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絕地拯救
為了讓他放心地去,依蘭把身體整隻縮回了鎧甲裡面。
鎧甲裡面空空的,有一股濃濃的舊金屬味。
她緊張地豎著耳朵,等待上面戰鬥打響。
他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旋轉臺階。
「錚——」一聲利器的銳鳴,是他抽出了短劍。
依蘭的心懸在了喉嚨上,她緊張地縮起了身體,繃起全身的絨毛。
機關轉動的聲音。
「吱——嘎——」
她屏住了呼吸,一根絨毛都不敢動。
「在這裡!」有人大喊。
亂七八糟的拔劍聲、腳步聲、血液噴灑的『嗤嗤』聲同時傳了下來,再下一秒,只聽沉重的『鐺』聲響起,暗門關閉了。
上面的聲音再也傳不下來。
依蘭的緊張沒有緩解,反倒更加焦心。
能聽到聲音也好啊!
依蘭忍不住一直用尾巴尖尖去摳這具鎧甲。
噌噌噌噌……
好焦慮。
他會不會有事?能不能逃出去?有沒有受傷?
身體縮成了小小一隻球,絨毛豎著,就像一隻海膽。
她的忐忑不安一直持續到密室的暗門再一次被人打開。
高跟皮靴的聲音『咚咚咚』急速走下了樓梯。
依蘭把一隻眼睛掛在黃金鎧甲的眼洞裡,緊張兮兮地注視著外面。
進入密室的人是烏瑪絲。
依蘭小毛線心髒亂跳,她把身體徹底藏進頭盔裡面,只露出一絲絲眼縫。
滿地淩亂的聖光之物讓烏瑪絲狠狠罵了一句髒話。
「一群廢物,居然讓她跑了。依蘭‧林恩,」烏瑪絲咬牙切齒,「你可真是霍華德養的一條好狗!」
烏瑪絲飛起一腳,洩憤一樣,把擋在她面前的聖物踢到角落裡。
依蘭『刷』一下豎起了絨毛,心情沖上雲霄。
跑了跑了跑了!他跑了!
他跑掉了!
他一定可以阻止瘟疫蔓延到全城,一定可以!
依蘭甩了甩尾巴,暗暗祈禱:『黑暗神啊,你一定要自己保佑自己,阻止災難,拯救大家!』
烏瑪絲環視整間密室。
她非常警惕,走向陳列在周圍的每一件鎧甲,掀起頭盔來看裡面有沒有藏著人。
依蘭小毛線嚇了一跳,趕緊把身體縮到了金甲的手臂裡面。
幸好她個子小,而且能屈能伸。
烏瑪絲檢查了一遍,確認密室裡沒藏著人。
「真是愚蠢!就憑你們,這輩子都猜不到我在做什麼!」烏瑪絲哼笑著說,「不過沒有關係,現在整個會場的瘟疫攜帶者已經分散到全城了,一級感染……二級感染……三級感染……四級感染……明天,駐紮在城裡的你們,將會全軍覆沒!查到我的頭上又怎麼樣,只不過是來送肥料而已。我做的一切是絕對正義的,任何阻礙我的人,都必定會被我消滅!巴比克如此,霍華德也如此!」
依蘭小毛線鑽回了頭盔裡面,探出眼睛惡狠狠地瞪著烏瑪絲,心想:『別做夢了!魔神他,一定會成功阻止你!一定會!他!神明!無所不能!』
烏瑪絲蹬著高跟鞋,走到密室正中。
「外人不可能打得開聖金箱……不過為防萬一,我還是檢查一下好了。」
依蘭的心臟再次高高懸了起來。
要開箱了要開箱了要開箱了!
烏瑪絲那一頭淺金色的長髮,與密室中的聖光之物交相輝映。只看她的外表,真的很難看出來她居然有一顆邪惡的心腸。
她刺破指尖,把一粒小血珠擠進金盒上的小凹槽。
一陣陣金屬旋轉開合聲響起,只聽聲音就能感覺到這把暗鎖設計得玄妙精密。
終於,清脆響亮的『哢嗒』聲傳來。
烏瑪絲雙手捧住盒箱,輕輕開啟。
一股陰風從盒子裡面吹出來,拂起了烏瑪絲金色的長髮。
恐怖的吸嗅聲響起,整間密室中的聖物都被引動,聖光像海浪一樣卷過去,烏瑪絲掩上盒蓋,讓第一波聖光攻擊消彌在聖金盒壁上。
趁著聖物沒來得及發起第二波攻擊,烏瑪絲再次掀開盒蓋,急切地問:「有沒有人打擾過你?」
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盤旋在整個密室裡:「克爾蘇德拉……嗅到了……陌生的味道……」
依蘭小毛線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它在盒子裡面!
「有人入侵。」烏瑪絲很快速地說,「已經解決了。入侵者沒有發現你的存在對不對?」
「煩死了!」沙啞的重音吼道,「吾有沒有說過,除了交還瘟疫之瓶外,無事不要打開這個盒子!」
「我必須得確認一下。」面對瘟疫領主,烏瑪絲並沒有露出怯色,「這很重要。一旦讓人發現我把瘟疫領主放進封印魔神的盒子,我所守護的榮光將會毀於一旦。」
「呵呵……那又如何!待吾徹底吞噬了黑暗神下半部分的身軀,吾就能把瘟疫灑到每一個角落,消滅你的一切敵人!而你,則因為成功消滅真神的身軀,而被所有的人崇敬!你,必須一切以吾為重!」瘟疫領主囂張地說。
「別忘了你現在根本沒有任何自保之力!」烏瑪絲冷笑著說,「包裹侵蝕魔神已經花去了你全部的力量!要不是有我幫助你,替你將融合過的瘟疫種子種到人類的身上,用他們的生命之力來抵消魔神的黑暗力量反噬的話,你早就死過八百回了!克爾蘇德拉,別忘了,現在是你求著我。」
依蘭小毛線偷偷環視一圈,明白了。這些聖物是烏瑪絲用來制約克爾蘇德拉的。
她這是在與虎謀皮!
「噢,女士,我當然知道這一點。」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非常能屈能伸,「抱歉我剛才沒睡醒,說話的語氣不太好,但是你總是打開這個盒子,很容易讓某些東西感知到我的存在,那可就大事不妙!」
交談的間歇,烏瑪絲必須及時地一次一次合上金蓋子,替瘟疫領主擋住來自聖物們的聖光攻擊。
「你指的是光明女神嗎?」烏瑪絲把手掌放在心口,「我相信,如果女神發現我在做什麼,她一定只會默默地看著我,絕對不會阻止。我做的是消滅魔神的壯舉,是絕對的正義,我將無所畏懼、所向披靡!」
「噢,女士,在我虛弱的時候被你撿到,真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你的偉大事業一定會成功的!好啦,現在可不可以請你先關上盒蓋?最近我總有些心神不寧,你就體諒一個老人家吧……」克爾蘇德拉非常虛偽地說。
烏瑪絲滿意地蓋上了蓋子。
這一下,依蘭小毛線徹底明白了。聖金盒子可以阻隔瘟疫領主的氣息,所以,烏瑪絲開啟盒蓋的時候,魔神可以感應到瘟疫領主。
而魔神的身軀被瘟疫領主包裹侵蝕,雙重隔離之下,徹底無法感應到任何氣息。
瘟疫領主侵蝕竊取魔神的力量之後,無法直接據為己有,必須將它轉化成瘟疫種子撒到人類身上去,將黑暗力量的反噬轉嫁給人類,經過這樣的「淨化」,瘟疫領主就可以毫髮無傷地吸收掉魔神的力量。
難怪威力這麼強。
這是竊取了神的力量來殺人!
所以在感染的一霎那,魔神能夠感應到屬於自己的力量,也能夠感應到自己正在被削弱。
原來如此。
依蘭小毛線憤怒地盯著烏瑪絲。她怎麼可以這樣,以「正義」之名,做最邪惡的事情!
