忙得一會,外面的事就來了。

這次報上來的事是有一家人裡的老人不服從分給他們家的屋子,要與隔壁的那家七口人家的換,但他們家只有五人,老人卻說他有兩個兒子死在戰場,他們要個五間的屋不為過。

這事鬧得很大,只不過一小半個上午,便有得那戰功多的人家紛紛跳出來說要換個更大更好的屋子。

人一多,事必紛擾,哪都逃脫不了。

張小碗即答應了汪永昭,她便要作得起這個主,她站那邊思索得一會,腦子裡回憶了一下當時造冊時得知的這兩家人的家中情況,就帶了兩個婆子與大仲去了汪永昭的主薄去處。

「許主薄。」張小碗一進門,就朝得那坐在書冊裡的老者道。

「大夫人。」許晏速站了起來,朝得她拱手道。

「免禮。」張小碗一走進去,揮手就朝得在他的下座坐下,「我過來找你有要事的,時間緊,別多這些虛禮,你給我瞧瞧那大東果陽李氏一家,與川南賓山吳氏一家的冊子。”

「是。」許晏,也是以前汪永昭的師爺坐在座位上想得一會,便起身翻得了一會,就翻出了張小碗要的名冊。

張小碗拿起翻過,朝得這位主薄略點了下頭,便帶了人出門。

汪永昭留下親兵十二名供張小碗譴用,這時親兵們已經有六名被打發出去了辦事,這時府上只有得六名,她便全帶了走。

來到那兩處房屋,這時兩戶人家都已站在了一處,看得她來,全都忙著下跪。

張小碗繞過他們往得屋子裡走,待坐定,讓人把他們全帶了進來,見得他們又要跪,便道,「跪過了,就別跪了。”

她帷帽沒摘,汪永昭不許她在外面摘這帷帽,便是在家中,只要不是回了後面的主院,她臉上的遮帕也是摘不得,而這時,張小碗覺得這帽子不摘有不摘的好處,免得讓人看出她臉上的嚴厲來。

「李氏,你說你家有兩人為國戰死,能得那五間的房子?」張小碗朝得那個明顯看著是李氏老人的乾瘦老人。

「是。」那老人竟說出了一口官話。

難怪如此......

能說點官話,在這年頭多少算是有點見識的罷?自以為有點本事的,總會有那麼一些時候,這種人會跳出來當那個刺頭。

張小碗轉頭對吳氏的老者說,「老者,您跟我說說,你家為國犧牲者,有幾位?”

那老者抱著一個小孩一直低著頭,聽得這話時並沒有抬頭,他家人在後面推了推他,他也只是抬起一張麻木,被風化了一般的老臉,茫然地看了張小碗一眼,便又低頭看著他的小娃娃去了。

見得那位女家人急躁起來,又小心地連推了他幾下,張小碗便轉過了頭,朝得那李氏的老人說,「他聽不懂我的話,你既然聽得懂,那我便告訴你,他二子三孫全死在戰場,如若按誰家死的人,誰得的房子就大,我想他們一家就算是住在都府,誰也不敢說他們一家誰半句話,可他現下帶著他的兩個曾孫,三房女眷住一個五間的屋,你就說他們不配?”

她說得淩厲,那李氏的老人聽得身體一縮,竟又是要往下磕頭。

張小碗讓親兵攔住了他,都不屑于瞧他一眼,便走到了門邊,對著那些她讓人召過來聽她說話的人群,提高了一點聲音清清楚楚,且十分嚴厲地說,「這裡我只說得一次,家中有得多少人,便住什麼樣的屋子,日後要是有人嫌自家的屋子小,節度使大人便會差人送你們一家回原藉,日後是死是活,就別怪節度使大人不管你們這些個人了。”

說罷,她提步而走,眾人讓出了道,看著她上了馬車,竟無幾人這時敢亂開口。

待她坐到馬車上後,外面眾人大聲說話類似爭吵的談話聲就喧鬧了起來,待得婆子爬了上來,她便讓馬夫趕了車,快馬而去。

車上,這時只有萍婆子一人坐了進來,她伸過手,輕輕地碰了碰張小碗捏得緊緊的拳頭,張小碗這才回過神來,慢慢地鬆懈了下來,鬆開了握得發疼的手。

過得一會,她掀開紗布,對得萍婆子苦笑道,「這世上,真是什麼人都有。”

萍婆子朝得她溫和地笑笑,「是啊,什麼樣的人都有,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命,夫人你休要想太多,做您自己的就是。”

張小碗聽得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只得如此了。”

那李氏的老人,看著不過是欺負人家家中婦人多,兩個男丁都不得兩三歲,連唯一稱得上男人的那個男人,也只是個垂暮之年的老人,便想欺負了過去。

要是這家多得幾個年紀大一點的男丁,看他還敢不敢把那話說出口。

二子三孫啊,莫說這家人死了二子三孫,這一家人裡,好歹也是有個一老兩小三個男丁,可這次隨著他們前來過活的人家裡,孤兒孤女寡母成一家的人家又何其多,哪怕他們家只死了一個人,難不成就因為人家死的人少,就因為她們家裡沒人好欺負,就不讓人住屋子了?想著這事竟鬧大到了她這處,聽得還有人贊成那老者的說法,跟著他的事鬧事,張小碗真真是被這種混帳事,弄得有種被人生生摁住了喉嚨的窒息感,要說是別的處境也就罷了,可這些人,都是同一個陣營的人,才剛住下,自家人就欺負起自家人來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又是連得十天.才整理好庫房.張小碗鎖了最後一扇銅門後.才算是暫時歇得了半口氣。

鎮中甚多事.什麼地方的人都有.張小碗也沒有老出面.但私下卻找來了汪永昭給她的幫手.讓他們儘量把同個地方的人都安排在一片生活。

這樣.大家彼此相互有個幫應.也能說得上話.哪怕這些人之間有個小紛爭.但面對不是同個地方另一波外地人.他們不得不團結.不得不抱團。

人都如此.暫時的抱團會讓他們內心多得些安穩.適應環境也會較快些。

再後來可能發生的事.到時候再有解決之法.目前能保證的就是儘量快速把人都安頓下來.繼續日常生活。

因著下個月就有兵士運樹過來.要提供吃食.張小碗把她的三個婆子都派了出去.讓她們跟著汪永昭的親兵去聯繫能提供人力的婦孺來于活。

張小碗說要三百個健壯婦人.萍婆七婆八婆便去個個仔細地挑.人都是挑了又挑才會選上。

就像大夫人說的.她們要挑個像來于活的.而不是來當大小姐夫人的。

這邊婆子們把張小碗要的人選了近百個.也入得了府中來.這幾日間.張小碗也帶著大仲與大仲媳婦辦了不少事.也告知了他們一些事情.便讓他們帶著這些婦人熟悉府裡騰出來的有膳食間.讓先到的人熟悉到時做食物的方式。

這時.中原那邊運過來的第一批大糧到了.府中又是一陣忙碌.張小碗在府中忙得腳不沾地.有時竟累得連飯都吃不下去.沒得十來日.在奔波的路上沒瘦多少的人.這接連的幾日裡.臉上突地掉了好些肉.急得萍婆子早上也不敢再往得那外跑尋人.只顧著去開小灶給她做補藥吃。

哪想.張小碗強逼自己吃了.吃得多少便吐得多少.有時連膽汁都吐得出來。就在她開始吐之際.離開一個來月的汪永昭回來了。

他是晌午到的府.一進門.聞管家就過來憂心地與他道.「夫人連著兩日未吃得下飯食了。”

「怎麼回事?」汪永昭一到府裡本柔和了一些的臉色便又嚴厲了下來。

「這......」聞管家低頭.斟酌著話語.「許是累的?”

「不是讓你看著嗎?」汪永昭瞪了他一眼.把馬鞭甩到地上.大步往得那後院去。

他一進門.就聽得一陣嘔吐聲.待到了大堂屋.見得那婦人扶著桌子對著地上的盆在吐.他急步過去.「怎麼回事?”

張小碗一聽到他的聲音.又嘔吐了幾聲.實在吐無可吐了.撫著胸口朝得汪永昭勉強地一笑。

她還未說話.汪永昭看著她的臉.竟長吸了一口氣.才對跟過來的江小山道.「去請黃大夫過來。”

小山看著突然瘦得不少.臉色又蒼白的夫人.忙退了下去.一路小跑著騎馬去請隨軍而來的軍醫去了。

「沒事.歇得兩天就好了。」張小碗扶著桌子朝得他又笑了笑.朝身邊的大仲媳婦說.「去叫人燒水.抬得浴房去。”

大仲媳婦憂心地看了她一眼.朝得大人夫人福了禮.便匆匆去了。

這時屋內只有跟著汪永昭過來的四個親兵了.張小碗朝得他們揮了揮手.溫和地笑著道.「去歇著吧.大人讓我先照顧著。”

汪永昭臉色不好.看得她說此話也並未說話.待到人一退下.他才冷著臉道.「就你這樣還想照顧我?”

「嘔......」張小碗又是一陣吐.把汪永昭駭得臉又黑又臭.遲疑得半會.便站到她的身邊.拍著她的背.便又對著門外吼.「還不快大夫叫過來.我不在的時候.你們是怎麼照顧夫人的?”

聽著他急氣敗壞的聲音.張小碗想安撫他.無奈胃裡的酸味一股一股地往上湧.讓她根本停不下說話。

等嘔完這陣.心裡總算好受了點.她用水漱了漱口.看向了汪永昭.見他皺著眉看她.她便笑了.笑著問他道.「您可是曬黑了不少回來了。”

汪永昭惱道.「休得胡言。”

「我沒事。」張小碗扶著他的手臂起身.對他道.「咱們回屋罷.給您換身衣裳。”

「你坐著.待大夫來。」汪永昭把她的手甩了.走到一邊.把身上那件沾著沙的披風摘下扔到了一邊.才走得回來在她身邊坐下。

張小碗見罷.給他倒了碗水.見他接過一口氣就把一碗喝下.又給他倒了一碗.見得他連喝了五碗才沒去拿那水碗.她才拿著帕子去拭他的嘴角。

汪永昭抬頭看得她的臉一眼.就半倚在了椅子上.由得了她替他整理。

這廂他們等得一會.江小山便拉了氣喘噓噓的大夫來了.那大夫坐在江小山給他搬來的椅子.連歇了好一會的氣.才停止喘氣.朝得汪永昭與張小碗行禮。

「行了.先給夫人看看。」汪永昭不耐煩地一揮手.拿過張小碗的帕子.拉過她的手.把帕子蓋到她的手腕上.道.「快些。”

那黃大夫也是跟了他多年的人了.自知他的脾氣.當下也不廢話.就伸手探上了脈。

過得一會.他低頭朝得那盆子嗅了嗅.當下就掀袍而跪.朝得兩人肅容道.「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夫人有孕了.日子怕也是有一月有得余了。”

張小碗在先前看他看向盆子時.已經突然有點了會了.所以聽得這話也只小驚訝了一下.不過手卻還是下意識地摸向了肚子。

這下.汪永昭卻沒說話.他低頭看得張小碗的肚子.再看得張小碗的臉.說.「怎地吐得這般厲害?還瘦成了如此之樣。”

「這是孕吐.待到後面不那麼反胃了.也就好些了。」黃大夫忙回道。

「起來罷.地上石板涼。」見得汪永昭開口.張小碗笑著出了聲.她又摸了摸肚子.再看向汪永昭.微微笑著與他道.「老爺.就讓伙房給我煮點清粥喝喝吧.那個管用......」

汪永昭看著她那與平常無二致的樣子.微皺了眉.但頷了首。

過得一會.廚房送來粥.張小碗喝完兩碗還有些想吐.但還是強忍了下來.汪永昭剛與大夫談過.知她這反應怕也是累出來的.待她喝完粥.他把剩下的喝完.便牽了她的手.慢慢地朝得他們的臥房走去。

沐浴時.他也不敢多折騰.只是摟著她.雙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不聲不響。

此時張小碗的腹部還是平坦得很.她也是忙昏了頭.吐了兩天.都沒想到自己懷孕了的這事上去。

在水裡沉得一會.見身後的男人不說話.她側頭看過去.見他閉著眼在那沉思.也不知是在想什

她也未打擾他.只是更放鬆地靠在他的胸前.靜靜地歇得一會。

她確也是有點累了.這上上下下都需打理.這三十來天.只要早上醒來一睜眼.她哪天都未曾歇息過半時辰。

沐浴完.汪永昭便把張小碗抱回了房.在她梳頭時.對得她淡然說道.「這幾日你在房中歇著.哪兒也不用去.府上鎮子裡的事.我會處置。”

「這」

汪永昭便看得她一眼。

他眼神很是嚴厲.張小碗便把話咽下了下來.朝得他苦笑。

「黃大夫說了.你胎像有些不穩.這孩子要是生不下來.以後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汪永昭把話說了出來.站起去呼那婆子進來給她擦頭髮.喊完人.又回頭朝得張小碗說了一句.「這是我的命.你得替我管住他.別的就無須費神了。”

他說罷.這時匆匆回來的萍婆子就走了過來.還沒朝得汪永昭行禮.那披著頭髮的汪大人便大步而去了。

汪永昭把聞管家的叫來.待問清了這些時日這婦人所做之事後.良久無語。

江小山在旁看了看他的臉色.見得後頭他還是無話.才小心翼翼地說.「還好.咱們夫人身子骨好.便是辛勞了些.咱們的這小公子也還是安安穩穩地在她的肚子裡頭。”

聞管家已經得訊.答話時他都是一直跪在地上.聽得這話.他竟哭了出來.與汪永昭道.「是老奴無能.竟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過問夫人.讓她勞心勞力.差一點害了她肚中的小公子......」

「呸呸呸.什麼叫害?小公子好好地待夫人肚子裡頭呢。」江小山聞言連忙呸道了三聲。

聞管家也知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是.是.是.小公子正好好地待在夫人肚子裡頭呢。”

「好了......」汪永昭揉了揉額頭.「休得胡言亂語了.你把府中管事的人.汪忠他們.還有那幾個婆子夕間叫到前院.我有事要與他們交待。”

「是。」聞管家領命。

「小山.扶著聞叔起來。”

「聞叔.」汪永昭輕呼出一口氣.看得聞管家.他臉上此時已無先前的疲態.現下一片沉穩.「夫人脾性你是知曉的.對著我.她都未曾怕過什麼.日後.我要是不在府中.想來你們誰的話都是不管用的.所以我會把她看在內院裡.到時.不管她用得什麼法子.不要把她放出來.讓她好好歇著」

聞管家聞言好半會都未語.開口.他聲音也是啞的.「老爺.這是不行的.您不知.這裡裡外外的事.要是沒得夫人插手.怕是亂成一團麻了.老爺.夫人能幹您是知曉的.這種安置各路人馬的當口.有些事.還得她做主.不是老奴想累著她.而是有些事真得她才管得了.與其到時出事了再找她.還不如現下就有事尋著她商量先頭解決.想來.只要不要像前些日子那些勞累.怕也不會.不

這時.汪永昭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他的話便無法再說下去了.只得垂下了頭.無奈地歎了口

汪永昭看過他.手支著腦袋撐著腦袋想得半會.才苦笑了起來.「在京中的日子.怎麼求都沒求來.現下這當口.偏生卻來了。”

說著.他站起身來.對江小山說.「去把黃大夫接到府中來住。」

「知曉了。」江小山忙回道。

「拿著這個去取那黨參還有人參.以後一日三頓熬著雞湯讓婆子看著她喝下去。」汪永昭從衣袖裡拿出他從床頭盒子裡拿過來的一大串鑰匙.給了聞管家。

聞管家沒有接.朝得汪永昭苦笑著道.「不瞞您說.這黨參人參放在哪奴才是知的.但哪條鑰匙打開哪扇門.老奴全不知.夫人這次整理出來的庫房甚大.這等事奴才也不敢知曉。”

汪永昭聽得沉默了一下.朝得他道.「跟我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7:47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

    汪永昭進了屋,張小碗臥在榻中,手中拿著本冊子。

    見得他進來,朝得他笑道,“您回了。”

    汪永昭坐到她身邊,搖了搖手中鑰匙,就聽得她笑著說,“您拿著就走了,都顧不上叫您。”

    說著就細細跟他講起了哪柄鑰匙開哪幾扇門,哪幾柄鑰匙可以交給管家使。

    汪永昭聽她慢慢說罷,垂下眼看著她淡淡地道,“這些可以先交給聞管家。”

    “總得跟您說過才成。”張小碗笑著道,打了個哈欠,就半閉上了眼。

    她不想談下去,她過於聰明就在這點,太懂得怎麼迴避。

    汪永昭沒再說話,給她蓋上了被子,把那幾柄可以拿給管家鑰匙拿了出來,出門給了站在門口聞管家,讓他去取物。

    夕間,他聽了管事人一圈話,發現婦人已把權力分發了下去,她並沒有把什麼事情都大包大攬,並且人盡其用,哪個擅長什麼,管便是什麼事,她已經把人用到了恰當處。

    汪永昭知她能耐,卻不知她能耐至此,連出去逞逞節度使夫人威風事,她也沒去做過。

    時至如今,汪永昭還是弄不明白她,她身上有太多他不解東西,日復一日迷惑了他眼。

    所以,在他沒有完全了解她之前,徹底掌控她之前,他怎能讓她出事。

    晚膳時,張小碗也未多語,她看得汪永昭一直沉默,膳後,她想了想,便還是說道,“大夫還跟您說了何事?”

    “讓你歇著。”汪永昭拿著水漱了口,讓她拿著帕子給他拭手。

    “為何見懷慕都見不得了?”她溫和地笑著問,一如往常。

    她總是像這樣,平靜得不可思議,像什麼事在她心間都不是什麼大事。

    只要活著,這世上就沒有難得死人事,她便是這樣想罷?汪永昭看著她蒼白臉,並不言語。

    她總是想活著,那他就讓她活著。

    見她看他,眼裡有哀求,他閉了閉眼,微有些諷刺翹起了嘴角,又如了她願,“懷慕會分心神,從今日起,他早間午間能與得用膳,夜間便罷。”

    見得她又笑,汪永昭看著她眼,慢慢地說,“要是有意見,那午間便也免了。”

    她笑便僵了僵,汪永昭看著她,便起身拉著她起來,扶她進房。

    她太喜歡用她的方式操縱他了,他不說順著她,不過只是讓她知道,他是願意順著她。

    但,她總不能過份,他是她天,他說不行時,那便是不行。

    ******

    汪永昭又變得冷硬起來,張小碗只得聽著他話,一天只有在巳時,午時這兩個時辰,處理得了這內外事,其它時辰,只得呆在院中靜養,連握根繡花針也不行,連那書,也是不許看。

    更過份是,他還把懷善給她的東西搬走了。

    張小碗忙習慣了,什麼事都做不得,第一天就憋得難受,或坐或站了好久,總不得安寧。

    還好,一天還有得兩個時辰讓她忙事。

    大概休息得了兩天,她也漸有些氣短起來,那位黃姓大夫也是早晚兩次請脈,從他神氣間,張小碗也大概知曉自己身體沒她以為好。

    張小碗也知,她到底是年紀大了,生懷慕時又是那般九死一生,哪怕這幾年她也精心對待自己,到底還是傷了底氣。

    這日夕間,汪永昭還未得回來,大夫便按時來了,探過脈後,這黃姓大夫便說,“夫人再這樣歇得一陣,等反胃過了,便可會好上甚多了。”

    “孩子可好?”張小碗摸了摸肚子,平靜地問他道,“就跟說實話罷,要是無事,也不會早晚兩次請脈,家老爺也不會讓這後院都離不得一步。”

    黃大夫聞言搖搖頭,苦笑看著她。

    這位夫人很是聰慧,但他到底是不能違抗大人命令。

    張小碗沒等來大夫坦白,但在這晚入睡時,汪永昭看得她肚子半會,便和她說,“這三個月間,要是哪天胸悶得厲害,這孩子便不要了罷。”

    張小碗聽得半會都不知說話,好一會才輕輕地說,“怎麼了?”

    汪永昭伸出手按了按鼻樑,靜得了半會,才說,“喜脈甚顯。”

    “這話,何解?”

    “孩子才得一月有餘,脈息過顯,脈息可能會被他慢慢吃掉。”汪永昭放下手,閉著眼睛淡淡地說。

    意思是,孩子會吸乾她精血?張小碗聽得苦笑起來,“這才得一個來月,您說這話,莫是嚇人。”

    “醫術事,黃岑甚是高明。”汪永昭睜開眼,看著她肚子,眼睛終是難掩悲傷,“盼了這麼久啊。”

    說罷,他伸手攔眼,渾身疲憊無法掩飾。

    他太想這個孩子了,可是想來想去,也不能拿她命去換,只能不要他了。

    張小碗躺在枕著上看著身邊男人半會,她長長地吐了口氣,才說,“只是可能罷了,您莫要自己嚇自己了……”

    見汪永昭看她,她吸了吸氣,恢復了平靜,道,“會養好身子骨,孩子沒事,我也會沒事。”

    汪永昭伸過手抱住了她,過得一會才啞然道,“如此便好。”

    到第二天,早間汪永昭被急事召了出去,黃大夫如時而到請脈,張小碗在他探脈時開了口,說,“老爺昨晚便把事告訴我了……”

    “啊?”

    “說孩子會吃掉精血,讓我把孩子落了。”

    “這……”

    “不過有一事不知,還想問一下。”

    “您……問……”

    “我家老爺既然不要孩子了,為何還要天天拿著那等珍貴補藥往肚中灌?”

    “這……”

    “說罷,”張小碗淡淡地道,“若還把我當夫人看的話。”

    黃大夫無奈,但有得了汪永昭先透了話,現下夫人又拿話拿住了他,他便也斗膽補了細節,“您現在吃人參是在固元,到時胎兒落地,您便也會無事。”

    “如若現在孩子下地呢?”

    “這……”黃大夫低得頭拱了拱手,“您會血崩,如當年之態一般。”

    “會血崩至死?”張小碗漸漸摸清了脈落。

    “可能會如此。”

    張小碗收了手,也把帕子疊好放到一邊,看得窗外嶄新朝陽,它真是美得讓人心曠神怡。

    她不由笑了笑,道,“我還捨不得死。”

    “大人也是。”黃大夫低著頭,低低地嘆了口氣。

    “也捨不得孩子死。”張小碗轉過頭看著他,淡笑著說,“便想一個萬全之策罷,孩子與我,都得保住。”

    “手下無能,”黃岑跪下了地,言語艱澀,“這種事,手下不敢肯定,要是有,早就與大人說了,現下如若您要保孩子,哪怕您能活著到生下他那日,您也會沒。”

    “這種以後事誰說得定?”張小碗雲淡風輕地說,“跟老天爺鬥了一輩子了,便再斗上一次也無妨。”

    “夫人……”黃岑失聲驚叫了一聲。

    “不要再我給人參吃了,那個太熱,活血之物,要是真把這只得一個來月,就胎息明顯調皮孩兒落掉了,到時去找我們大人哭去,大人也陪不了一個原樣。”張小碗說得笑了起來,眉目淡然。

    黃岑聽後抬得頭看她一眼,見她那平靜從容模樣,他長出了一股氣,磕得一個頭道,“如此,手下便知了。”

    “起來罷。”張小碗朝得他微笑,便又對站在門邊萍婆子說,“萍婆,今日那碗參粥便不吃了,給端一碗清粥來罷。”

    萍婆子朝她施禮,輕道了聲“是”,輕步走了出去,走到院中,她側頭看著那剛剛升起太陽,沉重地嘆了口氣。

    命這種事,凡人幾個能說得定以後事?但不斗上一斗,夫人那種人,又怎可能認輸。

    ******

    午時大仲來報,說廚娘都找齊了,他已經領著她們走了一道,午間時就可做得那上萬饃饃,夜間那大通火舖一開火,便可把它們全蒸上,明早大軍一到,就可吃上新鮮熱騰騰饃饃,還有那熱粥了。

    張小碗聽得很是高興,辦了這樁大事大仲也甚是興奮,他臉都是紅,忍不住興奮地道,“您要不要去瞧瞧?”

    “不了,不了……”要是昨日,張小碗興許還會去瞧上一瞧,但現下卻是不了,她笑著道,“前些日子醃上鹽蘿蔔可看著好了?”

    “按您吩咐,嚐了嘗,是有些酸味了……”大仲立馬道,“這還帶了一碟過來與您嚐嚐。”

    “拿過來罷……”張小碗朝得他道,見他把帶過來食盒打開,把碟子放到桌上,她便朝得萍婆招手,“您嚐嚐味。”

    說著見著大仲還在站著,不由笑著說,“坐著罷,爹平日也是能在面前坐,也且去坐著。”

    說時她朝得他揮揮手,讓他去坐,轉頭便又去瞧嚐味道萍婆去了。

    大仲知道她和善不是一日兩日了,但她到底也不是讓誰都坐在她面前,她說了這翻話,便也是認可了他管事地位,他便不由得有些激動地退了幾步,手摸著身後那張椅子,摸得了幾下,才試探著坐了上去。

    他家四兄弟,只有他和那甚是機靈三弟弟被父親接進了府中,說來,來府中快六年了,他總算還是沒讓爹失望,能為得了這府中做事,做大事。

    這邊萍婆子嚐過了味道,便朝得張小碗點了點頭,“味道還成,酸。”

    張小碗便放了心,說道,“那辣椒也磨成了粉末罷?”

    “磨得了,磨得了。”大仲立馬接話道。

    “那便了,拌上一拌,當是讓大夥開胃小菜,大夥多吃得了一口便是一口,要吃得飽些,幹活才有勁。”張小碗朝得大腫道,“到時就用大盆抬得了一盆盆擺著,跟大夥說明白了,碗不夠,這讓他們一起夠著大盆吃,也別爭別搶著……”

    這時,許晏正好過來與張小碗說事,聽得她這話,便在門口施了個禮,得了應允進來,便笑著與她道,“這個夫人您放心,大人治軍嚴厲,在他都府當口,便是給了他們天大膽子,他們也不會爭搶,只會按命令行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軍明日即到,汪永昭當晚回來用過晚膳,便即要回外營駐紮處。

他快要走之際,張小碗給他披了厚厚的披風,讓他換了皮靴,忙前忙後了一陣,又讓萍婆子把那罐子姜湯交給江小山提著。

這時,她又偏得頭,朝江小山道,「要是忙到夜間了,便熱一熱給老爺喝兩碗,自個兒也記得喝一碗。”

「哎,知曉了。」江小山彎腰道。

張小碗又回得頭叮囑汪永昭,「夜間要是閑得半刻,您就打個盹,眯得一會是一會,精神也會好些。”

汪永昭漠然的臉上這刻還是沒有神情,他抬起手替她緊了緊發間的釵,對得萍婆子道,「看緊夫人,哪也不能去。”

「是。」萍婆子恭敬地回道。

汪永昭便轉身急步而去,那披風因他大步的走勢風中淩厲地飛揚著,帶著幾許霸道的銳利。

張小碗看得他走得看不見影了,才轉回身,回了堂屋。

「您去歇著罷。」萍婆子上前勸道。

張小碗搖搖頭,「去幫把七婆八婆叫過來罷。”

“夫人……”

「去罷。」張小碗朝得她淡笑著道,她身子往後一退,半躺了椅子上,眯起眼閉目養眼。

萍婆子只得門邊叫了丫環,讓她去叫了伙食房中忙碌的七婆八婆來。

見得兩個婆子,張小碗沒讓她們多禮,開口便問道,「甚是忙得緊罷?”

七婆身上擋油漬的圍布還沒摘下,這時她上面又擦了擦手,忙回道,「忙得緊,那些個媳婦丫頭的都忙著,吃食都準備得甚多,耽誤不了明早大軍的吃食,您便放心罷。”

「這些時日,記性也不怎地了,這才想起一事,怕又得們找些忙一會。”

「您說。”

「記著這次運過來的土姜還有得那六百來斤,稍會,帶去分一半出來,洗了切好絲,明早備好鐵桶與得鍋子,叫伙房的現煮了,許是不能讓每喝得太多,但能吃上一碗兩碗熱湯也是好事。”

「這,不是有了辣蘿蔔了麼?」照七婆看來,有得那蘿蔔也是夠了,那也能去些寒氣。

「太多了,給他們吃不上太多的肉,這姜湯還是煮夠了給他們喝得一碗罷,去去濕氣。」張小碗籲出了一口氣道,「趕這麼遠的路,給他們吃得幾個饃饃和一碗粥幾塊肉已是對不住他們了,這還是他們來咱們鎮上的第一頓,便讓他們吃得稍好一些罷,那是老爺的親兵,這才是頭一頓,不能虧待。”

「您說得是。」七婆想想便也是,便道,「按您說的辦就是。”

「八婆。」張小碗又朝得八婆叫了一聲。

「您說罷,都聽您的。」八婆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想也沒想地道。

張小碗看得一怔,自嘲道,「唉,費了老大勁找們來,是要教怎麼過活的,沒想成,現下卻把們一當成四五個的漢子用了。”

「您說的是什麼話,您哪還用們教著過活......」八婆便笑了,「再說們忙得樂意,您就別說那客氣話了。”

八婆也是個急脾氣的,張小碗見她一臉還急著要回去幹活的樣子,也就沒耽誤時間了,與她說道,「明早,還得勞煩跟著去駐營處煮姜湯,讓七婆回來歇得一會,到了時辰,就讓她過去替。”

「哎,成。”

「夫人,沒事,老婆子熬得了一晚。」七婆插嘴道。

「歇會罷,咱們都不是以前那會了,不小心累著了,歇得的時間更多,反倒是耽誤了......」張小碗搖搖頭,笑著道,「這不還想們個個都好好的,這身子骨好好的,好讓多差喚些時日。”

她這話說得場的三個婆子都笑了起來,張小碗也跟著笑了幾聲,隨即七婆八婆就又匆匆走了。

她們走後,張小碗問萍婆子,「聞管家和大仲他們都忙得緊罷?”

「是呢。」萍婆子扶起了她,往得那房內走。

「這種當口,只有我最閑了。」張小碗笑著道,這時她走到那大門處,看得院門,便又頓足,說道,「也不知懷慕做什麼?替我去瞧兩眼。”

「您別操心了,去歇著罷,二公子有得甄先生看管著,他又聽話得緊,不會有什麼事。”

張小碗想想搖搖頭,便不再言語了,待回到了房裡,又與得萍婆子說了幾句別的話,待喝過那溫補的藥汁,漱了口便歇下了。

夜間子時,江小山匆匆回了府,待得知夫人睡得甚好,便把手中的包袱交給了萍婆子,對她說道,「這是老爺托得帶回來的果子,還新鮮得緊,明日洗了,大份的給夫人留著,小份的給二公子送去,老爺說了,要是到時夫人問起,就說已給二公子送去了那大份的了。”

「知曉了。」萍婆子捧了包袱回到了臥間外屋,又去內屋瞧了瞧,見夫睡得沉,這才又回了外頭,把那隔門悄無聲息地關上,稍挑高了油燈,打了個哈欠,便打開包袱,分起了那果子。

免得明日夫人見著了,又得把那最好的不是給二公子與先生送得去,便又是留下一些給老爺。

說起來,夫人真心顧及著這些,何嘗也不是得了情面?

萍婆子以前伺候過兩位大家夫人,看著她們與恩愛,又到被棄之如敝履,從高處到低處,再從低處到那高處,後頭都是被磨碎了心,再也不復以前了。

她看著她們一個受不得那苦病死了,一個受不得那折磨瘋了自盡。

而現今伺候的這位,與得那位老爺未曾情情愛愛過,兩言談間,她也只有那笑語吟吟的噓寒問暖,他出得門去了,更曾未問過他一聲去了何處,只等得他回來,她便替他洗去滿面的塵霜,安撫著他的疲勞,其餘一概不去好奇,卻讓得這老爺從此只歇了她這一處,還在京中的府中時,便那千嬌百媚的姨娘的眼淚也未曾留住過他的腳步,一回來,那腳步便往她這裡走。

這才是真真會做,那些說來好聽的話說得一百一千次,也及不上她守門口目送他遠去,也及不上他萬里迢迢的悄聲給她捎來幾個新鮮水果,還要費心著把最大最好的送進她的口。

做啊,貼心貼到了骨子裡,讓捨棄不了,這才是最最高明的罷。

萍婆子分果子分到一半,想起了她以往主子們過往的事,她愣愣地看著油燈了半會,直到油燈的火苗一跳,她才回過了神,啞然一笑,便又撐起了精神分那剩下的。

那過去啊,真真是過去了,如今她跟的這位主子,是個說一不二的物,那些承諾過她的,也必定會如她的願罷?

    ***

五千大軍當夜駐紮鐵沙鎮,歇得那半晚,初陽剛天那邊剛現了點形,食物的香氣便跟著清晨的微風飄蕩而來。

那晨間爬起撒屎的小兵聞得那味,空中幾個方向都嗅了嗅,當下,那還半閉著的眼睛猛地睜開,尿撒到一半都忘了,腰帶也未曾繫,他提著褲腰帶往前方跑了幾步,看得那不遠處有三十幾輛的牛車駛過來,便扯著公雞嗓子大叫道,「哥哥們,哥哥們,快起來喂,快起來得了,吃的來了,那吃的來了......」

這帳蓬裡不少聽到的還睡夢中,初初聽到這聲被驚醒,卻還未清醒,有嘴裡這時咒駡著,「死小子,惹哥哥的清夢,看不揍死這混蛋小子......」

但又聽得好幾聲吃的來了,猛然清醒,當下就一躍而起,捧著餓得慌的肚子,用腳踢得旁邊那些睡得像死豬的弟兄道,「哎喲,牛犢子,趕緊起了,吃的來了。”

因著趕路,這些個已經沒有吃過熱食了,一道聲音起,便十驚百,百驚千,沒得一會,整個大營便鬧騰了起來,就是那營處,與副將坐營內的汪永昭也聽得了這大得離奇的動靜。

副將徐濤傑頗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將軍,汪永昭放下手中的情報,對得他揮手道,「也去吃上一些,吃飽了再進來。”

副將聽得立馬抱拳,「末將遵令。”

說著就帶了帳中另兩個小將出了帳門,領兵用膳去了。

江小山拿眼瞄了瞄汪永昭,剛瞄兩眼,就見得他家大人嘴角輕輕扯了一下,他便樂呵呵地往得門邊跑去了。

過得半時辰,他捧了吃食過來,汪永昭一看,有五個小碗小碟,一碗粥,一碟醃菜,一碟兩個饃饃,一碗飄著姜絲的湯,竟還有一碟乾辣椒炒的肉。

「都如此?”

「都如此。」江小山忍了又忍,還是咧開了嘴角笑,「就是肉只管每人有得五片,粥管飽,饃饃每得三個,湯也管飽,這醃蘿蔔只得兩百一盆,不過有那一大盆,每還是能吃上那麼一小碟的,老爺,這蘿蔔甚是好吃,您嘗嘗罷。”

汪永昭抬手舉筷嘗得了一小塊,嚼咽了下去,便又端起了粥碗,慢慢用起膳來。

「這個夫人曾做過給您吃過罷?」江小山站旁邊伺候著,笑嘻嘻地問道。

「嗯。」汪永昭用鼻子應了一聲。

「將軍,您不知,那熱氣騰騰的肉盆一端來,那幫狼崽子個個眼都綠了......」江小山手空中激動地揮舞著,他還是沒沉住氣,原形畢露,激動地道,「還好徐將軍帶著青虎藍虎二十四將那站著,要不然他們准得翻天!哎喲喂,老爺,您剛沒瞅著,當知曉這是夫人的意思,讓他們敞開了肚子吃個飽,都不知他們對夫人有多感恩戴德。”

他比劃了好幾下,沒瞧得汪永昭有什麼反應,便蔫了氣,靠近他道,「老爺,夫人替您長了臉,您不高興啊?”

汪永昭看他一眼,用筷子指了指門,示意他滾出去,別他耳邊聒噪。

江小山又得了這指令,頓時垂頭喪氣地,猶如喪家之犬般貓著腰同手同腳地走了出去。

出得門邊十丈遠,待他家大聽不得聲音的地了,他才憤憤然地道,「就是這樣,成天就是這樣沒個笑臉,夫人才被氣得飯都吃不下!”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8:08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因著大軍的到來,別說都府裡個個都忙得腳不沾地,就是鎮中兩三歲,尚玩著沙包的小兒,也會拿著小瓦缺罐裝點水,送去給他們建大樹護著鎮子的叔叔伯伯們喝。

這麼多的吃食,本是軍中自有伙夫管的,但伙夫也得有那糧那菜才做得成飯菜,而這荒漠之地,有錢也無處買去,所以這些個就被派出去幫馬幫運糧過來,這邊的吃食,就先交給了都府的伙房。

這段時日,汪永昭也是隔三差五的回來一次,洗個臉,換身衣裳,便又走了。

張小碗聽小山說,他請了不少人過來治沙,那些個人能得他陪著,還要選址移山,而一舉這關乎這幾個鎮子以後的生計,其中有世外高人過得半月就要走,汪永昭不得不日夜與他們四處奔波選址,一日之間,也只有能歇息之時,他才歇得半會,另還要此之間處理著別處的事。

江小山說得汪永昭甚是辛苦,張小碗其實也是知曉這是真辛苦,但江小山偏幫著汪永昭說話的口氣老引得她想發笑,面色當下也便不顯得那麼憂慮了,為此江小山卻拿眼不斷看她,似她不操心老爺了,他便更憂心了。

真真是好笑得很,江小山兒子都有好幾歲了,可這赤誠的心思,竟跟當初沒得多少差別,枉費他跟了汪永昭那心機深沉的主子這麼久,也沒學出幾許內斂來。

張小碗面色確也是不顯憂慮,只是,要是誰得空要去汪永昭那了,她便去伙房叫了萍婆過來,讓她做點消暑解渴之物,讓順手送過去。

她現下,也不用誰看著了,院子的護衛,也被她打發出去做事去了,她則安安份份地不是躺著,就是坐著休養著,比誰都仔細自己。

就是那吃的,她也差著萍婆給她單個做。

什麼東西,要怎麼吃,她心裡也是有個大概的數的,這麼些年來了,照顧兩個孩子她早照顧出了心得,用到自己身上,也便是自有分寸。

那黃大夫見她坦然自若,甚至還有些悠然自得,無一點害怕,時日久了,這次與得汪永昭報信時,也說夫脈息漸從虛弱到平穩了,如若這樣下去,不會有什麼大礙也是也是大有可能的。

汪永昭聽後,默不作聲,這日他回得府來,悄聲進了那後院,見張小碗扶著腰廊下的陰涼處,慢慢地一步一步來回地走,走得三步就歇得兩步,吃一個暗紅色的小果子,便又慢慢走了起來。

「這是何物?」汪永昭看得半會,大步走了進來,走到她身邊,拿開她的手,取出了那小果子看。

「大棗,大東那兒就有的果子,吃了對身體甚好。」張小碗微笑說道,給他取了臉上擋沙的遮帕,又給他理了理衣裳,抖出了不少沙子,「去讓人給您燒水。”

「不必,涼水即可。”

「那是地上打上來的深水,涼得很,咱還是燒熱了再洗。」張小碗笑著道,拉他的手往主臥。

汪永昭往得嘴裡塞了那果子,甚甜,他便說,「這就是前些日子寫信讓胡家的給找的?拿上幾個,差人再去找些回來。”

「家中還有上一些呢。”

「多備些。”

這棗子,多些也是無妨的,也可用來煮粥燉補品,張小碗也便點了頭,道,「好,這棗子大東偏東一帶,不少人家也是拿著燉食吃的,甚補,是個宜溫補的吃食,多備一些也是好的。”

「嗯。”

沿路有汪永昭的手下來報事情,張小碗便也差他往伙房那走一趟,讓燒點熱水抬過來,免得她再去走路到門邊差了。

「都哪去了?」手下走後,汪永昭微皺了下眉問道。

他前天回來,又命了兩個看住院子,怎麼回來,又不見了?