烏瑪絲合上了聖金盒蓋,等待那些暗鎖層層關閉。
依蘭小毛線凝聚了全部的精神力,把意念中的風元素真名轉成了風刃,然後把水元素真名轉成了冰。
她緊緊盯著烏瑪絲的耳垂。
烏瑪絲有耳洞,戴著一朵小小的珍珠花。
『凝聚成一點,只攻擊一個點……』依蘭轉動風刃,將回旋鏢一樣的尖尖角對準了烏瑪絲的耳洞。
在烏瑪絲轉身的那一瞬間,依蘭眯起了自己的小黑豆眼睛,連續吐出了兩個嫩聲嫩氣的單字——
「風!」
「冰!」
一縷細若遊絲的風刃直直切向烏瑪絲的耳洞。
「嘶——」她抬手一摸,摸到了那隻珍珠花耳墜。
「頭髮勾到耳環了?」
烏瑪絲沒有把這點小疼痛放在心上,輕輕推了一下耳墜,撩了撩頭髮,然後大步向密室外走去。
一枚小小的冰塊包住了從烏瑪絲耳垂上掉下來的小血珠。
它落到地上,發出的小聲響掩在了烏瑪絲高跟鞋發出的『蹬蹬』聲中。
依蘭側耳聽著,聽到密室的門『咣鐺』一聲合起來之後,她迅速爬出了黃金鎧甲,拱著尾巴遊到了小冰塊面前,捲起它,費力地爬上了密室正中的石台。
嗚……這種高度的檯子,從前她一蹦就能蹦上來。
現在得搖頭擺尾地拱半天。
這具毛球身軀實在是太虛弱了,如果不是那麼虛弱的話,她甚至可以嘗試直接用風刃切斷烏瑪絲的頸動脈。
不過這種糟糕的狀態就快要結束了!
只要把他的下半身救回來,他一定就有足夠的力量吞噬掉那個囤在神格裡面的深淵領主克蘇爾特!
「唔……」依蘭小毛線臉紅紅地把冰塊遞到了那個凹槽中,等著它融化。
它半天不化,她把風刃轉成了風,呼呼呼地沖著它吹。
終於,那滴包裹在冰中的『屠魔者之血』,落進了暗鎖中。
依蘭屏息凝神,呲著絨毛緊張地等待。
金屬鎖扣運轉的聲音漸次響起,非常有節奏感,它厚重、玄妙、精密無雙。
「噠!」
盒蓋彈了起來。
「為什麼又要打擾我!」瘟疫領主憤怒的咆哮聲凝成了音浪,差點兒把依蘭小毛線掀下了石台。
她用尾巴勾住鎖扣,把尾巴當成一根伸縮皮筋,身體用力向後拽拽拽……蓄足了力道之後,她閉起一雙小眼睛,猛地彈射過來。
「噗!」
她撞中了盒蓋的邊緣。
金屬盒子無比厚重,但是因為設計精巧,開啟盒蓋並不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依蘭這一撞,成功把盒蓋撞開了,它自行向後翻開,開到了九十度。
「你在做什麼!」瘟疫領主無限憤怒地喊起來。
這個人類女人,真是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挑戰它的底線!
可憐的克爾蘇德拉暴露在了聖光的攻擊之下。
只見滿牆閃爍起了金光,一道道聖光轟向敞開的金盒,毫不留情地疾射在了瘟疫領主的身上。
「啊啊啊啊——吼——」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拱著身體爬遠了一些,眯著雙眼,看到金盒裡冒出一陣陣帶著焦糊味道的白汽。
用光明女神的力量來對付瘟疫領主,真是美滋滋。
她倒是不擔心魔神的身軀,因為她記得那隻手是不會觸發聖光攻擊的。
一波攻擊過後,聖物們平靜了下來。它們需要重新蓄力積累聖光,無法持續一直地攻擊。
依蘭小毛線遺憾地爬了過去。
她剛才聽得清清楚楚——為了對付魔神的身體,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需要拼上全力。經歷一波聖光的洗禮之後,依蘭覺得對方應該比自己還要更虛弱。
她悄悄順著盒蓋攀上去,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隻眼睛。
唔……
又是一蓬白汽迎面撲來。
她有點緊張。
瘟疫領主剛才說這是魔神下半部分的身體,她有點擔心會不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白汽散去。
呼……還好。
和想像中不同,這並不是一雙人類的腿。
它同樣是石膏般的材質,像是盤起來的蛇尾,不過比一般的蛇粗了很多,腰部和他化成人身時勁瘦的腰一樣粗細,然後漸漸往下收縮,盤成一團,尾巴尖尖懶洋洋地搭在正中。
『他像個美人蛇。』依蘭這樣想著。
咦?瘟疫領主呢?
依蘭仔細一看,看出了端倪。
有一層黑紗一樣的東西罩住了魔神的身體,一些地方已經侵蝕出了孔洞,像是被附上一些黴斑的石膏像。
「醒來!醒來!」依蘭壯了壯膽子,把半個毛球身體探到了盒子裡,沖著這條尾巴細聲細氣地喊道,「快點醒來!」
只見那層黑紗詭異地蠕動起來。
依蘭炸著毛,隨時準備逃跑。
她相信瘟疫領主一定不敢追出來,否則在下一次聖光攻擊中,它將遭受全方位無死角的打擊。
「神格!」一層黑紗猛地揚了起來,凝成一個變幻不定的黑骷髏,「幼崽態的神格!」
它瘋狂地咆哮:「吞噬!」
依蘭小毛線早有準備,在它撲過來的一瞬間,她對準了面前的盒壁:「風!」
風把她推向後方。
她飛在半空,看到那隻虛幻的黑骷髏拔出了聖金盒,剛巧,下一波聖光攻擊來襲!
這一回她眼睜睜地看著這隻出頭鳥被聖光插成了篩子。
聖光落在黑骷髏上面,就像是滾油灑在棉花上一樣,『嗤』一下一個洞,蒸騰起一股白汽。
「咯咯咯……」飛在半空的依蘭挑釁地朝著它甩尾巴。
黑骷髏張開了大嘴,發出淒厲的咆哮:「啊啊啊啊啊——」
無情的聖光讓它灰飛煙滅。
依蘭落到了地上,她打了兩個滾,再接再厲,向著石台爬過去。
這一回,那層黑紗一樣的東西緩緩在魔神的軀體上游走,不敢再貿然變成骷髏攻擊依蘭。
她有恃無恐,繼續扒在盒子邊上叫他:「喂!醒來!快點醒來!」
忽然,盤在盒子裡面的尾巴尖輕輕地甩了一下。
依蘭激動地瞪圓了眼睛:「你醒啦!快點,快點出來!跟我走!」
它吃力地向著她伸過來,伸到一半,無力地墜了回去。
依蘭發現,瘟疫領主把那層黑紗變成了膠一樣黏的絲線,把魔神的身軀黏在盒底。
它要阻止她把這條尾巴帶走!
『得把他的身體弄出來……』依蘭轉動著眼珠。
尾巴尖尖再一次抬了起來,然後墜了回去。
依蘭覺得好像有一根針紮中了自己柔軟的心臟。
噢,她好心疼這條尾巴!
她吸了吸氣,當它再一次伸向她的時候,她義無反顧地探出自己的尾巴尖尖,鉤住了他!
就在這時,一聲粗啞冰冷的笑聲響了起來:「抓住你了!」
是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
上當了!
原來不是尾巴動了,而是瘟疫領主故意抬起尾巴來騙她!
依蘭心裡倒是一點兒都不後悔。
她覺得,眼睜睜看著他向她伸出手卻不施以援救的感覺太糟糕了,糟糕到她根本無法容忍。
她的全部意志都要求她這麼做,絕不後悔。
而且……她其實有一個打算。
依蘭小毛線瞬間就被拖進了盒子裡面,那層黑紗像水一樣湧過來,裹住了她。
絨毛的尖尖上傳來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風!」
一道道風刃胡亂切割。
她知道克爾蘇德拉現在也非常虛弱。
它只能不斷地用那些瘟疫黑紗來淹沒她。
反倒把她送到了尾巴的邊上——中間沒隔著黑紗。
她的絨毛『刷刷刷』地刮,刮在他這具石膏一樣的身軀上。
「醒來!快點醒來!」
「給……我……吞!」瘟疫領主開始了恐怖音波攻擊。
更多的黑紗襲擊依蘭的絨毛,絨毛尖尖傳來了火辣辣的刺痛。
瘟疫領主在用侵蝕魔神身軀的辦法對付她!
「風!」「冰!」「風!」「冰!」
依蘭瞪著她眼睛,鼓起身體,拼命反抗。
只要撐過去,聖光攻擊一波一波降臨,瘟疫領主就會越來越弱!
只是……絨毛尖尖真的好痛好痛……
「嗚嗚嗚……風!」小奶聲漸漸變得沙啞。
「醒來……嗚……快醒……風!」
又一波聖光攻擊降臨。
瘟疫領主發出了淒慘刺耳的咆哮聲。
依蘭鬥志昂揚,用力把那些黑紗頂出盒子,讓聖光烙穿它們。
眼看著依蘭就要成功了,那層黑紗變得越來越薄,有些地方甚至都覆不住魔神的整條尾巴。
『再加把勁!』依蘭皺著眼睛,蓄足了全部力量。
沒想到的是,一波聖光攻擊結束之後,瘟疫領主忽然怪笑起來:「可憐的小東西,你以為你要成功了嗎?不不不!……我終於叫醒了我的好兄弟,深淵領主克蘇爾特!兄弟!你還不動手嗎!與我聯手……一起吞噬這個弱小的神格……」
噢!
依蘭狠狠甩了甩尾巴。
連深淵領主都被喚醒了,魔神的尾巴還在睡!
「喂!」依蘭小毛線發出了尖叫,「他們要聯手啦!你怎麼還不醒來!」
『刷刷刷刷!』絨毛瘋狂蹭魔神的身體,尾巴戳戳戳戳,戳到了他的尾巴尖尖。
忽然像過了電一樣。
她猛地一抖,身體下面的尾巴也重重一抖。
瘟疫領主再一次化成了黑骷髏。
張開大口,從上往下一口吞掉了依蘭小毛線。
天哪,這和她在來的路上做過的那個夢多麼相似!
那個噩夢真的變成了預兆。
依蘭感覺到毛絨球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動。
是被魔神封印在神格裡面的深淵領主克蘇爾特。
魔神封住了她的痛覺,她能感覺到這個毛絨身體正在從內部撕裂,但是她絲毫也感覺不到痛。
依蘭壓著眼睛,靜靜地等待。
終於,毛絨球正中被『刷』一下撕開了一道裂縫,她清晰地感覺到,那隻無比龐大的深淵怪物正在撕裂空間封印,想要從神格裡面爬出來和瘟疫領主聯手!
依蘭的小心臟『怦怦』亂跳。
其實……最壞的情況她已經預料到了。雖然真發生了有點糟糕,但是她早有準備。
她是一隻留了後手的毛絨球!
依蘭小毛線發出了尖利的小奶聲:「這就是你們全部的本領了嗎!現在該輪到我了!呀啊啊啊啊——」
她順著毛絨球正中的裂縫,猛地把自己向兩邊撕開。
圓圓的毛球球『呼啦』一下就張成了一隻很大的風口袋。
她猛然向上一吞,把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凝成的黑骷髏反吞進了毛球裡面!
克爾蘇德拉愣了一下,然後狂笑起來:「愚蠢的弱小神格……想吞噬我?你這是……自尋死路!」
這樣吞下瘟疫領主當然是自尋死路。
只吞一個深淵領主就已經難以消化,再把瘟疫領主吞進去,一定會被這兩隻怪物聯手反噬的。
不過,依蘭自有打算。
張開的毛絨大口袋吞下瘟疫領主之後並沒有合攏,依蘭順勢繼續往下一吞——
「嗷嗚!」
她把魔神的那截斷尾也吞了下去!
*
「啪。」
一個鮮紅的手印印在了霍華德的車廂壁上。
他從滿桌文件中抬起頭,看到黑髮少女跳上了戰車。『她』渾身是血,喘著粗氣倚在車壁上。
「藥劑公會的拍賣場,全部,感染。」沙啞的聲音伴著白氣從『她』嘴裡冒出來。
霍華德的腮幫子上瞬間爬滿了雞皮疙瘩,他踢開面前的文件桌,一邊大步走向戰車外,一邊轉頭上下掃視了『她』一圈:「傷在哪裡?」
腳步一頓也沒頓。
魔神大人啞聲說:「不在要害。行動。」
他用手撐著車廂壁,和霍華德一起走出戰車。
「拍賣會一般是九至十點。」霍華德看了一眼鐘錶,「還有八分鐘——如果拍賣沒有提前結束的話!」
「做好清洗全城的準備。」魔神冷冷地說。
「是啊!」霍華德從牙縫中吐出一絲濁氣,「凡事都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全員——聽令!」
騎士們『刷』地立正,緊張地注視著這位軍事領袖。
霍華德下達了命令,騎兵團迅速出動,戰車轟隆隆地駛向拍賣場。
「情況緊急來不及叫醫師,傷在哪裡?我先替你包紮一下。」處理完正事,霍華德的眸光中流露出擔憂,他望向魔神身上那些血。
「包過了。」魔神平靜冷淡地說,「身上這些是別人的血。」
「傷在哪裡?」
「左肩下面。跳牆的時候被輕弩射到了。」
霍華德驚訝地看著他的傷處:「弩呢?」
魔神看白癡一樣看他:「當然拔掉了。」
霍華德眼睛裡的薄冰徹底化開,湖藍的瞳眸中一片驚歎:「只有最勇敢的士兵,才有自己斷弩、拔箭的勇氣!」
「不然留著當裝飾?」魔神沒好氣地說。
他隨手把皮甲拉開了一點,看了看裹住肩部的那些細麻布。
他是用牙齒咬著繃帶打的結。
倒是沒滲血。
傷口很疼,不過這種疼痛對於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事。
他有一點鬱悶,心想:『明天那個嬌氣的傢伙肯定要哭鼻子,想想就讓人無比暴躁!』
「你哪來的繃帶?」霍華德忍不住問。
「屍體上撿的。」
霍華德捏了捏雙眉中間:「老林恩真是……什麼都教啊!」
魔神沒吭聲。
拍賣場,到了。
因為剛開場的時候烏瑪絲直接用高價拍走了一盒草藥,導致拍賣會比原定時間提早了兩分鐘結束。
第一個離開會場的人是被騎士們押回來的。
現在拍賣場已經被封住了,參加拍賣會的都是有身價的人物,他們擠在拍賣場前方的空地上,對著士兵們破口大駡,有的甚至試圖衝擊士兵們的防線。
面對這些看起來正常而健康的貴族,士兵們下意識地沒怎麼注意距離,有的地方甚至被人衝到了五尺以內!
霍華德立在戰車上,目光暗沉。
他揮手下令:「每個人,原地退後三十尺,上弩。從現在開始,任何人只要走動一步,射殺。」
「遵命!」
命令下達的第二秒,就有一個瘦高的貴族邁開大步向前走:「我是利茲安家……」
「嗖。」一枝弩箭紮在他的額心。
瘦高的貴族難以置信地睜著眼睛,倒在地上。
「啊——」一個嚇破了膽了年輕貴族往後跑,也被無情射殺。
大公的命令是,走動一步,死。
軍令如山。
瘟疫很快就發作了。
空地變成了人間煉獄,華貴的衣裝包裹著一具具黑屍,倒伏遍地。
火弩落進去,點燃了一大片。
事情還沒完。
剛才有士兵和感染者接觸過!