「伙房的柴不夠燒了,便讓他們去砍木頭去了......」張小碗說到這,不由問他,「聽說您去了那南邊兒,說那邊有種黑炭可以燒,您差人去運去了?”

「小山說的?」汪永昭瞥她。

「小山什麼都跟我說......」張小碗笑,把他發熱的手握她有些涼的手裡緊了緊,笑著和他說道,「您不跟我說,總得他多跟我說說,好知道您外頭是什麼樣的,也不會有什麼事都不甚清楚,到時又給您添麻煩。”

汪永昭聽得冷哼了一聲,不曾言語。

這時進得那屋,張小碗先給汪永昭脫了靴,發現前幾日給他磨得出了血包好的傷口也好了。

她便鬆了一口氣,對他道,「這布襪還是得天天晚上都要換,給您備好的靴子也還是一日一雙換著,對您腳好,您可別嫌小山嚕嗦。”

「他又跟你說什麼了?」汪永昭皺眉。

「您啊,就別嚇唬他了,他都是為您好。”

「知道了。」汪永昭有些不耐煩,待她起來拿濕帕給他擦過手後,他便探了她的脈,聽得她的呼吸真如黃岑所說的要平穩得甚多後,他才放下了手,仔細地看著她的臉,好一會才說,「下月陛下會派兵卒來遷山,到時,善王也會過來一看。”

張小碗聽得微笑起來,點點頭道,「知曉了。”

汪永昭看過她微笑的臉,垂下眼,伸出手去摸她的肚子,淡淡地說,「這孩子要是生下來,就叫懷仁罷。”

「要是個小女娃呢?」聽得那男孩兒的名,張小碗略微有些無奈。

對她來說,她既然要生,她也是想要個男孩,對這世道來說,男孩的命運會比女孩要容易來得爭取得多,但,如若真是女孩,她既然生下了她,她也便會盡她的努力對她好,讓孩子她的父母身上能得一些這間她應該得到的愛意與善意。

而孩子能得到多少,有一部份也取決於她這個父親對她的態度。

「女娃......」汪永昭聽得不快地說,「怎會是女娃?生的都是兒子。”

「要是呢?」張小碗不由歎了口氣。

見得她歎氣,汪永昭心下更不快了,緊揪著眉心道,「非要是,到了年歲,給她找個靠得住的住到府裡來就是。”

「啊?”

「還想怎樣?」汪永昭被她驚訝地「啊」了一聲,頓時火冒三丈,「都讓她待身邊了,還想如何?”

張小碗腦袋轉了好幾下,這才思及他是為的她,她不由得笑了,口氣柔和地回他道,「只要您不嫌棄她可能是個女孩兒就好,她待不待身邊都無礙。”

汪永昭聽得臉色緩和了下來,又看了眼她的肚子,才道,「生下來再說。”

說罷,他竟低下頭,把耳朵伸到她的肚子,慢慢地聽起了動靜。

    ***

這六月間這些時日,府中確也是甚是忙碌,閒得最厲害的便是張小碗了。

但她的這日子,也不是閒得過於厲害,這日下午,汪永昭回府不得多時,便有得汪永昭以前的一個副將其寡母帶了她的女兒來托孤。

她哭哭啼啼地說自己不久要死了,希望夫人憐憫她愛子曾為將軍效力的份上,看他為國犧牲的面上,她死後,代她照顧她女兒得幾年。

她那小女兒,長得也甚是楚楚可憐,今日也穿了一身與這個漠邊之地不符的白色衣裙來,真是有出淤泥而不染,讓眼前一亮之感。

但張小碗無論是前世,還是這世,都看慣了這番作態的女人姿態了,她知道這種女人男堆裡吃香得很,可這位夫人的確也是托錯了了。

她是對人不錯,但那並不說明她就有慈悲心腸了,她也不會被架好的名聲上,讓人拿捏著坐地起價。

張小碗差著萍婆子去外頭找了幾個兵卒回來,找時由得了這對母女坐那靠門邊的椅子上,她們不急,她也不急。

找回來後,她掃過那幾個小兵一眼,便淡淡對著那寡母說,「看得上哪個便說罷,要是願意,便為你們作了這主,給小姑娘做個媒。”

那寡母好半會都不知說什麼,拿著眼睛又不斷瞥外頭,心中甚是著急。

都坐得這麼久了,都沒見那回了府的大人來。

外頭這時卻是什麼都沒有,這都六月快七月的天了,太陽曬得肉疼,幹活的都去前頭了,後頭汪永昭帶回來的那兩個親兵,也被張小碗打發著到屋內歇息去了,這外頭這時哪還有什麼,便是看了又看,還是張小碗身邊的萍婆子來來去去,頂多不過是她剛出去得一趟,又帶回了幾個小兵。

張小碗由得她看了又看,後頭那寡母見勢不答話不行,便又起身,跪下哭著道,「小女還年幼,這婚事現還不著急,只恐照顧她不得,當下去了,讓她沒個依託。”

「十四了,不早了,明年就及笄了。」張小碗淡道。

那小閨女這時也哭了起來,跪到了她娘身後,哭得梨花帶雨。

太陽底下,自古以來都無新鮮事,張小碗也知曉,這次來西北的家裡頭,別有用心的多得是,有那麼幾家帶著養得甚是嬌嫩的女娃子過來,看著他們身上穿的,馬車上堆的,也不是那為難得需奔赴萬里來求生的家,如若不是用其它用心,過來這艱苦之地作甚?

這不,還不得兩個月,就有出手了。

可她這路是不通的,日後不想讓人把主意打到她頭上來,她便只能拿先出頭的殺雞給猴看了。

「夫人......」那看著不像即將要死,臉色孱弱的寡婦又哭了起來,那哭聲哀哀淒淒的,但話她卻是未曾接著說下去。

「夫人......」這道聲音門外響起。

聽得是江小山,張小碗叫了聲,「進。”

「夫人」江小山進來,一揖,道,「老爺讓我來傳話......」

他說這話時,那寡母與孤女眼都亮了。

「讓您過去陪他歇著,別累著身子骨了,這事怎麼辦,您發個話就成,就別磨時間了。”

張小碗聽後笑了笑,點頭道,「我知曉了。”

江小山這便退了下去,她平靜地看著這母女,道,「快選罷。”

那寡母卻是怎麼都不想選這無名小卒的,當即便撫頭一倒,昏到了地上。

那孤女便又哭哭啼啼起來,張小碗聽得多了,也是有些厭煩了,讓著這幾個小兵抬得她們出去,連婆子也未叫。

這廂她回了臥房,也不說那前院的後,只是半躺床頭,拿著蒲扇給汪永昭扇風。

「歇著罷。」一直躺著的汪永昭閉著眼睛淡淡地道。

「不困,晚上睡得早,現下再睡會,晚上便歇不得了。」張小碗不緊不慢地答道。

汪永昭便未再出聲,過得一會,張小碗聽得他睡著了,便拿著小薄被給他蓋了肚子,手上一下一下地給他搧著風,眼睛打量著外頭射進臥房外屋,落地上的陽光,心中無波無緒。

只有當思及要下月來的汪懷善,她的扇子便即一停,眉頭也皺了起來。

這些個,打主意打到汪永昭身上她管不得,但要是打到她的大兒子身上去?張小碗思及此,又吐納了幾下,這才恢復了平靜。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再疼愛懷善,日後的路,他自己怎麼選的,那便怎麼走罷。

她已不能管得再多了。

「想什麼?」這時,張小碗以為睡著了的男人開了口。

張小碗低頭看他,見得他還閉著眼,沒有睜開,她想了一會,才慢慢地問道,「懷孕的這段時日,您要找人來陪您嗎?”

汪永昭聽得久久未語,當張小碗以為他又睡著時,他開了口,聲音一如即往的漠然,「生子珍的那一年,就算睜眼的日頭不多,也睡你身邊。”

說罷,他轉過了背,不再聲響。

張小碗看著他背對著他的背影一會,便傾過了身,半趴了他的身上,當她皮膚的溫度被他染得與同他樣了,她才道,「您要是不嫌棄,這次便也如此罷,可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到月底,汪永昭忙得很難見影了,他中原之地尋了些過來,三個節鎮,每個節鎮也都定好了判官佐理,這時張小碗才見得他回來。

    她肚裡的孩兒也有得兩月了,這些日子她放平了心態,往往胸口有那難過之時,她便會分神一步一步緩慢走著,真喘不過氣來了,才會歇得一會,緩得一陣,便又會提起精神舒緩吐納緩慢走動。

    這也是煉氣的一種方式,算是一種修行,只是要維持下來難,沒得那毅力,沒得那耐苦的能耐,也沒得幾個受得住。

    張小碗這半輩子過去,有太多時候便是這樣過來的,如今只是持之以恆地練練氣,也能咬咬牙堅持得下去。

    這樣緩得近一月,她又硬逼著自己吃那些五穀雜糧,哪怕吃下了忍不住吐了,回頭便又補上,如此為難了自己一段時日,精神也好了些起來,那蒼白沒有血色的臉又多了幾許紅韻。

    三個節鎮都有了判官佐理,他們相等於就是每個鎮的主事者,便把原先都府的許多事情就又拿了回去,都府一下子就從以前的忙碌變得輕閑了起來,前院來來往往的不再熙熙攘攘。

    六月初,汪永昭家能歇得一會,過得幾日,那移山的車馬便會陸續過來。

    饒是如此,汪永昭也會早晚出去一趟,查勘各處。

    張小碗這下可是實打實地閒了下來,府中的事,聞管家拿不定主意的,才前來問她的意思。

    不用想,張小碗也知這是汪永昭的意思,不想讓她這當口主事。

    張小碗也就更放寬了心養胎,只是汪永昭此舉背後的深意,她卻是不再願意去想了。

    他們都有得兩個兒子了,現下她懷裡還有得一個,都三個孩子的夫妻了,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她不去想以前的事,他也不再深究那些細微末節,兩如此處著,深夜被子掉了地上,還有個去撿起蓋上,已是好事。

    這頭張小碗的臉色好了起來,汪永昭的臉色便也好看了一些,看著她為她那大兒子的到來收拾著衣物和屋子,制著點心,也沒覺得有那麼刺眼了。

    過得幾日,汪懷善終於來到了沙河鎮,他是夜間進的鎮子,一進那石碑的鎮門,便有得鎮口放了信號,那信號空中一響,坐堂屋用晚膳的張小碗不知怎地放下筷子站了起來,身對著大門,看得幾眼,便轉過頭看汪永昭。

    “應是他來了。”汪永昭看她一眼,淡道,“坐著吃罷。”

    說罷,對站門口的大仲說,“去打水,讓大公子洗手。”

    “是。”

    張小碗聞言便坐了下來,又轉過頭,叫得七婆八婆去做幾個菜,這才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與汪永昭笑著道,“不知怎地,剛剛那麼一下子就想,莫不是他回得家來了。”

    汪永昭伸著筷子如常吃飯,並不言語。

    “讓懷慕也過來罷。”張小碗微微笑著,眼睛裡都有笑意。

    汪永昭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萍婆,去把懷慕牽來。”張小碗忙朝得萍婆子看去。

    見她滿身的喜悅,萍婆子也面露了點笑意,答了聲是,便匆匆去了。

    她剛牽得懷慕過來放下,那正門邊就有得了快步聲,沒得幾聲,那快步聲就變成了大跑聲,隨即,那豪邁裡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就聽得汪懷善未進屋就笑喊道,“娘,懷慕,父親大人,我可來了……”

    張小碗已經站起,笑著看了冷面的汪永昭一眼,也來不及與他說道什麼,就對著那一進來的人微笑了起來。

    但真看到,她就訝異了,“怎地沒穿鞋?”

    汪懷善已經走到她身邊,正仔他細細地打量她,聽到此話,那光腳丫石地板上縮了縮,朝得他的娘親滿臉歡喜地道,“本是穿著您給的新鞋來的,可剛穿上兩天,就沾了一腳的沙,可把心疼得,就換了舊鞋,可這舊鞋實太臭了,便外頭脫了,洗了腳過來的,諾,看,娘,這腳現下可乾淨得很了。”

    說著,拉著張小碗的手,讓她低頭看他的腳板丫子,他這時的眼睛,還不由得偷偷地瞧著他娘,暗想著她的臉是不是又白了,頭髮是不是又長了。

    “成何體統!”這時,汪永昭拍了桌子了。

    “懷慕……”汪懷善卻是沒聽得他這聲暴吼似的,朝得他娘扮了個鬼臉,知曉他不能再纏著他娘講話了,那位節度使大人快要氣瘋了,他便把懷慕一舉抱起,放到了他的肩頭,這才笑嘻嘻地朝著汪永昭道,“請父親大安,一看您這精神就可好,還有得那力氣教訓孩兒……”

    張小碗剛叫萍婆子去得房裡取鞋,聽得他這話便轉過頭,不由搖頭嘆氣,“沒規沒矩。”

    “哥哥……”懷慕抱著他大哥的頭,悄聲地和得他說,“懷慕好歡喜見到你,放我下來吧,不要惹爹爹生氣了。”

    汪懷善一聽,便把他抱下,把他抱到懷裡假裝不高興地說,“哪是歡喜見到,許是要幫著父親大人欺負我罷?”

    “哪有,哪有……”懷慕一聽,急了,連連揮舞著雙手否認,嘴裡急急地道,“娘親說了,和爹爹一吵她便肚子疼,現下她肚裡還有著弟弟,定是不能疼的!”

    汪懷善一聽,全身頓時一僵,過了好久,他才把有點嚇住了的懷慕放下,沉著臉問張小碗道,“又有弟弟了?”

    說著話時,他那聲調還帶著哭腔,張小碗聽得頭疼,果然,見她不語,還沒眨眼的功夫,她這大兒子便轉過頭,就要朝那大門口跑。

    “哎……”張小碗頓時便扶著肚子痛叫了一聲,只一聲,跑到門外的人就轉過頭,看著她,腳步躊躇,眼睛裡還有委屈。

    “快回來,”張小碗朝他招手,一臉的無奈,“別跟娘鬧。”

    “不要,您又有孩子了,誰都不跟我說道一聲,信中也不說。”汪懷善在門邊吼。

    他那吼起來的那樣子,跟他老子完全一模一樣,張小碗那頭又不由得疼起來了,她就勢坐了下來,把懷慕拉了過來放到鐵青著臉的汪永昭懷裡,她才朝他道,“快快過來。”

    她聲音焦慮起來,汪懷善遲疑了一下,這時汪永昭的臉卻更黑了。

    汪懷善看得汪永昭臉難看至極,突然他就高興了,便又提著赤腳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但一走到張小碗面前,那臉就拉下來,那嘴​​都有些無意識地嘟起。

    “讓我過來做甚?”

    “給我寫信時,還不知道呢。”張小碗搖頭朝他解釋道,又道,“剛盼著你回來,又跟娘鬧,這是外頭怎麼當的善王,如何當的將軍?”

    這時萍婆子急跑著送了鞋過來,張小碗拿過鞋給他,道,“快快穿上。”

    “娘給我穿。”汪懷善抬起了他的大腳,沒理會張小碗說他的話

    只是他剛抬起腳,那邊就有筷子朝得他的腳上凌厲襲來,汪懷善腳一閃便躲過,看得那筷子竟把那石塊的地擊出了灰塵,他便似受了驚嚇地張大了嘴,朝得張小碗看去,語氣委屈,“娘看看,他又打我。”

    張小碗現下哪經得住他鬧,便站起了身,朝得他的耳朵狠揪了兩下,冷冷地道,“再不規矩,趕你去前院的客屋住,不許住我的屋子了。”

    每次都是要鬧一場,他才心安,可現下她哪有這麼多心力陪他鬧,只得來狠的了。

    “娘……”汪懷善大叫。

    坐他爹爹懷裡的汪懷慕聽得他哥哥竟如此無理,害臊地伸出雙手掩了面。

    “穿上。”張小碗拿了新鞋打他的頭,這時才去旁邊擰那溫水盆裡的帕子,見得他好,給他擦拭起臉與手來。

    這時她也無暇看汪永昭的臉色了,給汪懷善擦罷了那臉,見得他老老實實坐著,她臉色便又柔和了下來,問他道,“帶了多少人來?”

    “一百八十個。”

    “人呢?”

    “後頭呢。”

    “叫聞管家的大兒子帶他們去住爹爹的營處,可行?”

    汪懷善聽得撇撇嘴,“好罷。”

    張小碗輕敲了一下他的頭,“怎麼說話的?”

    “謝父親大人。”汪懷善雙手往前一揖,眼睛去是未去看汪永昭。

    汪永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眼神,餵懷慕飯食。

    “老爺……”張小碗叫他。

    “大仲,去。”汪永昭頭也不抬地道。

    “是。”大仲有力地應道一聲,便朝得前門跑去了。

    “就和我們一起用膳,稍會可還要出去?”

    “要得,要去營裡看一趟。”汪懷善這時坐了下來,見得他娘給他添飯,見得她把大飯碗里米飯壓了又壓,又添了一勺上去,他眼神便不由得柔和了起來。

    接過飯,拿起她給他的筷子,他這才大吃了起來。

    這時,七婆八婆把張小碗吩咐要做的菜端了上來,汪懷善見道道都是他最愛吃的,忙幫著放盤子,一放好,又風捲殘云了起來。

    “哥哥慢些,莫要嗆著。”懷慕已坐到一邊,看著他的老虎哥哥甚是很餓的樣子,道他外頭吃了甚多的苦,連飯都未曾吃飽過,便憂心地給他夾著菜,還叮囑他道,“莫要太快,嗆住了可就不好了。”

    “知曉,知曉,你也吃……”汪懷善見得懷慕對他關懷備至的樣子,不由得把一個肉丸子塞進了他的嘴裡,把懷慕的嘴堵了個嚴實。

    他大哥不在的日子,汪懷慕向來斯斯文文,現下嘴裡含著大大的丸子,竟是吐也不是,吞下也不能,只得苦著小臉,慢慢地嚼著嚥下。

    張小碗見得都笑了起來,這時,她見汪永昭臉色還是難看得緊,她給他挾了菜,與他輕輕地笑道:“您也吃罷。”

    汪懷昭未語,這時汪懷善朝得他們面前的青菜伸來,他便拿著筷子擋了他的手,看著淡淡地道,“你娘吃的。”

    汪懷善眼睛一縮,看了他娘一眼,見得他娘目光溫柔地看著他,嘴邊的笑意似是止也止不住,裡頭滿是歡喜,他便收回了筷子,“哦”了一聲,這才另夾了菜。

    只是這下,他心里安穩得甚多了,吃飯的速度也就慢了下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8:22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平時晚間張小碗歇得早,膳後她慢步走得半陣,便會去歇著。

    這晚懷善膳後去了兵營,她陪懷慕說了一會兒話,就讓萍婆帶懷慕去書房找汪永昭,她便回房。

    這時七婆帶了兩個粗壯丫環抬了水進到內屋另一側的浴房,八婆也隨著走了進來,一進來就笑道,“您不知,二公子剛門口說,明早定要一早就起來,陪得大公子練功。”

    “嗯,”張小碗輕應了一聲,摘了頭上的檀木簪,回過頭與她笑著說,“兄弟和​​睦就好,也別無他求了。”

    “都是您教的好。”

    張小碗笑而不語,起身去了浴房洗了一下,便著了乾淨裡衣走了出來。

    “老爺回了。”七婆拿了帕子給她拭頭,輕聲地道。

    “知了,歇著去罷。”張小碗讓她幫她拭了一下,便推了一下她,讓她去歇著。

    說著又想及七婆的腰不好,又說道,“時辰還尚早,讓黃大夫給做了副藥敷腰,現下去拿,讓八婆替敷上。”

    “知曉了。”七婆給她整理了下里衣的帶子,給她福了禮,這才退下。

    “夜黑,慢著點走。”張小碗朝得她又叮囑了一道,這才提步去得內臥走去。

    一進去,汪永昭正臥臥榻間看書,張小碗走得過去,拿過他的手瞧了瞧,見上面墨漬不多,便輕問,“您現下便沐浴麼?”

    “不忙,稍會還要出去一趟。”

    “是。”

    張小碗便脫了鞋,光了腳,爬到了裡側。

    臥榻不比床,要小上許多,汪永昭往外挪了挪,幫著她拿著軟枕墊了墊,讓她躺了下去。

    張小碗便拿過一側的小單被蓋了身上,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

    過得一會,她便睡了過去,汪永昭見得時辰差不多了,便收了書,起身抱了她上榻。

    出門時,突然看得那牆角的油燈沒滅,這才想過這段時日來,這燈都是不滅的,他當下也未多想,便去了角落處,去滅那燈火。

    “您還在呢?”這時,床邊傳來一道帶著睏意的聲音。

    “睡罷,這就出門。”

    “那燈您別吹,您回來,婆子便會吹熄。”

    汪永昭頓了頓,道了句,“知道了。”

    隨即他出了內臥的門,已來守夜的萍婆子朝他福了福,輕叫了一聲,“老爺。”

    “嗯,好好守著。”汪永昭垂下眼匆匆而走,他那深刻輪廓的臉孔,這刻暗夜昏黃的油燈中顯出幾許靜謐之感,萍婆子眼前一閃而過。

    老爺走後,萍婆子走到門邊往內探了探,見裡面沒有動靜,料夫人已睡著,便臥上了外面的小榻處歇息。

    ***

    子時,汪軍沙河鎮邊沿,鐵沙鎮大營處。

    與得副將們把事商議完,汪永昭先出得了帳門,汪懷善隨即跟上。

    這時漠邊的夜空萬里繁星,汪懷善抬得頭看罷了幾眼,抬起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又打了個哈欠。

    “父親大,路不是太遠,咱們走著回罷。”

    現下已是深夜,騎馬進鎮恐會驚醒睡夢中百姓,汪永昭便點了頭。

    這時,隨行的四個護衛去提了燈籠過來,汪永昭點了另四位過來,“今晚都歇都府罷,今晚夫人吩咐伙夫弄了不少吃食,都去吃上一點。 ”

    “是。”那四位當下就喜了。

    汪懷善哈哈一笑,湊到汪永昭身邊小聲地道,“那是娘做給我吃的,倒讓您討了個好。”

    汪永昭眉眼不抬,伸出手,狠狠地拍了下他的後腦勺。

    汪懷善躲避不及,被狠拍了一下,他也不惱,抬得起頭,背著手對著天空哼著小調子,悠然地一步一步翹著走,很是無憂無慮,心中無甚麼大事的樣子。

    他那歡快的模樣,瞧得跟身後的護衛們都笑了起來,這時礙於身份,不便走這父子前的龔行風也幾步遠後悶著頭笑,總算是明白了,他這善王兄弟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出了名的殺將,在他的親生父親面前也是一個樣。

    路上走得一會,汪懷善便又與汪永昭齊了頭,與得他平走了一段落,路還有一段長的要走,汪懷善轉過頭,對身邊的男人道,“她可好了,是不是?”

    汪永昭抬眼看了眼前那一臉平靜的大兒子,便點了下頭。

    汪懷善知曉,現下的汪永昭什麼都教他,教他領兵,教他打仗,教他怎麼對待大夏,這一切別都不知曉的,汪永昭都傾囊盡授,而這一切都與他的娘有關。

    他娘對這個人好,這個人便也對他好,這一切,汪懷善都知曉。

    可就算是這樣想,也越發地讓他清楚知道,這個人是他的父親,是他娘的夫君,是懷慕的爹爹,也是他娘現肚子裡孩子的父親,同樣不可避免的,這個人也是他的父親,哪怕他小時恨不得殺他一百次,一千次,但現他們成了息息相關的一家,這些說清道不明的關係,汪懷善自知到死他也掙脫不掉。

    他也知曉,他只能試著去接受,因為,比他更艱難的母親都為他接受了,他也不能再是以前那個撞得頭破血流也還以為自己總會是對的孩子。

    他忘不了過去,但他卻也不能再跟這個對著幹了。

    對著幹又如何?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汪懷善只能忍下,他想,這可能就是他娘所說的生中不可解的事情,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會有什麼答案,但卻永遠釋懷不了,只能接受它,容忍它,接受它成為生命中的一部份。

    “她什麼都不怕,”汪懷善從未跟汪永昭說過這些話,他開了個頭,覺得這話說出來也不是那麼困難,他側過頭看汪永昭一眼,見他的眼里平靜從容,他便笑了笑,接著說道,“她跟說過,只要有一日還想活著,有活著的理由,便是刀山火海也走過去就是,待走完了,回過頭去看,那便是生路,這路是走過來的,實則沒得什麼好怕的。”

    “是麼?”汪永昭淡淡地應了一句,放慢了腳步。

    汪懷善也跟著放慢了一些,點了點頭,道,“說來,正月千奇山追反軍,帶著十五人中了陷阱,下了那千谷……”

    千谷?去得成返不回的千谷?汪永昭看了他這大兒子一眼,靜待後話。

    “您猜,花了幾時從那千架屍骨中帶了爬出來?”汪懷善得意地一笑。

    “三天。”汪永昭淡淡地說了一句。

    “半天。”汪懷善說到這,忍不住又得意地長笑了一聲,又靠近汪永昭,小聲地說道,“出來後,邊防聽得一個老將說,您也去過那?您是幾天回的?”

    汪永昭聽得眉毛往上揚了揚,伸出手,又狠拍了一下他的頭。

    汪懷善摸了摸被拍得發疼的腦袋,伸出手伸出五指汪永昭面前晃了晃,嘿嘿笑著說,“五天!”

    說罷,得意地朝得汪永昭說道,“您看,娘教出來的,本事也不比您差。”

    他拐著彎嘲笑他,但看得出來他跟他說這些事,汪永昭便也不多說它話了。

    隨之,他轉過了話題,跟他說道,“住府裡,不要再鬧她。”

    汪懷善營裡已跟得黃大夫談過,聽到此言,他臉上的眉飛色舞已然消失,臉上便黯然了起來。

    “這也怪不得您,”汪懷善勉強地笑了笑,“娘就是這樣。”

    說到此,他也憂慮了起來,便沒有再有那說話的閒人了。

    “我會保住她的。”

    汪懷善聽得汪永昭這句話,偏頭看他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知曉他娘的性子,涉及到她在意的,便不會再有誰能改變她的決定,這時她要是真有那性命之憂,只能瞞著她做,要不然,她定不會遵從。

    他也沒想到,他這位從沒覺得是他父親的父親大人,也能這麼了解他娘。

    ***

    當夜,汪永昭讓聞管家去地窖拿了五壇酒出來,陪得眾人喝了一道,喝過幾盞,白羊鎮的判官入府說事,事畢後汪永昭邀得他喝了半時辰,這才作罷。

    入得房內已是清晨,那婦人已起,見他滿身酒味,便笑著朝他揮手道,“您快快去洗洗,滿身的味,可別靠過來,省得惹我一大早的就想吐。”

    汪永昭朝她皺眉,便朝浴房走去。

    “等等……”那婦又叫道了他一聲,他轉過頭,看著她倒出一杯熱白水,吹了又吹。

    吹得幾下見他看她,她便又笑了,“您等上一會,喝杯溫水順順肚子再去。”

    說罷,就端了熱水過來,又吹得幾下,試著喝了一口,才交給他道,“還是有些許熱,就這般喝罷,許是能解些酒意,您先去洗著,帶著婆子去廚房瞅瞅,讓她們給煮點解酒的湯水出來。”

    汪永昭拿著杯子喝了滿杯的水,把杯子遞給了她,冷臉看她,“現下不嫌我有味了?”

    “呵。”那婦人掩帕輕笑,轉身就走。

    汪永昭搖搖頭,朝浴房走去,走至裡頭,就聽得那婦人在外頭跟婆子說,“還好備好的熱水還有些熱,省得再燒熱水了,七婆,快去差人提桶熱水過去,倒到大公子的浴桶裡,燙他一層皮,看他小小年紀還敢不敢喝那麼瘋。”

    那婆子笑著回,“大公子醉著呢,您就饒他這一次罷。”

    “可不成,不懲懲,下次不長記性。”

    那婦人說著這話,聲音裡盡是笑意,汪永昭這時就算沒看到她,也知她的眼睛此時定是黑得發亮。



第一百七十八章

    汪懷善這一來,前院盡是熱鬧,來往之間都是些什麼事,父子倆不跟她說,聞管家父子也不跟她說。

    萍婆子探得消息了,偶爾告知她一兩句,讓張小碗心裡多少有個數。

    這段時日,來往給父子倆送女人的還真是挺多,許是在這塊地方,沒誰能比都府更有錢了,便只好送女人了。

    汪家父子倆忙著移山,往往都是相攜離開,也是相攜回來,這時早間他們用過早膳相攜而去後,汪懷慕有些黯然,悄悄與得張小碗說, “爹爹見得我無用,便是不歡喜我了罷?”

    張小碗聽得發笑,伸手要去抱他,被萍婆子手一拉才回過神,但她還是拉著他,與她坐得同一椅子,低頭問他道,“你可見得爹爹哪時不歡喜你過?”

    汪懷慕細想想,想起昨晚還得的爹爹給他帶回來的那個小泥人,他便搖了搖頭,他依偎著他的娘親,小小地嘆著氣道,“我只是想有用些。”

    “要與先生好好唸書,要聽爹爹的話,這便是有用了,外頭的孩兒,料來也不會有你這般有用。”張小碗摟著他,微笑著輕柔開導他。

    汪懷慕聽罷隨即舒了心,展顏一笑,又跳下地,不再像平時那樣要多粘她一會,伸手一揖道,“知曉了,娘親,孩兒這即刻跟先生唸書去。 ”

    說罷,就跑著出得了門,張小碗在後頭笑看著他離去,萍婆子則在後頭追著喊,“二公子,小心點兒跑,莫摔著了。”

    ***

    這是七月中旬,張小寶,張小弟兩兄弟帶了他們的行商隊伍來了。

    兩兄弟的商隊被汪家軍帶到了臨時落腳的地方,他們就駕了兩馬車的什物,送到了都府。

    他們搬東西下來時,張小碗就已讓萍婆子扶著她過來了。

    她扶著腰,在一旁看著她那兩兄弟忙著把什物指點給大仲怎麼處置。

    這次他們帶來的乾貨較多,都是魚肉之類的吃物。

    跟管家的說得差不多後,張小弟便把一筐的紅果子抬得下來,張小寶也幫著過去抬,這時,兩兄弟抬著筐走到了她身邊,張小寶憨憨地朝著她道, “大姐,本是裝的青果子,路遠,這便變紅了,所幸還沒乾透,你吃著罷,也還算新鮮。”

    張小弟這時把手朝得身上抹了抹,過來扶著她,眼睛往她肚子上瞥。

    “知曉了?”張小碗拿著帕子給他擦了擦汗,問道。

    “知曉了,你有兩個多月了,不過家裡的人怕是還沒收到信,現下還不知。”張小弟點頭,慢慢地說道。

    “大仲,叫兩個護衛幫我抬得後院主屋去。”張小碗朝得大仲吩咐了一聲,又示意張小寶跟上,帶著他們回主院。

    “家裡可好?”張小碗走得幾步便問。

    “好,爹娘身子骨都好,現下也不幹活了,我媳婦和小弟媳婦都看著他們呢,你放心著。”

    “那就好,孩子們呢?”

    “都好,跟胡先生學得甚好,回家來,孟先生也會教上幾句,就是平兒還有著些調皮,得他娘拿棍子打才聽話。”張小寶說到這便笑了起來。

    “平兒最調皮……”張小弟也補了這一句,“還老打得琨兒哭。”

    “那可得好好教教。”張小碗說到這朝得張小弟搖搖頭,“琨兒是弟弟,平兒是大哥,教他愛護著弟弟妹妹一些。”

    “哎,知了。”張小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也走得過來扶上了她。

    張小碗被兩兄弟一扶,不由笑了,“好了,有得一個就成了,再來一個,我都不知怎走路了。”

    “孩子可聽話?”張小弟看著姐姐的肚子,神情顯得頗有些憂慮。

    “甚好。”張小碗笑著點頭,眉目安然。

    “那就好。”兩兄弟這時異口同聲地道。

    張小碗聽得笑出聲,眼睛裡滿是歡喜。

    ***

    張家兄弟這一來,汪懷善在回來的半路得了訊,一到後院,“大舅舅,二舅舅”地大叫著,那聲音如雷鳴般響。

    張小寶早就候在門邊去了,第一眼看得汪懷善,目瞪口呆,“竟長這麼高了,大舅舅可背你不得了。”

    汪懷善聽得差些笑岔了氣,竟一把把張小寶抱了起來往上拋了拋,嚇得張小寶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

    “過得幾年,就換我背你了,哪還能讓你一直背我。”汪懷善放下張小寶,又歡喜地朝得笑得合不攏嘴的張小弟道,“二舅舅。”

    “哎……”張小弟重重地應了一聲,從懷裡掏出個舊銀袋,從裡頭拿出個金子打的平安玦,“快來拿著,在大佛面前供過的,戴著保平安。”

    張小寶聽得弟弟還是什麼話都說不齊,不由搖搖頭,朝得汪懷善補道,“是在有名的大濟院裡供過佛祖的,他求得主持師傅求了三天,才許他供在了佛祖前,你便戴著罷。”

    “竟是這樣?”汪懷善一聽,走到張小弟面前拿過那道平安玦,他朝得張小碗叫了一聲,“娘,快快來幫我戴上。”

    “二舅舅還是過往一般,什麼好物都要藏著給我。”汪懷善歡喜地朝著張小弟說著,“前年我給你捎過去的小算盤你可收著了?”

    “在這,”張小弟也是滿臉止不住的笑意,掏出了懷中檀木做的小算盤給他看,“多精貴的東西,都讓你找來給了我。”

    張小寶聽得忍不住,過來朝得汪懷善道,“你下次別給再給我那些稀奇古怪的什物了,便也給我這樣一把算盤罷。”

    張小弟看了不知眼羨了他​​這把算盤多久的大哥一眼,便悶不吭聲地又把算盤收了起來。

    “呵,還小氣著呢。”張小寶不禁埋怨,說罷還不甘心,還朝得張小碗道,“平時摸摸都不許,他小時我也算是白帶他了。”

    張小弟聽得慢慢抬起頭,看得他一眼,不緊不慢地道,“知曉了,回去了,便讓你摸上一摸。”

    張小寶便笑了起來,“這可是你說的。”

    瞧得兩兄弟又慢騰騰地抬起了扛,張小碗笑著搖了搖頭,這時看得汪永昭進了門,她便笑道,“老爺,回來了?”

    張家兄弟這才反應過來,與汪永昭見了禮。

    “汪大人。”

    “汪大人。”

    兩兄弟又是一人一口一個“汪大人”,叫得坐在正位的汪永昭臉冷冷的,一點笑意也沒露出來。

    ***

    夕間汪懷慕從先生那回得了後院,這下,張家兄弟便又帶著他,去擺弄他們帶給他的那些小玩具去了。

    玩到了膳間,汪懷慕還甚有些依依不捨,待坐到飯桌上,抬頭朝得汪永昭問,“爹爹,待膳後我想玩上一會,可行?”