二次感染在半個小時之後爆發在軍隊裡。染病的士兵們淒聲慘叫著,光明鎧甲中的身體萎縮成一具具黑屍——黃金面罩和鎧甲根本無法防禦黑瘟疫。
這還是來自首都的騎士們第一次親眼目睹瘟疫爆發的全過程。
只是稍微大意了一點,瘟疫就被帶回了軍中,傳給了大片同僚。
幸好在第一波瘟疫還沒有發作的時候,霍華德已經當機立斷讓所有的人原地退後了三十尺。
三十尺的距離,隔絕了第三次大爆發。
一枝枝火弩射過去,火光閃爍在黃金鎧甲中間,異常耀眼。
悲痛、驚心、後怕、憤怒……
騎士們的眼睛裡含著淚光,凝視這一片火焰。
軍隊離開拍賣場的時候,人數足足減少了三分之一。
衝到最前面的這一批戰士,都是身手最俐落,也最為勇往直前的。
而前排的戰士們,一個也沒能倖存下來。
霍華德沉默著,揮軍直奔卡爾家的莊園,將這座『屠魔者』的宅邸團團圍住。
「烏瑪絲從來沒有連續釋放兩次瘟疫的記錄。」大公的聲音又冷又沉,「我猜她現在暫時無法再次用瘟疫攻擊——我願賭上自己的命。」
他大步踏下戰車,出行以來,第一次鄭重地戴上了純白的頭盔,只露出一雙冰湖般的眼睛。
「士兵們!」他走了最前方,舉劍,「跟隨我!進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四十六章 最後一搏
霍華德大公親自領兵,攻擊卡爾家的莊園。
戰鬥持續了小半夜。
卡爾家蓄養的精兵也不是吃素的,作為『屠魔者』的後人,他們引以為傲的向來都是強大的武力值和不懼死亡的榮耀精神。
烏瑪絲離開密室之後,及時發送信號彈把家族士兵全部召回來,血洗了在莊園外面名為保護實為監視的騎士分隊,然後囤兵莊園,等待最後一搏。
此刻,卡爾家的精兵固守著很像堡壘的主建築,依託著地形與裝備,抵禦光明騎士團和霍華德家族精兵的瘋狂攻勢。
雙方的傷亡都很慘重。
霍華德的胳膊上被流矢刮了一道血口子,他咬牙切齒地盯住坐在戰車頂上的魔神:「這麼久了,你居然沒喊過一聲痛!小依蘭你難道不是血肉之軀嗎!嘶——」
魔神可沒功夫和他閒聊。
他盯著密室的方向。
他感應到了。
他的身軀、深淵領主克蘇爾特、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還有……撕裂的神格。
那裡的戰鬥非常激烈。
這裡,也是。
他的目光彷彿能夠穿透幾層地板,盯住那個絨毛東西。
「真不讓人省心。」
他很暴躁。
如果現在在用的不是她的身體,他已經奪過霍華德那把細長的劍直接衝殺進去了。
可是這是她的身體。
她這麼孱弱嬌氣,他不能再讓她受到更多的傷害,要不然她肯定沒完沒了地嗚嗚哭泣,把他吵到爆炸。
女人可真是麻煩啊!
他垂下頭,隔著皮甲和繃帶凝視著肩膀下方的傷,隱隱有些心虛,心口那裡還咕咕地冒酸水,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這裡怎麼還沒打完!沒完沒了,半夜都拿不下來!
他暴躁地用腳踢了踢金屬板,吸引了霍華德的注意。
「拖什麼,強攻。」他說。
霍華德點點頭:「知道。」
很顯然,拖得越久,對己方越是不利。
雖然那隻水晶瓶已經從拍賣場中心搜出來了,但拖久了,難保烏瑪絲還能用其他的方式釋放瘟疫。
從她以往釋放瘟疫的範圍來看……
足夠首都軍全軍覆沒。
「強攻!」霍華德咬緊牙根,狠心下令。
這次出行有個致命缺陷。
因為封地總督故意提供了虛假情報,導致軍方一直認定黑巫並沒有任何物理攻擊手段,只靠著釋放瘟疫來殺人。為了輕裝疾行,軍隊根本沒有帶上光明聖盾。
誰能想到會和經過過嚴格訓練的正規軍交戰呢?
而卡爾家的精兵裝備齊全,一面面金屬盾擋住門窗,火弩也射不進去。
強攻,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沒有選擇了!
霍華德高高舉起了指揮劍。
正要下達最終命令,忽然,一道虛弱又厚重的男中音從建築內部傳出來:「住手!給我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聲音沙啞,一聽就知道是剛剛被戰鬥的響聲吵醒的。
是卡爾伯爵。
烏瑪絲的父親。
雖然因為腎衰竭的緣故,這位伯爵大人早已把權力下放給了女兒,但他只要一天沒有退位,他就一天還是家族的主人。
「父親!」烏瑪絲嘹亮的嗓音響起,「請您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絕對正義的!我已無數次向光明女神祈禱,吾神並沒有任何反對!遲一些我再向您解釋好嗎?您快點回房間去,關上門好好休息!」
「不管怎麼說,與國王的士兵戰鬥那就是謀逆!」卡爾伯爵痛心疾首,「放下你的兵器,給我投降!」
「父親!」
霍華德輕輕舒了一口氣——很好,比他想像中要好一點。
「您不能這樣!父親!您會毀了我!毀了我所做的一切偉大事業!」烏瑪絲大喊大叫。
「天哪烏瑪絲,你到底背著我做了什麼!」
霍華德放開了嗓門:「卡爾老朋友!你的女兒正是黑瘟疫的製造者!為了你自身的安全,建議你馬上捉拿繳械她!否則她隨時有可能弒父奪權。那樣的話,卡爾家的歷史榮耀將徹底毀於一旦。」
「噢!霍華德!」卡爾伯爵的歎息聲傳了出來,「我聽你的。你在公事上,從來沒有出過錯。」
「父親!你不能這樣對我!」
一陣兵刃相交的聲音過後,封住建築大門的卡爾私兵退向了兩側,他們垂著頭,讓出通道。
烏瑪絲已經被兩名家族士兵絞住了胳膊,她看起來有一點狼狽,高跟鞋都飛了一隻。
「你們永遠不會明白,你們妨礙了多麼偉大的事業!將來魂歸天國,你們都是罪人!罪人!不!不不不不——我不允許你們毀了這一切!我不允許!父親!你一定會為自己的愚昧懊悔終生!我是對的!我才是對的!」烏瑪絲瘋狂地大叫大喊。
魔神跳下馬車,大步向門裡走去。
「依蘭!」霍華德輕輕沖他搖頭,「讓士兵們先控場。」
魔神的速度完全沒有放慢。
等?他不可能再等。
他已經感覺到,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在瘋狂暴走。
『嚶——』一股奇異的靈魂震盪卷過。
克爾蘇德拉,即將消亡。
「唔?」他剛把一隻腳踏上門檻,就感應到了這件怪事。
那個毛絨東西居然有能力解決瘟疫領主?真是難以置信。
就在這一剎那。
被摁住的烏瑪絲猛地抬起了頭,不知向著哪裡大喊了一聲:「我同意把靈魂獻祭給你!我要你替我殺光這些叛神者!繼續我們未競的事業!」
「如……你……所……願……」
一道虛幻縹緲的冰冷嗓音回蕩在整座建築內。
魔神的右腳停在了門檻上。
他緩緩抬起了左手,制止霍華德帶人靠近。
偽神,與人類結成了獻祭契約。
即將消亡的瘟疫領主得到烏瑪絲這個祭品之後,將以降臨的方式逃離那間密室。
被偽神佔據,會變成畸形的爬蟲。
但是這樣的爬蟲也不是這些普普通通的騎士能夠應付的,來多少士兵都是送命。而此刻身處建築內的人……已經沒有機會逃離了。
「關門。」魔神盯住輪椅上的卡爾伯爵。
卡爾伯爵正在猶豫,霍華德已疾行幾步,踏進了門檻:「老朋友,照她說的去做。」
「關門!」卡爾伯爵揮手下令。
沉重的大鐵門被士兵們推上,落下精鐵插銷。
「準備迎敵。」魔神冷冷地說著,從腿側摸出了短劍。
就在大鐵門轟隆合上的那一瞬間,變化降臨了。
只見烏瑪絲的身軀急速膨脹,一眨眼的功夫,她身上的紅色鎧甲就崩得四分五裂!