    “功課習好了?”汪永昭淡淡地問。

    “習好了,先生說我今天的文章背得甚好。”汪懷慕立馬大聲地答道。

    “那便玩上一會。”

    “多謝爹爹。”汪懷慕便抬起了手,那快五歲的小童便朝得他父親作了個揖。

    汪永昭嘴角泛起了點笑,朝他點一下頭。

    “大哥陪你玩,舅舅們給的我都會玩。”汪懷善在一旁補道。

    “可真?”懷慕立馬朝他抬起了頭。

    “真。”

    “那我今晚可與老虎哥哥睡得?”這一句,汪懷慕問向了張小碗。

    張小碗看得汪懷善一眼,見他也眼帶笑意看她,她便微笑著點了頭,“要是不打架,便讓你們一起睡。”

    “懷慕才不會和老虎哥哥打架,”汪懷慕一聽他母親的話,便嚴肅地搖了搖頭,“老虎哥哥是兄長,懷慕答應過娘親,要敬他護他,懷慕可還記得,娘親卻是忘了。”

    張小碗沒料他竟如此回答,聽得一怔。

    這時,汪懷善聽得也是一愣,稍後,他便把汪懷善抱到了膝蓋上,低下頭,隱藏了眼裡的那小點一閃而過的淚光,笑著與汪懷慕道,“那你晚上可還會踢被子?莫要把哥哥的被子踢去了才是好。”

    “啊……”愛踢被子的汪懷慕聽到此言,竟傻了,竟不知如何答話才好。

    看著他那傻模樣,汪懷善沒忍住,樂得出了聲,心下又是另一翻歡喜。

    誠如母親所說,他這世上最親的人除了她,還有跟他流著一樣血的弟弟。

    這就是兄弟罷,他來得只半月,日日都記著要與他這兄長請安,汪懷善知汪永昭有多疼愛他這弟弟,卻沒想成,汪永昭任由得他與他這麼親密,也任由得了他娘這麼教著懷慕尊他敬他。

    想來,當初在葉片子村,汪永昭一腿踢死狗子,把他往空中丟的那一段過往,竟成了夢一般,他從來未曾想過,這個哪怕他成了善王,也不曾把他放在眼裡過的男人現下會有如此接納他的一天。

    可惜的是,他與他的父子情只能如此了。

    汪懷善知自己現下也尊他,也敬他,但,他們終成不了真正的父子。

    不過也無妨,他娘說了,那些過往撫不平的,便不去撫,自己心裡的事,順著自己的心走就好。

    汪懷善忘不了狗子,也忘不了那些年他們母子所受的欺辱,現下他這個父親大人默退一步,他也默退一步,這一生,他們之間大概最好的處境也就是如此了。

    想來,其實他也是傷心的,很多年前,他還未曾見過他這個父親時,聽得他是那威風凜凜的將軍,他雖然還在怪他,恨他,但在被小伙伴罵他沒爹時,他還想著這個男人能從天而降​​,像個英雄般震住那些欺負他,罵他的人。

    後來,來邊疆打仗,聽得他的厲害名聲,他更是厭惡起了他來,他越厲害,卻越像他所希翼的那個父親,而當他清楚認知到他對這個人這些他以前從不願意承認的感情后,這時的他們已經父不父,子不子許多年了。

    而時至今日,能有現下的光景,他實則也是坦然了,那些失去的,必是他得不到的,勇敢面對這些缺撼就是。

    ***

    膳間,汪懷善一直與汪懷慕笑鬧,張家兩兄弟規規矩矩地端著碗,眼睛都放在了外甥們的身上。

    他們坐下時顯得有些拘束,但汪永昭一直都沒開口,臉色也沒難看到哪裡去,他們便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那飯是吃得一碗又一碗,任由張小碗幫他們添著飯,直到真的撐到了肚子才罷。

    膳後一會,張小碗就先出得了門,安排著下人夜間與明早的差事,她說得幾句,人也有些累得慌,出氣也有點困難,待安排得差不多了,這時婆子都被她叫去了辦事,她回頭看得還在堂屋裡坐著的汪永昭與自家兄弟,還有正在拿著玩具笑鬧的兩兄弟,便一人先回了臥房。

    她這一進臥房,這提起的神便鬆了下來,她有些走不動了,硬是不能再動一步,再走些路到那內臥,這時她恰好站在外屋通往內臥的那一道小門邊,便扶著門框就緩緩地坐在了地上,大大地喘著氣。

    她的胸口越來越難受,大喘了好一會的氣,重重吐納了一陣的氣息,她這才把呼吸平了下來,也出了一身的大汗。

    她掏出帕巾拭了拭頭上臉上的汗,又長吁了一口氣,摸了摸肚子搖頭苦笑了一聲,這才扶得了門站了起來。

    這時,她突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過頭一看,就看得外屋的門邊,汪永昭站在那,一臉蒼白,滿眼血絲,那額上的汗順著他的臉頰流到了下巴處,一時之間,竟讓張小碗分不清那是汗,還是從他眼眶裡流出的淚。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8:37 P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張小碗訝異,提步走了一步,就見汪永昭快步走過來,似一陣風般吹到了她的跟前。

「怎地流這麼多汗。」張小碗手扶著他的手臂給他拭汗,說罷,她眼睛略過他汗濕的胸口,又伸手摸向了他的後背,摸到了一手的濕水。

好一會兒,張小碗都不知該說何話才好,給他擦好脖子,她捏緊了手中近乎全濕的帕,勉強地笑了笑,「嚇著您了罷?”

「孩子,不要了。」汪永昭開了口,語氣冷硬無比,「待黃岑把過脈,定好日子,便......」

「您別說了,」張小碗打斷了他的話,她搖了搖頭,神情認真地看著他,「您別說了,孩子會沒事,我也會沒事,您放心,會無事的。”

汪永昭也回視著她,良久無語。

張小碗扶著他的手,兩人相視甚久,直到汪永昭別過臉,扶了她進屋。

這時七婆回來了,張小碗著她去燒了熱水抬過來。

這時七月的天,鎮裡都缺水,都府裡的那口井,井裡的水這段時日出來的水也僅夠都府上下的人省著用。

張小碗也不想多浪費水沐浴,她只吩咐了讓人一半熱水兌一半涼水兌得一桶打來。

到時先倒得一盆拿著布巾擦身,稍後再倒一盆擦一遍便完。

水來後,她解了汪永昭的衣裳想給他擦背,哪料他先按住了她的手,讓她坐在床榻上,他拿過布巾給她擦完,便起身自己擦拭。

張小碗甚是疲累,便靠著床頭依在枕頭裡,看著他的身影。

汪永昭這些年月沒有變得太多,只是白髮多了點,眼角的細紋多了些,又因他不愛留鬚,鬍子剃得乾淨,那臉孔看來其實不老,他那身材因長年從不間斷練武,也依舊結實健壯,而隨著歲月的沉澱,他臉上身上全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氣息,這樣一個有著自己獨特魅力的男人,張小碗也大概能明白,為什麼這幾年間,外面總有那麼一些大膽的人老是削尖了腦袋想進他的府裡,爬上他的床。

說來,他現在身邊無人,其中她不是沒責任,她確實也是希望他對她多些用心,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會為她著想,為她的大兒子著想,所以她用溫情困住了他。

他殘忍在前頭,她不無辜,在後頭利用了他。

誰是誰非,他們之間已是說不清了。

事已至此,張小碗也確實是願意對他好了,是繼續困住他,還是補償,說來都有,但這確實也對他們都好,日子還那麼長,這日子能過得好一點就好一點罷。

「您待會叫黃大夫過來一趟,幫我把一下脈。」汪永昭擦完身,張小碗拿了手裡的衫,讓他到她面前來,「您過來。”

待他走近,她在床上坐直了身,給他穿衣。

汪永昭眼睛略過身上那件舊裡衣,看向了她給他系衣帶的手。

張小碗給他穿好裡衣,襯褲,拉了他的手坐到她身邊,又問,「可好?”

「嗯。」汪永昭摸了摸她的頭髮,讓她躺下去。

「別,我躺外頭去。”

「無須。”

「躺外頭去罷,」張小碗朝得他搖搖頭,「您扶我去,這屋子哪是大夫來得的。”

說罷就坐了起來,一直甚是沉默寡言的汪永昭這時也未多言,只待她坐起,就伸手打橫抱了她起身,放置到了外邊的榻上,才去打開門喚人。

「別讓他們知道。」張小碗在後面小聲地補了一句。

汪永昭回過頭,朝她點了點頭。

黃岑沒得多時就過來了一趟,把脈過後,說張小碗氣息亂,並無大礙。

他出去後,對著汪永昭一個人的說辭也是如此。

汪永昭聽後,冷冷地看著他道,「半時辰之前,她上氣不接上氣喘得了一陣,連站著的力氣都無,你現下說她氣息漸穩?”

說罷,他眯著眼睛看著黃岑,黃岑被他盯得腳下生瘡,站都不有些站不穩,苦笑著道,「真的平穩,您也懂一些脈息之術,您要是不信,您親自探探。”

汪永昭眯著眼睛盯得他半晌,這才揮手讓他走。

當晚,汪永昭一直把著張小碗的手脈,張小碗先是微笑看得他幾眼,便閉上了眼,安穩地入睡。

她也覺得有時甚是兇險,但她莫名相信自己是度得過這難關的。

這並不比她以前的難關難,汪永昭可能不會明白,從她來到這世間那一天起,危險與她一直如影隨形,太多次的生存她要是不去賭,她早已坐以待斃,對她來說,這一次的難關,跟前面的無數次難關一樣,沒誰輕誰重,唯一相同的是,她同樣堅持信了自己。

直至半夜,張小碗都睡得安穩,但半夜她突地被一聲大叫驚醒了起來。

「老爺......」張小碗剛睜開眼,就聽得外屋萍婆子下地的聲音,沒得多時,她就抬了油燈過來。

張小碗已經坐起,就著燈光,她看到汪永昭連發絲間都淌著汗,那嘴抿得緊得發青......

他還未醒來,牙齒咬得哢哢作響。

「莫不是夢魘了?」萍婆子輕得不能再輕地說了一句。

張小碗沉穩地點了點頭,她未發聲,只是用手勢讓萍婆子去拿水盆和布巾。

「聲音輕點。」最後,她還是輕聲地補了這一句。

萍婆子領命而去,張小碗看著那在床上身體發抖的男人,便把他的頭輕輕地移到自己的腿間,一手安撫著他的胸膛,一手輕拍著他的手臂。

漫長的好一會,腿上的男人那發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了下來,張小碗低下頭,便看得了他睜眼看向她的眼睛。

他滿身血絲,眼睛裡有著深深的疲憊,那裡面,還有著鋪天蓋地的悲傷,在此刻,無所遁形地露在了她的眼前。

「您累了,」張小碗看得他笑了笑,「再睡會罷,妾在這呢。”

汪永昭「嗯」了一聲,便閉上了眼,由得她眼角掉下的淚,滴在了他的臉上。

他確實累了,夢裡,他的那些兵士倒在望不到頭的黃沙裡,他走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踏過無數屍體,以為終於爬到這婦人的身邊,哪想,在他回到家,大門向他打開的那刻,他看到了這婦人抱著他的孩子倒在一片血海裡,他跑過去想拉住她的手,卻是怎麼搆都搆不著......

    ***

隔日,張家兄弟下午便過來與張小碗說,他們要去大東一趟,去帶些貨物過來。

他們昨日帶過來的十車貨物,竟賣出去了一半,大概到了明天,便沒得什麼可賣了。

「都按你所說的,這次帶的都是些乾貨和得那木盆,菜刀,剪子...」張大寶與得張小碗說,「剛我和小弟在外頭問了問,這些人家裡缺布的甚多,還有一家要開鋪子的人家請我帶些染料和麻布過來,這是筆大生意,給我們帶路的軍爺說這家還是可靠的,我便想接了這次生意,你看可成?”

「哪家的?」張小碗問站在旁邊的聞管家。

「黷岵那邊的莊家,家中只有得一子一僕那家。」聞管家連忙上前說道。

「你看可靠?」張小碗又問了一句。

「可靠。」聞管家答。

張小碗這次放了心,對張大寶微笑著說,「那就接罷,這幾年裡頭,你們姐夫這裡的生意,要是心裡想接又覺得拿不定主意的,便還是過來府裡問問我,問問聞管家,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們今日不比往日,小心被別人鑽了你們這道空子去。”

「知曉的。」張小寶點了頭。

張小碗轉頭對著小弟道,「你大哥沒及時覺察的,你要盯著點,這邊你熟。”

「大姐,你放心。”

「路上要小心點,萬事安妥為上,可記著了?”

「記著了。”

「記著了。”

張小碗又叮囑了他們幾句,又讓他們這次別給她帶太多東西過來,張家兄弟也全都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們走後,像是為了讓她安心,聞管家特意在她身邊小聲地說道了一句,「您放心,他們商隊裡有咱們老爺的人,凡事他們都會幫著看著點。”

張小碗聽得愣了一下,隨後失笑。

這天夕間,張小碗讓婆子們做了一大桌的菜,還多加了兩道補湯。

桌間汪懷善得知兩個舅舅要去大東一趟,歎了口氣,便道,「也不知你們回來時,我還在不在沙河。”

以前住在一起時,早間大舅舅送得他念書,夕間二舅舅來接他回家,那等時光,隨著他長大就一去不復返了。

他說得悵然得很,張家兄弟也默然,連勉強的笑也擠不出來,那嘴角勾了勾,便又沮喪又悲傷地垂了下去。

他們一路從南北上,途中也甚多艱難困苦也走了過來,為的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可世事哪有這般簡單,太多人太多時候身不由已地被驅趕著往前走,那初衷往往便會變了模樣。

但所幸,一家人還是在彼此照拂著,大姐在,他們也在,這便就是幸事。

「你幾時走?」張小弟這時突地出口。

「下月初。」汪懷善說了這一句,便又靠近他,在他耳邊說了個詳細日子。

「那便無事,」張小弟算了算日子,「我跟得你大舅舅少盤兩天貨,趕路回來,我們就還可一起住得三天。”

汪懷善一聽,那眼睛頓時便亮了起來,「那可好,我那三天便什麼事也不做,咱們舅甥背著箭去打鷹去。”

「好。」張小寶聽得也磨拳擦掌,擦罷兩下,臉卻僵了,道,「小老虎,大舅舅這箭可有得那三四年的光景沒好好拉過了......」

「回頭練練去,」汪懷善一揮手,「你要是打得少了,娘,你便罰他晚上只許吃兩碗稀飯。”

在給汪永昭添湯的張小碗一聽,搖著頭道,「要是讓得外人聽去了,還道咱們家出了個不敬舅老爺的公子爺。”

說話間,她把碗擺到了汪永昭的面前,輕聲地與他道,「您再多喝一碗,這個補氣。”

「咦,補氣?」汪懷善一聽,把他的湯碗也伸了過去,「娘你也幫我添一碗,我這兩日也氣短得很。”

張小碗聽得好笑,便笑著給他添得了一碗。

一直安靜聽著大人說話的汪懷慕見此,默默地夾了一塊最大最肥的肉,放到了他這兩日氣短的哥哥的飯碗裡,還朝著他大哥露出了一個安慰他的大笑容,看得汪懷善略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張家兄弟見狀不禁宛爾,但到底這是汪家人的事,他們可不敢管到汪永昭的頭上去,這時便都低頭吃著飯,努力把他們大姐夾到他們碗裡的肉塊吃到肚裡。



第一百八十章

    靖皇派了士卒來與汪永昭移山,這七月下旬,負責主事的大將,威遠將軍便到了沙河鎮。

    這將軍說是輕服來的,汪永昭便也不用著官服迎他,這要來的這一大早,張小碗心情甚好地給汪永昭著了青藍色的便服,給他束了髮,用了繡著金絲的髮帶綁髮。

    汪永昭這一身,簡潔中透著與之身份相符的氣派,汪懷善過來請安,瞧得汪永昭這模樣,不斷地拿眼斜他娘。

    張小碗瞧得發笑,又去箱子裡尋了那條給他的,便給他重束了發。

    他們用的都是同樣的帶子,只是,一個繡的是金絲,一個繡的是銀絲。

    汪懷善今天也穿了同樣顏色的衣裳過來,先前來時見到汪永昭身上的,他本是要打算回頭就換,但見得汪永昭的模樣後,他決定就不換了,就這麼穿了。

    都說他們長得一樣,那就是一樣罷。

    這也可以讓靖皇知道,他終是承認,他是汪家子……

    幾年過去,靖皇答應他的沒做到,他說給靖皇聽的那些,十中有三也未成行,想來,世事大概就是如此。

    父子倆走後,汪懷慕也跟得先生學習後,張小碗堂屋坐著,看著婆子們給她肚子裡的孩子縫小衣,偶爾跟得她們說幾句話。

    等到巳時,府裡像是熱鬧了起來,張小碗見得自己院外的護衛換了一撥,換的全是汪永昭的貼身侍衛。

    她正想出了什麼事之際,聞管家就來了,施過禮後便道,“有那夏朝的叛賊跟得了威遠將軍過來,欲要刺殺他,老爺怕您這裡有什麼不妥,便讓他身邊的幾個過來守得幾天。”

    “知曉了。”張小碗臉色平靜地點了下頭。

    午時,張小碗膳後正午歇,聽得外屋有了動靜,便睜開了眼,正好看到了汪永昭走了進來。

    “您用過午膳了?”張小碗起身欲要下床。

    “躺著。”

    張小碗還是下地穿了鞋,走得過去給他脫了外裳,放好衣裳後,倒了杯白水與他,瞧他喝下才道,“懷善呢?也回來了?”

    “沒有,他這幾日驛館與得司馬年住。”

    司馬年就是那威遠將軍,張小碗聽得站著“啊”了一聲。

    “留了幾個人在那,他身邊還有龔行風。”

    張小碗拍拍胸,便要去洗帕給他拭汗。

    “去躺著,擦擦就過來。”

    張小碗見他臉色稍冷,便不再過去,坐回了床邊,等到汪永昭走了過來,她才爬上了床。

    “您別什麼事都不跟我說,我心裡沒底,”想了想,張小碗決定還是坦陳心中所想,“知您想讓我安心養胎,不許多管事,可家中的事,您的事,懷善的事,不是不想管便能不管的,您不說,我自己還是會多想,怎麼管都管不住,心裡也容易藏事,反倒對肚子裡的孩兒不好。”

    “這甚多的歪理都哪來的?”汪永昭伸出手,給她蓋了薄被。

    “老爺……”張小碗有些無奈。

    “婉和公主要出嫁了。”

    “啊?”汪永昭這話沒頭沒尾,張小碗聽得不甚明白。

    “嫁的便是這威遠將軍。”

    “是麼?”張小碗不禁微攏起了眉心。

    汪永昭伸出二指,把她的眉心拔開,淡淡地道,“只要出了這三個鎮,他死何處都關不關我們汪家的事,靖皇休想把他那人盡可夫的女兒塞給我們家。”

    張小碗聽得半會都無語,緩了一下,才道,“這相爺的公子公主不嫁了?”

    “相爺公子上月娶了太尉的女兒。”

    “啊?”張小碗瞪了眼。

    看得她把眼睛都瞪圓了,汪永昭翹起了嘴角,“這三公,合起來跟皇帝打聯手仗了。”

    丞相跟得御史是一家,現下,丞相家娶了太尉家的女兒,等於御史跟太尉是握手言和了。

    “幫了他讓御史和太尉對著幹,卻被他因著猜忌打發到了這邊遠之地,到這時他還想給找麻煩?”汪永昭說到這,冷冷地哼了一聲,“就算這司馬年是死了的地方,到時把他扔出去,看誰……”

    “您就別說了。”張小碗清咳了兩聲,任誰有汪永昭這麼個不忠君不算,還不聽令的臣子,都會有芒刺背之感。

    “您的意思是如果這威遠將軍死們這,靖皇便會想法子找理由把公主塞給們家?”張小碗說完,眉頭還是不禁攏了起來。

    汪永昭又伸了二指拔開,“說了無須擔心,我自會解決,你那兒子,也不是個傻的。”

    “是麼?”張小碗苦笑。

    “都說了。”汪永昭安撫地輕拍了拍她的臉。

    “這位將軍還是不死的好,”張小碗輕嘆了口氣,想了想說,“所以懷善現下便在那驛館護住他?可這樣,要是出了點什麼事,不是更有牽扯,更能讓那有心之人做出文章?”

    “早給他訂親,他便什麼牽扯也不會有。”汪永昭淡淡地道。

    張小碗聽得喉嚨一窒,垂眼拿帕擋住了嘴,當作沒聽到這話。

    汪永昭也不與她計較,接道,“三日後就走,就算他自個兒想死,也會讓他出了我的地方才死。”

    “也許皇上不是這個意思?”張小碗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猜測道。

    不會是他們想岔了罷?懷善不喜公主,她不信靖皇不清楚。

    “不是這個意思?那麼多將軍,這邊疆六十七哨,隨便挑一個就可以挑出一個與有舊交情的將軍來辦這事,何須挑個毛頭小子過來?還是個殺了大夏的大王子,被大夏叛軍追殺的將軍?”汪永昭撫著她的發冷冷淡淡地說,“別因著甚喜靖鳳皇后,便把皇上也想著是個好的,皇后死後,他的心狠得比誰都硬,沒誰是他下不了殺手,就是善王無一處對不起他,可瞧瞧現,為了重新把們汪家牽扯進去,他竟算計起了為他奪天下的異姓王。”

    以前欲辦相爺,便由得了他那公主與相爺兒子勾搭,可相爺也是三朝的元老,這麼多年的官也不是白當的,醒悟過來就全力相博,他那公主也麻弊不了相爺了,現下找了個背後無勢力的年輕將軍指婚,還想著不遺餘力地再順勢暗算他一把。

    這一箭倒是一箭雙雕,這將軍死了他這裡,就可尋得理由把那公主塞給他們家;沒死,他那女兒便也還是有個接手的。

    這京中誰家大臣都不想要的公主,靖皇竟想塞給善王,汪永昭也當皇帝這腦袋一時之間被撞傻了,哪怕他沒有直說,只是拐著彎來試探一番,也是傻了。

    汪懷善那心高氣傲的性子,哪容得了他塞那麼一個誰都不要的女人給他,這便不是生生斷了他們君臣之間那點所剩不多的情份麼?

    “知道了。”張小碗也不多解釋她其實對皇帝沒什麼好感,對她來說,皇帝畢竟是皇帝,汪永昭是臣子,不管汪永昭背地裡做了什麼,但表面上,他最好別做一件讓皇帝拿住把柄的事,要不,整個汪家就會被一鍋端。

    誠如汪永昭所說的,皇帝連與他一起打江山的異姓王都下得去手,她怎能不替她的兒子忌諱他?

    伴君之側,就是與虎謀皮。

    所以汪家不能倒,只要汪家不倒,她的大兒子便會無事,皇帝再如何,也不可能越過汪家就對他的功臣下手。

    ***

    過得三日,那威遠將軍好好地走了,善王替他殺了三個刺客。

    汪懷善回來了都府,與張小碗和汪懷慕笑鬧時與平常無二,但當晚,聞管家來報,輕輕地說,“大公子從酒窖裡拿了五壇老酒出去。”

    張小碗聽得呆坐了一會,汪永昭皺眉開口叫去把善王找來後,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對他搖搖頭說,“由得了他去。”

    他心裡苦悶,喝就喝罷。

    但當晚,酒醉了的汪懷善拍開了他們的門,萍婆子放得他進來後,醉醺醺的汪懷善嗅著鼻子,半閉著眼睛就走到了那內屋,依稀瞧得床上坐起的人後,他猛地撲了過去,把頭偎到了他懷裡,大哭道,“娘,娘,我不相信,我跟他說過,定要娶一個像娘,像他的靖鳳皇后那般的妻子,可他現下是幹什麼,他想把一個別人背後罵爛貨的公主塞給我,娘,我不想相信,不願意長大了,也不願意相信他所說的話了,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全變了……”

    他哭得甚是傷心,但坐裡側的張小碗看得他撲到汪永昭的懷裡,一口一聲娘地叫著,還把眼淚鼻涕擦到了臉色僵硬的汪永昭胸前,這時本該替兒子傷心的她,只得無奈地轉過頭,不忍看兒子的哭訴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8:50 P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小醉漢又嚎啕大哭了一會,聲聲叫著娘便醉昏了過去。

    張小碗無奈,朝臉繃得緊緊的汪永昭投去哀求的眼神,還叫了一聲,“夫君。”

    汪永昭惱怒地瞪了她一眼,眼帶嫌惡地低頭,看得那死死摳住他腰的汪懷善,他冷哼了一聲,便抱了下床,把人送到了門邊。

    “老爺。”江小山已經站了門口,朝得汪永昭行了禮,便示意跟前的護衛背上已經打起了小呼嚕的大公子。

    待他進了房,張小碗已經下了床。

    她給他擦了身,給他換了乾淨裡衣,等兩上了床,張小碗靠了汪永昭的肩上,把他的手拉到她的腹部放著,她才輕嘆了口氣。

    “睡罷。”汪永昭淡淡地道。

    這時萍婆進來吹燈,張小碗微起了點身,對她道,“我還是不放心,你幫我去看看,要是吐了給他擦擦,餵他點水喝。”

    “這就去,您放心。”萍婆輕聲地答了一句,便吹了燈出得了門去。

    這廂黑暗中,張小碗卻是再也睡不著了,房中還尚存著懷善帶來的酒味,可見他喝得了多少,心是有多難受,醉得連是不是她都沒分辯,只顧得著把話說罷就倒了過去。

    “睡不著?”汪永昭又開了口。

    “是,”張小碗苦笑了一聲,輕輕地說,“您別怪我總是偏心他,我是一直教他要隨著心走,養成了這個性子,有時也分不清,這是好還是壞,是不是害了他。”

    “害了他?”汪永昭聽得哼笑了一聲,“沒教著,他這一驚一乍的性子,哪有得如今的出息。”

    他說罷這話,屋子時安靜了一會。

    黑暗中,只聽得張小碗笑著出了聲,輕輕聲地說,“您也知他如今也是有出息的了?”

    汪永昭沒出聲,但似是惱怒,要把放她腹部的手收回去,張小碗及時伸手覆住了他那隻手,待安靜了一會,她才叫了他一聲,“夫君。 ”

    “嗯。”

    汪永昭靜待了半會,也沒等到她的話,只聽到了她進入了沉睡的淺淺鼻息。

    他不由得偏過頭,黑暗中看著她不甚清楚的臉。

    饒是這樣,她也很美。

    她知道他很想要這孩兒,她怕是比誰都知曉罷,所以拼了命都要生下來——這讓他弄不清,她是成全他,還是想拿著她對他的這份情誼操縱他,還是她也如他那般想要這個孩兒。

    可不管是怎樣,事到如今,汪永昭也自知他已捨不下她,她終如了願,把她烙了他的心底。

    ***

    第二日一早,汪懷善用早膳時,臉都埋了飯碗裡。

    熬得濃濃的小米粥愣是讓他喝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出來,看得汪懷慕以為他昨晚喝多了頭還疼著,時不時伸手去探他大哥的頭,生怕他發燒。

    他身體不適時,娘親便是如此關心他的,汪懷慕便把這種方式用到了汪懷善的身上,小臉上全是關心之情。

    汪懷善被他摸得了多次,又不忍心斥責他這弟弟,只得抬起微紅的臉,跟得他說道,“老虎哥沒事,莫著急,快喝你的粥,先生還等你過去唸書。 ”

    “哦,知曉了。”汪懷慕一聽,拿起碗斯文地喝起了粥,喝罷,又去張小碗麵前,讓張小碗給他整理了一下衣裳,他這才朝得汪永昭拱了拱手,“爹爹。”

    “去罷,小山,送二公子過去。”汪永昭摸了摸他的頭。

    “爹爹,這個,是昨日默寫的字。”汪懷慕小心地把藏於荷包中的宣紙拿了出來,“昨日回來得晚,娘親說今早可以給您看。”

    汪永昭微訝,接過紙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從心間露出了笑。

    這是一道兵法,是現今的禮部尚書按他十七年前與得大夏一場大勝的大戰所寫出來的兵計。

    懷慕的字甚是工整,瞧得出來,他是仔仔細細下的筆。

    “是默寫的?”

    “是。”

    “也背得出來?”

    “孩兒能背……”汪懷慕說著就搖頭晃腦地背起了兵法,念罷,才由江小山歡天喜地背了他去先生那。

    他走後,汪懷善也用好了膳,他用鼻子吸了兩聲氣,朝得張小碗說,“娘,我去辦事了。”

    說罷,朝汪永昭粗粗拱手了一下,也不等汪永昭,便出了門。

    “這是誰告訴他了?”張小碗轉頭笑著問萍婆子。

    “許是從別人嘴裡知道了,可不是老婆子說的。”萍婆子笑著道。

    “唉……”張小碗笑嘆了口氣,待到江小山回來了,她這又把給這父子帶身邊的什物細細跟江小山說了一遍,這才看汪永昭帶著江小山出了門。

    都府門外,一直鬱悶蹲都府前大獅子處的汪懷善見他們出來,把嘴裡嚼著的果子核一把給咬碎了,吐了殘殼,看得汪永昭翻身上馬後,他這才翻身上了他的馬,跟了他的身後。

    馬兒走得幾步,江小山從包袱裡抽出一個竹筒,與他無奈地說,“您走得太急,夫人都來不及把這解酒的梅子湯給您說,她還說加了不少糖,是您愛喝的。”

    “哦。”汪懷善訕訕地接過,拔開蓋子喝了一口,酸酸甜甜,果真是他愛喝的,他這才眉開笑眼了起來。

    待喝到大半,他猶豫了一下,駕馬跑到了汪永昭的身邊,一言不發地把竹筒伸了過去。

    汪永昭看他一眼,便接過竹筒,把那剩下的喝入了口。

    ***

    七月底,邊漠越發炎熱起來,三鎮也很是缺水,所幸移山的大軍隨之也運來了不少水車,再有得那大東,雲滄兩州的支援,節鎮裡的才不至於因無水而無法生活。

    這時那幾個泉口也被深挖了出來,也算是解了一些燃眉之急,但每家每戶的用水都有份額,每家只提得了一桶到兩桶的水,要是誰想痛痛快快地想沐浴一翻,怕也是不能夠的。

    但平民百姓也沒幾講究這個,那水只要夠喝夠做飯,倒是誰也無甚麼怨言,但也只限於一般平民百姓,也有些家道好些的,便要講究得多,挖空了心思收籠那管水的軍爺,想多提得兩桶水另做他用。

    沙河鎮的判官嚴軒是個極度嚴苛之,當他發現管水的幾個不按章辦事後,便當著眾的面鬧市行刑,要各打他們每二十大板子。

    打途中,汪懷善正跟汪永昭身邊騎馬而回,看得他們到,沿路的都讓出了路。

    這時汪永昭一聲不發地翻身下馬,大步走到了判官前,坐了判官的主位上,淡淡地道,“接著打。”

    “是,接著打。”嚴軒一揚手,厲道,那板子聲便又再響起。

    待打過後,汪永昭才問,“為何而打?”

    嚴軒便解釋了一翻,汪永昭聽後對他道,“甚好。”

    說罷,他起身輕拍了拍他的肩,朝得他點了下頭,才又翻馬帶了大隊回府。

    路中,汪​​懷善問,“您一直都是如此信任您的人?”

    看打過再問原由,他倒對那判官真是信任之極。

    汪永昭側頭看他,汪懷善看不到他被遮布擋住的大半張臉上是什麼表情,卻聽得他這位父親大淡淡地說,“能替賣命之,有何可疑?”

    “娘也這樣說,她說要信任那些幫忙的,不能讓他們寒了心。”汪懷善說得抬頭看了看天,好一會才抬得頭下來,問他道,“您說,好多人都明白的道理,為什麼那最最聰明的卻是不明白呢?”

    “因為他不在意寒不寒那些人的心……”汪永昭說著冷酷地直視著他,“他有比寒不寒心更重​​要的事要在意,他沒什麼不對,倒是你,婆婆媽媽不成體統,枉費你娘對你的心。”

    汪懷善一聽,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隨口咕嚕得了一句,倒沒有回什麼話。

    他都忘了,他父親大人可不是他娘,什麼事都能給他一個可解的答案。

    這不,對著他說話不是斥他就是訓他,昨晚他是中了邪,才把他當成了他娘。

    今日他們回得尚早,張小碗正在窩在屋裡偷偷給汪懷善做鞋,她這大兒子常在大夏國境內,她這些日子便找著了可靠的人問了大夏的鞋是怎麼做的,便想著給汪懷善做兩雙帶著,這幾日她都是偷偷地干活,哪想汪永昭早回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本來聽得門響,她還道是婆子來了,誰料進來的是汪永昭,張小碗便傻了,看得那上下打量她的汪永昭,她下意識地就想掩藏,但大桌上全擺滿了布和鞋底,怎麼藏都無濟於事。

    最終,她清咳了兩聲,站了起來,一手扶​​著腰,突然計上心來,“哎喲”了一聲。

    汪永昭又掃了桌子一眼,並沒有過來,冷靜地站那看著她。

    “這……”張小碗皺了皺眉,她也知無法解釋了,便有些尷尬地扶了扶頭上的釵子,一時之間也沒了言語。

    汪永昭這便走了過來,把她的釵子拔下又插下,看得張小碗拿眼往上瞥他,他淡淡地道,“斜了。”

    “多謝您。”張小碗扶著腰福了福身。

    “嗯。”汪永昭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又掃了一眼滿是布的桌子。

    張小碗看得過去,長吁了一口氣,知是躲不開,便說道,“您說罷,要如何才答應給懷善做得兩雙鞋帶走。”

    “談條件?”汪永昭翹了翹嘴角。

    “是呢。”張小碗轉身去倒了水,遞給他他,看得他喝完又道,“精力尚好時才做,不會累及身體。”

    “那便做罷。”汪永昭點了頭。

    “啊?”本還肚子裡想詞委婉地再說得幾句的張小碗微愣。

    “答應了你的條件……”汪永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記著了,還有別忘了你所說的,不會累及身體,小山媳婦明日即到,明日讓她陪著時再做。”

    張小碗聽得搖搖頭,這段太平時日都讓她有點忘了,汪永昭是個對誰都不願意吃虧的。

    次日小山媳婦進了沙河鎮,同時她也帶來了幾封信,交給了汪永昭。

    其中有一封家信,是汪永安寫來的,信中說汪觀琪的身體怕是不行了。

    汪永昭交給張小碗看後,張小碗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要叫黃岑回去一趟。”汪永昭看著桌面,慢慢地說出了這一句。

    “是。”

    “不問為何?”

    張小碗搖搖頭,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靜默了一會,才說,“這當口,我不能回去,你也不能。”

    所以,家中的老爺,不能死,就算熬,也要熬到他的孫子出生之日後才可撒手西歸,這當口,他​​不能回去奔喪。



第一百八十二章

    黃岑隔日就走了,汪懷善消失幾天,帶回來一個雙目盲了的老大夫,沒有幾日,他與兩個趕回來的舅舅在那沙漠之中獵過鷹,就要帶著他的兵士走了。

    這次他走,在主院的大堂屋中,他給張小碗與汪永昭磕了頭。

    他也給兩個舅舅磕了頭,與他們道,“懷善行走萬里,踏過不少路,見過不少人,才知曉像你們這般對我好,定是我上世做了好事,老天才派得你們來當我的舅舅照顧我。”

    說罷,他轉身掉頭,騎馬帶兵,揚沙而去,沒有回過一次頭。

    看著他走,張小碗坐在那無聲地哭,他與她的每次生離都像在割她的肉,她除了忍,便也只有忍。

    而張小寶與張小弟追著他出了門,看著他在他們眼前消失後,張小寶蹲下了地,抱著膝蓋悵然地看著前方,直到揚起的沙塵都落下了,他才抬起頭,與那也無聲流著淚的弟弟黯然地說,“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聚上一回,他長得太快了,只背了兩年他就大了。”

    張小弟伸出衣袖拂了拂臉上的淚,扶了他起來。

    張小寶站起後,帶著張小弟走了回去。

    後院的主屋裡,張小碗慢慢止了臉上的淚,看得他們進來,她木然地道,“你們也要走了罷?”