鎧甲碎片飛濺四周,幾個捉住她的家族衛兵瞬間被擊殺,從腦袋到小腿,全身都紮滿了通紅的碎甲。
崩碎了鎧甲之後,底下露出來的身軀已經不再是人類的軀體,它是深綠色的,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硬質疙瘩,一望就讓人頭皮發麻。
「烏瑪絲!」卡爾伯爵驚恐又痛苦地大叫,「你到底做了什麼!你變成了惡魔!」
烏瑪絲的身軀還在膨脹,很快,她的身軀就脹到了足足兩個成年人那麼高,身高與體寬幾乎相等,兩條胳膊比大象的腿還要粗,十指指尖冒出閃著黑光的鋒利長指甲,直直垂到了地面。
神或偽神降臨在人類的身上,是不會被聖光主動攻擊的。
這隻怪物發出了咆哮,把屋頂的灰塵都震落下來,封閉的大廳中,末日即將來臨。
霍華德冷靜地退到了卡爾身邊:「快下令放箭!」
卡爾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放、放箭!」
不幸的是,那些箭矢根本就射不穿怪物烏瑪絲身上的疙瘩。
她的體型還在繼續膨脹,最終穩定下來時,足有三個成年人那麼高!
一腳踏出來,地面立刻出現一個深白色的腳印,蛛網一樣的裂紋向著四面八方迅速蔓延!
這個恐怖而又畸形的身軀之上,烏瑪絲的頭顱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就像是她穿進了一件龐大噁心的鎧甲裡面一樣。
只不過她的兩隻眼睛徹底變成了深黑色,像兩灘淤積的污泥。
她動手了。
她壓低了身軀,隨手一掃。
二十來個舉著劍慢慢靠近的她的士兵被利爪掃中了腰部,那些堅硬無比的鎧甲就像紙片一樣破碎,士兵們的身體斷成兩截,摔倒在地。
一大片血泊洇開。
「天哪!」卡爾伯爵倒吸了一口涼氣,「阻止她!攻擊、攻擊她的頭部!」
他的聲音嘶啞痛苦。
士兵們紛紛張弓,射向烏瑪絲依舊美麗的臉孔。
她揚起十根黑色的利爪,擋住了箭矢。
『叮叮鐺鐺鐺——』箭矢落了滿地。
她高高跳了起來,撲向自己的父親。
目的明確,先殺指揮官。
霍華德眼疾手快,他一把將卡爾從輪椅中掄了出來,飛快地向著旁邊重重撲出去。
「轟!」
一隻巨足踩碎了卡爾的輪椅,在地上留下一個幾尺深的大坑!
如果卡爾仍然坐在那上面,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灘爛泥。
「她已經不是烏瑪絲了。」霍華德喘著氣,貼在卡爾耳朵旁邊說道。
「我知道……」卡爾老淚縱橫,「她是我見過的所有孩子裡面最棒的那一個,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我沒有教好她?」
「不關你的事。」霍華德扛著他跑向一旁的柱子,躲過怪物烏瑪絲的環掃。
而這個時候,魔神已趁著混亂,爬上一根圓柱,跳向大廳正中的枝形吊燈。他抓住吊燈邊架輕輕一蕩,靈活地攀爬上去,蹲在了晃晃悠悠的吊燈上面。
他反手握著劍,微眯著雙眼,盯住了怪物烏瑪絲最脆弱的頸部——與龐大醜惡的身軀連接的地方,仍然留著半截小麥色的頸。
只要砍掉她的頭,就能結束這一切。
機會並不好找。
怪物烏瑪絲在瘋狂移動,追殺她自己的父親。
她隨便一跳就能從大廳一頭跳到另一頭,那些聚在一起的家族精兵被她輕易地一片片殺死,巨大的鐵拳轟下去,就像是人用拳頭砸進蟻群。
慘不忍睹!
一片混亂中,霍華德用手糊了卡爾伯爵一臉血,半摟半抱地把這位老朋友藏在了兩具破碎的屍體下面,推進了樓梯下面的三角小空隙中。
「老朋友,祝你平安,我要去助小依蘭一臂之力!」霍華德如是說。
瞬間蒼老了二十歲的卡爾伯爵凝視著霍華德:「祝你平安,老朋友。我很欣慰,你也遇到了一位讓你收起偏見的平民女孩。」
「你居然還惦記著當初那點事。」霍華德輕聲一歎,「是的,我承認,你當初娶的平民妻子確實美麗溫柔,不過也僅此而已。」
「嘿!」卡爾伯爵的眼睛裡冒著光,「卡麗蓮的好,你才沒機會知道!」
霍華德用鼻子輕輕笑了一聲,轉過頭,奔向戰場。
心裡那塊小小的淤堵徹底散掉了。
當初因為卡爾執意要娶一位平民為妻,霍華德憤怒勸說無果之後,幾乎與這位老朋友斷絕了聯繫。
本來以為這一生就這樣了,沒想到兩個老夥計在死亡到來之前,還能冰釋前嫌。
霍華德能看得出來,此刻的卡爾已經處於迴光返照的狀態。
卡爾的病誰也無力回天,烏瑪絲是他掙扎著留在這個世間的唯一念想,現在烏瑪絲墮魔,卡爾的精神世界已經垮塌了。剛才為了逃命,殘破的身體被狠狠折騰了好幾下,衰竭的器官再也無法繼續維持他的生命。
「老朋友,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會見面。」霍華德握緊了指揮劍,衝向大廳正中。
他一直留意著魔神,知道他爬到了燈架上,正握著短劍等待時機。
身經百戰的霍華德當然也看出了烏瑪的破綻在哪裡。
他要幫助『依蘭』,把這個怪物引到燈架正下方去!
此刻,大廳裡的活人幾乎已經被殺光了。
在怪物烏瑪絲的利爪面前,盾牌就像是紙紮的一樣。
一群士兵跌跌撞撞逃向樓上,怪物烏瑪絲躬下腰,壓著身體奔到旋轉木梯那裡,雙臂一環,抱住了整段木梯重重搖晃!
木材發出了恐怖的聲音,奔到半途的士兵們就像積木上的螞蟻一樣,一個接一個被甩了下來。
終於在一聲刺耳的斷裂聲之後,樓梯連同著二層的木樓板,整塊被怪物烏瑪絲掀了起來!