    “過得幾日再走。”張小寶立馬笑著搖頭道。

    “走罷,省得我再傷心一回。”張小碗看著他們,靜靜地說,“給你們準備好的物件都備妥了,不多,才兩擔,是我給你們媳婦和我侄子女他們的,都拿好了回去,別落下了。”

    “姐。”

    “走罷……”張小碗擺擺手,閉上了眼。

    看著她眼角流下的淚,張家兄弟們忍著沒吭聲,到了外頭,兩兄弟流出了淚,挑了那擔子,去集市整合好了車隊,在那朝陽剛升起的不久後,他們緊跟著汪懷善,離開了張小碗,回他們自己的家。

    這一個一個的人都走了,那大極了的主院更顯得空曠起來,張小碗看得那空蕩蕩的院子好半會,才轉過頭,與身邊的男人說,“有時我都想,他們要是都沒有回來過,那該有多好。”

    如此,她便不用這麼傷心了。

    ***

    老大夫來了之後,教了一套吐納呼吸之法給張小碗,那法子,跟張小碗平時用的差不了多少。

    張小碗用過之後,覺得老大夫的要可行一些,便用了他的法子。

    汪永昭這幾日也很是沉默,張小碗沒打擾他,只是在這日午間時,她提了在井裡涼過的梅子湯,去了他的書房。

    護衛放了她進去,她把食盒放下,給他行了一禮,才輕輕地問,“讓妾身在這坐會罷。”

    汪永昭抬眼看得她一眼,從太師椅上起了身,給她搬來一張椅子,放在了他的椅子旁邊。

    張小碗坐下,給他倒了碗梅子湯,就倚著椅臂靠著,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也不出聲。

    汪永昭喝過湯,就又拿筆寫起了信,這次,他把斟酌了一上午的信一筆揮就,封上信封,叫來人拿走後,他朝張小碗淡淡地說,“皇帝查我當年十萬銀兩徵兵之事,當年跟隨我的三位千總自戕於欽差前,替我洗涮了污名。”

    說罷,他靠在了椅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抬頭看得了那門廊,神情疲憊。

    汪府中汪觀琪的生死,舊日追隨之人的死,張小碗不知他心裡還藏有多少事。

    她陪著他安靜了一會,才開了口,“我叫萍婆準備些錢紙,您去酒窖提得幾壇酒,今晚您便陪著他們喝上幾碗罷。”

    汪永昭聞言笑了笑,轉得頭來,拉著她的手放到了臉上,過得一會,他“嗯”了一聲。

    當晚,張小碗在後院朝南的一個院子裡擺了案桌,讓汪永昭領著他的將士祭奠亡靈。

    子時,汪永昭回了房,他把頭埋在了她的髮間,終沉睡了過去,不再像前幾日仰躺在那一動不動,讓張小碗猜了幾次,都猜他定是沒有睡著。

    她以為他是為了汪觀琪的事情在煩心,哪想,竟還有別的事。

    而事到如今,他熬著,她便陪他熬著,說來,多年前的她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們會走至如今這模樣。

    他難,因著他對她這些年的情義,她便陪著他難罷。

    八月中旬時,炎熱的邊漠之地終下了幾場大雨,節鎮的百姓樂瘋了頭,好久沒見過雨的人都站到雨下淋了個透腳濕,待雨停了,這著了風寒的人一時之間便多不勝數。

    張小碗聽得這消息,已是有兩個人得了風寒死了的事後了,她叫來了聞管家與老大夫,讓聞管家把庫房裡能用到的藥都派出去送到判官那,老大夫也被她請著帶人出去出診去了。

    老大夫走時還啐了她一口,“老夫才享幾天清福,便又差我這個瞎子去賣命了。”

    說罷,氣轟轟地亂點著拐杖走了。

    這老大夫嘴臭,但醫術卻是甚好,他出去瞧得了幾趟病,下了幾個方子,倒也算有效,沒讓那無病之人也沾染了這咳嗽無力的毛病,只是都府裡的藥材已用盡,那廂運過來的藥材還要得上兩日,鎮上陸續也有熬不過去的人死了四五個,直到藥材加緊日行千里運了過來,才把這勢頭壓了下去。

    兩月的熱氣朝天未死一人,一場雨卻是死了七個人,汪永昭又守在了都府的前院與判官定法管束民眾,熬得了幾日回了後院,他卻病倒了。

    他這一病,也是來勢洶洶,當晚出的氣多,進的氣少,老大夫連扎了他十幾針,才讓他的氣息喘平了一些,但也甚是微弱。

    待他昏了過去,暫時無生死之憂後,老大夫一甩袖子抹了把額上的汗,看著張小碗的方向道,“你給他準備棺材罷。”

    張小碗聽得淡笑,“您這說的是什麼話。”

    說罷也不甚在意,接過萍婆子手上的熱帕子,輕輕地去拭汪永昭臉上的汗。

    “我說的是真的,”見她不信,老大夫生氣地嚷嚷,“他心口休罷了幾次,便是大羅神仙也挽不回他的命。”

    “是麼?”張小碗虛應了一聲,又拿了乾帕子去擦汪永昭身上的冷汗。

    見她淡定得跟平時無二,老大夫吧唧了下嘴,道,“我是你兒子請來給你看病的,說來我這心也是偏向你的,這屋子裡的人都是你的人,說了我也不怕別人聽了去,他死了其實是好事,你還年輕,身子骨這根基其實也不差,待生下肚裡這娃,我便做主,把你……”

    張小碗聽得搖搖頭,對著七婆說,“快堵上這位老先生的嘴,帶得他去用膳,許是餓著了嘴,這都胡言亂語了。”

    老大夫還要說道什麼,張小碗也沒理,讓七婆和八婆拖了他出去。

    人走後,她朝急得滿臉都沒有血色的江小山招招手,“你過來。”

    江小山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跪下,狼狽地哭著道,“夫人……”

    “慌什麼?”張小碗笑了,“盲大夫愛說笑,這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難不成你還聽他的胡說八道不成?”

    江小山哭著搖搖頭,他搖頭過猛,還甩出了鼻間流出來的鼻涕。

    張小碗朝他無奈地搖搖頭,“別慌了,你替我守在這,我去庫房取根人參,老爺有事了你便去把盲大夫綁來,就說我說的,要是我回來之前老爺有事,我便把他的拐仗奪了,把他扔到那沙漠裡餵鷹。”

    說完,她招手讓萍婆子過來扶了她,讓她扶了她進了庫房,待到了最後幾扇門,她自己拿了鑰匙獨自走了進去,找到她以前看過幾眼的盒子,拿出脖間掛著的金玦,打開了盒子,把汪永昭藏著那根可能是拿來救她的命的幾百年老參拿了出來。

    回頭她拿了人參找了那還在用著膳的老大夫,讓他聞了人參。

    老大夫聞了又聞,聞了半晌,又想了半會,才說,“倒也有個法子,不過這整支人參便完了。”

    “您說罷。”

    “這人參對你有用,到時你要是有個落差,也能救你的命。”

    “您說罷。”

    “就是這皇宮裡,也找不出第二支這個年份的了。”

    “您說罷。”張小碗不急不躁地又答了一句。

    “拿著這參,切成相等的十二份,每份大火燒開,小火煎得兩時辰,一時辰餵得一次,十二個時辰後,便可讓他緩得過這勁。”

    “聞叔,”張小碗回頭叫了聞管家一聲,“你可聽見了?”

    聞管家肅目,“老奴字字聽得清楚。”

    “那就去辦罷,把爐火什物都搬到我的院子裡去,我看著煎。”

    “是。”

    張小碗這便起身要回院子,她走得幾步,老大夫尖起耳朵聽了幾下,便板了臉,對張小碗說,“汪夫人,您還是吃上一粒老夫給您的護胎丸罷,我看你再看著,便是一屍兩命了。”

    張小碗聽了回過頭看他,明知他瞎眼看不到她,她還是笑了笑,“我定是會吃的,老先生,實則我已吃上一粒了,你便放心罷。”

    她說罷,這時有護衛飛奔而入,朝著那老大夫伸手就拖,但這時他又看到了張小碗,一見到她,他鬆了手,朝得她跪下就失聲道,“夫人,夫人,大人他……他……”

    “他如何了?”張小碗自認為平靜地問了一聲。

    “江大人讓小的來報,大人鼻息間似是沒了那……”說至此,汪永昭的那貼身護衛失聲痛哭,已是不能再說下去。

    張小碗聽後,肚子一痛,整個腦袋昏天暗地了起來,一時之間她軟了身體,便往得那側邊倒。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9:02 P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她身後的萍婆子這時急急一扶,把她扶穩了。

    “帶他過去。”張小碗虛弱地叫了一聲。

    這時護衛把老大夫強行抱著而去,張小碗原地緩了一陣,才站起了身。

    “夫。”萍婆子甚是擔心地叫了一聲。

    張小碗扶著她的手,深吸了兩口氣,腦袋才清明了一些,“扶過去罷。”

    走得幾步出了門,這時門邊大仲已經叫抬來了轎子,對她鞠躬道,“您上去罷。”

    張小碗朝他一頷首,坐上了轎。

    待坐上後,簾布垂下,她便佝僂了身體,無力地抱著肚子。

    “寶寶,聽話。”她對得他低低地說了一句,希望他陪著她度過這次難關。

    她自己的身體她心裡有數,這當口,孩子要是沒有了,她便也會跟著去,她那子宮定是出了什麼問題,這看過的大夫說不出過於具體的問題,但都判斷懷著孩子她有生命之險,而前世對醫學有點常識的張小碗多少也推斷得出,她的身體已經不易產子,孩子險她便也險。

    這當口,她不僅不能有事,汪永昭也不能。

    現汪永昭就是汪家的天,他沒了,汪家的天就崩了,到時汪家的命運幾何,又有誰能知道?

    懷慕還小,懷善過於性情,他小時受過那般的苦,張小碗私心作祟,不願他再受這塵世那些讓困頓的苦,只願他展了翅往他的高空飛,她不願再給他添負擔,所以汪永昭不能死,他也不能垮,他得替汪家的這些撐著這塊天。

    “不能,也不能。”張小碗深吸了好幾口氣,撫著肚子慢慢地調節呼吸,等下了轎子時,她臉色儘管還是有些蒼白,但她已恢復了平時的冷靜。

    “爐子都備好過來了?”一下轎,她就對得聞管家說。

    “備妥了,您看。”

    張小碗掃了一眼,“七婆,八婆。”

    “。”

    “們幫看著,眼睛也別給眨一眼漏了。”

    “是。”

    張小碗抬步就往臥房走,走得了里屋,看得老大夫罵江小山,“笨死了,活該笨死……”

    “怎麼了?”張小碗走了進去,看得床上的悄無聲息,她走了過去坐下,探了探他的鼻息,探得平穩,她才轉過了頭。

    “一緊張,就探,探錯了。”江小山結巴著道。

    “老爺無事就好。”見老大夫還要罵,張小碗偏頭叫萍婆,“扶盲大夫出去坐上一坐。”

    “是。”

    “救好了,便要趕走了?”老大夫怒道,氣喘吁籲。

    “您外頭坐著罷,讓給您做點小菜,叫來甄先生,跟喝兩杯。”

    “這倒是好。”老大夫一聽,立馬喜了,“找老甄去。”

    張小碗目送了他走,才對江小山說,“老爺這裡去看著,去哄著懷慕,莫要讓他知曉了。”

    “小的知道了。”江小山擦了擦眼邊的淚,“帶他去找家強仔玩。”

    “去罷。”張小碗朝他微笑了一下。

    聽得她暗啞的聲音,江小山沒再吭聲,跪下地給她磕​​了個頭,這便就走了。

    ***

    兩日後,睡汪永昭身邊的張小碗被聲音吵醒過來,一睜眼,就看到汪永昭跟她說,“吵醒了?”

    張小碗怔了一下,就要坐起來,這時汪永昭扶了她,扶著她坐了起來。

    “您醒了?”張小碗問過後,又笑了笑,“您看都睡著了,都不知您何時醒來的。”

    “醒來一會了……”汪永昭躺枕頭上,接過江小山這時遞過來的帕子,拭了拭頭上的虛汗,轉頭對她說,“還累麼?”

    “不累了。”張小碗搖頭。

    “去端點粥過來。”

    “是。”萍婆子應了聲。

    “懷慕呢?”張小碗朝江小山開了口。

    “跟甄先生習功課,老爺說了,晚膳時叫得他過來一起用膳。”江小山小聲地答。

    不過兩三日,本有些小胖的江小山便又瘦了下來,露出了他年輕時那張頗為清秀的臉,他說話時小聲小氣的,有點像張小碗剛見到他的頭兩年時那般的模樣。

    “那就好。”張小碗瞧他一眼,點頭道。

    眼看她說著就要下地,汪永昭攔住了裡側的她,“再陪得躺一會。”

    “下去給您倒杯水。”

    “讓下人做。”汪永昭把她頰邊的發拔到耳後,又疲憊地閉上了眼。

    張小碗看著他白了一半的頭髮,便放了放身後的枕頭,也靠了床邊,與他一道並排躺著。

    “聽懷善說過,你最喜歡春天去山里打獵?”汪永昭閉著眼睛開了口。

    張小碗偏頭看著他瘦削的臉,回道了一聲,“是,那時春花都開了,山中獵物也多。”

    汪永昭嘴角翹了翹,“春花都開了……”

    “是。”

    “都不知你還喜歡花,只知養過那月季,隔年便不養了。”

    “啊?”張小碗聽他這麼說,便想起了以前的事,她搖了搖頭,輕聲地說,“不是不養了,是那年懷慕風寒了一次,聞得月季的花香味便會打噴嚏,便讓人搬出去。”

    “從未跟我說過。”

    張小碗默然。

    “明年生下懷仁,要是那四五月,身子骨還行,便帶你去開了春花的山間打獵。”汪永昭說到這眨開了眼,看向了她,“可好?”

    張小碗看著他那甚是深遂黑亮的眼,微笑了起來,點頭答道,“好。”

    汪永昭也笑了笑,轉過頭,又拿帕擦了擦臉上的虛汗,閉著眼睛緩了緩,才道,“你會無事,我也會無事,待懷善成了親,生了孩子,還可接得他們回府住上一段時日陪陪。”

    張小碗展望了一下他所說的未來,真是情不自禁發自內心地笑了,“都不知他的孩兒會不會像他,要是像他,淘氣起來都不知該打不該打。”

    “哼,”汪永昭聽了冷哼了一聲,“捨不得打,便由我來打。”

    張小碗笑看向他,見他說得甚是認真,嘴角的笑意便不由得更濃了,拿過他手中的帕子,幫著他輕拭汗水。

    “大夫說,您熬過這道,以後身體可就要看著點了,那邊營的事,您便少去一些,那夜也不要再熬了,還望您為與孩子想想,小懷仁還沒生出來,您要是再有點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張小碗說到這嘆了口氣,“這幾天,也是有些難熬。”

    “知道。”汪永昭漠然地說了一句,眼睛未睜開。

    “您知道就好。”張小碗輕吐了一口氣,把頭靠了他的肩膀處,“山花遍野的光景,也是很多年未看見過了,明年要是您真能帶我去,不知有多歡喜。”

    那些常盤旋山中舊去時光確實艱辛,但如今想來,卻也是輕鬆的,那時她的心間只有那麼幾個,那時他們的未來也不分明,自沒有太多的憂慮,現多添了一座都府,裡面的事事俱是紛擾,熬過了這個難關,下個難關都不知道哪等著她闖,跟當初比,世道沒有更艱辛,卻是更難了。

    ***

    汪永昭臥床歇得了幾日,張小碗便床上歇得了幾日,這段時日,兩說起了一些家中的瑣事,比如把家中的院子給哪個孩子住,那習字的時辰和練武的時辰怎個安排,還有教書教武的老師要請上哪幾位,夫妻倆都談了談。

    汪永昭身後一好下了地,都府來了幾位遠道而來的客,汪永昭的幾個舊將按照汪永昭的指示,辭官投奔他而來。

    節鎮缺水,在這也缺,汪永昭很快把他們用到了實處。

    這時,馬幫也送來了這一年的收成,陸續有馬車運銀過來入庫。

    張小碗見得銀子後,才知汪永昭到底又弄了多少銀子手裡,她又被小嚇了一跳,只得與汪永昭商量,要另找他處藏銀。

    這麼多銀子,藏到庫房是行不通的,她也聽得聞管家說了,靖皇已經六月頒布聖旨禁令民間用銀,凡用銀者則會被送官審押,重由宰頭,輕則坐牢,所以都府藏有這麼多銀子根本不保險,按張小碗謹慎的性子,要是這些銀兩藏到庫房中,她恐是會日夜難安。

    對此她的膽小汪永昭早領教過了,不過這次他沒再嘲笑婦人的膽小怕事,而是叫了秘密漠中尋了地方,把金銀珠寶裝車,他帶領他的幾個親信親手駕車把財物都運了過去。

    這時已是八月底,張小碗腹中胎兒三個月出頭,老瞎子把她的脈,一口一聲“不可能”,但到底也是說明了張小碗母子的脈息已穩。

    月底,汪永昭的身體也漸漸好了起來,此時驛站傳來信,說皇帝憐他勞苦功高,大鎮西北有功,指了朝中兩位小臣的兩位庶女當他的貴妾伺候他。

    情報到了,聖旨卻未到,得知皇帝非要跟他對著幹,汪永昭一邊傳信給了汪懷善,另一頭傳信讓人把公主的醜事掀個底朝天。

    那兩位說是要賞給他的貴妾,聽聞與公主有閨閣之情,汪永昭不知,到時皇帝還有沒有臉把這聖旨下給他。

    不過是汪懷善不想要他那個公主,他便派了這兩個女人來下善王懷孕母親的臉,這事他們要是再忍,便無路可退了。

    汪永昭這邊的日以繼夜送信,那廂他的忠心幹將知曉汪永昭最厭被掐著喉嚨要挾,當初永延皇帝非要剷除他,他這將軍便是長劍一揮,先當時的靖王,替凌家做掉了永延皇,這次,靖皇一而再,再而三下他的臉,料他是不會再忍,便自作主張派山賊把那已經出發的送旨隊伍做掉,從領頭的太監到那兩個庶女的丫環,一個都沒留。

    汪懷善那邊收到急信後,便把靖皇當年賞給他的短劍拔出埋進了當年他們作戰的草地裡,回得頭,他自行一去見了那東野王,與他約法三章,割指發了血誓。

    九月,朝中舊相突死相府,新相上任,頒布新令,大鳳朝的靖康新政就此開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得知自己幹將已然動手,汪永昭又再另寫了信過去,所幸那廂因自己已先擅作主張,這時接到信,猶豫了一番,怕會火上澆油,便先沒有動手,等得些許日子,再得另一封信,便安心地把兩封信都付之燈火。

    到底,他們還是臣子,皇帝可以連著好幾次要他們的命,他們卻不能不顧著皇帝的面子。

    九月下旬,事畢後,張小碗才從汪永昭這裡聽得了這次事件的一些情況,得知汪永昭原本要置公主於死地,駁靖皇面子的打算,她都不禁拍了拍胸口。

    汪永昭見狀奇怪,“怕什麼?”

    張小碗遲疑了一下,卻沒有說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嘴間只是道,“怕您真這麼做了,這事便沒有這麼容易完。”

    新政當口,朝中百臣爭論不休,這時靖皇已無心再探他深淺,但如若不是他的心腹干將先行一步,真如他所定的主意那般把公主拉下馬,毀了靖鳳皇后的女兒,削了皇家的面子,​​怕是靖皇也不會像現這般平靜。

    山賊殺的太監,兩個沒身份的小姐,幾個侍衛丫環,這事說大很大,但若皇帝想不追究,這事也可化小。

    實則現想來,當時他也是有些意氣了,公主再不堪,她也是公主,皇家的臉不是那般好打的,所幸,他當時糊塗了一下,但他的心腹沒有,說來這也是運氣。

    汪永昭不語,張小碗也若無其事轉過了別的話說,“老太爺的身子怎樣了?”

    “還好。”

    “是麼?”張小碗拉過他的手,放了肚子上,又轉過話題說道,“瞎大夫說了,怕是個男孩。”

    汪永昭聽得斜了她一眼,“本就是男孩。”

    張小碗嘆道,“家中閨女甚少,要是生上一個,懷善懷慕也有親妹子,也是好事。”

    汪永昭搖頭,很是理所當然地說道,“有個像你的弟弟也好,不必女孩。”

    張小碗聽得嘴邊泛起吟吟笑意,看著他說了句,“多謝您。”

    他這時的話中之意,也算是對她的恭維了。

    ***

    節鎮進入十月,白間夜晚溫度相差甚多,有時白間只須穿得那單衫,夜間便要裹上那棉襖。

    這時幾個鎮的買賣已經做起來了,馬幫只這裡交易,那往來的行商也只這做買賣,這幾個月來,不少這裡討得了商機,那西來的行商之便也由得帶路的尋到了這處,做得了幾次公平的買賣後,沙河鎮的名聲就傳開了邊境幾地,來往的便更多了。

    節鎮來往商日益增多,那邊,馬幫所得的銀兩都由府內之過了手,便由得他們私下中原購入麥種,黑炭,與邊境的夏進行交易,換得他們手裡的牛羊烈馬。

    夏那邊,也接受了幾個大鳳進入了他們的族內,讓他們正式教他們怎麼辯別山中可食之物,和利用身邊所見之物填飽肚子。

    大鳳這邊,也有得那些飽受戰爭之擾的流民與山民聚攏了起來,自建山寨,號仁寨。

    這些中不乏有才能之,不得多時,便有一些來了沙河鎮做買賣,開店鋪,給這個節鎮帶來了另一波生機。

    邊境之地的夏也陸續會穿過不長的沙漠,陡步過來與得大鳳這邊交易他們手中的之物,來往得多次,便有越來越多的來到了此處。

    有節度使都府坐立的節鎮裡,不管是夏還是大鳳,只要交夠了稅銀,便由得了做買賣,但凡誰要是為舊日夙仇開戰的,只要問清緣由,便會大打板子,打個半死逐出節鎮,並永生不得再進一步。

    這等嚴苛的規定,卻保障了兩國的節鎮正常的商貿往來。

    ***

    汪懷善這段時日時常有信送來,張小碗看著信中他說的那些他帶兵打仗的那些事,看過後便笑。

    以前是三四個月,最短也是半個月才來得了一封,現是隔個六七天便有得一封,想來,這送信之也不是專門送給她的,必是還有另外要緊的信要送罷。

    張小碗沒有去問汪永昭,但她旁靜靜看著,心裡多少也能猜出點模樣出來。 (beijingaishu)

    府中出去了多少銀錢,馬幫首領騰飛來此的次數,還有懷善信中所說的他去過的地方,無一不說明,當初汪家邊境埋下的線,現又再動了起來。

    看得幾日,她隱約猜出了汪永昭所做之事,回得頭再看看這都府,再看看努力唸書的懷慕,她也大約明白了汪永昭為什麼非再要個兒子不可了。

    家業太大了。

    就是他現下打下的江山,懷慕都不一定能接得住,再多添些,怕是要斷懷慕手裡了。

    說起來,身為母親不能輕易去否定孩子的未來,但張小碗卻想過,懷慕不像他的哥哥,更不像他如狼似虎一般的父親,他心腸太軟,心思太柔,以後就算只是守成也怕是只會越守越少。

    這個世道,只有爭奪才是最好的守成,懷慕要是沒得個扶持,依他誰疼得一聲他都要去安慰幾句的脾性,他能做個好,卻不能做一個很好的領頭之。

    她知汪永昭現下不這麼看,他對懷慕抱以厚望,張小碗也不跟他說她的想法,哪怕現他們之間已能多說得了很多事了。

    再說懷慕的以後還很長,張小碗也不知他以後到底會變成什麼樣的,只能靜觀其變,先用心教導他。

    無論如何,她對懷慕的愛意說來也不比對他哥哥的少,只要懷慕歡喜,她也定會舍她的全身力氣去護衛他,哪怕他以後只願意成為一個單純的好,張小碗都不願意改變他,哪怕她死了,她也會想個周全之法護著他好好地活下去。

    而現下她肚子裡的孩子,只有四個多月,卻胎動甚是厲害,在她肚子裡已經左一拳右一腳的了,驚得汪永昭夜夜瞪大了眼睛瞪著她的肚子瞧,張小碗猜這個比他的哥哥們她肚子裡那時要厲害得多的孩子定不是個安靜的,於是看著懷慕更覺得懷慕可貴起來。

    懷慕善良,溫柔,又體貼入微,竟是她生下來的孩子,與她與他父親都不像,都不知像了何人。

    他如此美好,張小碗都不忍心他長大。

    這夜晚膳後,汪永昭帶得懷慕練了一陣武,便和張小碗去了浴房。

    因著孩子水中胎動得更是明顯,汪永昭這些日子日日都要叫燒了水倒滿浴桶,與張小碗泡一陣。

    這段時日,府中的水也是夠用,儘管這種地方天天泡澡有些奢侈,但張小碗覺得只要用水不勉強,泡泡澡還是可以的,於是便對汪永昭的此舉很是接受,為此接連兩天都泡澡的那天,她對汪永昭多笑幾下,還引得汪永昭奇怪地多看了她幾眼。

    進了浴房後,進了浴桶沒一會,孩子便隔著肚皮動了,汪永昭摸著她的肚子感覺孩子踢他的手,孩子裡頭踢得他一腳,他的眼睛更會抽上一抽,要是孩子連跳了他幾腳,他便會瞪大了眼……

    張小碗最近養得甚好,汪永昭找來了不少瓜果進府,府中也牽回了一頭奶牛,連她要的豆子也給她尋了回來,她日日吃著喝著這些食物,皮膚也光滑了些,臉都要較之前細膩了不少,最近連氣短也甚少有了,所以孩子踢她幾腳,她也沒覺得多難受,但看汪永昭老盯著她的肚子瞧,她泡得一陣還是起了身,怕還是損了自己身體。

    “還要五個月才能生?”待擦乾了頭髮,上得了床榻,汪永昭摸著張小碗的肚子納悶地道。

    “是呢。”張小碗笑著點頭。

    汪永昭伸過頭吻了吻她翹起的嘴角,沉默了一會,才說道,“他很調皮,懷他大哥時,也像他一樣?”

    這是這麼長的時日來,他第一次跟她問到了懷善的小時候,張小碗聽罷點了點頭,對他說,“有點像,但懷善還是要好些,而且他在肚子裡時,就很聽我的話了。”

    說到這,她從汪永昭的手臂中直起了身,正面對著他說道,“我也只是隨便說來給您聽聽,懷著懷善時,家中並無太多嚼食,他在肚子裡六七個月那段時日,我還得去山中尋些野物回來,家中土裡的活,也是要做上一做,有時他在肚子裡鬧得歡了,讓他聽聽娘的話,他便安靜下來,後來生下來了,他性子也如此,急躁起來什麼都不管不顧,可讓他聽聽娘的話,他便什麼也去做。”

    “您懂嗎?”張小碗探進他的眼底,隨即把頭靠了他的肩頭,輕輕地嘆了口氣,“您別怪他性子急,也別怪我老念著他,如若我不多心疼他一分,他便什麼都沒有啊。”

    “嗯。”汪永昭輕輕地撫著她的黑髮,把被子掀起蓋住了她的身體,她耳邊淡淡地說,“可現還有懷慕,過得幾月還有懷仁,莫要把心全偏到他那頭去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9:14 PM

第一百八十五章

懷慕九月已有五歲,十月就是汪懷善的生辰了,說來他已有十八,等到後年就要及冠了,這婚事張小碗不急,卻有得是人急,自有汪永昭的手下夫人前來打探,為的不是自家閨女就是被人所託前來問意思,想問問善王家想要個什麼樣的。

還好的是因張小碗懷孕,汪永昭已對她下了令,不准她見外客,張小碗也就老神在在地躲過了這些夫人,也算是躲了個閑。

她倒是真不著急汪懷善的婚事,汪懷善也與得她說了,他自有主張,在這兩年,就由得了他去。

他說了這話,張小碗當然會應承他,自會替他抵擋些旁的壓力,哪怕汪永昭對此有些不滿,她也是該裝糊塗時就裝糊塗,不正面拿這事跟汪永昭衝突,也不接他的話。

汪永昭提得兩次,見她不接茬,就知她是什麼意思,但這當頭她肚子裡還有個小的,身體他看著也是孱弱得很,這事也就順了她的心,隨得了她去了。

十月末,這時京城的信又來了,信中一道汪觀琪還能支撐個一兩年,二道婉和公主下嫁了司馬將軍,公主大義,捨棄京城繁華之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要跟得將軍駐守邊疆。

這兩件事,汪永昭都告知了張小碗,張小碗聽罷後瞪大了眼,見汪永昭看著她,硬是在等她就婉和公主的事說話,她只好眨眨眼說, 「聽說雲州物產甚豐,西臨大夏的觀山,東臨我大鳳朝的長雲江,那是個好地方,想必公主也是住得慣的。”

汪永昭嘴角泛起淺笑,「離我節鎮五天車程。”

「您這話是何意?」張小碗忍不住道。

「她興許會來上一趟......」

張小碗摸著肚子裡的孩子,輕吐了一口氣,搖著歎道,「她來不得。”

汪永昭沒料她這麼說,嘴角笑意更深,「為何來不得?”

見汪永昭逗弄她,張小碗無奈地說,「不管她來是何意,我懷著懷仁,只想小心謹慎為上,您知我怕事,就給我好好想個主意罷。”

汪家與婉和公主的的恩怨,想必是結下了,公主是皇帝的女兒,而她現下不過還是個二品的節度使夫人,平時也就罷了,可她懷著孩子,這公主要是一時有想不開的,非要拿她怎麼樣,她怎敢賭?

她不敢,想來汪永昭也是不敢的,無非就是想聽她說幾句違逆上意的話。

他總當她因著靖鳳皇后,不僅對皇帝畢恭畢敬,連帶對那公主也是容忍之餘還有所偏袒。

汪永昭這般想她,張小碗也是不在意的,他們是完全不同兩個朝代的人,觀念差得不是那千千萬,要讓汪永昭明白她對公主的感歎不過是因有物傷其類之感,那是不可能的事,換言之,哪怕那個公主跟她同是穿越之人,她們相差的也是甚多,公主那作派,她再活一世都不可能如此,她這般的,想來就算公主知情她同是穿越之人,也會不屑她的為人處事,怕是嫌太窩囊罷?

說來就算是在現代,思想如此開放,人與人之間的深壑都不是那般輕易橫跨,所以,要讓一個處在女人是附屬品的朝代,思想完全不同的男人明白她的想法,那無疑就是天方夜譚了,這般不可能的事,張小碗也就從沒想過跟他說那些不應該說給這個人聽的話。

她要是那樣做了,把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那不叫溝通,那叫愚蠢。

他想當然耳的,那就想當然就是,再道說來,男人天性,自己認定的事情不喜被人否定,尤被婦人否定,張小碗暗測汪永昭是有胸懷的男人,但她不願去挑戰他的權威,她已經在她的這個丈夫手裡早認清了現實,哪怕時至今日,跟以前相比,他對她已是雲泥之別,但張小碗還是很清醒地知道,她要是越過界了,男人的那份喜歡,也很容易變成厭惡。

情份這種事,要是不攢只用,就跟積蓄一樣,很快就會用光的。

見得張小碗言語柔弱,汪永昭便笑了笑,嘴角還有一絲冷意,「我還道你想跟公主多聊幾句。”

不過是上次他說要毀公主時她驚訝了一翻,多看了他幾眼,汪永昭便記在了現在,張小碗心裡苦笑,面上卻是依舊微笑著跟他說道,「什麼聊不聊的,都沒有孩子重要。”

她說到這,苦笑了一聲,低頭看得已大了起來的肚子,輕皺著眉跟汪永昭說,「您啊,不是喜說我偏心懷善,就是說我對公主心軟,好似說我對您萬般的不是一樣。”

聽得她抱怨他,汪永昭怔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掩飾地拿起茶杯喝了口水。

當日下午,他陪得她在院中走了一會,萍婆子過來與她捏腳時,他在旁看著,半道還拿了茶杯,親手餵了她幾口參茶喝。

待江小山來叫他,他這才去了前面都府辦事。

他走時,走得幾步,就聽得背後那婦人笑著跟婆子說,「生懷善時給我餵過藥,沒想成,這都過了好幾年了,還沒嫌棄我,給得我餵茶喝,料是再過些許年,怕也是不會嫌我人老珠黃的罷?”

汪永昭聽得半轉過身,斜眼朝得她看過去,朝她哼得了一聲,這才揮袖離去。

背後,傳來了她咯咯笑著的清笑聲,汪永昭聽得搖搖頭,這時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看得跟在他旁邊的江小山在心裡腹誹,「就是高興也不會笑給夫人看,若不是夫人好脾氣,心疼您,誰還會天天對著張棺材臉天天笑。”

    ***

十一月時,汪懷慕已背得了詩詞近三百首了,首首都能默寫一道,論起先人的詩詞,便自有他的一翻理解。

那瞎眼大夫很是歡喜他,與得懷慕相處過一陣時間後,也不來跟張小碗拌嘴打發時日了,而是搬出去了甄先生那,白間陪得懷慕念書,夜間與甄先生小喝幾杯,著點從張小碗那討來的小菜,那小日子過得甚是不亦樂乎。

汪懷慕自此多了個陪著他念書的老書童,也從他那習了一些別的本事,自然也免不了告訴張小碗。

這日夕間,母子倆在等汪永昭回來用晚膳的間隙,張小碗看得懷慕給她展示他新習來的手上技法,他那熟悉的打結方式讓張小碗心裡猛地一驚,待問過懷慕後,她把懷慕交給了萍婆子,帶著七婆去了那兩老先生那。

待問過,知這位先生是淩家那兩人的師傅後,張小碗半會都沒說出話來。

「若不是那兩蠢小子說你是個心善的,你當我願意來救你?」瞎大夫很是震怒地道。

「您......」想起淩家與汪家的仇,張小碗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想說啥?”

「您還是走罷。”

「走什麼走,是你兒子求我的,我還救過你兒子,怎麼地,汪夫人想忘恩負義,要趕老頭兒走了?”

「您這說的什麼話。」張小碗也算是明白了為什麼老頭跟她說話一直都話中帶刺了,任誰救仇人之婦都不會有個好臉色罷?也不知懷善是怎樣認識的他。

「不走。」老頭子大聲地道。

「不走就不走罷。」那門邊,響起了汪永昭冷淡的聲音。

「老爺。」張小碗扶著桌子欲要站起來。

汪永昭大步過來攔下她,掀袍在她旁邊的凳子下坐下,對她淡淡地道,「他不是淩家人,只與淩家有一點淵源。”

「哼,不是個好東西。」盲大夫對著一角吐了口口水,還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這小媳婦是不是跟老頭我一樣瞎了眼,才找了這麼個滿身殺戮的人嫁。”

汪永昭聽得面不改色,依舊對張小碗淡淡地說,「淩家三人已入西域,想來,他們也不敢回來。”

「什麼不敢回來?還怕你不成?」瞎眼大夫從凳子上時跳了起來,差點撞上牆壁處擱置筆墨紙硯的小桌。

「小心著點......」張小碗急急地伸手,見得他蹌倒,驚呼出聲,所幸這時七婆掠步上前扶住了他。

汪永昭見她嚇得拍胸,冷哼了一聲。

張小碗朝他「哎」了一聲,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您怎地先前不告訴我,要知......」

想到他病急時,她找的都是這瞎大夫,要是那時有個什麼差池......

一想,張小碗不由一陣後怕。

「你這小媳婦怎麼這麼小心眼?」瞎大夫一站定,聽得張小碗的話後更是怒氣衝衝,「要不是我的方子,他能活得過來?”

張小碗見他一臉好鬥,非要跟她駁個你死我活的表情,當下沒有遲疑,她扶著汪永昭的手臂起了身,拉著汪永昭就走,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這人你也怕?」汪永昭卻是不快,還沒走得出門就問出了話。

「我不怕,我誰都不怕,」張小碗拿他頭疼,「只是要是留得了他,我便想留住,把肚裡的​​孩兒生下了,您就看著我親手趕得了他走罷。”

聽著她明顯敷衍的話,汪永昭瞪了她一眼,這時見得他步子太快也帶著她快走了幾步,就又慢下了步伐,帶著她慢走了下來。

「唉,」張小碗喘好氣,嘴角的話一時沒忍住就出了口,「您啊您,什麼事都知曉,卻是什麼事都是我不問您,您就不跟我說,哪天要是真嚇著了我,我看您怎辦。”

汪永昭一聽,回過頭看她一眼,口氣很是不耐煩,「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那麼多做甚?家中有我,還能讓你有什麼事不成。”

他話音裡滿是厭惡,但他說歸是這般說,他的雙手這時卻已扶上了她的腰,扶著她下了那階梯,這才松下了一手,而放在她右側的手卻沒有放下,依舊搭在她​​的腰腹間,扶沒有放下,依舊搭在她​​的腰腹間,扶著她朝著他們的院子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十一月的邊漠陡然冷得厲害,這日一大早醒來,張小碗突覺這溫度怕是降了甚多了,顧不得汪永昭惱著道她莫下床,她還是披了棉被,拖著大大的被子去翻了箱子,把厚襖衣尋了出來。

「這是做甚?」汪永昭不快。

「外邊兒冷。”

「不怕。”

「還是多穿些。」張小碗把襖衣放置到一邊,又尋了那黑色的厚袍出來,腰帶也挑了那根暗花配金線的,很是耀眼。

她裹著棉被給汪永昭從頭到腳都穿戴好了,才籲得了口氣,這才打了個哈欠,往床榻慢慢走去,待到了床邊,摸著床沿上了那床,又依上了那燒了地龍的溫暖床榻。

「沒規沒矩。」汪永昭冷斥道。

「您喝了熱粥再去,讓人煨了參粥,您要多喝兩碗。」張小碗說罷,便把頭依了枕頭間,又沉沉睡了過去。

汪永昭站原地半會,聽得她輕淺的呼吸,這才輕邁了腳,去了床邊,給她掖了掖被子,又把她頰邊的頭髮撥到了耳後,這才輕步出了內屋的門。

待走到外屋的門邊,跟婆子淡語道,「過得一柱香,去給她掖掖被子,莫冷了夫人。”

「是。」萍婆子福身道是。

汪永昭「嗯」了一聲音,又回過頭朝得內屋看了一眼,這才往堂屋走去。

    ***

待到了十一月,張小碗才真知這邊漠是苦寒之地,那外頭她現下是一步都不敢出去,那寒風一吹,她腦袋便刺骨地疼。

料想汪永昭這大病過後的身子骨也不像以往那般好,她也是細心照料著,有了汪永昭,再有懷慕費心,張小碗這日子也是輕鬆不起來。

她有時想自己是心思太重了,才這般放不下那般也放不下,但有時她卻萬萬不敢鬆懈,家中的事她是鬆不得的,要不然一放鬆,待出事了再繃緊,到時就為時已晚了。

這婦人之責,她挑起了這個擔子,便得擔著,不能撂挑子。

她照看著家中的這一老一少,還有自個兒肚中的,就已是費了相當大的心神,所幸外頭這時平平安安的,就是懷善的信來,說的都是有趣之事,她便放下了心。

雖然隱約中,她也知這是汪永昭瞞了她的結果,但張小碗讓自己信了,因她也自知,她心神不能再耗,再多耗一些,這她肚中日益調皮過度的孩子會不依的,她會熬不住生下這過於健壯的孩子。

漠邊的第一個年,張小碗都沒出一步的門,但大年三十那天,她硬是坐了燒得暖暖的堂屋中,見了汪永昭手下大大小小官員的家中母親與妻子,與她們聊得幾句,也賞了銀兩與什物。

一天熬過,當晚她躺床上跟得汪永昭說,「今年只能做得這些了,待來年,再做得好些罷。”

汪永昭「嗯」了一聲,等她睡後,他就著燈火看了她的臉好半晌,沒弄明白,她明明已做得甚好,卻還道自己所做不多。

不過,待來年再做得好些?那他便等著罷。

張小碗是二月十八生的懷仁,生孩子那晚,下腹墜疼那時,她還算鎮定,招手叫來了站一角的萍婆扶她去產房,當時坐著她身邊的汪永昭等她站起後才站得起來,還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油燈,當時,他們的內屋一片黑暗,還是張小碗往外叫了七婆點燈進來。

懷仁是子時出生的,出生後,他大聲啼哭,響透了屋子,張小碗疼得眼睛都睜不開,但聽得嘹亮的聲音,當即就笑了。

待她醒後,從萍婆子嘴裡得知,自孩兒出生後,除了讓奶娘餵了一次奶,汪永昭便把孩子抱在手中,一直未離手。

「把懷仁抱過來,讓我看看。」張小碗吩咐了下去,但沒多時,汪永昭便抱了孩子進屋子。

大鳳朝規矩,婦人生產三日之內,男子不得入內,看得他進來,張小碗忙轟,「進不得進不得。”

汪永昭卻是未理會她,嘴邊噙著笑朝她進來,床邊坐下後,抱了孩兒湊到她面前,「看看......」

張小碗一看,看著小兒那小鼻子小嘴唇還有閉上的眼睛,還有些發紅的臉,看了好一會,才抬頭看汪永昭。

「可有看到,懷仁的眼睛與你的嘴唇,還有鼻子,一模​​一樣。」汪永昭說時,聲音是慢的,但眼睛卻亮得厲害。

張小碗看看眼睛根本未曾睜開,嘴唇與鼻子也沒有長開的小兒的臉,只得笑著點了點頭。

見她什麼也不說,汪永昭看了她一眼,張小碗見狀朝得他微微一笑。

汪永昭見她的笑臉裡全是他的影子,當即便什麼也未再說,只是把小兒放了她的身邊,隨即他壓下了身,垂在她的身前,與她輕聲地說道,「他叫懷仁,字子摯。”

張小碗看著他近眼前的臉,輕輕地點了下頭,「知了。”

是真摯,摯誠,還是摯愛,與孟先生曾談過書中字意的張小碗知道,這摯大鳳朝也好,還是夏朝,就算是大鳳朝南邊的軒轅朝,這字都是極其重要的字,一般家根本不敢用上這個字。

聽聞很久以前的時候,有位一統三國的先皇的字便有這「摯」字其中。

汪永昭用了這字當懷仁的字,這已是極大的膽大妄為了,哪怕是日後,汪永昭未必會告訴他這個兒子他的字,而她更是不可能把這字告訴給他。

現汪永昭說來給她聽,無非是告訴她,她給他生的兒子有多珍貴,他是有多歡喜。

這便就夠了。

生死之後,能得來他這些情誼,也不枉她再拼了一場。

張小碗坐月子期間,陸續得知了一些外面的事,有些事聞管家與他說的,有些是盲大夫嘮叨給她的,還有些是江小山抱怨著給她的。

聽來聽去,她也算是知曉,她生產的這段時日,外頭出了很多的大事,如婉和公主到了雲州長雲縣,當即就傳出了有喜的消息,而江南有名的蔡家布坊沙河鎮開了布坊,而善王則夏朝國內宰殺了一批叛賊,皇上封賞的聖旨正往得這雲滄兩州而來。

月子過後,三月下旬的漠邊不再像正月前後那麼嚴寒,張小碗這日下了​​地,沐浴一翻,上了點淡妝,​​亭亭立汪永昭面前時,汪永昭當即就傻了眼。

他不知這幾月過去,昔日那冷硬粗魯的婦人竟成了如此清豔的模樣。

「怎地?」穿了淺綠淡粉小襖裙的張小碗看他愣愣地看她,不由笑著道,「還是入不得您的眼?”

汪永昭一聽就惱了,皺起了眉。

張小碗卻往他跟前走了過去,給他整理了身上的藍色厚袍,看著他的眼道,「知司馬將軍給您下了貼,請您共議軍中之事,也讓我順道跟隨您去探望公主一番,年前年後因生產之事您已推託了兩次,這次便讓我跟了您去罷。”

「懷仁尚小,你不用去。」汪永昭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大手掀起了她的裙,抓住她的褲子一扯,便把她的綢褲撕下來。

張小碗輕吟了一聲,當他的手指頭鑽進去後,她小聲地叫了兩聲,過後,她便被他壓到了床上。

當晚張小碗無暇再想其它,第二日,汪永昭起身後,一派神清氣爽,還把隨身帶的那一袋金裸子全賞給了江小山,樂得江小山那一天為他跑前跑後心裡半句怨言也沒有,哪怕因手腳過慢被汪永昭冷瞪了一眼,他也真心覺得他家大人甚是英明。

張小碗當天便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夕間外屋用了食,這才去了堂屋,迎著下學的汪懷慕過來。

酉時末,汪懷慕就急跑到了後院,見了張小碗後,恭敬地與她施了一禮,這才讓萍婆子抱了他到椅子上坐著,讓懷仁的奶娘把懷中的懷仁抱給他。

他小心地抱入手中,小聲地哄著他道,「懷仁乖,讓二哥抱抱,待稍大些,二哥便教你認字習字。”

他悄聲與得懷仁說得一會,懷仁聽他說完後,睜開了黑亮清澈的眼,朝得他無聲地吱呀了好幾聲誰也聽不懂的話,他這小嘴微微一張一合,看在汪懷慕眼裡卻樂得驚喜地迭連聲地叫著懷仁的名字,道他好乖好聰慧,這才戀戀不捨地把懷仁還給了奶娘。

奶娘這才小心地把孩子抱過,抱到了張小碗的懷裡。

未得多時,汪永昭便從前院大步回了後院,從張小碗手中抱過了懷仁,直到膳間,懷仁都一直他懷中。

當晚,萍婆子與奶娘去了隔屋照顧懷仁,張小碗又被汪永昭壓了半夜,待她全身濕透後,被褥也濕了,她輕撫了汪永昭滿是汗水的臉,悄聲道,「就這般急了您?”

這時歇她體內,頭還低在她的眼前重重喘氣的汪永昭聽得輕哼了一聲,又低下了頭,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9:28 PM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這段時日,張小碗把以前宮中女醫的方子說給盲大夫聽了聽,讓他按著方子改良了一下,一直在用著幾個養顏補血的方子。

她用的方子,孕前孕後的有些許不同,孕前吃的都是大豆之類的食補,孕後的用料就要昂貴了些,其中一道珍珠藥,口服的用的是最上乘的南海珍珠,是從最南邊的軒轅國得來的,一粒就是尋常人家好幾年的用度。

要換以前,張小碗哪用得起,就是在尚書府那幾年,年景好上了太多,她也是不敢用的。

現下不同往日,她自衡量她是用得起了,這庫房原本有得二十顆南海珍珠便歸了她,就是如此,汪永昭又與她找來了三十來顆,這五十來顆的珍珠磨成了粉,夠她吃上大半年。

聽聞汪永昭又找了人,幫她去尋這物。

庫房那些次等一點的的,先前也都磨成了粉,懷孕之前張小碗舀著外用,懷孕後停了一段時日,現下又重新用上了,敷在了臉上。

這其實也是很是奢侈之物了,張小碗知曉的就是以前的相爺夫人,一年也不過得上一串二十顆的南海珍珠。

她坐月子期間,她也跟盲大夫商量著用藥,太油膩的沒吃得多少,都光吃修補的藥物和排毒的吃食了,其中庫房的那些稀罕藥物,但凡是她與大夫商量過後的,能用到了自己身上都用了,現下這四十來個坐月子的時日一過,她整個人也算煥然一新。

以前張小碗沒多少心思收拾自己,哪怕住進尚書府後也注重了保養,但平日也是以大方得體為重,甚少打扮得格外突出,除非是出外見那些官員夫人了,為免讓人輕看了善王去,也不想給汪永昭丟人,才會在那些日子裡打扮得光彩照人些。

她比不得別人得天獨厚,國色天香,但底子也算不錯,要是打扮得宜,六七分的礀色要是修飾出九十分,那也是可行的。

而現下,她到了年歲了,日子不同以往,她算是已經攀附在了汪永昭的這棵大樹上,按她嫡妻的身份,用不著弄出以色惑人這一出,但這出去見他下面官員的女眷也好,還是見些旁的婦人也好,她光彩照人一些,這也是給汪永昭長臉,也讓旁的人看著心裡有個數,不比她出色個幾分的,就別想著老送到都府裡頭來。

張小碗判斷著形勢,覺得這該是她露一點崢嶸的時候了,她也已走到了這個份上,她又多了兩個孩子的未來要謀劃,只能進不能退。

    ***

張小碗用府裡多少的什物,汪永昭是不管的,倒是她用什麼用得多些,得了聞管家的信,他便會多尋些回來。

三月下旬還沒出月子,得知節鎮有了說是名聲甚是響亮的蔡家布坊後,張小碗便要置春衫。

她要的顏色時很是講究,蔡家布坊的人來了好幾次,染出來的幾種顏色都不合她的意,她便讓染房師傅重染。

那些她沒中意的布料,她也都買了,也沒放進庫房,只是找了幾位判官的女眷過來喝茶,把布料搬出來,讓她們只要不嫌棄,把看中挑回去就好。

幾位判官老夫人,夫人都找著了甚是喜歡的布,都喜出望外地抱了自己要的。

布料也是不多,但顏色夠多,一人舀得了幾種不同顏色的,回去能做得了好幾身新裳,這些夫人簡直就是歡喜上了來都府喝茶,因著每次回去,節度使夫人可不會讓她們空手而回。

待張小碗要到了自己想要的顏色,做出了幾件新裳出來,也真是每個顏色都襯得她的人更出色了一些。

她甚會打扮,汪永昭以前多少知曉一點,但這小半月見得她把淺鸀,紫粉的顏色穿在身上,每天都不由得要多看她幾眼。

月子過後,張小碗也卻是忙碌了起來,自身的事不必說要費些時辰,家中又多了個老舀著眼睛骨碌碌跟隨著她的孩兒,她也離不得他身邊多時,要是久了,小懷仁醒來要是尋她一陣尋不著人,便會扯開噪子哭。

不過他卻不黏她,不是非要她抱,只要汪永昭回來一抱他,他便立馬對著汪永昭笑得甚歡,手彈腳跳。

汪永昭也很是愛抱他,夜間張小碗要是歇得早,不陪他說話,他便去隔房把孩子抱來,放到身邊讓他跟著他們一起睡。

四月初過得幾日,他就要去得那雲州長雲縣見公主附馬了,走之前汪永昭在房中來回踱步,時不時看得抱著汪懷仁的張小碗幾眼,看得乖乖坐在凳子上的汪懷慕眼睛不停地跟著他的爹爹來回打轉,甚是辛苦。

可汪永昭還是一言不發走了,張小碗送他到前院大門口,汪永昭又看得她一眼,回頭抱起懷慕叮囑了他幾句

要好好念書習字的話,這才上了馬,揚鞭而去。

張小碗待到他帶著一群人沒了蹤影,這才拉著懷慕,讓奶娘抱著懷仁回後院,可她剛吩咐完話,才走得兩步,就又聽到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急急而來。

她回過頭,看到了汪永昭的戰馬。

馬背上的男人騎著馬兒一躍上了臺階,往時馬韁大力往上拉,止住了馬,便居高臨下地對她說,「遮帕就算是在府中都不要摘,我不在,不許出這府門。”

「聞叔。」他盯著張小碗叫起了聞管家。

「老爺。”

「這後院,除了夫人的幾個婆子,還有門前的護衛,誰都不許進。”

「是,老奴知曉。」聞管家連忙作了揖。

汪永昭說罷,又盯了那臉上攔著遮帕的張小碗一眼,這才又策馬急跑而去。

張小碗等得了一回,沒見他再來一次,便搖搖頭,牽了汪懷慕,讓奶娘跟在身邊回她的後院。

途中,汪懷慕若有所思地說,「娘,剛剛爹爹都沒看我。”

張小碗聽罷彎腰抱了他起來,笑著與他道,「那他坐在馬上的樣子可威風?”

「威風!」單純的汪懷慕剎那被她轉過了心思,喜滋滋地道,「甚是威風,馬兒好高,父親大人看著也甚高大,娘,爹爹真是好生威猛,孩兒長大後,要是如他一般,該是多好。”

說到這,他小歎了口氣,感慨地道,「是懷慕太矮了,都沒有馬兒高,難怪爹爹看不到我。”

張小碗聽得發笑,隔著帕子親吻了他的額頭。

看著母親眼裡的笑,覺得自己被珍愛的汪懷慕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雙手抱住了她的脖子,親昵地把頭埋在了頸窩處。

過得一會,他在他母親的耳邊小聲地道,「娘,孩兒,孩兒......」

說至此,小小年紀的汪懷慕無法表述出心中的歡喜,只得低低地,滿是歡喜地歎了口氣。

張小碗一手托著他的小屁股,一手按著他的背,抱著懷中已然長大了不少的二兒子,再偏得頭去看奶娘懷中那眨著大眼睛一閃一閃看著她的小兒,她那在遮帕遮攔下的臉便微微地笑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們帶給了她這麼多歡愉,她理應全力以赴照顧他們,教養他們,好對得起他們對她天生而來的依戀。

那些當時覺得難以忍受的,咬咬牙便過了。

她活著,只是為了她與她的孩子更好的未來。

    ***

四月只得中旬,汪永昭便踏馬而歸,同時回府的還有十來輛馬車,車上居然全是張小碗平時常用之物。

幾個婆子看得十來輛馬車都驚了眼,張小碗讓她們噤了口,讓她們一句也不得往外說。

內院只得張小碗一個正妻,放置什物時也沒什麼外人,而汪永昭身邊之人皆是他心腹,他們品性都追隨了汪永昭,任誰都不是多嘴之人,所以張小碗也是很是放心,不擔心他們把話傳到外頭去。

汪永昭寵愛她,這是好事,但過於寵愛,傳到了別人的耳中,便不是什麼好事了,易讓人嚼他的口舌。

張小碗更知曉,凡事要均衡為主,說明白點,人心難測,誰知這背後有多少人嫉恨她得寵的?就算是這邊寒之地,這裡哪怕是汪永昭的節鎮,汪永昭的地盤,又何曾少得了那些盯著他的眼睛。

所以汪永昭這好,真好在了她身上就好,太多的好,還是別讓人知曉的好。

好過了頭,那便不再是好,而是成了是非。

至於外面那些跟她欲要攀比,心比天高的夫人小姐們,她要是真想對付,也最好按得了她自己的本事去對付,依靠男人的寵愛去對付,終不是長久之計。

所以,當汪永昭這次回來後,有些人便上門了,張小碗也便也見了那幾個別有用心,帶著自家小姐而來的夫人。

夫人小姐來了,自然是按著她規定的時辰來接見她,誰都甭想與汪永昭在她的府裡來個偶遇。

自然,她也打扮得光豔照人端坐在堂屋正位,任誰來得了,張小碗用著她的冷眼上下掃射一下對方的穿戴,要是誰家寒酸一點的,她便會冷笑一聲,讓人鬥志昂揚地來,灰心喪氣地走。

還別說,當張小碗真要見這些別有用心的人了,見過人之後,她才知覷瑜這都府富貴的人不僅是那有貌的閨閣小姐,就是那容貌平常的,自也有那熊膽上門拜見,欲求麻雀飛上枝頭當鳳凰。

對此,張小碗不禁私下裡與婆子笑歎道,「哪怕是現下,半夜老爺醒來看著我這大手粗腳的都要嫌我粗糙,這幾個模樣不如我的,老爺要是真收了,我便要吃了那熊心豹子膽,定要鼓足了那膽氣去說上他一翻,家中那般傾國傾城的姨娘不帶來,偏要找了這等礀色的,外人還道我們汪府家中無上得了檯面的女眷呢。”

她這話也是與婆子調侃著說的,但不知怎地,也不知被哪個隔牆偷聽的護衛聽得了傳到了汪永昭耳裡,當夜,張小碗被汪永昭準時半夜鬧了醒來,愣是把她從她的粗腳到大手都譏諷,作弄了一翻。

她那腳,那手都被汪永昭舀去做得了那等事,張小碗這才又念起汪永昭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再後就不敢再舀這等話消譴汪永昭了。

說來,任何世道都是善惡皆存的,張小碗見了不少夫人小姐,其中也不乏真心來拜見她,欲求旁的謀生門路的人。

其中有一位寡母孤女的人家,寡母說會些造紙的手藝,道她女兒更是青出藍勝於藍,手腳要比她快,造出來的紙張更是比她更是精細,張小碗便斗膽求了汪永昭,帶了母子倆去了造紙的作坊,讓她們演練了一翻。

結果一出來,張小碗舀著那精緻的紙張去見了汪永昭,當天夫妻倆一商量下來,就是把這孤女許配給了汪永昭的第一貼身侍衛汪實。

汪實立時出府,與孤女成親,成立沙河鎮紙作坊。

婚後,那寡母把自家祖傳下來的家傳之物送予了張小碗。

張小碗便也收了下來。

說來,汪實是汪永昭一手教來的侍衛,說是徒弟不為過,汪永昭待他如半子,再來,汪實才能顯著,武藝兵法皆是一等一的好,三來,汪實性情堅韌忠誠,是個很是有擔當力的男儿,四來,汪實長相英氣,相貌堂堂,這等人物,就算是配那容貌出色,才能俱佳的小姐,那也是配得過的,他比之她起來更甚,並無不及,要不是汪氏夫妻定了主意,孤女的姻緣自也不會這般如意,她的身份讓她尋不著如更好的如意郎君。

所以這禮,張小碗覺得她受得起,她便受了。

這夫妻倆要是同心同力,這日後的成就,怕也是源遠流長的。

也許以後大鳳朝的史書上,汪永昭怕是會留得了一筆惡名,她張小碗一字都不會留下,但這兩人要是把這精藝的造紙傳了下去,就算是史書皆是後世帝王之意所寫,他們的名字也會留上不偏不倚的兩筆。

這年五月過後,是張小碗來到邊漠的第二年,這時天氣已快褪去寒冷,欲要進入夏季。

這時春天的山花已然開遍了,快要進入凋零。

汪永昭把懷仁交給了懷慕照顧,又留下了江小山,沒帶侍衛,隻身帶了張小碗去了滄州的大山。

張小碗是第一次進入這北方的大山,先頭兩天,她只是跟在汪永昭的身後步步小心,等心裡有了數,她便像個遊刃有餘的老獵手穿梭在其中,無論是打獵,還是尋那草藥,用不得多時,她自尋好了她的規律。

汪永昭便也再次嘗得了張小碗在野外的做的食物,也知曉了她在山間那默默無聲,也再看得了她那堪比最利的利箭還要銳利的眼睛,就跟當初她拉箭對上他的胸口那般漠然鎮定,無一點情緒。

汪永昭也再次知曉,她離得他很遠。

這麼多年了,他盯著她看了又看,還是沒有看破她。

來到滄州大山的第三夜,他們歇在了臨時找到的洞穴,洞穴裡滿是先前動物留下的尿屎味,張小碗央求著汪永昭去砍了一顆香樹,她去找了枯枝,回頭把香樹燃了,薰走了洞穴裡味道,又舀了臨時用枯草綁好做成的掃帚,找了地上的髒物。

回過頭,再燃了香樹烤野物,味道另有別翻滋味,洞穴裡的味道便又乾淨了甚多。

香樹除異味,安神又能薰食的功能,是她與小老虎時常在山間穿梭挪段時日偶然間得來的,張小碗前日說給了汪永昭聽,這日便不再說這事,便跟汪永昭說起了明白去尋上何物,回去給兩兒的事了。

她一直慢慢地說著很多事,說著她見過的植物,說路邊那小小無名白花她給定的名兒,她說得很是緩慢,有些事情要想上一會,才能續道,但汪永昭也不催促她,更不打斷她,只是目光專注地看著她,聽她慢慢說著。

等到她說得累了,他便把她抱在懷裡,給她蓋上他的厚袍,看得她閉眼沉睡,從包袱裡舀出藥膏,緩慢擦拭著她的那雙比尋常婦人要粗大一些的手。

她這兩年背著他,對著下人說過兩次他嫌她的手腳醜陋不堪,說來,她的手腳不是很是纖細,但也不是很難看,尤其在這麼些年後,他已經不再覺得這有何難看的了。

她不知,她的手拉弓弦時的那骨節分明的模樣,美得令他心悸。

深夜時分,她更是用的這手這腳纏上他的身,他的心,他又怎可能真覺得難看?有時他半夜驚醒憤怒,不過是惱她什麼都不知曉,卻睡得那般安然。

    ***

他們只在滄州的大山裡過得了五日,便與尋來的護衛會首,回了沙河鎮。

路上,張小碗與汪永昭共騎一馬,快馬奔騰,烈風中誰也無暇說話,待快要進白羊鎮,馬慢跑下來之時,張小碗回過頭,與汪永昭輕聲地道,「您的功高都是您的勞苦換來的,妾身無甚能耐,是至今日,便願能有那個福份,能與您同進同退。”

汪永昭聽得嘴角翹起,「這哪是什麼福份?”

同進同退?哪日抄家,她與得她那大兒子,按靖皇的胸襟,他們哪能逃得脫?這便是她說的福份?

「您照應了妾身,給了妾身安身之所,這府中的何事何物隨了妾身之意,這便即是您給妾身的福份。」張小碗淡笑著說,「哪日您去得了他處,要是不嫌棄妾身,就讓妾身跟隨了您去罷,只是孩兒自有他們的命數,便不讓他們陪您了,就由妾身陪您去。”

汪永昭聽得當下無話,大力驅趕了坐下戰馬,讓它閃電向前馳騁。

當晚,在那白羊鎮,陌生的驛站裡,汪永昭把頭靠在她的頸項間,一晚過後,他睡得甚是香甜。

張小碗早間醒得甚是很早,看著窗邊那射進來的初陽,她想,人世間的人莫過於都是這樣,誰都為七情六欲所苦,這人世歷程,但凡是人,怕是誰都是在熬著過。

所以,莫怪人只貪戀現下溫柔,不眷前情。

    ***

五月下旬,前方來報,說是婉和公主奉聖上旨意,六月要與附馬,司馬將軍來沙河鎮探望汪節度使。

沙河鎮不少百姓奔相走告,歡欣鼓舞。

他們有得公主座駕駛入的光景可看,自然不會深思這背後的深意。

汪節度使也是個妙人,自不會迎這他看不上的公主入都府入住,另把一處別宅做了行宮,待公主到了,就把她迎入此處。

張小碗忙於看汪永昭給她的一些信件,把公主明瞭個通通透透,看過後,她背後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這冷汗不是為的公主流的,而是為自己的流的。

婉和公主就算是個公主,可她在宮中何時出的恭,哪時抹的胭脂,也被那有心之人通報了出來。

公主何時相會了相爺公子,何時做得何事,也全都在汪永昭給她信件中全都有所記載......

這些詳細的記錄,說來是汪永昭盯梢的能耐,又何嘗不是說明了,在公主的背後,她有得是多少眼睛在盯著她在幹什麼事?

難怪那夜,靖鳳皇后看著她的眼睛是那般悲哀,她怕是明白,她走後,她這女兒怕是鬥不過這骯髒的世道。

張小碗前半生說話說半句留半句,哪怕就是如此,她還是為自己出得了一身冷汗。

若是在那早時,她不識時務,她與得她的小老虎,怕也是成了誰人都不知的枯骨罷。

世道如此殘酷,越是繁華富貴的,背後欲不知多少眼睛在盯著。

張小碗當晚看得心都是顫的,半夜她被惡夢驚醒,回頭看得汪永昭緊緊地盯住她,眼睛有著焦急的探問,她當時一時沒有忍住,竟在他懷中後怕地哭了。

她哭過好一會,流了許多淚,緊緊抓住汪永昭胸膛的手一松,便沉睡了過去。

她安心睡了過去,汪永昭卻猜測了半晌,不知他與得她的大兒子之中,是何事費了她的心神?

想來想去,道她是怕那婉和公主來給她添堵,當下便有所決定。

第二日晚間,在雲州欲進節鎮三百里外,婉和公主下榻處的驛站,一個甚和附馬心意的婢女便與得附馬爺歇在了外榻處。

當五月二十一日,當懷孕六甲的婉和公主與附馬不遠近千里,奉皇帝旨意探望節度使這日,公主在車馬上,愣是讓前來迎她的節度使夫人站在五月邊漠的大風中站了兩個時辰,也未曾下車。



第一百八十八章

    汪永昭派人幾次前來,公主車廂都無聲響。

    鎮口不遠處踮起腳尖往這邊探的民眾早已被兵卒驅散,汪永昭先迎的駙馬入的府,等了又等,也沒等來按公主所求前去迎的人。

    他打發人出去探過了幾次,下人回來,帶回來的消息就是夫人還在風口站著。

    第三次派人出去探看後,汪永昭放下手中茶杯,嘴角微翹了翹。

    看著他嘴角翹起了冷笑,坐上首的駙馬突然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

    “駙馬有禮。”汪永昭淡淡一笑站起,跟了他的身後。

    兩騎馬帶人前往這時,已是兩時辰後,節鎮裡的人都已知曉,不知節度使夫人做了何等事,讓公主罰她的站。

    說來,節鎮裡的人多少都受過節度使夫人的好,再想想那從沒見過的尊貴公主此番作派,心裡也難免犯起了嘀咕。

    造紙作坊那邊,那剛從老僕那得知了消息的老寡母輕聲問女婿,“夫人看著好生瘦弱,身體怕是受不住罷?”

    汪實也小聲地嘆道,“若是無事才好……”

    老寡母聽得半晌沒作聲,過了一會,才又小心地問,“做上一鍋參雞湯,稍晚一會便送去,可行?”

    “岳母當真是有慈心之人。”汪實笑嘆道,卻還是朝她輕搖了搖頭。

    這外面的吃食,哪進得了夫人的嘴,大人管得甚嚴啊。

    這廂節鎮不少人私下里犯起了嘀咕,那廂駙馬與汪永昭快馬了半柱香,就快到了鎮口,遠遠地就看到了鎮門口的石門前,節度使夫人低著頭站著紋絲不動。

    那被四馬拉著的大馬車還橫立鎮門前,這時馬兒動彈了幾下,被拉韁繩的車夫緊了緊手,便又安靜了下來。

    “請公主安。”駙馬下馬,大步踏到了馬車前,拱手作揖道。

    汪永昭這時站了張小碗的身邊,眼睛定定地看著垂著頭,臉上遮了帕看不清臉的婦人。

    “請公主安。”他雙手朝得前一拱,眼睛卻還是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聽得抬起頭,朝他眨了眨眼。

    “駙馬。”這時,一個年輕的婆子這時輕掀了厚簾鑽了出來,給駙馬施了禮。

    “長婆婆。”

    “不敢。”

    “公主的馬車怎地不動?”駙馬訝異地道。

    “公主一路奔波,剛說噁心,吃了宮中的安胎丸,想等肚子裡的孩兒好些了再上路,您知那藥催眠,她現下正睡著,您看,是不是等她醒睡了再前去請示?”婆子低著頭低低地答道,她壓著聲音,似是怕驚擾了馬車上的一般。

    “是麼?”駙馬淡淡地回道了一聲,聲音冰冷。

    “長婆婆……”這時,馬車內突然傳來了一道微弱的女聲。

    “公主,您醒了,可是奴婢擾了您?”婆子一聽聲響,立馬爬上了馬車,過得了一會,她探頭揚聲道,“公主醒了,說讓汪節度使夫人久等了,她甚是愧疚,請夫人上馬車一敘。”

    張小碗聽到了最後幾個字眼時,當即什麼話也不說,身子住旁邊晃了晃,隨即便快速倒了地上。

    她緊緊地閉著眼睛,想來,吹了近兩個時辰,依她這剛生產不久的身子,說是昏倒了,誰也沒得話說。

    反正公主的這馬車她是上不得的,這公主​​肚子裡有著孩子,到時要出點什麼事,全推到她身上,那她就完了。

    她剛倒下,就聽到了萍婆子的急叫聲,再一會,她就被熟悉的手臂抱了懷裡,張小碗被他擋起了身上的大風後,總算是心里松了口氣。

    她也是看著汪永昭來了,站了她的身邊,才敢倒得這麼踏實,若他不來,她要是倒了,又被抬上這馬車,誰知又會出什麼事。

    兩個時辰的進退不得,總算是再次熬過去了。

    “公主,臣妻突病,這便送回府內醫治。”汪永昭抱著手中的,冷冷地說完,眼睛朝得駙馬看去。

    駙馬躲過他的眼神,微垂了頭皺起眉毛,眼睛往得那車內看去,滿眼不快。

    “夫人病了?這怎生了得,快快送車上來,公主說她這有不少宮裡帶來的藥……”

    “不必了,臣府中也有那聖手,就不浪費公主的宮中秘藥了。”汪永昭把最後的那句話咬得很緊,緊得就像從他的牙關里擠出來一般。

    “公主說,即便如此,快快去罷。”那縮回頭去的婆子又探出了頭。

    汪永昭當即抱轉身而去,那一刻,他的披風被大風吹了空中急急地抖動,司馬駙馬看著他那風中飄蕩得甚是凌厲的披風,再看那頸上發中那些亮得過於刺眼的銀髮,眼睛不禁急劇一縮。

    這汪將軍,怕是不會善罷干休罷?

    他轉過頭,看馬車一眼,不管這時那婆子又探出頭欲要跟他說話,他轉身急步到了他的馬前,翻馬而上,朝公主帶著的侍衛淡淡地道,“這就回驛站,恭候公主大駕。”

    說罷,快馬而去,把身後的那個女人拋諸腦後。

    就算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又如何?他總不能讓一個誰都知道不干淨的女人生下他的長子。

    ***

    一進自家馬車內,張小碗就醒了過來,任由汪永昭取下他的披風從頭到尾把她包住,她則拿過婆子端過來的薑湯一飲而盡,這才朝得這時冷著臉看著他的男人苦笑了一下。

    “您可回府去瞧過?懷仁可哭了?”張小碗說出話來,才知自己的嗓子被風吹得已經啞得不成形。

    “夫人,您再喝點這個。”萍婆又把一杯剛泡上的蜜水遞給了​​她。

    張小碗接過,拿著杯盞的手一時沒使上力,發了一下抖。

    她剛穩往手,杯子就被截走,這時汪永昭拿過了杯子,放到她的嘴邊。

    就著他的手喝了半杯,張小碗輕搖了搖頭,把嘴邊杯盞推開,有了蜜水潤喉,這時她開口說話的聲音好了些許,“問您呢,可回去看過孩子了?”

    看著操心府中孩兒的張小碗,汪永昭什麼也沒說,只是拿眼睛一直盯著她拿下了遮帕的臉看。

    張小碗見他不語,無奈地嘆口氣,便依進他的懷裡。

    馬車跑得很快,過一會回府中就知情了。

    待回到府,張小碗這才知懷仁已哭上一個時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在那流淚。

    張小碗還在屋外時聽得他的抽泣聲就已心酸,等到了屋中,急抱過他,看他邊哭邊拿著眼睛盯她,慢慢地哭聲便歇了一點下來,她這才長吐了一口氣,把心底的心酸壓下去。

    這時,七婆紅著眼來道,“您離開後的半時辰就哭上了,抱進了您的房放了床上,才停了一會,躺上一陣就又哭上了,直哭到現在。”

    張小碗“嗯”了一聲,勉強地朝她笑了笑,接過她手中的溫帕,小心地給孩子拭了臉。

    剛在門外吩咐事情的汪永昭走了進來,看著她的強笑,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待她把孩子臉拭淨後,他把孩子抱到了手中。

    看到他,汪懷仁這無齒之徒當即就張了口嘴笑,露出了肉肉的粉紅牙床,與他臉上出現的紅眼睛紅鼻子相互輝映。

    “就說病了,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好不了。”汪永昭低首看著孩子,掩了鼻間的酸楚,面色淡然地道。

    “知道了。”張小碗探過頭,看到孩子笑,她一直繃緊了的嘴角才鬆懈了下來。

    見她臉色不再那麼勉強,汪永昭伸出一手在她臉上輕撫了撫,手指探過她還有些微涼的臉,才又淡淡地道,“待老瞎子請過脈,便泡個熱水去床上歇著,懷仁我會親手帶著。”

    “知曉了。”張小碗話剛落音,瞎眼大夫就已過來。

    大夫請過脈,開了方子。

    隨後張小碗便是沐浴喝藥歇息,她一覺歇到了酉時,太陽落山之際,醒來梳妝要去那堂屋時,八婆從外頭走了進來,走到她身邊,她的耳邊悄聲地道,“公主來府探望您,剛被老爺請了回去,已出了府門。”

    張小碗聽得沒有聲響,等插好頭上的金釵,她起身往得門外走,嘴裡同時道,“叫聞管家來見我。”

    見她一臉漠然,跟她身後的八婆垂首應了一聲“是”,就急步往前院走去。

    聞管家一到堂屋,請他坐下後,張小碗很直接地與他道,“老爺這幾天做了何事,您給我說一下,心裡好有個譜。”

    聞管家腰一直,思索了一會,便把前兩日汪永昭所吩咐下去的事和今天剛吩咐下去的事都說給了張小碗聽。

    前幾天是送上了個女人,現下,是欲要把那牛羊產下的死屍拋到她所住之處。

    張小碗聽得心裡發寒,她這丈夫,果然不愧為常打勝仗的殺將,最擅長往別人最疼的地方動刀子。

    叫來聞管家,她本欲是要想出法子,對這甚喜給她下軟刀子的公主迎上一迎,但聽過聞管家的話後,她又啞口失聲。

    她怕是做不到比他更狠了。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9:31 PM

第一百八十九章

隔了兩天,這日上午,七婆從外面小步急跑了進來,對堂屋裡做針線活的張小碗施了一禮,上前喘著氣道,「公主似有滑胎之相,她身邊的婆子過來請們府裡的大夫,現在下老爺不在,聞管家把她請了小側屋裡喝茶。”

張小碗拿了茶杯倒了杯水給她,看得她喝下後才道,「去差人叫老爺了?”

「差了差了。」七婆連連點頭。

「找個凳子坐著歇會。」張小碗別了別鬢邊的發,朝她揮了一下手,淡淡地說。

「知了。」七婆八婆旁邊坐下,這才坐著歇了會氣,又道,「夫人,您看,都上門請人來了。”

「嗯。」張小碗傾過身,看了八婆手中抱著的懷仁,見他睡得甚是香甜,這才漫不經心地回道,「她想請就請罷。”

至於請不請得著,就是另一回事了。

汪永昭是不會讓瞎大夫過去的,一是他與淩家有淵源,二來,這大夫是善王給她找來瞧身體的大夫,誰知公主又打什麼主意。

這公主,真是不消停。

如張小碗所料,汪永昭回來後,沒讓瞎大夫去看公主,而是給公主找了另一位名醫。

公主那邊又派來傳話,見到了管家,與聞管家道,「給汪夫看病的大夫,大都稱是聖手,公主體弱,望大能請這位聖手請去探脈一翻,還望大答應。”

聞管家聽了滿臉肅容,拱手答道,「還請公主諒解,那大夫這幾日著了風寒,正躺床上用藥,哪能讓他去衝撞公主?”

    ***

五月二十八日,沙河鎮清沙別府處。

婉和公主對著鏡中蒼白的看得半晌,疲倦地轉過了臉,對站著的長婆婆道,「她不見?”

「是在下說她成日咳嗽,吃了那藥,成天昏睡,不便見外客。”

「莫不是要死了罷?」婉和公主撫了撫突起的肚子淡淡地道。

病得快要死了,才三翻五次地不見她。

「公主......」長婆婆輕聲地叫了她一聲,但看到她的眼睛冷不丁地向她橫來,她就咽下了嘴裡的話。

公主還介懷汪夫人昔日拒她為媳,可當時,公主已經跟有了那等關係,這又如何怪得了汪夫人?

就算是怪,在京城中她已下過汪夫人的臉,再說駙馬身邊的那女婢,那是汪大派過來服侍的,但誰都知曉,汪府裡,當家作主的從來都是那汪大,這與那夫人有何干?

都是怪錯了,為著一時之氣把得罪了,現在,附馬爺要帶她回去了,她想見到都難了。

「不見就不見吧,還真要求她不成?」婉和公主說到這冷笑了起來,「給臉不要臉的東西。”

說罷,她轉過臉,看著鏡中哪怕浮腫了些,也還是國色天香的那張臉,她深吸了口氣,摸著肚中的孩子咬著牙道,「孩兒別怕,這次無論如何,娘都會生下你。”

「汪大是不會讓您呆這的......」長婆婆硬著頭皮道。

婉和公主聽罷冷眼瞪了她一眼,「他不會?我是公主,以懷孕之身,奉父皇旨意請來探望他,現在□體欠安,想養上那麼些時日才走,難不成他還敢不許不成?”

見她語氣淩厲,長婆婆不敢再說話,欠腰低頭退下。

走至門邊時,她偷偷回過了點頭,看到公主臉邊流下的淚水,長婆婆心裡不由歎了口氣。

別說昔日的榮華富貴已成昨日空,公主的吃穿用度竟跟平常夫人無二了,更甚者是駙馬爺現在居然還不想要自己的親生兒子。

而汪大心毒手毒,招招都揭那逝去的過往,提醒著駙馬爺她不是貞婦,昨日不過廊中偶遇,駙馬爺一見到公主就掉頭而去,那般舉動真是刺的心。

公主再如何,也是皇后為皇上生的長公主,現落到連一個二品臣婦都拒見的境地,又何嘗不淒涼?

現下口氣還如此蠻橫,不過也不是想滅了自己僅余的那點威風罷。

說來,也是個可憐。

長婆婆退到了院子門口,這時,突然又一陣大風吹來,她伸手擋了下臉,就見得一個宮女提著裙子跑了過來,看到她,嘴裡大叫道,「長婆婆,長婆婆,不好了,駙馬爺說讓們收拾東西上馬車回長雲縣。”

「這,不是要後日才回麼?」長婆婆趕緊拉住了她道。

「說是要回長雲縣有急事要辦。」宮女給她施過後禮喘著氣道。

「什麼急事?”