半層木樓傾塌,轟隆隆一下斷木亂飛,積塵彌漫。
霍華德呆呆地望著一塊巨大的雕花木樓板底下滲出的血。
那裡正是卡爾伯爵藏身的位置。
終究,老夥計沒能熬到自然死亡。
「你這個該死的怪物!」霍華德舉起了指揮劍,「來呀!來殺了我!」
怪物烏瑪絲順手掄起半截木樓梯,甩向霍華德。
「嗚——嗡——」
霍華德返身奔跑,發現避不開之後,猛然撲身向前,就地一滾。
斷木嶙峋的樓梯殘軀擦著他的背部橫掃過去。
他爬起來,繼續奔向大廳正中。
一個回合下來,他的喘氣聲就已經十分粗重了。
畢竟還是上了一點年紀,不像從前做小夥子的時候。
大公感慨著時光不饒人,箭步如飛地奔過枝形吊燈,轉身,雙手握住劍柄,斜指烏瑪絲,擺出了騎士決鬥的起手式。
如果烏瑪絲還有那麼一點點騎士精神殘存的話,應該會停在吊燈下方,同樣擺一個起手式,然後再向對手發起進攻。
不得不說,霍華德膽大、心細,並且無畏。
蹲在吊燈上的魔神眯了眯眼睛,稍微鄭重地看了一眼這個人。
三十出頭的男人,久居高位,身上那股氣勢咄咄逼人,臉依舊年輕,氣質卻已經非常穩重。
『這樣的勉強夠看。』魔神懶洋洋地收回視線,投到怪物烏瑪絲身上。
這隻怪物雖然還保留著烏瑪絲的臉,但很顯然,它已經喪失了騎士的精神。
它揚起十根利爪,沖著霍華德開始奔跑。
霍華德狠狠罵了一句髒話,扔掉指揮劍轉身就逃。
開什麼玩笑,誰能頂得住一頭奔跑的犀牛?
不過路線好歹沒出問題,怪物烏瑪絲被成功引到了燈架的正下方,就在它那個小山一樣的身軀帶著殘影從燈架下面越過之時,只見枝形吊燈輕輕地晃動了一下,彷彿有一陣微風吹過,身穿皮甲的纖瘦身影消失在吊燈上面,輕飄飄地落到了怪物的肩頭。
霍華德跳到了一堆倒塌的木材上面,回過身,把雙手揚在身前。
是死是活,端看是『依蘭』先割了怪物烏瑪絲的腦袋,還是怪物先把霍華德撕成兩片了。
皮甲身影的動作異常利索。
怪物烏瑪絲此刻是全速衝撞的狀態,但陡然落在它身上的魔神並沒有被慣性甩開,他用左手抓住了烏瑪絲的頭髮,右手反手握著短劍,架在了這隻怪物的頸側,毫不猶豫地切下去!
就在劍刃剛剛切進那一段脖頸、烏黑的血液湧出來的霎那,魔神的眼神忽然呆滯。
第一縷晨曦透過破碎的二層樓洞,照了下來。
交換。
依蘭迷迷糊糊回神,感覺到自己正在急速移動。
噢!天亮了!
她和魔神的尾巴剛剛合力消滅了瘟疫領主的身體,然後正在對付那隻囤在神格裡好多天的深淵領主。噢,那條尾巴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它非常強大!
現在換成魔神自己,更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依蘭剛要露出一點傻笑,忽然被左肩處傳來的劇痛刺激得整個人都精神了。
不對,魔神他好像正在幹什麼大事!
依蘭使勁眨了眨眼睛。
她發現自己左手拽著一蓬淺金色的秀髮,右手握著劍,劍刃已經有一小半切進了一隻龐然大物的脖頸。她此刻蹲在這隻怪物的肩膀上,就像騎著一隻渾身長滿了大硬鼓包的犀牛!
而這隻可怕的怪物,正在全力俯衝,衝向……霍華德大公。
依蘭:「……」
一換過來就這麼刺激的嗎!
她順著手上殘留的力道,狠狠一切。
短劍切入怪物烏瑪絲的脖頸中,直直抵到了頸骨。
烏黑的血液再一次噴湧出來,怪物烏瑪絲吃痛,剎住腳步,揚起左邊爪子,一把抓向肩膀上的依蘭。
倒是給了霍華德喘息的機會。
不過依蘭就慘了,短劍卡在頸骨上,她無法憑空生出力量來徹底切斷它,為了躲避這一記恐怖的爪擊,她不得不把身體的重量壓到了那隻攥住金髮的左手上。
這樣一來,左肩的弩傷立刻就被狠狠撕裂,她差點兒脫手摔落下去。
這隻怪物足有三個成年男人那麼高,摔下去肯定要受重傷,然後被它一腳踩扁!
依蘭不敢鬆手,眼角疼得冒出了生理淚水。
她成功閃避了四根黑指甲,但是還有一根,卻避無可避。
依蘭拔不出卡在怪物頸骨上的短劍,情急之下,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擋在面前:「冰!」
身體帶著傷,形勢又危急,心神根本無法凝聚。
就在依蘭以為自己召喚失敗的時候,一層炫美的堅冰忽然憑空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不、不可能……』
這完全是一位資深大魔法師的實力!這根本不是她召喚出來的冰!
尖銳清脆的破碎聲響起,利爪和堅冰相撞,冰面上立刻出現蛛網裂縫,眼見馬上就要崩碎!
不過它的出現已經為依蘭提供了足夠的時間,她迅速挪到了怪物烏瑪絲的左側肩膀上,當利爪抓破冰層、襲落下來時,那裡已經空無一人。
一爪落空!
依蘭心神震撼,抬眸望去。
只見破爛的木樓梯上,霍華德正在收回揚起的雙手,指縫中還冒著一點冰氣,他的眼睛裡,那層冰紗般的白翳徹底結成了一塊白色的冰。
霍華德,居然是一位隱藏極深的大魔法師!
依蘭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霍華德成功引起了怪物烏瑪絲的注意。
它忽略了肩膀上了依蘭,撲向威脅更大的魔法師。
依蘭咬牙忍住了劇痛,揚起左臂,把那頭淺金色的秀髮挽在了自己的左邊胳膊上,伸出右手,握住短劍的劍柄,繼續切割怪物的脖頸。
它躍了起來,居高臨下飛撲霍華德。
慣性把依蘭的身體也高高甩了起來,她的眼角冒出更多的淚花,緊咬牙關,全力切割!
「呀啊啊啊——」
她快要被甩飛了!
而霍華德,也即將面臨滅頂之災!
在這個魔法沒落的時代,哪怕是最強大的大魔法師,也沒有能力和偽神控制的墮魔者一戰。
最危急的關頭,破碎大廳裡面的光線忽然暗淡了幾分。
黑暗冰涼的身軀在依蘭身後凝聚成型,斗篷輕輕翻飛,一隻蒼白修長的右手覆住她的手背,她的右手五指被強勢握緊,他帶著她,優雅散慢卻又疾若閃電地將劍刃卡進了骨縫之間最脆弱的連接點,切割。
結實的胸膛墊在她的身後,肩膀旁邊探出冰冷絕美的側顏,他貼在她的耳畔,輕笑吐息。
「小東西。你真是一刻也離不了我。」
「你看你,又在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十七章 意料之外
他從背後握著她的手,把短劍的劍刃切進了怪物烏瑪絲的頸骨骨縫。
「喀嚓。」
頸骨被輕易切斷。
魔神大人鬆開了手,依蘭順著那股劍勢和力道,狠狠往下一斬!
怪物的腦袋離開了畸形的身軀,滾向一旁。
龐大的怪物之軀失去了力量,向前俯衝了一段之後,轟隆一下砸進了地板中。
魔神帶著她,像落葉一樣輕飄飄地落到了後方的地面上。
他扶穩了她,隨手抹掉她眼角冒出來的淚花。
依蘭輕聲辯解:「我才沒哭。我剛才還特意滾出了密室,防著那些聖物傷害到你……你都不知道帶著那兩個怪物領主在地上打滾是什麼感覺!就像孕婦摔跤!」
他呵地一笑,化成一蓬薄霧,從那具怪軀上一掠而過,然後消散在原地。
揚起的濃塵漸漸落下。
霍華德雙眸中那層白色的冰翳緩緩消散,剛剛恢復了一點視力,勉強能視物,他就摸索著爬下了倒塌的破木堆,踉踉蹌蹌越過地上小山包一樣的恐怖身軀,急促地尋找依蘭的身影。
超負荷釋放魔法會令他短暫失明,他不確定怪物倒塌時有沒有把女孩壓在了下面。
騰起的木屑和灰塵在晨光下狂舞,散落在廢墟中的聖劍和家族徽記後知後覺地爆起聖光,追向屋頂外的天空。
金光迷人眼。
一片金霧濃塵中,霍華德找到了那道纖瘦的身影。
「依蘭!」他把雙手拄在了腿上,欣慰地呼出了一口長氣,「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依蘭仍然有些驚魂未定,她緩緩抬起眼睛,望向霍華德。
「噢!」她有一點緊張,下意識地驚歎,「沒想到您竟然是一位大魔法師!」
霍華德揚出了三道抬頭紋:「噢,我也沒想到,小依蘭居然是一位強大的戰士!」
依蘭:「唔……」
非常心虛。
她小心地觀察了霍華德一會兒,發現他的神色並沒有任何異樣。
他沒有察覺到魔神嗎?
「您……」
霍華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那本書是我送給路易的——魔法師邁吉克大戰亞里比克港。如果你往後翻翻那本書,你會知道在七邪之亂中,邁吉克站錯了陣營。」
依蘭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提這個,她奇怪地偏著頭,凝視著他。
霍華德很平靜地說:「邁吉克的全名其實是邁吉克‧霍華德。當然,在所有的記載裡面,他的名字只是『邁吉克』。」
「噢天哪!」依蘭捂住了嘴巴,「邁吉克是您的祖先!」
霍華德微笑:「可以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當然!」她猶豫了一會兒,大膽地問他,「不過,您剛才說您的祖先站錯了陣營……難道他選擇的是黑暗嗎?」
霍華德繃起臉:「書裡就能找到的答案,為什麼要麻煩導師?」
依蘭鼓起了臉頰:「……您可真是太會吊人胃口了!」
「哈哈哈!」
兩個一起轉頭,望向怪物烏瑪絲的屍體。
地上那具醜陋的怪物屍身很快就化成了一灘污水。
依蘭知道,瘟疫領主已經被魔神徹底吞噬了。
「『屠魔者』的後代墮落成魔。」霍華德深深地歎息,「人類,總是如此。」
依蘭詫異地望著他:「總是如此?」
霍華德抬起淺藍的眼睛,眯眼望著屋頂破洞透下來的陽光:「是啊。總是如此。反抗暴政的人,最終也會變成暴君。因為活不下去而起義的王朝,最終也會變成剝削者。人類,總是如此。」
依蘭張了張嘴:「……所以,這就是霍華德家族從來不願意登上王座的原因嗎?」
霍華德垂下頭,沖著她擠了擠眼睛:「錯。你可以繼續思考正確答案。」
依蘭:「……」
「轟隆!」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依蘭和霍華德雙雙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兩扇大鐵門生生被外面的騎士們撞倒了。
「噢,」依蘭聳了聳肩膀,「您知道我們平民都是怎麼談論憲兵隊嗎?」
霍華德很有興趣地挑高了一邊眉毛:「嗯哼?」
依蘭皺著鼻子說:「但凡有任何暴力事件,憲兵們總會等到衝突結束之後,再出來收拾殘局。」
霍華德放聲大笑了起來。
「走吧,讓他們留在這裡慢慢收拾。」他伸過胳膊,攙住依蘭的左臂。
「嘶——」突然襲來的刺痛讓她皺緊了眉毛,「難道您的車上連止疼的藥物都沒有準備嗎?」
「噢,抱歉!」霍華德換到她的右邊,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小依蘭真是鐵打的,不會喊痛。原來脫離戰鬥狀態就會恢復血肉之軀。」
依蘭悄悄扮了個鬼臉。
沒喊過痛嗎?魔神大人可真是個硬漢啊!
醫師替依蘭換了繃帶,塗上了創傷藥。
涼絲絲的,還是很疼。
「您可得給我記個大功,這才對得起我的傷!」她毫不客氣地向霍華德提要求。
「當然!平定黑巫之亂,當然是小依蘭的首功!」
「首功?!」依蘭瞪圓了眼睛,「您要把首功給我嗎!」
「那不然呢?」霍華德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首功!啊!首功!
要不是肩膀上帶著傷,依蘭一定會撲到地上打兩個滾。
黑巫之亂,論影響和傷亡人數,已經算得上一級戰爭事件。在一級戰爭事件中立首功的英雄,是要得到最大獎賞的!
在首都廣場上,接受萬民的歡呼和敬意,以及國王親自賜予的榮耀。
勳章、地位,而且,還可以向國王討一個不那麼過分的獨特獎賞。
討賞,是坦利絲王國一個很有趣的傳統。
首功英雄向國王討賞之後,如果國王點了頭,榮耀台下面圍觀的平民們就可以選擇「加倍」或者是「減半」。
如果所有的人都發出了同一個聲音的話,國王就會賜予英雄雙倍或者減半的賞賜。
這個傳統算是一種拉近國王與平民距離的形式主義。
自從有這個傳統以來,那些搶奪了別人功勳的、劣跡斑斑的貴族如果登上榮耀台,就會被平民們集體喊「減半」,而每一任國王都會『順應民意』,從此不再重用這些貴族。在此之後,哪怕賦稅繼續加重,平民們依舊會認為國王是愛民如子的好君王。
民意,從來就是這麼質樸。
「小依蘭,你可是近百年來第一個拿首功的平民,想好要討什麼賞了嗎?」霍華德掰著指頭給她算,「爵位是一定會給你的,不過暫時只能是騎士。慣例的賞金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一般來說,貴族英雄們討要的這個獎賞,都是比較有紀念價值又無傷大雅的東西,比如國王的一顆紐扣。」
依蘭眯著眼睛笑:「我要的獎賞一定不會過分!它一定是理所應當的東西!」
「好吧,容你賣關子,直到封賞那一天再向我揭秘。」霍華德交叉十指,放在文件桌上,「如果小依蘭不算太貪心,我會給奧登使眼色的。」
奧登六世得看霍華德大公的眼色行事,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他這麼說,就是支持她狠狠坑奧登一筆。
「我去路易大人那裡了。」依蘭笑眯眯地說,「您好好為我寫邀功報告。」
霍華德瞪了她一眼:「敢命令我了?」
依蘭咯咯笑著,離開戰車,回去找魔神大人。
遠遠看著那架黑篷的馬車,居然有點近鄉情怯。
她蹭上車,失望地發現坐在椅子上的是路易本人。
「誒?」
路易一看依蘭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捏了捏眉心:「小依蘭,不是我霸著身體不讓你見黑暗神大人……」
依蘭趕緊否認:「您多慮了!我才不是那個意思!」
「不必解釋,」路易大人眨了眨右眼,「我懂。」
依蘭:「……」
「黑暗神大人回首都處理一些重要的事情。」路易微笑著說,「大人說,你有傷不可以亂吃東西,這一路只能喝粥。就算你哭,也不可以給你任何不健康的食物。」
依蘭:「……您千萬別信他的話,我才不是愛哭鬼!您出去打聽打聽,這裡那麼多人,誰也沒見過我哭!」
路易笑得慈祥:「在心上人面前當然不一樣!」
依蘭無奈地扮了個鬼臉,站起來,在車廂壁上鼓搗。
她把那些青銅燈架挨個扳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那隻合金匣子。
可惜他並不在這裡。
依蘭抱著它,盤腿縮在了躺椅裡面。
路易湊過來,非常多嘴:「這就是你和大人的愛巢嗎?」
依蘭:「!」
「不是!」她紅著臉抗議,「我和他,才不是那樣!他!他非常可惡,您不知道那些內情!」
路易油鹽不進,根本就不信。
他裝模作樣地長長『喔』了一聲:「我明白,明白。」
依蘭:「……」
算了。
當夜幕降臨,依蘭驚訝無比地發現,自己居然在家裡!