「奴婢不知。」宮女搖頭。

「可公主的身體欠安啊,去找駙馬爺說上一說。”

「您別去了......」宮女一臉欲要哭出來的表情,拉住了她的袖子哭道,「您就別去了,駙馬爺說,公主要是不跟他回去的話,那就是他為夫失德,留不住公主,他即日就會上京與皇上自戕請罪。”

長婆婆聽得都傻了,愣原地好半會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這時,衣著單薄的婉和站了廊下,大風把她未挽起的長髮吹得空中亂舞,把她的臉都蓋住了。

「公主......」長婆婆發現了公主的宮女提示下,轉過了身,一看到她,馬上就跑了過去,「外邊這麼冷,您怎穿這麼少就出來了?”

婉和被她拉著進了門,等長婆婆給她披了狐披,她摸了摸那上等的毛髮,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真是個瘋子,這都快六月的天了,居然披這狐毛的披風......」

長婆婆聽得默然,說來,這次出行她們也帶了很多衣物,只是不知為何,那放置衣物的櫃子進了許多老鼠,把衣裳咬壞了幾件,那櫃子裡也有得那異味,公主便讓一把火全燒了。

這披風還是因放了內臥榻上之處,才逃過了一劫。

燒了就燒了罷,這是公主的尊嚴,可是燒過後,回到那長雲縣,公主得花銀錢再置那等花錢的什物。

皇上給的那些嫁妝已明言讓附馬爺幫管,她又哪有昔日那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就是花上那千兩銀,也得給附馬爺一個說得過去的說法,要不然,一頂奢侈鋪張的帽子罩到她的頭上,她這個失寵的公主,在夫家哪能討得了什麼好?

現在,她身體欠安,駙馬爺非要帶著她回去,他安的是什麼心,她們也是有數的,可是,她們還能如何?要是逼得駙馬爺上京請罪,公主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也還是會完。

「哈哈,都想讓我死是吧?」婉和大笑了一陣,她笑著,臉邊卻掉下了大滴的淚水,「那我偏要活著,還定要活得好好的,誰也甭想看我的笑話。”

長婆婆跟著流淚,酸楚地叫了一聲,「公主......」

「我去寫信,」婉和擦了臉上的淚,笑著朝她道,「婆婆去幫準備筆墨吧,這快快寫了,幫想辦法傳給那汪夫人,給她道歉,她昔日受了母后不少情,如今幫我一次,回頭讓我給她磕頭也成。”

長婆婆輕聲地道了聲「是」,去捧了那筆墨紙硯過來,看著她對著信紙發了一下呆,這才咬牙提筆急書。

不得多時,婉和看著桌上她語氣甚是卑微的信,不由譏笑地道,「沒想成,本宮竟有跟個村婦低聲下氣的一天。”

說罷,把信裝入了信封,交給了長婆婆,面無表情地道,「去罷。”

長婆婆朝她施了禮,退了出去。

她讓駕了馬車送她到了都府,她敲了門,等得了好一會,才有個年輕管家朝得她急步走來,嘴裡歉意地道,「讓婆婆久等了。”

「公主今日就要回長雲縣了,因著昔日皇后有句要說給汪夫人聽的話放在了公主這,公主這些時日一見沒見到她,臨走之前,便差了我過來傳話,還請管家的通報一聲。」長婆婆笑著道。

「竟是如此?」大仲聽罷,歎氣道,「真是不巧,因著夫人連日生病不好,府中大夫也因身體不適無法與她探病,我家大人今早便帶了她去滄州尋那聖醫去了,婆婆,您來晚了半天。”

說罷,他一個長揖到地,起身後便道,「要是您覺得無不妥,便把話傳與在下,等夫人一回來,定會如實相告,一字不漏。”

「皇后的話,豈是你這等都能聽得了的?」長婆婆的臉板了起來,冷得可怕。

大腫一聽就跪下了地,對著蒼天拜了三拜,才對長婆婆甚是愧疚地道,「是下奴的不是,對皇后有所不敬,該死該死。”

說著狠打了自己兩個巴掌,看得長婆婆一時之間無話,連那相求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連著幾日,這都府中都是用了各種法子拒她去見那夫人,公主那天的一時之氣,可真是把自己害苦了。

長婆婆沉默地出了大門,爬上馬車後,她的手腳都是抖的。

汪府這般決絕,這漠邊之地的將領大多又都是汪大的舊識舊部,誰又能幫得了公主?



第一百九十章

昨晚汪永昭說要帶她去滄州城去走上一趟,張小碗一大早醒來,見外面還沒亮透的天狂風大作,料他定會取消行程,哪料汪永昭剛穿好裳,就去了外面吩咐人套馬車,準備起程。

張小碗有些訝異,但也不多嘴多問。

汪永昭決定好的事,她依著就是,反正多言不會改變這個男人的任何決定。

「這風也不知午後會不會好些,」張小碗梳著長髮,對身邊的八婆說道,「讓七婆留著幫我,你去伙房看著人多煮些姜湯,也煮些羊肉讓護衛吃上一些,見著聞管家了,就說今天風冷得緊,今個兒跟著我們去的護衛,把他們的酒壺灌滿了,灌那能燒胃暖身的燒刀子。”

「哎,知了。」八婆笑著道,欠身就要準備退下。

「你見著他們了,讓他們也多穿點,就是我說的。」張小碗又笑著補道了一句。

八婆笑著點點頭,又朝坐在椅上的汪永昭施了禮,這才退下。

「讓我來罷。」七婆這時放下手中的鐵壺,走過來對張小碗說。

張小碗把梳子給了她,在鏡中看到了身後的汪永昭,一下就對上了他的眼,她不由笑著對他說道,「你稍候候我,這就給您擰帕淨臉。”

汪永昭「嗯」了一聲,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在鏡中看了她幾眼,這才收回了眼。

不得多時,張小碗頭上的髻已梳好,她這才起身服侍汪永昭洗漱。

待她也跟著他淨好了臉,她在往臉上抹潤膏時,她催促著他把溫開水喝了,又讓他喝了小份豆粥墊胃,這才拉過他的手,給他塗了那護手之物。

那油膏塗抹時有些油,要揉到手發熱,油進了後皮膚後才會清爽,張小碗給他揉得了一會才揉好,這又隨得了他去隔房看懷仁。

懷仁睡得還甚是香甜,張小碗讓萍婆抱了他,跟著汪永昭去了堂屋。

大仲已把早膳備好,待他們一坐下,早膳就擺了上來,這時汪懷慕已被去接他的七婆牽了過來,張小碗照顧著他上了椅子,等汪永昭動了筷,一家人用起了早膳。

桌上汪懷慕得知要和父母一同前去滄州城,眼睛亮了亮,但稍後偏得頭有些猶豫地說,「昨天已答應甄先生和瞎子先生把十物志背出來。”

「讓爹爹去替你請個空,你在車上把書背了,回來念給兩位先生聽就好,你看可行?」張小碗輕輕柔柔地和得兒子商量道。

「如此甚好。」不想食言的汪懷慕松了一口氣,朝著父親大人看去。

「多吃些。」汪永昭夾了一筷子菜放到了他的碗中。

「嗯。」汪懷慕歡喜地點了下頭,便低得了頭去認真用膳。

張小碗眼睛左右時不時轉動著,照顧著這父子,間或喝得幾口粥,又抬頭朝著被萍婆抱在懷裡的懷仁看上兩眼。

她看懷仁時眼睛裡總是有止也不止不住的笑,她看孩子,汪永昭看她,懷慕抬得頭偷看父母幾眼,這時用膳的堂屋間安靜得很,卻透著溫馨。

他們這剛用過膳,那廂聞管家也前來報信,說馬車都已備妥,護衛也全都在前院候著了。

張小碗這才讓婆子們趕緊去用點吃食,帶上要帶的東西。

她從萍婆手裡接過懷仁,對她道,「你也快去,昨個兒從瞎大夫那給你們取來的藥也帶上,到時在外面也煎得。”

「這......」萍婆子有所忌諱。

「沒事,去罷......」張小碗朝她笑笑。

萍婆子這才領命而去。

汪永昭本要去前院,見婆子們都忙事去了,他抱了懷慕到懷中,淡淡地問她道,「多找幾個丫環來伺候罷。”

張小碗朝他搖了搖頭,道,「不了,就是懷慕,您看要不要......」

「他有你的婆子照顧就好。」汪永昭接了她的話。

張小碗笑道,「妾身也是。”

汪永昭看她一眼,對懷中懷慕說,「你可會自己淨臉了?”

「懷慕會,上次大哥便教了孩兒,懷慕還會自己淨腳......」汪懷慕怕吵醒在娘親懷中的弟弟,小聲地答他道。

說至此,他愁了小臉,道,「就是婆婆們定要替懷慕淨臉淨腳,懷慕自己所做之時不多。”

張小碗聽得好笑,正要說話,懷中孩兒便醒了,她走到了外屋,叫來了正在吃食的七婆,把孩子抱去奶娘那。

懷仁這才兩個來月,奶娘卻是換了一個了,上一個本也是花了心思尋來的,但張小碗見她眼睛過於活絡,一反之前見她時的淑靜,便又另換了一個。

這次叫來的奶娘就不再住在她的院子裡頭了,換到了聞家父子的隔院,與幾對老僕人一起住著,懷仁要是要吃奶了,便叫她過來。

說來也是繁瑣了些,但張小碗到底是不敢信外人,即使不信,那就防個透底,換個安心,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家中內宅之事,汪永昭是從不過問的,剛見她不要丫環,他眼睛裡還閃過了一道笑意。

張小碗其實也是好笑,她換那奶娘還真是不是因那婦人常把眼睛偷偷擱在汪永昭身上,她是怕心思太活絡,她又信不過的人會事後給她添麻煩;不找丫環也不是怕那些丫環會爬他的床,這天下這麼多人,不是是個丫環就是想爬男主人床的,要找也是能找到實在的,但丫環年紀小,手腳哪有做慣了的婆子利索,也哪有她們的經驗老道,但汪永昭要是這麼想,不介意還覺得歡喜,那便如此也好。

總比她擔著嫉妒之名還落不上什麼好處要強。

    ***

去滄州城要得三天的功夫,路上他們要歇得兩晚,上午汪懷慕還規矩地陪著娘親坐在馬車內,等下午風小了些,他就由江小山抱上了馬,跑到了前頭跟著幾個護衛玩耍去了。

他走後,張小碗掀開窗布探出頭看得兩眼,就被汪永昭拉著回了頭,被他又斥道了一聲,「沒規沒矩,進城後不許掀布。”

「是。」張小碗笑笑,朝他偎了過去,與他同看他手中那本被翻得陳舊的兵書,看得幾眼,她就偏過了頭,打了個哈欠。

「怎麼了?」汪永昭冷眼看她。

「看得我頭疼。」張小碗拿著帕子掩著嘴笑著說。

看著她黑亮的眼睛,汪永昭好笑地牽了牽嘴角,伸過手攬住了她的腰,這才繼續看著兵書沉思。

汪永昭愛握著兵書思索事情,張小碗是知曉的,便也不去打攪他,等坐得煩了,就傾過身去看萍婆懷裡抱著的孩子,與他說話。

懷仁現下醒得時日長了,常常咿咿呀呀有無數話要說,張小碗時常盯著他說話都能打發段很長的時間,也常被她這愛揮舞手腳表達情緒的小兒逗得發笑。

母子倆這次又是自說自話,樂成一團,聲響鬧得稍大一些,汪永昭移過了眼神,盯得他們看了半晌,又豎起耳朵聽著外面二兒的歡笑聲,臉色便舒緩了一些,平時那讓人倍覺冷意的眼睛也就柔和了下來。

    ***

那廂,婉和公主帶著貼身婆子與宮女上了路,半道聽言,駙馬收到軍中急報,已快馬趕去了長雲縣。

當晚子時,她們一行人才進入了小驛站,又喚起了熄火的伙夫趕出了吃食。

邊漠之地,幾個饃饃,一碗羊肉湯便已是好的吃食,那驛站也不知公主大駕光臨,也未準備什麼好點的吃物,便送上了做得極好的饃饃與羊肉湯,也算是一片對公主的心意。

可廚娘送上了一家老少三口極用心做出來的吃食,但聞得羊肉那味,婉和公主就狂吐了起來。

廚娘惶恐地磕了頭,把頭都磕破了也未有人來理她。

這時,宮女急忙地拿著羊肉去倒了,聽得那羊肉倒在溝裡的聲音,廚娘心疼不已。

等有人讓她退下後,她跑去了溝中,就著廊下燈籠把溝裡能找到的肉都找到了,兩手捧了肉片回了廚房,見廚房無人,她拿水過了兩道,又切碎了跺了姜炒道了一翻,偷偷拿回去,讓自家男人和孩兒躲在被窩裡把肉食吃了。

她舉著小火的油燈在旁看著,咽了幾口口水,直到她男人塞了她一大口肉,她這才美滋滋地笑了起來,嘴間還不由小聲地道,「小聲點,莫讓隔屋的人知曉了報給了上頭的人聽。”

婉和公主等知羊肉湯倒過後,就剩那幾個饃饃可食了,她坐在似有冷風嗖嗖的屋子裡靜了半晌,讓長婆婆把饃饃拿了過來,就著熱水一口一口強咽了下去。

吃了半個,這食她再也咽不下了,委屈,屈辱漫天而來,她摔了手中的碗,撲到了長婆婆的懷裡,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我恨這世道,我恨這一切,我恨,我恨......」

她拍打著長婆婆的胸,拍得這個婆子的胸前一片疼痛,卻也只得忍了下來。

她是公主她可以恨,她這個當人奴婢的下人,卻是誰都不能恨的。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9:33 PM

第一百九十一章

馬車一路趕到滄州城,進了一處宅子,他們剛到,熱水就已備好,張小碗吩咐得了婆子給懷慕沐浴,她便服侍汪永昭沐浴好,給他穿好了衫,去見駐滄州城的總兵大人。

汪永昭領著匆匆而去,不得多時,卻有得幾位夫人過來遞貼子拜見,都是滄州城大人的夫人。

張小碗來之前聽汪永昭給她說過幾位,這下見到貼子心裡有些數,又叫來聞管家,商量了一會,便回了要見的幾人的貼子。

貼子寫好讓送去後,張小碗問聞管家:「您說,這幾家裡頭有得那極出色的女兒?”

聞管家聽她細問,便細緻地說道了起來,「那丁總兵夫人家的有個年方十六的女兒,說是那帕子上的鳥繡得都像能飛一般,栩栩如生得很,那李知府夫人家那一位,說來只有十四,卻也是個不一般的,小時曾做過一詩,還被滄州城的百姓津津樂道著,是個了不得的才女.... ..」

張小碗聽他說著,笑而不語。

等聞管家告退後,她對身邊的萍婆子輕聲笑道,「我們家善王倒是炙手可熱得很。”

萍婆子見她笑是笑了,眼角卻是冷的,不由低低地說道,「老爺也是讓您先幫著挑著,您要是不喜,誰又能說道得了您什麼?”

張小碗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過得了一會,七婆抱來了吃好了奶的懷仁,接過孩子,張小碗心間才放鬆了下來。

別急她大兒子的婚事,肯定免不了有汪永昭耳邊常常說道提及的,說來,怕也替她擋了不少,擋不了的才讓她來做主,他也算是夠對她好的了。

想通了,張小碗便專心逗起了懷中的懷仁,過得一會,得了新玩具的懷慕從街上回來,給懷仁帶來了個小糖。

可惜懷仁現下吃不得,張小碗便讓懷慕這個哥哥替懷仁吃了。

半夜汪永昭大醉而回,張小碗剛下了床,汪永昭便讓婆子推了她去睡,不管多時,沐浴過後的他滿頭濕發進了內屋,隨即就壓上了張小碗的身。

一陣折騰,張小碗一身的汗,汪永昭卻是沉沉睡了過去,她只得喚人去舀了幹布,擦好兩人的身,又換了被子,才又舀了幹布給他擦他的頭髮。

中途,汪永昭睜開了一次眼,看得是她,便又偏過另一邊的頭。

張小碗替他的這半邊擦乾,這才疲倦入睡。

第二日她醒得甚晚,醒來後枕畔已沒人,萍婆子扶得她下床,她耳邊輕聲說道,「昨晚得了兩個美人回來,今天一大早就賞了出去。”

「賞了出去?」張小碗微訝。

「說是賞給了兩位千總大人。”

張小碗沒出聲,萍婆子給她穿衫時,見得她脖間的痕跡,不由抿嘴笑了笑。

「老爺又出得門去了?」張小碗穿好衫,便自己打結,問她道。

「是,帶二公子和小公子出去了,說是下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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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好,張小碗坐到了鏡前,看著那打磨得甚是精細的菱花鏡好一會,才去舀了胭脂把脖間衣外的那點痕跡掩上。

「待戴了遮帕,就看不到了。」萍婆見狀說道。

「哪能什麼說法都未有,便一直戴著遮帕,再說那些夫人的眼睛甚毒,還是遮上一些。”

「也是,還是您想得細緻。”

「呵。」張小碗輕笑了一聲,抬頭磨了好幾道粉,才磨平了痕跡,這又道,「今日這妝便上得濃些罷。”

「好,給你備物。」萍婆子便把妝盒全都一一打開,放到了她的面前。

張小碗想了想,便化了冷豔的妝,粉打得甚白,紅唇抹得極豔,萍婆子看她修繕完畢,忍不住道,「您真是有雙巧手。”

「能上得了檯面就好。」張小碗朝得她笑了笑,由她給她戴上了遮帕。

這內​​宅之事,先前她都是找了可靠之問了又問,小心地觀察了又觀察,但以前出去見了那些夫人,能不說話她就不說話,以免露拙,哪怕因此背後有得是說她呆,後來情況好上了,她學會跟哭訴了,心裡對應付這些夫人的把握就大了些,可就算是過了這麼些年,對見這些內宅的婦人,張小碗也從不敢輕看了去,哪怕是見汪永昭下屬的家眷,該說何話該做何事,先前她都是想道了一遍的。

現下,要見這些邊疆大吏的夫人,其中總兵夫與她品級還相等,張小碗不得不又全力以赴。

巳時,昨天回了貼的三位夫人相繼到了,張小碗帶著婆子門口迎了她們。

李知府夫人是第一個到的,她朝得張小碗只施了半禮,張小碗就扶了她起來,笑著道,「可把你盼著來了。”

「朝您這話說的......」知府夫是個清秀的婦人,身材略有點豐滿,但看著可得很,倒不顯年齡。

她說罷,好奇地看了張小碗臉上的帕子一眼。

張小碗便微笑了起來,等迎了她進了待客的小堂屋,才把帕子遮了讓她看了一眼,這才讓萍婆給她戴了回去,等戴好,她才笑著道,「這邊漠風沙大,怕擾著了臉,這不屋裡屋外的都遮著帕,生怕被吹老了。”

知府夫見她說得如此直接,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還是您想得周全,可會照料自己。”

這時,門邊的七婆又來報,又有得轎子過來了,張小碗起了身,帶了知府夫人過來,迎了丁總兵夫人和史參領夫人。

那丁總兵夫人是個相貌嚴肅的婦人,那參領夫人倒是生得嬌豔,相貌很是出色。

張小碗又是熱情迎了她們,帶得她們進了內屋的花亭處,路中又把與太守夫人說過的話說道了一次。

她帕子放下時,看過她,這幾位夫人相互之間不動聲色看了一眼。

待坐下,張小碗清楚聽得那參領夫人跟著總兵夫人咬耳朵說,「汪夫人真真是長得極好。”

她一口暢溜的官話說得很是好聽,張小碗便朝得她一笑。

等婆子上了茶,又笑著招呼起了她們用茶果點心。

說罷,又與她身邊的丁夫人說起了保養之道來,說得幾句,又把懂得不少養顏之道的萍婆子叫了出來,讓她細細把幾個飲食方子都說上一遍。

這幾位夫人一聽,忙招來了丫環,讓她們幫著她們記,說到極有用的了,就用上了張小碗備上的筆墨紙硯,自行寫道了下來。

不得多時,就已到了午時,張小碗忙留著她們用飯,但這是一次不是什麼過於正式的拜訪,都未帶什麼正經的禮來,於禮這飯她們是吃不得的,幾個夫人便婉拒而去。

等坐到了她們的轎子上,幾位心裡有划算的夫人這才想起欲要探知之事沒問得幾句,那汪夫人更是沒正面回復過她們的話,但一想到今日也不是什麼也沒得,心也便放寬了些。

來日方長,等明日再攜謝禮過來探問便是。

這廂夫人們一走,張小碗候得了父子回來,伺候好他們用了膳。

她這時摘了帕,引得汪永昭朝她看了又看,連汪懷慕都不由自主地看道了他娘好幾次,小臉都顯得有些傻傻的。

「娘跟平時不一樣。」汪懷慕看了好幾次,總算是憋出了一句話。

「可是不好看得很?」張小碗撫著臉訝異道。

汪懷慕聽得這話,不知是她逗他,急得猛搖頭,欲要開口否認時,卻自己被的口水嗆得咳嗽了起來。

張小碗看得笑出了聲,伸手邊給他拍背順氣邊低頭與他笑道,「娘甚是好看,是罷?”

汪懷慕這​​才順利地點了頭,點了好幾下,喝了口張小碗餵他的水,這才歎道,「美色誤啊,先生告知的話,當是不假。”

他說的話當是不假,這時他的父親大一直盯著他娘親那張抹了大濃妝的臉,眼神放到她那紅得極豔的嘴唇後,一直沒有挪開視線。

這時站一角垂著頭的江小山偷瞄到他家大人的臉,又看了看他家大人那繃緊的手,他心裡為著嬌弱的夫人大歎了口氣。

這晚,張小碗又被揉搓了半夜,所幸的是,第二日早間她說頭疼得厲害時,汪永昭便找來了大夫給她請脈,又依得了她的意思說她略感風寒,身體疲勞,不​​便見客,就又把拜貼拒了門外。

待離去那天,張小碗屋中呆得了三天,便又上了封得嚴實的馬車,打道回府。

而剛回到都府,汪永昭就收到了急報,張小碗當時就見汪永昭當著她的面把信封打開,掃了信兩眼,便對她淡然地道,「婉和公主路遇賊,不幸小產,駙馬傷心欲絕,暫無心帶領兵士操練陣法,便讓我前去替代一陣,以免誤了軍機。”



第一百九十二章

汪永昭要前往長雲縣練兵,這兩日就要起程,張小碗與他打點行李,又叮囑江小山注意著他的飲食起居,莫讓他過於勞累。

她說道時,汪永昭她旁邊,聽得她時不時憶起件事,便叫來江小山叮囑一道,連洗腳水要偏熱一些的話都又要再說上一次,他聽得多了,不禁皺眉道,「怎地如此多事?”

張小碗便柔聲回道,「是瑣碎了些,但仔細點總是沒錯的。”

汪永昭聽得搖頭,一掀袍,轉過背就去看他的兵書去了,一派懶於跟婦人多嘴的模樣。

張小碗也不去與他多嘴,該與江小山說道的,她都會仔細叮囑著。

照顧得妥貼了,舒適了才是最重要的,汪永昭現在這副嘴不對心的嫌棄嘴臉,她要是當真了那她才是傻瓜。

他要是真不想聽,前去前頭書房就是,不必定要坐她旁看這兵書。

    ***

汪永昭這一走說是要有一月時間,送走後,張小碗的日子當是好過了起來,沒有最要照顧的那個心眼多的男任,她這日子堪稱是去了大半的壓力。

這種時光想來也是不多的,張小碗便稍稍把日常起居的時辰改了改,讓自己與婆子歇息的時辰多些,也不忙於手上的針線活汁,平時閑著了,與婆子們做些點心那陰涼小堂屋裡喝喝茶,躲躲太陽聊會兒打發時間,也不像往日那般奔忙了。

這六月的天確也是熱了起來,節鎮的都府一片悠閒安然,前頭聞管家把公主的信截了下來,按老爺的吩咐把信燒成了灰,後宅的節度使夫人每日最煩惱的就是小兒過於精力旺盛,每日吵鬧的時間過長,不知長雲縣的公主因孤立無援,已快發瘋。

這六月中旬,邊漠的太陽更是熾熱,因著越來越熱的天氣,張小碗就又操心上了節鎮水源的事。

她多問得幾次,管家的也上心了,每日都派去看了水口子回來與她報泉水冒得如何,節鎮判官見她問得勤快,當下也是叫底下的能去尋那水源,而已尋好的水眼更是加快了開鑿速度。

底下賣力幹活,話傳到張小碗這裡,也免不了叫判官的家眷到後府坐坐,打發她們點東西回去。

她給的東西都是好物,上等的精米,中原運過來的豬板油,還有那精貴得很的黑炭,陳年的老酒,中用的布料,這些東西要是真要去買,費銀錢的很,夫人們把東西帶回去了,一家老少吃得好穿得好,手上又有閒錢,這日子便也輕鬆快意了一點,照顧起家中來,便又是多了幾分耐心。

家中和樂,忙於公事的男人便也更能有力氣多賣些力,算來,也是個良性迴圈。

節鎮打理得好了,收上來的稅錢只會比用出去的只多不少。

六月接近下旬時,張小碗怕自己也閑出了懶心,便又花了心思把府中的下整頓了一次,把多年老僕的月錢按年份又提高了一些,又調了位置,把府中不太勞累的活汁排給了他們,至少缺不得他們的位置還是留著,但多給他們添個幫手。

為此,府中便又要多添些僕,張小碗讓聞管家帶著大仲去辦,話間也有讓大仲主事,聞管家幫著看著的意思。

聞大仲得了她的承認,聞管家欣然,大仲也是喜上眉梢。

而聞管家府中的三子因自身機敏,早前被派出去了打理官道上來往的事,但日前許師爺前來跟張小碗透過話,說這三子有些過於機敏,品性不是那般讓信得過。

張小碗聽著師爺口中的意思,就是這聞小三有​​些貪錢了,私下收了來往商不少的銀錢,平日為也較拔扈,外頗有些惡名。

她當時又多問了幾句,聽得這師爺跟她說的這話是判官託他來說的,心裡便也有了數,叫師爺再多等些時間,等大人回來再來定篤。

許師爺一想,知曉夫人不想駁聞管家的面子,​​聞管家那可是跟了大一輩子的老奴,讓大人回來辦這事那才是順理成章的事,當下他不由也撫須點頭,對夫人這謹慎至極的性子又有了新的了然。

她不驕不躁,​​確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啊,這沉得住氣,萬事心中定有成算的性子,也當是難能可貴,難怪一路安然走到了今日。

    ***

張小碗本預料汪永昭是七月的初頭回來,哪料汪永昭月底便已回來,回來後家睡得一晚,就匆忙去了兵營處。

張小碗見他來去匆匆,料是定是出了什麼事,待早間跟著汪永昭出去,沒得兩個時辰便又回來的江小山拿東西之際,聽他說罷事,她叫住了他,又問了他幾句,見江小山不開口多說,便知這不是她多問之事,便停了嘴不再問下去。

江小山知夫人向來從不為難下,見得她不多問了,他反倒覺得於心難安,又忸忸捏捏了一陣,告退之前輕聲地跟張小碗多透了幾句,「南疆那邊出事了。”

「啊?」張小碗茫然。

江小山看她不解的臉,當真是不忍對她隱瞞,又想著她是夫又有何不能說的,便又輕輕地說道,「小的也不知大人們是何意,也不知那上頭......」

他小心地伸手指了指天,接道,「是什麼意思,但看咱們大人的意思,是咱們善王怕是要被派去領軍......」

「啊?」張小碗這是真驚了,不禁驚慌出聲。

「唉,唉,您急啥......」見她驚慌,江小山也急了,連聲道,「您怕啥?這不,大人給咱們善王爺練兵去了,到時他領著咱們自家的兵去打仗,您有啥好急的?”

「南疆是什麼樣的?」張小碗有些心慌,握住椅臂的手節骨都突了起來。

「這,這小的也不知多少,」江小山撓頭,臉臊得都紅了,「就是偷聽得將軍們說過,那裡的個矮,也長得黑,身手極快,還最擅長打陰仗了。”

說至此,他自知自己說得過多了,怕大人知道他說得這麼多會被訓,趕緊行了禮就告退了下去。

走到門外,又嫌自己太多嘴,回頭肯定免不了被自家大罰,便哭喪著臉,匆匆回到他的住處,要跟自家媳婦訴苦。

一到家,見得媳婦院中曬乾辣椒,他把得門關了,就小步跑了過去,拉著他媳婦的手道,「桂花兒,怕是回頭又要被大人說了。”

「又做錯事了?」小山媳婦訝異地道,慌忙抽出手,拿出帕子拭他額上的汗,又伸手去拿他身上的包袱。

「唉......」江小山歎了口氣,見得媳婦甚是關心地看著他,便又什麼煩心事都沒了,與她一道把自己的包袱拿了下來,笑著與她道,「昨天回來得匆忙,忘了從方索兒那裡拿回咱家的包袱,這是剛從他那取過來的,包裡的糖是咱家孩兒的,旁的都是的,莫要讓他們得去了,要自己留著用。”

小山媳婦聽得好笑,笑著白了他一眼,便拿著包袱去了石桌那打開,看得裡面有極好看的簪子,裡頭除了一包麥芽糖,還有一大包她愛吃的桂花糖,她不由用牙咬著嘴唇有點害羞地笑了起來。

看得她強忍住開心的模樣,江小山也呵呵笑了起來,兩紅著臉相著笑,夫妻倆便共同把先前江小山開頭說的那句話這時全然忘了。

    ***

這頭張小碗得了江小山的話,甚是心慌了一陣,坐得了半天才冷靜下來。

夕間江小山來取包袱時,見得江小山一直低頭不看她,她哭笑不得地搖頭失笑。

江小山取了包袱要走,走到門口,被萍婆子捏住了耳朵教訓他,「夫人說了何話啊?竟不知抬頭與她說話了。”

「婆婆,疼,您輕鬆,哎呀,您輕些罷。」江小山摀住耳朵喊疼,掙扎得好幾下才掙脫了魔掌,回頭與得張小碗施了個禮,告了個罪,便一溜煙地跑了。

「他怎地多少年都這個猴兒樣。」萍婆子搖頭向得張小碗走來,又扶了她的手臂,與她笑著道,「您都收拾得小半天了,現下去歇會,著點晚膳罷。”

「唉。」張小碗點了點頭,走得幾步,又與她道,「懷善有得一段時間沒給送信了。”

「初七來過一封,到今日,也有二十來日了,確也是有一段時間了。」萍婆子算了算便道。

「可不是。」張小碗點了點頭。

說完便不再出聲,萍婆子見得她那張夕陽的照射下越發沉靜的臉,便心裡輕歎了口氣。

她這夫人啊,一念起她那大兒子就是這般心裡不知藏了多少事的模樣,越是沉靜那心就似是誰都摸不著一般,而那眉眼間的牽掛藏也是藏不住的,莫怪大人老不讓她知曉善王外頭的太多事,要知就算善王只有個小病小痛的,她只要知曉,便也會徹夜難眠。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9:36 PM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七月初七那天一早,張小碗半低得頭給懷慕剝雞蛋,這時她耳畔突然有了聲響,有她耳邊笑著道,「猜猜,是誰?”

說話之時,那的手便蒙上了她的眼。

張小碗怔住,眼淚那一刻濕了眼眶,嘴角也泛起了笑,嘴裡慢慢地道,「可是大兒回來了?”

「呵。」身畔的男子輕笑,這時汪懷慕已下了椅子,朝得他跑來,嘴間歡喜地大叫道,「大哥,大哥,可回來了,我們怎地不知道?”

汪懷善掩著娘親的眼,等手間那道濕潤不再蔓延後,他才放開,一手攬了已長高不少的懷慕坐到肩上,抬頭問他道,「可是又多念了幾本書?”

「是!易經書經都已念上,已能背得甚多。」汪懷慕大聲地答道,抱住他的頭,低下頭看著他又急急忙忙地大叫了一聲, 「老虎哥哥,可瞧得見小弟了?”

「還未呢。」汪懷善答了話,微笑著朝他娘看去,看得她笑中帶淚,淚盈於睫,他便故意伸出手去截了截她的臉,頑皮地道,「娘親,又生了弟弟,怎地不讓我去抱一抱?”

「去罷。」張小碗好笑,伸手把汪懷慕從他的肩頭抱了下來。

這時抱著汪懷仁的萍婆已把孩子抱了過來,汪懷善小心翼翼地抱上了他,眼睛仔細地盯著懷仁,過得一會,他抬起笑臉,眼睛裡閃耀著濕潤的光彩,「娘,這小弟生得好。”

這時偏過頭拿帕子拭淚的張小碗聽罷,轉過臉就笑著朝他搖頭道,「說話不許這般沒規沒矩。”

汪懷善聽得笑,他笑了兩聲,一直睡著的汪懷仁便眨開了眼,兄弟倆的視線對上,兩對視半晌,竟是誰都沒有聲響。

過得一會,懷仁突然展顏一笑,朝得汪懷善呀呀了兩聲,汪懷善當即就朝得他露出了笑容,輕聲地朝他說,「剛看只是那嘴兒和鼻子像娘親,沒料眼睛也像,怎地就長得這般地好。”

張小碗聽得哭笑不得,一手拉著懷慕讓他坐上了椅,一手推了他入座。

這時七婆已打了溫水過來了,張小碗讓他淨了臉和手,給他盛了粥,把懷仁抱過讓他用膳​​。

「大哥......」懷慕已把饃饃的盤子端到了他身邊,還拉了自己的椅子,緊緊挨著汪懷善坐下,「娘親昨日跟說,她夢見帶你去山上抓兔子,今日你就回來了......」

汪懷善聽得低頭髮笑,他摸了摸鼻子笑了好幾聲,伸去手去揉懷慕的頭髮,笑著與他道,「後日,我就帶你去得那遷沙山走走。 ”

「還有打鷹!」汪懷慕眼睛閃亮。

「還有打鷹。」汪懷善答應了下來,說話間,他抬頭朝得他娘看去,見她忙於把剛送上來的牛肉切片放到盤中,便笑著收回了眼神。

沒得一會,那切成片的牛肉便放到了他的面前,汪懷善伸出筷子夾得一口嘴裡嚼了又嚼,嘗得一塊,這才夾了好幾口塞到了嘴中大吃了起來。

見得懷慕不著飯一直看著他,汪懷善笑著把他抱到他的膝蓋上,餵得他一口吃的,這才自行再用。

「吃慢點......」張小碗見懷慕也學著他哥哥一樣快快地大嚼著嘴中的肉,不由笑著叮囑了一聲,又偏得頭去讓七婆她們去準備熱水,又讓萍婆去把懷善的衣裳備妥。

待用完膳,等到了那熱水中,汪懷善偏過頭,伸手把放屏風上的新裳扯了下來,探到一角,看見了那暗角處繡的虎紋與那善字,他輕笑出聲。

「回家了。」他一手拖著衣裳,閉著眼睛笑語道。

此次回來,日後何時回來怕是誰都不能知曉。

靖皇派他前去之地,十個老將中九個知情後都搖頭歎氣,聽聞他那父親大人得訊後,馬不停蹄回了節鎮,欲要訓五千精兵與他帶去。

汪懷善知曉他母親不是那等淺薄之,她從不好蒙蔽,他不回來,悄悄帶兵而去,那才能不引起她的懷疑猜測,省去她的擔擾,但到底他還是想回來看得她一眼,看得他的弟弟們一眼......

他比他以前以為的還捨不得她,捨不得她給他的家。

    ***

這日午間,用過午膳,懷善便說要去兵營,張小碗笑著點頭,他欲走時還叮囑他道,「莫要跟父親大置氣。”

「孩兒早不這樣了,」汪懷善朝得她擠眉弄眼,「討不著好的事我才不做。”

「嗯,去罷。」張小碗給他平了平衣裳,笑著道。

汪懷善便領著親兵大步離開,張小碗微笑看著他離去,看到他大步往前一步也沒回頭過,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後,她的笑才淡了下來。

「夫人。」八婆過來扶她。

「都未時了,去歇會,你們也得空歇會罷,待夕間又有得你們忙的。」張小碗淡淡道。

「知曉了。」八婆笑著回道。

張小碗輕頷了首,又去看了懷仁,見得他睡得安穩,便讓七婆看緊點他,這時萍婆那邊也派傳了信過來,說二公子也已午睡下了,她這才回了屋。

歇了榻上後,她揮手讓八婆退了下去,待屋中無了,她才疲倦地歎了口氣。

她的大兒是與她相依為命長大的,他心中想得什麼,她興許不能全都猜出,但多少還是能知曉一些,她知他越是掩藏,越就說明他越想瞞她什麼事。

他想瞞她什麼事?她會計較什麼事?無非就是他的安危罷了。

不過他不想讓她知曉,那她就當作不知曉就是。

她幫不了他再多了,這點她倒是還能依得了他的。

夕間張小碗剛從廚房出來,就見得江小山朝她這邊跑來,見到她,江小山忙施禮,笑著道,「夫人,大人和大公子都回來了。”

「知了,」張小碗笑著道,「可是堂屋?”

「是。」跟著她的急步,江小山她身邊道。

沒得多時,張小碗便進了堂屋,見得父子倆一首一側坐椅子上,她便走過去朝得汪永昭一施禮,笑道,「您可回來了。”

「嗯。”

「房裡有婆子給打好了水,去洗洗。」張小碗偏頭朝汪懷善道。

汪懷善起身,笑嘻嘻地朝她道,「娘送送。”

張小碗笑著搖頭,「莫頑皮,去罷,換好衣裳就過來著飯。”

「知了。」汪懷善走得幾步,又回過身來,滿臉恍然大悟,「竟忘了跟父親大人施禮告退。”

說罷,朝得汪永昭拱了拱手,汪永昭回了他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汪懷善這才翹著嘴角,雙手背身後,甩著長髮一晃一晃地出了門,那得得瑟瑟的背影有說不出的得意。

張小碗看得搖著頭朝汪永昭歎氣道,「就跟長不大似的。”

「還不是慣的。」汪永昭看著她冷冷地道。

張小碗笑,上前去拉了他的袖子,輕聲道,「已備好了熱水,您去洗洗罷。”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見她滿臉的笑,用鼻子「嗯」了一聲,這才跟得了她去。

隔日,汪懷善便帶了汪懷慕去那座移來的大山打了一天的獵,竟捉了一隻野雞回來,張小碗便親自下廚,做了一道辣子雞。

第三日,汪懷善帶了汪懷仁一天,跟汪懷仁嘀咕了一天的話,兄弟二雞跟鴨講了一天,後頭懷仁怕是嫌自家大哥太過嚕嗦,他便先行睡了過去,留下懷善看著他的睡臉,最後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可得活著回來,還得看懷慕跟你討媳婦,沒得,怕是會讓欺了你們去。”

第四日,張小碗一早起來,沒等來汪懷善過來用早膳。

江小山見狀,笑著與她道,「大公子怕是領了軍機,去打仗去了。”

這時,汪永昭看了他一眼,江小山受到他家大人的冷眼,肩膀一縮,老實地退到了角落。

張小碗笑著點頭,道,「怕是如此。”

說罷,也不再等,神色如常地伺候了汪永昭和汪懷慕用膳。

汪懷慕也是知情大哥離去了,他伸出手小心地扯了扯他娘的袖子,輕輕聲地叫了她一聲:「娘。”

張小碗不禁宛爾,給他夾了一筷的青菜,柔聲地道,「快些用罷,莫讓先生等。”

這日汪永昭呆了府中,夜間也歇了府裡,歇息時,張小碗跟他說了一些家中兩兒的話,隨後便止了聲,睡了過去。

等到半夜,她已無法裝睡,便睜開了眼睛盯著黑暗中的某點看了半會。

這時,身邊她以為睡了過去的男突然開了口,「他不會有事。”

張小碗默不作聲,這時的她心累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等得半會,汪永昭伸出了手,摸到了她臉上滿臉的淚。

那一剎那,他無端地心如刀割,卻還是把她擁了懷裡,聽著她無聲地哭泣。

他想,她為她那兒子哭過無數次,卻不曾真正有一次為他哭過。

    ***

這一年的七月對張小碗來說,日子頗有些灰暗,懷善走後,汪永昭犯起了咳嗽,吃藥針灸了半月也沒有起色。

這時她又收到了張小寶的信,張小寶信中說,南方起了蝗災,他們南邊的水田今年怕是收不到糧食。

京城那邊,汪府也來了信,汪觀琪這時已然有些撐不住了。

收到這信後,張小碗便叫來了瞎大夫,與他商量了些話,過得兩天,她便寫了信,信沒給汪永昭過目,就叫送了出去。

信送走幾日後,汪永昭的咳嗽好了一些,張小碗卻還是有些憂心忡忡,日日煮著梨水與他喝。

汪永昭的病好了後,大鳳朝的日子卻是有些艱難,南疆大戰,南方蝗災,東北那方的大山漫天的大火,燒死了不少,逼得周圍百姓流離失所。

汪永昭得信後,都府中與幕僚思慮了幾天,這時,暗中的探子又送來了夫人送出去的信。

信中,她讓把一小半的存糧用馬幫暗中完全不被覷知的馬送到邊漠,另一小半走明線運過來,而另一半以胡家村的名義送到戶部尚書手裡。

看過信,汪永昭便讓人送了出去。

七月底,馬幫掩耳目陸續送來了那一半的存糧,那糧堆滿了兵營存糧的存房。

那廂,戶部尚書得了胡家村的糧,上稟靖皇道,「汪家糧庫已無存糧,臣料想,那有六到八成他們已送了上來。”

靖皇聽罷,半晌才道,「汪大......」

他沒有說下去,戶部尚書接道,「汪大人向來有仁愛之心,這是陛下的福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汪懷善這次遠征,前來與張小碗探善王婚事的少了許多,不過因著她生了孩子,又因前段時間她常召汪永昭屬下的夫說話,這幾個夫人與她常來常往的,時不時也會過來探望下她。

男外面打拼,自有他們的精彩,女看似只會閒話,掌管家裡的一日幾食,內裡也有另一翻乾坤。

這日,沙河鎮的蕭判官夫人上午就上門給張小碗送來了她給汪懷仁做的兩雙小鞋,待婆子退下,性情甚是豪爽,年長張小碗半歲的蕭夫人就問張小碗道,「夫,您說,這男是不是到死都想死溫柔鄉裡?”

「這話怎說?」張小碗發笑。

「唉,還不是我們家老蕭那小弟弟,又要納小的嘍。​​」蕭夫笑著答,一臉不以為然,「這日子才好過幾天,又不踏實了。”

「想納的就納就是。」張小碗淡笑著說,拿了顆棗子吃。

蕭夫跟著她拿了顆,塞嘴裡嚼了兩嚼,吐出核,才說道,「說來是這個理,可這不,還沒分家,他那納妾的錢卻是我們出的,老太太還非要多給他些銅板,這叫什麼理?”

張小碗笑著看她,「就沒想想法子?”

這蕭夫人也是個極厲害的,她就不信她處理不妥。

「還是您瞭解,」蕭夫人一聽就拿著帕子掩嘴笑了兩聲,臉上卻是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嘴裡更是道,「在老太太面前賴地上撒潑了一陣,死活要分家,她那話就給吞回去了。”

張小碗笑笑,不語。

蕭夫人歎了口氣,道,「您別嫌粗,有時罷,就得......」

「是,」張小碗點點頭,雲淡風輕地說,「你們一家就蕭大那點俸銀,還有一大家的孩子要養活,哪能往別的地方費銀子。”

說到孩子,蕭夫當真是歎了口氣,道,「也不知學堂要啥時才辦起來,我家那兩個小的,再不送去讓先生教導,就要被那幾個大的帶壞了。”

張小碗想想,道,「回頭問問大人去。”

「別,別,不是催您,知他們定有划算,只不是就是這麼一急......」蕭夫人連連罷手道,「我們老蕭家沒分家,您是知情的,這一家老少的都住一塊,可您也是知道,孩子不都不成器,那兩個孩子跟他那些堂哥堂弟們天天呆一起,都快成他們那渾樣了。”

「莫急,很快就會辦起來了。」張小碗安慰她道。

「那等​​著。」蕭夫人一聽,欣然了起來。

說罷此事,她又靠近了一點,輕聲地對張小碗說,「問您一件事,您莫怪失禮。”

見她說得偷偷摸摸的,那張看著還有些秀美的臉還擠眉弄眼的,張小碗被她弄得好笑,道,「說罷。”

「唉,這可是您說的?」蕭夫人還斜眼看她。

張小碗笑著點頭,「說的。”

「那可問了?”

「嗯。”

「可真問了......」

「問罷。」張小碗被她弄得都有些無奈了。

「您是使了啥法子,讓汪大人自己就讓那些騷蹄子進不了門?」蕭夫人悄聲地問。

張小碗失笑,「哪有使什麼法子?都說是騷蹄子了,大人又是何等物,要是讓她們這些個都進了門,這不招笑話麼?”

老實說,張小碗也不真覺得汪永昭是因為她才拒的那些女人,這些女人無論是誰送的,都是要往他這裡來沾光佔便宜的,以前拒絕不了他得收,那是沒辦法,現拒絕得了,他還收,那證明他確實是喜歡了,那肯定是要收進門的,到時候有那麼一天,她跟他的新寵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就成,各安其命,也不是什麼大事。

「唉,也是您這個道理,什麼樣的物就會跟什麼樣的一起......」蕭夫人歎道,「不是冒犯大人和您,說來,您跟大人和和美美的,那是天生的一對,看我們家那小叔,召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女,這納了一個又一個,天天打打鬧鬧,家中就無安寧之日,我是來您這,才喘得了口氣,要是回去了,頭都要頭疼死。”

張小碗微笑不語,蕭夫人又羨慕地說道了一句,「您真真是好命,大人鐵骨錚錚又有君子之風,真乃良人。”

張小碗笑瞥了她一眼,並不答話。

蕭判官也是有兩房小妾的,但蕭夫人這也是個奇女子,張小碗聽得說,年輕時她剛嫁給蕭判官沒多久,蕭母就給蕭判官納了小妾,他就日日歇在小妾房中,這蕭夫人卻是不急,只管伺候公婆管她的家,後頭過了五六年,這兩夫妻才歇了一塊,生了兩個兒子後,蕭夫人道自己年老色衰,自己給蕭判官找了房年輕小妾,把他趕去了小妾房裡睡,說來也是好笑,現下那位黑臉判官要進夫人的房,聽說還得趁夫人心情好,二三來個月,才能讓這夫鬆口去睡得了一次,要不然,一年就只有大年三十那天才跟他同床。

這些個事,都是蕭夫人的表姐,也就是白羊鎮判官夫人說給張小碗聽的,張小碗聽得樂了半天,聽後直覺得這年代的這些個女人,過日子其實也有自己的過法,丈夫就算有得那三妻六妾的,也妨礙不了她們的生活,她們自有另一派的生活模樣。

張小碗與得蕭夫人常見面,早知她是把兒子看得比丈夫重的女人,說起來,蕭大人在她的眼裡,還沒有他的俸銀重,對他還沒有她發給他們家的什物上心,這下聽得蕭夫人羨慕的口氣,她對她這樣的奉承都有些哭笑不得。

想來,蕭夫人也把她當天天圍著男人轉,沒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婦人了。

她自也不會與蕭夫人說道什麼,只是微笑不語,蕭夫人當她還是那位讓琢磨不透的權貴夫人,自也不會再想其它,只道自己盡了下官夫人拍上官夫人馬屁的職責,樂陶陶地拿起果子啃了起來。

這邊漠之地,也只有夫人這有得新鮮果子吃了,這也是她常愛來拜訪夫人的原因之一。

    ***

許是白日張小碗的話傳到了汪永昭耳裡,當晚汪永昭床上更是表現非凡,張小碗到最後時眼前都發昏,如若不是身體太好昏不過去,她都想直接昏過去算了。

事畢,汪永昭卻不放過她,緊緊抱住她,她耳邊呢喃道,「當然只有你配得起了?”

張小碗這時氣都沒喘平,把臉埋他的胸前不斷喘氣,沒有說話。

汪永昭等了一會也沒等來她的答覆,眉頭不由皺了起來,但一低頭,看得她已然入睡,他看了她的臉一陣,弄開她臉邊沾著她臉的濕發,便靜靜閉上了眼。

他知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其實還是不乎他,那些女人看著他時眼睛裡的那些癡迷的光,他從沒有在她的眼睛裡看到過。

其實她不喜歡他又如何,她是他的妻子,她還給他生了懷慕和懷仁,她死後還會埋他汪家的祖墳了,誰都知道,她給他汪永昭生了三個兒子的嫡妻。

多年前時,對她,他還是那種他的妻子居然不歡喜他這個夫君的惱怒,後來,惱怒便成了他胸口時不時隱隱作疼的意難平。

他歡喜的睡他的身邊,心裡居然沒有他,說來這也是諷刺,他越在意就越放不開,他已拿她沒有辦法,那些隱隱作疼便成了鈍疼,他已無所謂了。

他歡喜她,歡喜到隨得了她去了,只要她還會在他身上留下溫情就好。

只是,有時她說得他半句好話,他聽後,竟會坐立難安半天,但一見到她,看著她冷靜的眼,得體的笑,他心裡也很清楚,他跟她不一樣。

他也以為把她捧手心,她便會變,可今天他再次清楚地知道,她沒有變,哪怕她從頭到腳都臣服他的身下,但她那不知藏何處的靈魂還是沒有。

他們如今讓他的屬下稱道的恩愛,不過就是哪天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看著他走後,轉過頭,便搬把椅子躺著笑著天空的悠然,實則不堪一擊。

她才不會管他到底有多少女人,她現在比以前巧妙的是,已經很會說一些他聽著明顯不真,但還是會歡喜的討好話了。

她比他還更清醒。

真是個怪極了的婦人。

想及此,汪永昭便翹起了嘴角,彈指滅了燈火,摟緊懷中的人,把臉埋在了她發間,沉沉入睡。

就算如此,但來日方長。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9:39 PM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這年大鳳朝的年景不好,邊漠之地的三個節鎮光景卻算是還好,八月初頭就下了好幾場雨,這天氣比去年同時要涼爽不少。

汪懷仁這時已有得半歲,與其父汪永昭時常形影不離,汪節度使也已學會換尿布,而汪懷仁膽子大得很,被他父親粗魯地放到膝蓋頭趴著,扯他的褲子,他也咯咯笑個不停,手舞足蹈。

汪永昭要是帶他去書房,把他的提籃放到書案上,他能翻半個身,把夠得著的書本往他的籃裡拖,要是被發現制止了,他睜著大眼睛就對著人咯咯大笑,笑得讓下人什麼都管不得了,只顧得著跟著他一起笑。

汪永昭那幾個心腹,每每看著這個小公子,就算是學著他們家大人冷著張臉常年無表情的,也愣是能笑得鼻涕泡都吹得出來。

汪永昭很是寵愛懷仁,比當年對懷慕有過之而無不及,幸好懷慕這時被兩個老師抓著日日背書學學問,無法再日夜纏在父母的身邊,自然也就沒有了閒暇吃弟弟的味。

懷慕被兩位先生抓了去,懷仁時常被汪永昭帶去前院,過得些許日子,張小碗就發現自己是閑下來了。

頭兩天她還盼著汪永昭把懷仁還回來,過得幾日,見汪懷仁帶兒還真不是一時之趣,她便又隨得了他去。

如此時日一久,汪懷仁與得汪永昭日漸親密了起來,到了十月中旬這天,三人在廊下坐著的這個早上,張小碗逗著他說話,一直愛呀呀說話的汪懷仁便喊出了「爹爹」兩字。

當時汪永昭正在看書,聽得兩字,稍驚地抬起頭,這時汪懷仁便朝他笑,還朝他伸出了兩手。

汪永昭便抱了他到懷中,低頭看得他道,「再叫聲爹爹。”

「爹爹。」汪懷仁從善如流,手彈腳跳地歡舞著雙腳。

「叫娘。”

「呀,呀......」汪懷仁便不會再說了,眼睛卻朝得張小碗看去。

張小碗微笑,道,「怕不能學得這般快,再過得幾日,就學會叫了。”

汪永昭朝她點點頭,「這幾日你多教教。”

他知她一直教懷仁說的都是「爹爹」二字,她的知情識趣他早已知曉有多讓人沉醉,但次次都落到了身上,才知心中到底是有多舒坦。

如此,她想要的,他便給了她就是。

「是,知了。」張小碗笑了起來,看著他抱著懷仁,伸出手指頭讓他去舔,她便又微微笑了起來,伸出手拿過他的杯子,嘗了嘗杯中的黃酒,覺得有些微冷,便倒了,重倒了杯溫熱的。

「您喝口溫的。」九月過後,十月的邊漠就要開始冷起來了,大夫說汪永昭的身體這兩年要注意些,免得再舊病復發一發不可收拾,張小碗就多留了個心眼,提前預防了起來。

「嗯。」汪永昭接過,一口抿了那小半杯黃酒。

汪懷仁在他懷中這時對他又咧開嘴角咯咯笑,那輕脆的聲音聽得張小碗也忍俊不禁,「怎地這般愛笑?”

這活潑至極的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的。

「愛笑便好。」汪永昭抱著懷仁坐到膝上,看著他清秀的小臉,還有那黑亮的眼睛,他的嘴角也微翹了起嘴,嘴間淡淡地道,「笑起來甚是好看,誰都比不得。”

他一臉自滿,看得張小碗搖頭失笑。

十月初,京城中來信,說是汪觀琪的病情穩了下來,只是神智已全然不清了。

張小碗知她送去的那道方子已有了效應,汪觀琪還拖得了兩年。

其實汪觀琪死了才是解脫,那送去的方子與藥,不過是多折磨他兩年,可是這當口,他死不得,張小碗便先出了手,免了汪永昭做決定。

要是人做了壞事真有報應,想來報應到她這惡媳身上的,要比報應到親身兒子身上的要輕些罷。

這年到了十二月,懷仁爹爹娘親都叫得清晰之際,張小碗還是沒有收到汪懷善的信。

又快要過年了,張小碗都算不清這是懷善沒在她身邊過的第幾個年了,有些事她不想去深想,怕自己越深想便越拔不出來,只得把盼望壓在心底,一如既往地過著她在內宅的日子。

靖輝五年正月,靖皇派人請來賞了汪節度使百兩黃金,一把寶刃,道汪永昭護邊有功。

    ***

這年二月,懷仁周歲,抓周之日,他抓了汪永昭的寶劍,印章,還有那文房四寶他也全抱到了懷裡,爬去汪永昭那,把什物往他爹爹懷裡揣,便連得汪永昭搭置在桌上的茶杯,他也抓來,見他爹爹的胸前著實裝不下東西了,便往他的袖中塞。

這讓圍在他周圍的那些他父親的心腹大將,還有家中的管家婆子都笑得合不攏嘴,張小碗也著實被小兒逗得差點笑岔氣,朝得萍婆笑道,「這般年紀便什麼都要給他爹爹,怕是再也不會與我親了。”

她是戲謔之言,身邊這一年長了不少智慧的懷慕總算是聽出來了,便配合著搖頭歎息道,「娘,你且放心,來日還有得我與老虎哥哥孝敬您,懷仁便讓了爹爹罷。”

汪永昭一聽,瞪了他一眼,嚇得懷慕吐著舌頭把臉埋在了他娘的袖子中。

張小碗忙愛憐地伸手抱住了他的頭,朝得汪永昭笑道,「您莫嚇他。”

這時懷慕抬起頭,朝得他爹爹笑,汪永昭見狀便緩和了臉色,朝他伸出了手,把二兒也抱到了膝蓋上,把自己的寶劍塞到了他手裡,與他道,「也是你的,可知?”

懷慕當即點頭道,「懷慕知道,爹爹放心。”

靖輝六年,邊漠的寒冬過去後,四月汪永昭帶得了張小碗又去滄州的山中打了一次獵,看了滿山開遍的野花。

回來後,張小碗卻日漸沉默了下來。

從去年的七月到現在的五月,只差兩月就已是一年,但懷善卻是一封信也沒有來。

汪永昭道進南疆之後,朝廷在那方無驛站,便是有信也送不出來。

張小碗拿這話說服了自己大半年,但這些時日,她卻是無端地寢食不安,眼皮直跳。

五月初七那日清早,她失手打碎了給汪永昭泡的參茶,她便扶著桌子坐了下來,對剛她伺候好洗漱完的男人平靜地說,「懷善定是出事了。”

說罷,她又朝他淡淡地說,「您幫我去叫一聲老大夫。”

汪永昭聽得眼睛一縮,起身朝她大步走了過來,只得三步他就站在了張小碗的身前,然後,他愴然地伸手,扶住了她往他身上倒的身體。

瞎眼大夫匆匆而來,喂得她含了救心丸,又叫婆子讓他教的方式按壓她的胸口,半晌過後,張小碗才清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眼淚就自她的眼角流下,她伸手把坐在她身邊的汪永昭那手拉在了臉上,蓋住了眼睛,泣道,「他定是出事了,您幫我想個法子探個信罷,妾身實在是受不住了,夫君,我這心裡實在是受不住了。”

「定會無事,過得些許日子,定會讓他寫信給你。」汪永昭低得頭,把她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中,口氣暗然道,「莫哭了,你哭得我心口都疼了。”

    ***

這年的九月,萬里之外的汪懷善送來了信,還帶來了兩張虎皮與懷慕做他八月生辰時的禮。

信中,汪懷善告知他娘,他一直帶兵呆在大山內捉拿敵國首領,五月底才出的山,這才派親兵來與她送信,望她原諒他的不孝。

除此之外,他還說了一些山中的見聞,他洋洋灑灑寫了二十張紙,把他見過的那些稀罕物什都寫在了紙上,但一字也沒提他帶兵行仗的兇險,也沒提他有沒有出過事。

他與她寫信,從來不提危險,張小碗是知曉的,現下見得了他親筆寫的信,她這心也是算下放了一大半。

能寫信,還寫得這般多,就算是出了事,想來現在也是無礙了。

等心情平復後,她便也清醒知曉自己的這一舉,讓汪永昭為難了。

從西北到南疆,有那萬里之地,哪怕有得三四月時間,可這一來一回,也不知跑死了多少馬,替她找到人寫信,又不知是花了多少功夫。

可汪永昭還是為她做到了。

莫管這是什麼情,張小碗都知這次是她欠了他的。

他們之間,走到如今這地步,她與他的帳已是徹底算不清了。

算不清了,那些過往便也更模糊了起來,張小碗面對著汪永昭比之以前多了幾許坦然,沒有過去那般嚴陣以待,就像在對待一個摸不清底盤的合作者,現在的她對著汪永昭便自然了幾分,與得汪永昭說起話來,便也多了幾分她與得孩子說話時的親昵,照顧他起來,用心也多了兩分。

汪永昭對此似有察覺,但從不提起。

這年十月天氣驟然嚴寒,汪永昭背上舊傷復發,張小碗燒了極熱的火坑,拿著熱油與他推拿肩膀,又依著瞎子大夫的法子仔細地替他扎針,過後,又拿了厚被裹了他的身邊,又讓得七婆叫人把燙水搬去浴房。

她忙裡忙外,直到汪永昭沐浴洗淨那一身虛汗後,她這才松了口氣,跪坐在床上,拿著幹布替裹著被子的汪永昭拭濕發。

「過得明日您就無事了......」張小碗輕輕聲地與他說。

「給我口酒。”

「剛紮完針,喝不得呢。”

「何時才喝得?」汪永昭回過頭不快地看她道。

「明早就喝得了,」見汪永昭那張染了風霜的臉上有些孩子氣,張小碗笑了起來,「給您燙一大壺,還煮紅辣子的羊肉鍋與您下酒喝,您看使得?”

第二日早間,汪永昭看著他的那壺酒,很有先見之明地掀開了壺蓋,對得張小碗板著臉道,「你又騙我,這才半壺。”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汪永昭的指責讓張小碗笑了起來,嘴間則柔柔地道,「已是大半壺了,這才清早,您莫要貪杯。”

汪永昭冷哼了一聲,見她拿著筷子夾著肉片往他碗裡放,他才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道,「喝你的粥,我自會動手。”

張小碗點頭應「是」,但過得一會,又從裡頭夾了蘿蔔到他碗中,小聲地勸著他,「您也要多吃幾塊蘿蔔。”

汪永昭不吭聲,但還是把她夾來的蘿蔔吃下了肚。

張小碗抬起頭,見得他眉目之間已無病氣,那心便真安了些許下來。

汪永昭是倒不得的,懷善還在戰場,懷仁還只有一歲,這一大家子,還得靠他撐著。

他難,她知曉,也會替他分擔一些,但願如此,這日子他們能一起撐著過下去。

活著,大概就是這樣,只能往前看,以前的事,誰都無再多的餘力再去顧著了。

    ***

靖輝五年九月,大鳳朝的異姓王善王及冠之年,當朝皇帝陛下派身前太監不遠萬里前去南疆賜他金冠,道他護國有功。

張小碗這邊得訊後,聽罷那賜詞,嘴角翹起,心中不無諷刺,這汪家的,一個兩個都護國有功,但這也沒有絕了皇帝想讓他們事休後乾脆全死的想法。

這廂,張小碗也收到了信,懷善信中說,年底他會攜一女回來成親,那姑娘是當地土司的女兒,望張小碗派先行替他送去聘禮。

張小碗當機立斷就備好了聘禮,請許師爺替她去走一趟。

許師爺應承,隨即就帶了軍隊前往。

車隊走了,張小碗還心裡琢磨著禮是不是太輕,或者太重,她不知南疆的風土情,問過之後,又往裡面多加了幾分禮,也不知是不是冒犯了人家。

她有些忐忑,汪永昭也不言不語,隨得了她去費心。

張小碗又寫了信派人急送京城,十一月她就收到了信,汪永安三兄弟會攜妻兒到邊漠來過年,張小寶與得張家全家也會全過來。

這下張小碗可是忙昏了頭,幸好都府甚大,來這麼多客,只要備妥了枕頭棉被就好,屋子有的是。

家中的事要忙,父子三的事也要打點,張小碗這是連空閒一點的時間也沒有了,但愣是奇怪,她那臉色儘管還是那般沉靜,眼睛卻亮得很,顯得很是閃耀。

見得她如此之忙,原本前面都府辦事辦得好好的汪永昭這天便帶著汪懷仁過來盯她。

懷仁還不到兩歲,那心思卻比一般小孩多,見得他爹臉色不對,一見到張小碗,便伸手要張小碗抱他,待張小碗走到他們身邊了,他就收回了手,躲他爹懷裡壞笑,眼睛還偷偷看著張小碗。

被小兒如此逗弄,張小碗也真是哭笑不得,但確也是生氣不來,便也拖著兩父子隨得她一起辦事。

都府是石頭為主體的宏大建築,張小碗住進來後,這都府只有得七成是建成的,後頭張小碗還是請了主事的師傅過來打造後頭的修飾,加之肯捨得花錢,都府也用得起原料,這府邸便打造得甚是霸氣威嚴,前頭的那種森嚴感自不必說,後院張小碗是想了法子置了不少耐旱的樹木花草過來養得兩年,才給府中添了幾分勃勃生機。

她一路帶著汪家一老一少穿松這些她佈置過的院子裡,與得他們解說這院中住著哪家,那隔牆的小巷弄裡,住的便是侍候的。

汪永昭也是沒仔細逛過他的都府,這也是打頭一次每個院子都仔細看得一遍,看到一處就算是深冬也還有兩分綠色的院子,他便問張小碗,「哪弄來的?”

「都是翁師傅弄來的。」張小碗不敢居功。

「嗯。」汪永昭便輕頷了下首,是他請來的,自然也知那翁師傅的厲害。

如此有得一天,第二天未時時分,這父子倆午膳後前去前院沒得多久,便又側院尋著了正差使著奴才擺放器物的張小碗。

見到他們,見他們身上都披了披風,懷仁那張白裡透紅的小臉,更是被毛茸茸的黑狐毛披風應襯得甚是漂亮得緊,而他最最可惡的是,見得了張小碗,他又伸出了小手,露出了沒長齊的牙齒,朝得她笑,「娘親抱抱,娘親抱抱......」

小兒都這麼喚了,張小碗哪能不去,只得從護手的圓筒抄手伸出手來欲要去抱他,可惜待她走近,手朝他長長伸出,懷仁便壞笑一聲,把他那捂得嚴嚴實實的小手掛到了他爹爹的脖子上去了。

又被他作弄了一次,張小碗便笑著朝他道,「莫要逗娘玩。”

懷仁咯咯笑,拿著眼睛不斷瞧她。

張小碗便又再伸出了手,這下懷仁便讓她抱了,當她抱住他,他便朝得她臉上親了一下,輕脆地叫道,「娘......」

「哎。」張小碗應道,又轉頭對汪永昭笑道,「都說麼兒甚嬌,您平日莫太寵他了,寵慣了可不好。“

汪永昭輕頷了首,帶她坐下,這才抱過小兒,聽她再慢慢地與著婆子說事。

家常的幾個架子擺放了些精細的瓷器,那暗含貴氣的紅木桌椅,潔白藍底花的果盤子擺了桌上,染出了幾分生動的異色......

汪永昭眼睛掠過這些,便看到了空中用著鐵索搖搖垂著的幾個盆子,問道,「這是作甚?”

「這是放花的,翁師傅說過向半月,就替我尋來些稀罕花物,只要屋子裡地龍燒得熱,澆得足水,這花便能養上一段時日。」張小碗慢慢地與他解釋道。

「嗯。」為著她大兒的婚事,她便真是煞費苦心了。

見汪永昭眉眼淡漠,張小碗朝得他笑笑,也不吭聲,只是拿過他的一手放手上,與他五指交纏,這才偏得頭去繼續與婆子說事。

「聽說他們南面常年四季如春,那花兒常年開放,我們漠邊不比南邊,就尋得幾樣稀罕的擺擺,想來土司大那也是知我們的情意的。」張小碗笑著與七婆道,「就是不知主人家來幾位親家大人,且先把屋子全收拾了出來,到時來多少也不慌。”

「知了,您且放心,我會盯著他們,把間間屋子都收拾得妥當。」七婆忙說道。

「這裡就得你費心了。」張小碗笑著點頭。

七婆轉眼朝得雅致氣派的堂屋看了一眼,便是那垂下的藍布簾子,上面繡的雄鷹此時栩栩如生地高昂著頭,似長嘯一般,她看罷幾眼,轉過頭又與張小碗低聲道,「您這翻佈置,再高貴的客人也是招呼得住了,您且放著心好了。”

「但願如此。」張小碗轉過頭,朝汪永昭道,「您瞧如何?”

汪永昭看著她發亮的眼睛,那句都不當知那土司會不會過來送親的話也沒再說出口。

這時,這婦人握著他的手緊了緊,懷中懷仁玩著他的發帶,正拿著她繡的帶子打結,他沉思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婆子帶退下,這才對她道,「那姑娘聽說是他最不得寵的一個女兒。”

「竟是如此。」張小碗聽得輕歎了口氣,「但也無妨,嫁與我們家,要是不嫌棄,到時多疼她一些罷。”

汪永昭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倒是誰都想疼。”

張小碗笑笑,又緊了緊他的手,才歎了口氣,「說是這樣說,但她哪與我們住得,這成婚後,便是要往京中去的罷?”

她就算是想留,可皇帝怕是不讓的罷?

這前面皇帝想賜婚,那個意思剛經汪永昭透到她耳邊,懷善便帶信過來讓她下聘,這君臣之間的角逐怕早已不知鬧了多少場血風腥雨,張小碗不用多加猜測,便知她這未來的兒媳將來的日子,怕也是要承受一翻壓力。

她現只指望著這木姑娘快些嫁過來,她好給她說說京中的事,好讓她以後京中的日子好過些。

懷善信中說,那姑娘甚是對他用心,三翻五次前去救他的命,為他孤身去敵國探敵情,她模樣長得甚是一般,但心地卻是極好的,張小碗信兒子所說的話,還未見面,便已對這姑娘喜歡上了。

只是,這姑娘只會說蠻語,官話並不會說,她耍得一手好刀,但並不懂女紅,很多大鳳女子懂的事,她並不知曉。

信中,這姑娘好的差的,懷善都說得清楚,張小碗心中也有了應對之法,現下也真是但願那不遠萬里,即將嫁到他們家來的姑娘能適應得這地的生活,那姑娘是要陪她兒過一輩子的,她希望她過得好,因為那便也是懷善的福氣。

她想得甚多,但這些話卻是不能與汪永昭這個男人細道的,平時也只得與幾個婆子說道幾句,說來她現也真是明白了,當母親的真是有操不完的心,本來想著他成婚了她就能大松一口氣,可現下看來,她連他的妻子都要擔心上了,真真是要命。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9:42 P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家中婦人只惱宅中之事,所幸,尚還記得與他添衣送茶。

她大兒成婚,她記掛著她那兒子的新衣新鞋,還要挑揀給新婦的什物,裝扮那新房,每日為著這些,她能一天一個主意,汪永昭看著就心煩,要是在房中,看得她忙得團團轉便閉上眼,待她過來叫他了,才抬眼看她一眼。

這日懷慕得了先生的假,汪永昭考過他,便允了他帶懷仁去玩。

懷仁趴在哥哥的肩上咬著哥哥的耳朵壞笑,笑了兩聲,便又鬆開嘴,極為哄地道,「慕哥哥莫疼,懷仁給吹吹。”

懷慕便笑了起來,與他道,「不惱,娘說了,對你做的壞事,記在心間,日後待長大了說給你聽,羞得你滿地找洞兒鑽。”

汪永昭聽得兄弟倆的對話,眉眼便舒展了開來,對懷慕說,「去罷,讓通叔他們跟緊你們,別亂跑。”

「知了,爹爹......」懷慕又背得懷仁過來站到了汪永昭的面前,那頭往後偏,教懷仁道,「還不快快與爹爹道別。”

懷仁便伸出頭去,親了汪永昭一口,笑著喊他道,「爹爹,懷仁去街街了......」

「嗯,聽哥哥的話。」汪永昭摸摸他的小臉,看著他跟他那婦人一樣的臉,他嘴角不由翹了起來,微笑著與二兒與小兒道,「早點回來,莫讓你們娘尋你們。”

「知了。」懷慕這才背得弟弟出了門,帶了一隊護衛上街去了。

孩子們出去後,汪永昭便叫了心腹進來議事。

善王要大婚,京中大動,那婦人又把婚事攬到了身上辦,這邊漠因此也得隨之大動,她與她那兒儘管挑了個好時間辦婚事,可哪怕京都與得邊漠有幾千里路,婚事定了過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但朝中大臣也還是會有過來賀禮,到時來得多少人他哪能真全算得清,只能做好萬全之策,不讓他們在他的節鎮裡生事,讓皇帝抓他把柄。

便是那京中,他也得提前替她那大兒打點好,免得日後她那大兒的新婦上了京出了事,她又到他面前來哭哭啼啼,哭得他甚是心煩。

汪永昭在書房中把邊防的幾條線路再調整了一翻,事畢等他們全退下後,江小山便送了參茶進來。

「夫人剛泡的,說讓您趁熱喝,還有這......」江小山說著就招著身後的小兵抬進了一盆花。

「哪來的?”

「翁老剛送進來的,夫人挑了盆開得最好的,讓給您送過來。”

「嗯。」汪永昭接過參茶,喝了一口。

江小山讓小兵把那盆比他腰還粗的花移到了南門這邊小窗邊的石桌上,他外面看了看,又進門看了看,看他家大的書案正好對著這盆花,他覺得位置不錯,便叫退了小兵,走到了汪永昭的跟前,「夫人說了,這盆花耐寒得很,擺離您遠點,但您又看得著的位置,讓您看幾日新鮮,您看這位置怎樣?”

「夫人作甚?」汪永昭眼睛掠過那盆只開了幾朵淺色的花的花盆,嘴間問道。

再耐寒,這花也只開得了幾天就要死,有甚好看的?

「剛看了花,吩咐了在下把花搬去屋子,現下怕是去了大公子的喜房裡去貼囍字去了。」江小山說得甚是仔細,說罷後,汪永昭的耳邊又說起了夫人的好話來,「我還聽著說,她說今兒個冷,怕您染了寒氣,便一大早就親自下廚去給燉暖身的湯去了,那湯現還廚房燉著,您午膳便用得著了。”

「嗯。」汪永昭拿出一道冊子看過後,提筆寫得幾字合上,鼻間輕應了一聲。

見他並不在意,江小山就退到了一邊,不再擾他了。

汪永昭把今日呈上來的冊子全看過一遍後,才抬頭叫,「小山。”

「在。」站一邊打瞌睡的江小山忙精神一振,立馬跑到了他的跟前聽候吩咐。

「叫汪齊他們幾兄弟過來。”

「是。”

不得多時,汪齊他們五個便進了書房,汪永昭揮手免了他們的禮,這時他抬頭,伸出手揉了揉脖子,過了一會才道,「大公子大婚之日沒有幾天了。”

「是,屬下們知道。」汪齊先開了口。

「嗯......」汪永昭放下手,淡淡地輕應了一聲,接道,「夫人甚是忙碌,她向來不愛府中有太多下人,便這當口卻是要得一些人聽她吩咐辦事,你們心裡想一想,家中有誰是可以放心送去讓她差譴的,便差幾個先去讓她用用。”

「是,屬下知情了。」汪齊幾忙回道。

「不過,那些個姨娘們,再規矩聽話的,也莫差去驚了她的眼。」汪永昭眼神冷冷地朝他們掃過去。

幾忙低頭,道,「您儘管放心。”

汪齊又多添了一句,「大人,您放心,我們心裡都有數。”

汪永昭這才翹起了嘴角笑了笑,說,「挑嘴巴乾淨的,不該讓她知道的,誰要是多說得一句......」

「不敢!屬下定會在家中教好了才會派得去。」作為青營領頭的老大,汪齊再明白不過他們大的心思了。

「如此便好,下去罷,這段時日就辛苦你們了。」汪永昭揮手讓他們退下,等走後,又叫了江小山進來。

江小山小跑著走了進來,臉上全是笑,朝汪永昭道,「老爺,夫人往這邊來了,手中還提著食盒呢,也不知做了什麼好吃的來了。”

說罷,又毛毛躁躁地跑到門邊探頭探腦,汪永昭冷看了他一眼,都不屑于教訓他了。

「可能進?」沒得多時,汪永昭便聽到了那婦不緊不慢的聲調中帶點淡淡淺笑的聲音。

「能,能,能,您快進,快快請,老爺正閑著呢,沒辦事。」汪永昭還沒說話,他那毛躁的下便替他答了話了。

汪永昭拿著毛筆截了他一後腦勺,看他抱著腦袋哇哇亂叫,急急忙忙出了門關上門跑了。

再看那婦人好笑地看著他,他便張了口,「來作甚?”

「今天天寒,拿著黃酒燉了道羊肉,剛出得鍋,想讓您趨熱吃上一點。」她笑道。

看她嘴角的笑甚是柔和,汪永昭便拉了她過來坐他腿上,捉了她的手探了探,見有點涼,不由問,「怎麼不戴抄手?”

「剛從廚房出來,都忘了。”

「婆子們都死了!」汪永昭不快。

「哎呀,」這婦人竟跺足,還跺在了他的腳上,臉上還惱怒了起來,「這都快要大過年的了,懷善就要成婚了,您怎地把那字掛嘴間,那多不吉利。”

汪永昭不以為然,他打打殺殺這麼多年,就算如今,他手上也沒少得了命,還怕嘴上說個死字?真是婦人之見。

不過她向來在意這個,每月都要抄得一本佛經供于案前的婦,他也不跟她多廢之口舌,也就由她惱道兩句就罷了。

「哎,也怪你,急急忙忙過來了,都忘了讓人給你拿了。」婦人說得也甚是鬱悶,偏頭依他肩上說了兩句,這才起身掀盒,拿筷子出來,嘴間還碎碎道,「這幾日忙昏了頭,老忘事,您說這毛病是不是也得找老大夫瞧瞧,興許吃幾劑藥就好了。”

汪永昭哼了一聲,沒搭理她,接過手中夾過來的那燉得入口極化的羊肉,吃了幾口才與她道,「今日歇著,明日便好了。”

「哪能歇得......」她歎氣,「府中還有一些什物未採辦好。”

「交給聞叔他們。”

“呃……”

見她猶豫,他探過頭咬了一下她的嘴,「你是當夫人的還是當奴才的?連他們的活也要搶著做?“

「您又嫌棄了。”

見她笑了起來,汪永昭抱著懷中的,心中也鬆馳了些下來,與她道,「午膳後就去睡一覺,等晚膳時再起來罷,府中的事,交給管家婆子,都是你一手帶出來的,沒什麼信不過他們的。”

「唉,也是。」她歎了口氣,把筷子放到他的手裡,「您自個兒快用一些,莫涼了,味道便腥了,我先歇會。”

說著就抱得他的腰,閉上了眼。

汪永昭緊了緊她腰間的手,也不擾她,便把那一碗羊肉吃了下去,又拿著旁邊放置的那杯清茶漱了口,再喝了幾口,低頭看她時,她便睡了。

書房也燒了地龍,只是還是有些許冷,汪永昭便抽出了案下的寶劍,伸手一挑,把放邊上屏風上的狐裘披風勾了起來,蓋了她的身上。

見她在他懷中睡得甚是安寧,他便也沒再想把她擱床榻上去,由此就抱了她睡,一邊伸出空著的手去看那些信件。

看得多時,他便垂了眼,吻了吻她的額頭,便又提筆,那封密信上畫了一個圈。

京中之事太兇險,她那大兒還算識相,該瞞的都瞞了她,沒讓她擔了太多的心去,邊漠之事也不平靜,瘋公主如非要搭上她,這也莫怪他心狠手辣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靖輝五年十二月初十這天一清早,一起床,張小碗就拉著汪永昭,抱著兩個兒子去了祠堂,給汪家供奉的菩薩和列祖列宗上了香。

她跪著牌位面前嘴間絮絮叨叨,汪永昭一旁一手抱著小兒,背上背著二兒,看著她嘴巴一張一合,眉毛輕皺了一下便鬆開,一旁等著她完事。

張小碗把心裡的話都默念了一次,這才起身,抱過小兒,對著汪永昭展顏一笑道,「懷善就要回來了,就要娶新媳了,您過不得多時,可就有那孫兒抱了......」

汪永昭眼睛微縮,本想冷哼,但見張小碗笑意吟吟地看著他,便止住了那道哼聲,只是抱過背上還眯著眼睡的懷慕,讓他睡得舒服一點。

婦惹算是貼心,雖是要他們一大早就全到來跪拜,但兒子抱來也不弄醒,行過禮後便讓他們接著睡,算來也是沒把那心全偏到了她那大兒身上。

「娘親,孩兒要穿那件青色的新裳接大哥。」懷慕父親的懷裡揉了揉臉,抬起困意的小臉朝張小碗道。

張小碗忙笑著輕輕地低聲說,「呆會娘便給著那身青色的新裳,與老虎哥哥穿得一樣,可好?”

懷慕這才滿意地繼續安睡,嘴間還有著甜蜜的微笑,這看得張小碗嘴角笑意更深,心中滿是安然,這幾日因思慮新媳未來的憂慮便也全褪了下去。

這還是寅時,天也沒亮,張小碗又跟著汪永昭回了屋,把兩個兒子相並放他們的床上躺著,仔細地給他們蓋好被子後,她才回頭去給汪永昭泡參茶。

「先梳妝。」汪永昭看著只用發帶束了長髮的張小碗道。

「不急。」張小碗搖頭,這便去了外屋。

七婆看見她行了禮,也輕輕聲地道,「您歇會罷,我這就把老爺的茶泡好。”

「我來。」張小碗搖頭,走了過去探了探炭火上的水,見還沒開,便把那青瓷的茶碗掀開,拿了幾小片參片放了進去,又把紅棗撕開放進了碗裡,恰好水已開,她端起鐵壺把燙水注去,一剎那,參茶的香味便蕩漾了空氣中。

她端了茶碗進去,放到汪永昭的手邊,又低頭給他整理了一下微斜的衣襟,嘴間柔聲道,「還有些燙,您注意著些,我先去給您和孩子把衣裳整理一翻,就過來梳妝。”

「昨夜不是理好了?”

「再理一遍。」張小碗笑。

「多事。」汪永昭冷斥了一聲。

張小碗但笑不語,平時她都從不還他的嘴,何況這大好的日子,汪永昭說什麼便是什麼。

她轉過背,就又清理了一下父子三的裝束,見沒什麼問題,這才急急過來坐到鏡前梳妝打扮,等她換好衣裳化好妝,這寅時便過了。

「老爺,夫人......」江小山已進來,一進外屋就給他們磕了頭,嘴間笑著道,「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小的先給老爺夫人賀個喜,磕個頭,老爺夫人吉祥,三位公子都個個才高八斗,玉樹臨風,以後肯定會永享那榮華富貴。”

張小碗聽得這賀詞失笑,忙叫了他起來,「起來罷。”

「是......」江小山笑著又磕了個頭,這才抬起頭道,「我領了媳婦過來,想讓她也給您二位磕個頭,讓她也沾沾光,夫人,您看可行?”

「進來罷。」張小碗笑道。

隨即,江小山的媳婦聽了門邊婆子的令,進來給他們磕了頭,張小碗都給他們賞,因著小山媳婦來,她又尋了一對鐲子給她。

江小山看著那對碧玉的鐲子眼睛發光,嘴裡更是不吝讚美之詞,「夫人真真是大方,長得傾城傾國不算,那心腸也是頂頂好的。”

張小碗一大早的就被他鬧得笑嘴角都疼,等小山媳婦出去做事後,才對江小山笑著道,「你也是咱們家的老人了,出去了可不許這般沒輕沒重的,等大少夫人她們來了,做事可要給大公子長臉。”

「您放心,知道的。」江小山這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正了正臉色,拱手對一直坐首位的汪永昭道,「大讓你,蕭判官等二十余位官員,青營藍營大小十八位武將已大門候著。”

「嗯,讓他們進來,去偏屋用早膳。」汪永昭淡淡地道。

「是。”

「稍後過來。”

「是。”

江小山領命而去,張小碗見時辰不早,便匆匆進了內屋,給兩兒去換那新裳。

等把父子三都穿戴好,張小碗就算是日日見得他們,但看著這神采不凡的父子,也不由得看了又看。

萍婆子與八婆早早起來去差著辦事去了,不在房中,這時只有得伺候張小碗的七婆,她見著了汪家的這三個大小男,不由得靠近張小碗身邊,情不自禁地歎息道,「要是大公子也穿了您做的同一套衣裳,都不知是如何的光景,想來神仙物也不過如此了罷?”

張小碗聞言不禁笑看了汪永昭一眼,對著七婆笑道,「懷善跟他父親長得甚是一樣,穿了新裳,模樣也是一樣的。”

汪永昭正彎腰攬著兩個小兒鏡前照樣子,聽見她的話,抬頭看見她的笑臉,嘴角便微微地翹起了點笑。

她千方百計地話中有話,每句都提醒著善王是他的兒子,讓他給足她大兒的臉面,她這點小心眼平時要是常使,他肯定不快,但看她是大兒娶媳的面上,他便再由了她一次算了。

「好了,去用早膳。」汪永昭板起了臉,指揮著兩個兒子,「懷慕牽著弟弟走,去堂屋。”

「是,爹爹......」一聽父親正令,汪懷慕便從鏡前回過身,朝汪永昭一揖。

「是,爹爹......」汪懷仁一見哥哥作揖,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只是他回身得太快,小身板又小,差一點蹌倒,還是懷慕及早地扶了他一下,才讓他那個小揖做完整了。

「走罷,小心著點。」張小碗笑了,看著兩個小兒走了前面,她就伸出了手,扶了汪永昭朝她伸過來的手臂上。

邊漠的冬天,清晨天亮得晚,要到卯時末才能亮起來,但寅時時分,都府就把燈全點亮了,燈火輝煌的節度使府這時氣派非凡。

走至堂屋的路中,已然清醒的汪懷慕眼睛裡帶著讚歎到處觀望,連平時走路嘰嘰喳喳個不停的汪懷仁乖乖地讓哥哥牽著手,小腦袋也四處轉個不停,好奇地打量著那些透著喜氣,又亮得耀眼的紅燈籠。

他們身後慢慢走著的張小碗這時也不催他們,見兄弟倆不停地朝著他們平日玩耍的地方打量,她便微微笑了起來。

這是她的小兒,他們不像他們的哥哥那樣長大,那樣讓她心疼,但他們能幸福安康地成長,那她便已滿足。

她瞧著兩個小兒背影的眼睛裡滿是疼愛,汪永昭低頭看得她那滿是歡喜的臉,那臉也隨之便也溫柔了些許。

她對他們的兒子有多好,他都看眼裡,就是如此,不僅僅是為她,就是為著兒子們,他也定會讓她順心如意,享盡榮華,不受世事侵擾。

    ***

那邊漠的太陽天的那頭升起,無邊的藍天下面是蒼茫的土地,木如珠坐馬車內,從縫隙中探得外邊的景色一眼後,她便用自己的利牙咬著內側的嘴唇,兩手扭了一塊。

「小金妹,別擔心,養育得了傲虎的母親必是大地的女兒,她能容納得了一切,也會歡迎你的到來。」盤腿坐她身邊的和姥姥睜開眼睛,淡淡地道。

木如珠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她偏過頭,朝和姥姥道,「阿虎也說,他母親是最偉大的母親,她會像喜歡他一樣地喜歡我。”

「他是看中的金哥,要相信他。”

「信。”

「那就無須擔心了。」和姥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你是我們阿木族最美的土司女兒,她會知道,配得起她的兒子。”

木如珠聞言笑了起來,她更加挺直了背,目光堅銳地看著前方的車簾。

她歷盡千難萬險,更是往那最高的雪山求過聖母才求來了這段姻緣,就算前方等著她的是厄運,她都不會放棄。

她絕不會像她的妹妹們嘲笑的那樣,會被大鳳羞辱,趕出他們的中原。

這時,車隊的聲音不再像剛才那樣安靜,這時,木如珠聽得了一股龐大的力量朝她們這邊襲來,剎那,馬蹄錚錚,就如巨鼓響了她的耳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恭迎善王......」

「恭迎善王......」

整齊的聲音長長有力地呼嘯,氣勢沖天,那一刻,木如珠瞪大了眼,轉過頭來看著和姥姥,「這是大鳳的軍隊!”

「是,」和姥姥平靜地說道,「這是他父親的地方,小金妹,從今天開始,你就要知道,你不再是阿木族的小公主,即將是堂堂大鳳朝的善王妃,要明白,聖母給了多大的榮耀,便要擔起多大的責任。”

木如珠睜大著眼,良久無語。

「挺起胸......」和姥姥一掌猛地拍向了她這時躬起的背,見到她又把腰直直地挺起,她才那響亮的軍嘯中嚴厲地道,「從現在開始,要記住,只能往前走,回不得頭,也回不到家,要記住跟聖母發過的誓,不許懦弱,不許哭泣。”

王如珠緊緊地咬著牙,再深深地長吸了一口氣,下一刻,她抬起下巴,揚起燦爛的笑,道,「知道了,姥姥放心,我至死都不會忘卻聖母面前發過的誓。”

他許她一生恩愛,她也必生死相隨,不怨不悔。

這時,有快馬過來,木如珠睜大了眼,頭朝布車壁聽去。

「如珠,」她聽得她喜愛的外頭朝沉聲地道,「我們就要進父親大的節鎮了,呆會,母親就會派她的貼身婆子萍婆帶人來迎你進外府,就那呆得幾天,等著我來迎娶,切要記得,除了萍婆婆,誰的話都不要聽。”
作者: gladys511    時間: 2013-4-4 09:46 PM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公子回來了,大公子回來了。」江小山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人未到,聲已到。

張小碗有些坐不住,但側臉看到汪永昭不動如山,冷靜漠然的樣子,她便輕移了姿勢,坐穩了下來。

汪懷幕已背著汪懷仁跑去了門邊,嘴間急急地叮囑弟弟道,「可要記著喊老虎哥哥,可記著了?”

「老虎哥哥,老虎哥哥......」因張小碗他耳邊時常念著他的老虎哥哥,汪懷仁聽到這四個字興奮地拍起小手,大叫了起來。

都府上下一片歡欣,臉上都笑容滿面,這讓本就活潑的汪懷仁更是要比平時還要歡快,那靈動的黑眼就如寶珠一樣閃爍著明亮的光。

這時,門邊有人大步快走了過來,汪懷慕一眼就瞧見了他那如一道勁風飛過來一般的大哥,他看見他的披風空中高高揚起,看著他那無比威風豪氣,如劍光那樣鋒利凜然的樣子,一時顧不得平時先生教他的君子之風,當著下的面就大聲地叫了起來,「大哥,大哥,老虎哥哥......」

說著就背著汪懷仁跑了過去,他這快跑的動作讓他背上的小傢伙更興奮了起來,也跟著他一起大叫,「老虎哥哥,老虎哥哥......」

兩道輕脆的小孩院中歡快地響起,聽得屋內的張小碗拿帕擋笑,就算如此,她滿是笑意的眼睛還是透露出了她內心的歡喜。

汪永昭微撇過頭,看著她眼內的光彩,又回過頭朝身邊的屬下輕語了幾聲。

屬下得令,悄聲地退了下去。

這廂屋外,汪懷善大步過來,瞧見汪懷慕還有他身上眨著亮晶晶的眼看著他的小孩,他眼睛一下就亮了,一手抱起懷慕背後的小孩,一手把懷慕抱起,忙問道他們,「可是一早就候著了,這可是我們家的小公子?”

說著就朝汪懷仁看過去,汪懷仁看著他的臉一呆,一會,他就拍著小手指著屋內大叫,「爹爹,爹爹......」

叫罷,他迷惑不解地看著汪懷善,小心翼翼地又叫道了一聲,「爹爹?”

他說著話時,就又朝過頭,拱著鼻子汪懷善的胸前聞了聞,一下後,他叫得更迷惑了,「爹爹?”

汪懷善聽得當即大笑了起來,他另一手中的懷慕也笑了起來,對懷仁說,「爹爹在屋子裡,這是咱們的大哥,老虎哥哥,外面打仗幫我們汪家爭榮耀的大哥。”

他說話之際,汪懷善抱著兩個弟弟就進了屋,一進門就朝坐上的婦大聲笑著道,「娘親,我們家的小公子認錯了。”

汪懷仁這下見到了主位上自己正兒八經的爹爹,哇哇大叫了起來,那兩只小手朝汪永昭伸,「爹爹,爹爹抱抱......」

汪永昭本欲要站起,但這時那婦人笑著瞥了他一眼,他便坐著未動。

「快去把懷仁交給父親。」張小碗笑著站起,朝汪懷善走了過去。

「娘親,還未給你們行禮,先去坐著。」汪懷善見他娘來給他解披風,忙道。

「不急。」張小碗走到他的身後,給他解了身上披風,又把他懷中的懷慕抱了下來,又把懷仁抱過,逗得兩句,交給了站著的江小山抱著,這才坐了主位,由汪懷善給他們行跪拜禮。

「孩兒懷善,給父親大人,娘親請安。」看她一坐穩,汪懷善便跪了下去,朝汪永昭與她磕了頭。

「起。」汪永昭開了口。

「起罷。」張小碗笑著出聲,這時七婆搬來了椅子,讓他坐了她的身邊。

「懷慕見過大哥......」汪懷慕朝汪懷善走了過來,一揖到底。

「哈哈,哪來的這麼多禮。」汪懷善一見,把他拉起坐到了自己腿上,眼睛又笑看過一旁被抱著的汪懷仁,才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交與他道,「這是給與懷仁的,碧藍的是給你的,碧綠的是給懷仁的。”

汪懷慕掏出來輕輕一看,看著那兩塊顏色不同的玉身上那瑩瑩亮堂的光輝,不由朝汪懷善微笑了起來。

這時,已被汪永昭抱入懷的汪懷仁見他的慕哥哥跟他爹爹一樣的那個說話,他不由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他從他爹爹的腿上掙扎了下來,邁開小短腿朝他們快快地走去,走至這面前後,他就伸手攀住了汪懷善另一道膝蓋,欲要爬上去。

汪懷善一見,嘴角的笑意更深,長手一伸,便把他抱了起來。

「哥哥......」汪懷仁便笑了起來,那手朝汪懷慕伸去,想讓懷慕把手中好玩的東西也給他玩。

「喏,這是大哥給我的,你的是這塊碧綠的......」天真爛漫的懷慕把碧綠的交給了弟弟,再給他看自己的,「這一塊,是大哥給的,先給你看看,回頭二哥就要收起來了。”

張小碗朝他們的方向微微躬起身體,用傾聽的姿勢笑看著他們說話,這時汪懷善一抬頭,看著她滿眼的歡喜,臉上深深的笑意,只一眼,他跟隨著她也笑了起來。

這麼多年了,她看向他的眼睛,眼中的光彩從沒暗淡過,似乎他從沒有讓她失望過,只會帶給她無窮盡的歡喜一般。

她有多喜愛他,她從不用說,不管何時,他都能從她的眼睛裡清楚地看得到。

    ***

懷善由江小山帶著前去沐浴後,張小碗跟著汪永昭進了前院的書房。

許師父跟他們施過禮後,汪永昭的示意下,坐了他們的下側。

「說。」汪永昭簡單俐落地道出一字。

「是,大人,夫人......」許師爺朝他們又拱了拱手,這才不急不緩地訴述道,「善王爺的意思是,正月一過,他便會攜王妃上京進見皇上,所以下官抵達木府後,他便讓下官教這位木小姐官話。”

「進木府教的?」汪永昭淡淡地道。

「不是,這位小姐另有住處,本是隔了三道屏風,下官見後,又另隔了兩道,才開始授的業,便是那路上,也是隔了甚多的才教的話。」許師爺拱手道。

「有心了。」汪永昭頷首。

「多謝大人謬贊。」許師爺撫了撫長須,看了一眼一臉沉靜的夫,又接道,「下官還曾從他處聽說,這位小姐似是......」

說到此,他停了下來,朝張小碗拱了拱手。

「說罷。」張小碗朝他揚了揚手,臉色平靜。

「是。」許師爺這才又接道,「請恕下官無理,下官聽聞,這位小姐似是從她的一個妹妹手裡把善王搶過來的。”

「搶過來的?」張小碗笑了笑,「這話聽著倒是有趣得緊,許大人說說,這話何解?”

「您聽我慢慢說來,下官聽說,善王山中遇險,本是木府的另一位小姐要前去救援的,但中途卻被這位小姐施計拖慢了一步,她先到了一步,便成了善王的救命恩。”

張小碗聽到這,「卟噗」一聲笑了出來,笑罷後,對著許師爺輕描淡寫地道,「這救人之事,誰先救的便是誰是救命恩人,要是先說了句救的話,沒救到,卻要比救命之恩情還大,這倒未曾聽聞過,這世上應沒有這般的理罷?”

「夫人說得甚是。」許師爺聽她口氣,似是不討厭那姑娘那翻先行奪的舉動,心裡當下便有了數。

汪永昭聽到此,朝她看了一眼。

「老爺......」張小碗朝汪永昭笑著看過去,「您說,妾身說的話可對?”

張小碗已知,她的這個媳婦,除了她的兒子願意之外,當今聖上不樂意,就連木府的那位土司,他也不願意,他要嫁的,是他另一個女兒,所以,這次來送親的,只不過是這個可憐的姑娘一個微不足道的堂叔來送的。

那土司,不願意替他這個女兒撐臉,連給的那嫁妝,聽說都微薄得甚緊,而今聽得許師爺這口氣,那邊的似還要在她的面前狠狠地打那個姑娘的臉。

可是,到了她這裡,就不是誰說的算了。

那姑娘的臉面,不是她那個遠萬里之外的父親管得了的了,汪家的地界裡,她這個未來汪大少夫,善王妃的臉面,由汪家的主子來給,也由她這個當主母的來給。

張小碗這時笑意吟吟,汪永昭便輕頷了下首,替她也給了那姑娘的臉面。

許師爺一見,便笑著道,「確是如此,要是嘴上說說就可有恩,這世上的便於誰都有恩了。”

見他轉了話風,張小碗便微笑起來,不言不語,看在許師爺眼裡,卻成了不可捉摸的高深莫測,同時心裡也歎然,他收來的那份木府的厚禮,看來是要托還回去了。



第兩百章

萍婆是夕間回的府,張小碗讓前來報事的聞管家退下,等門關上後,她才在張小碗的示意下,坐在了她面前的凳子上,輕聲地朝她說道,「那小姐的模樣,怕是在您眼裡,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哦?」張小碗讓七婆拿參茶給她,等她喝了兩口,才微笑著問,「怎麼個好法?”

「明眸皓齒,舉止大方,進退得宜,眉間更是有那女子難得有的英氣。」萍婆沉聲地道。

「嗯。」張小碗淡笑了一聲。

萍婆見她不語,又輕聲地道,「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人,她身邊也有個婆子,聽她的叫法應是她的什麼長輩,那老人家,應也是個心裡門兒清的人。”

「這就好。」張小碗笑了,「如若如此,那我就可以少操點心了。”

萍婆輕應了聲「是」,又道,「那小姐的官話說得還有些許口音,但能說得大半,您也盡可放心。”

「看來是個聰慧的姑娘。」這時門邊有了聲響,說是大公子來了,張小碗站起,朝她道,「這幾天那邊就勞你費心了。”

「娘親,娘親......」她話剛落音,那廂汪懷善的聲音便風風火火地傳了過來。

七婆打開了門,張小碗看著高大的大兒大步走了進來,不由搖頭道,「都這麼大的人了,就要成親了,怎地還這般急急躁躁?”

汪懷善大笑走到她身邊,把頭往她的額上輕輕地碰了兩碰,才笑著道,「多大也是你的兒。”

張小碗好笑,故意用著手指尖把他的額頭戳了戳,笑著問他道,「是不是以後有了兒子,也要跟娘這樣沒羞沒臊的?”

汪懷善故意朝她擠眼,「那可不一定。”

這時婆子們退下關了門,張小碗就拉了他到側邊的椅子上坐下,問他道,「剛從你父親那來?”

「是,過來跟你說幾句話,就要去兵營一趟,還有些許事要處置一下。」汪懷善看著他娘剝桔子,待她剝好他接了過來,這時,他往門邊看了看。

「有話就說罷。」張小碗了他的意思,微笑著與他道,「你父親的人都在門外,院子裡的人都是娘的婆子。”

汪懷善聽著冷哼了一聲,道,「娘你可別小看了他,也別信他說的話,這天底下誰人也比不得他的狡猾。”

張小碗笑著搖搖頭,沒有為汪永昭辯解什麼,只是溫和地再催促了一遍,「說罷。”

汪懷善點頭,沉吟了一下,側身靠近她的椅子,把頭半靠在了她的椅背上,又把嘴裡的桔子吞下後才淡淡地道,「萍婆婆回來了?”

「嗯。」張小碗伸出手,抓住了他身後的長髮,用手當梳順了順。

「她跟你說什麼了?”

「說你的新娘子長得甚是漂亮。」張小碗微笑著道。

「哦。」汪懷善點了點頭,見她笑看著他,他便也笑了起來,道,「這個孩兒不會看,確也是覺得一般。”

張小碗輕拍了拍他的頭,笑歎,「可不許這樣說自己的新娘子。”

「誰也比不得你漂亮。」汪懷善不以為然。

張小碗重重地打了他的頭,語氣嚴厲了起來,「可不許這樣說。”

「我知,我跟誰都沒說過,就和你說。」被她重打了一下,汪懷善便委屈了起來。

「你不是很歡喜她麼?”

「歡喜啊,又不是歡喜她長什麼樣......」汪懷善嘀咕,「她心地好得很,也不像那些個鬼鬼祟祟,表裡不一,心眼又多的姑娘家,我歡喜她這些,她比誰人都好。”

張小碗卻從裡頭聽出了不對勁,「你跟我說明白了,這婚事是怎麼成的?”

「就是跟你信中所說的一樣唄。」汪懷善撇過頭,不看她道。

張小碗便不出聲,臉冷了下來。

過得一會,汪懷善悄悄轉過頭,看得她的臉色,頓時臉就拉下來了,「我才回來,你就生我的氣了?”

張小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倒了一杯熱水,遞到了他的面前。

汪懷善接過喝了兩口,喟然長歎了一聲,把茶杯放下,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起來。

張小碗聽罷後,也歎了口氣,「是個好孩子,你要對她好。”

「孩子知曉,你放心。」汪懷善眉目間一片沉穩,「我會護她周全的。”

張小碗微笑了起來,看著大兒鎮定自若的臉,心裡微微地歎了口氣。

他終是長大了,心裡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很多事,她已經插手不上了。

父子倆很多事都瞞著她,想來也是為她好,不讓她知曉,那她便不知罷。

    ***

沙河鎮德陽府,因其附近有一處水眼,節度使大人接管節鎮後,便修了這處宅院,命名德陽府,先前賞與鎮中一戶官吏居住,十一月時,這戶人家悄悄搬出,都府派人過來重新打理了一翻,當作了土司小姐的住處。

這廂德陽府內,都府裡的婆子剛走,那邊進了都府的送親隊伍裡有人偷偷過來送了話,木如珠聽後,滿臉煞白。

「姥姥......」坐在椅子上的木如珠緊緊抓住了和姥姥的手,「阿爹竟是這般的恨我?”

「別怕,」和姥姥憐惜地抱住了她的頭,「善王跟你說過,讓你什麼都別怕,你有他。”

「可是,那是他最為尊敬的娘啊,她要是不喜我,我該如何是好?”

「只要做對了事,她就會喜歡你......」和姥姥憐憫地看著她,「小金妹,你看看你的樣子,這才第一天,你就從驕傲的金鳳變成了擔驚受怕的小雀,你萬萬不要忘了,是你的勇敢和堅強才讓折服了你的傲虎。”

木如珠聽後,深吸了兩口氣,臉色漸漸恢復了平靜,隨後,她抱住了和姥姥的腰,偏過頭靠在她的腹前,「還好有您陪我過來,要是沒有您,我該怎麼辦啊。”

「沒有我,你依然會做得很好......」和姥姥拍拍她的頭,滄桑的臉上一片波瀾不驚,「你遇上了他,喜歡上他,代表我們阿木族與他結合,這是你的命運,我的孩子,姥姥隨你來,也只是你命運的一部份,雪山聖母會保佑你的,你不要怕。”

「我不怕。」木如珠閉上了眼,把堵在喉嚨裡的酸澀全部吞咽了下去。

她確實不怕,她要是怕,也不會走到如今這步,也不會用膽氣折服了大鳳的善王,答應迎娶她,讓她成為他的王妃。她只不過是在傷心自己無論有多出色,終還是得不來她那位阿父大人的一點喜愛。

「姥姥......」一會過後,木如珠的手動了起來,緊緊抓住了和姥姥的腰。

「不......」和姥姥瞬間了會她的意思,那渾濁的目光剎那銳利了起來,「你現在不能動手,你的雙手不能在你的大婚前沾上污穢。”

「可是我的退讓不會讓他們罷手。」木如珠垂眼輕輕地道。

「現在不能,你要忍,」和姥姥用著銳利的眼緊緊地盯住她,「在我們沒見過善王的父親母親,不知他們是何人之前,在你沒有大婚成為善王妃前,你絕不能動手,你不能自己先送上把柄,就算你是為了捍衛自己,你又如何能知這不是中了別人的圈套?”

木如珠一聽,一想自己要是動手被人察覺,這婚事怕是會......

一想,她背後就一陣發冷,連帶的,她的眼也慢慢地沉了下來,那點悲傷消失殆盡。

    ***

當夜,都府晚膳過後,汪懷善便跟著汪永昭又去了前院,張小碗陪著汪懷慕與汪懷仁玩耍了一陣,便把他們交給了小山媳婦,讓她帶著懷慕懷仁去側屋裡就寢。

這次木府送親的人是阿木族的一個小長老,名聲聽著好聽,但地位卻是最無足輕重的那一位。

汪永昭還是在前院主堂見了他和隨行的人,張小碗也把他們安置在了先前精心佈置給土司住的院子。

該給木府的臉面,汪府全做足了。

說來,這事也是打了汪府的臉,汪府對親家做得再恭敬,但木府派出的人卻是對他們最大的不敬,這時,這精心準備的主院要是換了,誰也無話可說,可張小碗還是把院子安排給了那位長老。

她這實則不是給木府臉面,這臉面,她是給她的新媳的。

可這同時,卻是折了汪永昭的臉面,損了汪家的面子。

當夜汪永昭回來後,在熄滅油燈之前,張小碗在他的胸前躺了一會後,還是歉意地朝他開了口,「這次是我做得不對,損了您的面子。”

汪永昭低頭看她,嘴間淡道,「何損之有?你無須擔心,來的人身份不足有不足的好處,也不全是壞事。”

「有好處?」張小碗不解。

見她追問,汪永昭有些不耐煩,但還是按捺住性子解釋了兩句,「地位不高,說明白了,就是說他上面還有高位可以讓他走。”

「啊?」張小碗發傻。

見她傻了,汪永昭嘴角微微翹起,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在她的嘴唇上吻了幾下,才在她的嘴邊輕語道,「這世上的很多種人裡,這種人恰恰是最好收買的。”

她那大兒要是真要在南疆拓展勢力,那麼,木府裡,就必須有被他所用之人。

這人的地位沒那麼高?好辦,他們汪家把人捧上去就是。

有慾望的人,最容易被收買。

    ***

外面的事,汪永昭只與張小碗說上幾句,心情好的時候會多說幾句,不好時他就會一言不發,而汪懷善歷來不會對張小碗撒謊,面對她本人時,他更是不擅長隱瞞,所以在家中的日子他根本不敢與張小碗多呆,往往在她身邊呆得一會馬上就走,一日來往好幾次,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

原本忙碌的張小碗被他的來來去去弄得身邊更是有熱鬧不已,可她也實在不忍心訓斥大兒的這翻幼稚舉動,只好讓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懷善只回來兩日,前方探子來報,說汪家一家與張家一家在明日就可進鎮了。

這次,張阿福與劉三娘也一起來了。

汪家三兄弟也告了假,與張家一起上路,家中留下了四夫人汪余氏在家掌家,照顧汪觀琪,順帶替二老爺和三老爺看看府。

這次張家也帶了商隊來,張小碗聽說是小弟在後面管著商隊,小寶先行帶著一家子與汪家人一起過來,聽懷善說完這情況後便對汪永昭說,「這天寒地凍的,路不好走,小弟還在後頭領著商隊,也不知到時過不過得來。”

「娘你放心,」汪懷善聽後在一旁笑著又接話說,「我叫義兄去接他一程,他也正打南面過來呢,就這幾日快要到大東了,我讓人傳訊與他,讓他找著小舅舅,與小舅舅同路而來。”

「唉,正好。」張小碗不知外面的事,心裡也沒個正主意,只得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汪懷善說完,又轉過笑眼看了他父親一眼,抬起手又喝了口茶,身子又半倚在了鋪了厚鋪墊的椅子上,懶懶地朝他娘道,「你就別操心舅舅的事了,他們常年走南闖北的,算時間是老手,定不會誤了我的大事。”

「可不是。」張小碗點頭,伸手探了探汪永昭的杯子,見還有著余溫,便收回了手。

「您啊,也別老記掛著外祖父外祖母在路中的身體,他們身子好著呢......」汪懷善又笑著說道。

「嗯。」張小碗點頭,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又偏過頭朝汪永昭說,「也不知懷仁醒來了沒有?懷慕那邊,您看是不是差人要去看兩眼,要是餓了,也好捎些點心過去填填肚。”

汪永昭看都沒看說話的她一眼,眼睛冷冷地盯著明顯話裡有話的汪懷善。

「我看您還是操心操心一下父親大人那兩個庶子的事罷,那才是你應該替我們汪家操心的事,我可聽說他們在路上已經病上過好幾回來了,因著他們還拖了不少路程呢,要不早就到了沙河鎮了,他們到了,可得好好伺候著才行,要不然,都不知道外人會怎麼說道我們的。」汪懷善狀似不經意地把話說了出來。

張小碗就知道他們父子倆在她午休的時辰後,一起找上門來跟她說話沒有什麼好意,她先頭把話偏了又偏,想把他們的話帶過,但還是沒擋住懷善嘴裡的話,這時她不由好笑又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娘,你是要把他們安排在何處啊?可要安排得好一點,地龍要燒得足一點的主房,要不然,外人還真道你這嫡母虐待庶子呢。」汪懷善嘴角微微翹起道。

張小碗聽得頭疼,不禁伸出手揉了揉腦袋。

她知道她的小老虎是在為她打抱不平,因著一個姨娘沒帶來,庶子也交給了四夫人照顧,聽說京中傳她的話甚是難聽。

本來這些說她話也是傳不到她的耳朵裡的,但昨天太子太師攜夫人來了沙河鎮,她迎了太師夫人,太師夫人便就是在這處堂屋裡高聲把京中之人傳她虐待庶子,嫉恨姨娘的謠言全說了出來,末了還補了一句她定是不信的。

太師夫人是一品誥命夫人,張小碗只能陪笑,應和著她定是不信的話,讓太師夫人明著給她添堵。

昨天陪完笑,今天她兒子便要為她找他父親的不痛快了。

「要不,我把我的院子讓出來,給了他那兩個......」

「懷善!」見懷善不依不饒,張小碗惱了,大拍了一下桌子。

汪懷善見狀,立馬低下了頭,嘴角勾起了冷笑。

他這也是給他這父親大人提個醒,他們彼此心知肚明,京中關於他母親的話說得多難聽的都有,隨著前來賀喜的人越來越多,誰知到時那些個人會有什麼話傳到他娘的耳朵裡。

明明是他不要帶庶子姨娘過來,這罪名卻要他娘為他擔。

「你太放肆了。」張小碗怒了,側過頭,看到汪永昭的薄唇抿得緊緊的,眼神冰冷,她不由苦笑了起來。

汪懷善也知自己過份,見她笑得很苦,心裡便也苦了起來,頓時,他起身掀袍在汪永昭的面前跪下,道,「孩兒忤逆,還望您恕罪。”

汪永昭厲眼狠狠地盯住他,好一會,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睛恢復了冷靜,淡聲道,「看在你娘的份上,再饒你一回。”

說完,他起身大步離去。

張小碗忙跟著起來,跟了他幾步,又忍不住怒意走回過來狠狠地打了汪懷善的背兩下,嘴裡怒斥道,「你就是不讓我省心,壞小子,跟你小弟弟一樣壞。”

說罷,就急步出了門,尋汪永昭去了。

她背後,汪懷善跪在了堂屋裡,他伸手摸了摸被打得有一點發疼的背,滿臉無辜地問旁邊站著的萍婆子,「我跟懷仁一樣壞麼?”

萍婆子也是好笑又好氣,上前去扶了他起來,「您啊,才跟大人好了幾天,今天怎地又招他來了?”

汪懷善沒說話,等坐回了原位,接過萍婆給他的杯子喝過兩口茶後才淡淡地說,「我氣不過。”

那麼多的人說他的娘,他卻無能無力。

誰人都不知,比之怨恨他這個父親,他其實更怨恨他自己。

是他無能,終究沒帶她離開這樊籬,反而讓她越陷越深。

他用了很多年才弄明白,為了他的前程與志向,她已把她徹底地陪了進去,從此再也無脫身之日。

他比他的父親大人根本沒有好到哪裡去。

他也明明知道他的挑畔也于事無補,他也多次告誡過自己要忍,可事到臨頭了,才知就算忍了又忍,他還是忍不過。

不過,他確實是不再那麼恨他了,就如他娘說的,世事如此,人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後退。

    ***

張小碗快步從他們後院通往前院的走廊走過,不得多時就進了前院,護衛一見到她就彎腰躬身作揖,道,「見過夫人。”

「老爺可在書房?」張小碗微笑道。

「剛進。」護衛忙回道。

「那我進去了。」張小碗朝他們頷了下首,提步而入。

護衛忙應道,「是。”

等她進去後,門邊的四個護衛互相交流了個眼神,心裡猜測不知這次要多久,大人才會跟著夫人回去。

夫人極為哄人,上次還哄得了大人一人賞了他們兩身厚袍穿。

「老爺,我可進得?」張小碗到了書房前,揮手揮退了欲要來幫她敲門的護衛,朝裡面揚聲道。

「何事?」汪永昭在裡面開了口,聲音不冷不淡,聽不出什麼異常。

「想跟您說點事。”

「說罷。”

「外邊冷。”

門吱呀了一聲,便開了。

張小碗一見到門口的男人,不由拍了下腦袋,懊惱地道,「忙著來找您,又忘了戴抄手。”

「還不趕緊進來。」見她搓了一下手,汪永昭伸手拉了她進門,把門關上後,又去了南面窗與側門都關上了。

「披風都忘了穿......」張小碗等著過來,邊歎氣道。

汪永昭關好門窗過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老了怕真是不中用了罷?」張小碗自我懷疑道。

「胡說八道。」明知她是戲謔,但汪永昭還是斥了她一句。

他走來坐在椅上後,張小碗便坐在了他的腿上,拉過他的手暖了暖自己的手,才淡淡地說道,「您別跟懷善介意,我懂得的,京中說我的那些話,是有人想這樣說才傳開的,就算是我對姨娘寬厚,對庶子如親子般一樣,他們還是會找旁的話來說您,說我。這世上的事,誰人都求不了全,我只要您真對我好,懷善懷慕懷仁都好好的,他們多說道我幾句又如何?我這日子也不會因著他們多說我一句,我就少一分好,您放心,我心裡誰也顧不了,只顧得了你們,他們說他們的便是,我不會惱。”

汪永昭抱著她的腰,把頭放在她肩膀上良久無語,最終他什麼也沒說,疲倦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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