他一整天不見蹤影,原來是跑到她家來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蹦了蹦,發現毛絨球身體恢復了原先的彈跳力。
他已經徹底解決了囤在神格裡面很多天的深淵領主克蘇爾特,又吞噬了一隻瘟疫領主克爾蘇德拉,依蘭現在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力氣,她覺得蹦起來可以把自己的屋頂砸出一個大洞。
開心無比的依蘭小毛線咚咚咚地蹦下樓。
『我回來了!』她彎著眼睛,在心裡面大聲向妮可和老林恩宣佈。
現在不到七點,妮可和老林恩的屋子裡還點著煤油燈。
依蘭小毛線從門縫下面鑽了進去,偷偷拱到牆角陰影裡面,眨巴著眼睛盯住了爸爸媽媽。
咦,眼睛有點熱熱的。
想家!
「你說今天怎麼回事,到底是哪裡來的蟊賊把家裡的乾麵包全偷光了!真是太可惡!」妮可絮絮叨叨。
老林恩在妮可面前永遠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算啦,最近你出手大方,引來了小賊也不奇怪。肯定是餓壞了才偷乾麵包,你放在枕頭旁邊的銀幣不是都還在嗎?」
「哼!明明就是偷了芝麻漏了西瓜!」妮可叉住腰,「明天你可給我警醒些!家裡進了賊都不知道!小依蘭應該快要回來了,別讓奇怪的東西嚇著她!」
「知道啦!」
家裡居然進賊了嗎?依蘭小毛線擔憂地晃了晃絨毛。
一定是那五百枚銀幣惹的禍。
她溜回了自己的小閣樓。
妮可把她的床單枕頭和鴉絨被都換洗了,有股香香的陽光味。
依蘭鑽進被窩裡,無比期待回家的日子。
*
路途非常順利。
依蘭的生活平靜得就像春天的湖面。她的肩傷不怎麼痛了,雖然換藥的時候傷口看起來依然嚇人,但疼痛感卻變得非常輕微。
她白天在路易那裡看看書,偶爾見見詹姆士導師和霍華德,晚上蹲在父母的屋裡,聽他們聊聊家長里短。
最近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妮可每天光顧的麵包店遭遇火災,暫時關門。
附近幾個有名的惡棍大白天跑到護城河裡去游泳,全都淹死了。
還有一架失控的馬車差點兒撞到妮可,幸運的是有人拉了她一把,幫她逃過一劫。等她回過神,那個好心人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依蘭聽著都覺得心驚肉跳。
她開始給父母守夜。每天交換身體之後,她都蹲到屋頂上,沖著天空練習風刃,順便負責周圍的治安。
交換之前魔神都會讓路易陷入沉睡,依蘭從路易那裡沒辦法得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只有一點是確定的——他仍然在鍛煉她的身體,因為肩膀有傷,所以他練的是腿部的力量,依蘭每次回到自己身體裡,都能感覺到腿部非常非常酸痛。而且他的睡眠時間明顯不足,依蘭每天中午都得補一個午覺。
「他是不是故意躲著我啊?」依蘭滿心鬱悶,不小心就問了出來。
路易了然地笑:「噢!當然不會,怎麼可能,黑暗神大人一定在忙重要的事情!」
歸心似箭的時候,路途總會顯得異常遙遠。
依蘭度日如年,感覺就像是熬了一個世紀之後,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光明神殿的金色尖頂。
「啊!我第一次覺得光明神殿是那麼親切!」依蘭興奮地在車轅上轉圈。
神殿是首都的標誌性建築。
看到它,意味著到家了!
「馬上就可以看見爸爸媽媽了!」
還有那個傢伙。
每次交換她都在自己的閣樓,這說明他一定會出現在那裡……吧?
霍華德親自把依蘭送到家門口。
老林恩看到自己追隨過的軍事領袖親自上門,激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老夥計,你的女兒真是青出於藍!」霍華德豎起了大拇指。
老林恩熱淚盈眶:「我們家依蘭沒給您添麻煩就好!」
「噢!」霍華德搖頭,「你可太謙虛了老夥計,我現在只想重金聘請你回來,替我,操練那些新兵蛋子!」
「我的榮幸,長官!」
「那就一言為定!」霍華德揮手道別,「這件事我會儘快安排!」
妮可聞訊趕了回來,夫婦輪番把依蘭抱了一遍,小臉都快被他們親破了皮。
一通折騰之後,妮可發現了依蘭肩膀上的傷。
「噢!天哪!我就知道貴族都不是好東西!看看,看看,把我們可憐的小依蘭拉到前面擋箭去了嗎!老林恩!這就是你心心念念吹捧的霍華德幹的好事!噢!我就要發瘋了!」妮可當場暴走。
依蘭趕緊替無辜的大公說了一籮筐好話。
好不容易解決了憤怒的母獅,依蘭終於抽出空來洗去了一身汗塵。
妮可幫她擦乾了頭髮,一家三口又說了一會兒話,這才放她回閣樓休息。
依蘭一進自己的小房間,就看到那個傢伙坐在她的衣箱上面。
她的小心臟忽然『噗通』一跳,渾身都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偏著頭,望向窗外。
側臉就像是玉石雕刻的神像。
「我回來了。」依蘭小心地打了個招呼。
「嗯。」他轉過頭來,皺著眉,「這幾天,我替你處理了好幾批人。」
依蘭:「???」
「有試圖在麵包裡下毒的,有試圖綁架你父親的,有駕車撞你母親的。」
依蘭睜圓了眼睛:「那些意外都是針對我爸爸媽媽的謀殺?!」
「嗯。」
依蘭憤怒地攥緊了拳頭:「是誰幹的!」
「線索指向鬱金香莊園。」他抬著下頜,露出漂亮的喉結弧線。
他說這話的語氣,就像是告訴她螞蟻的窩在哪棵樹下面。
依蘭抿著唇,沉默了一會兒。
她忽然撲向他,猛地摟住了他的腰,把臉蛋埋在他的懷裡。
他嚇了一跳,驚恐地垂下眼睛,瞪她的頭髮。
「謝謝你!嗚嗚嗚……謝謝你!」
不爭氣的小依蘭再一次眼冒淚花。
她抽泣著,把眼淚擦在他的斗篷上。
她根本不敢想像,要是沒有他,等她歸來時將要面對什麼樣的噩耗……
她沒有想到他『失蹤』這些天,原來是在替她看家。她太瞭解他了,因為偷偷在做這樣的『好事』,導致他不好意思面對她,所以這幾天他才會這樣故意避著她。
「嗚嗚嗚謝謝你!謝謝你!」
她只會重複這一句。
「謝什麼。」他乾巴巴地說,「我只是不想被你吵得心煩而已。」
他的右手很自覺地抬起來,撫她的頭髮。
剛剛洗的頭髮,擦得半濕不乾,有點黏手,不過手感勉強還不錯。
依蘭繼續往他懷裡拱:「嗚嗚嗚反正就是太感謝你了!」
他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打開懷抱讓她拱,嘴上卻很嫌棄地說:「行了行了。幫你還哭。」
「咦?」她忽然愣住,「你什麼也有佩劍了?」
「哪有什麼劍。」他心不在焉地說。
「劍柄都硌到我了。」依蘭低頭往下望。
黑暗神大人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嘭』一聲化成黑霧,消失在原地。
依蘭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怎麼回事?莫非……又有壞人來了!」
她疾步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探頭四下張望。
*
榮耀大典就定在第二天。
天還沒亮,妮可和老林恩就把滿臉起床氣的魔神拖了起來,給『她』換上了一身昨夜特意趕製的小紅裙。
依蘭小毛線蹲在窗臺下面的竹籃子裡,非常同情被迫換裝的魔神大人。
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最遺憾的是,他無法和她一起參加典禮,因為那裡全是聖光。
當然依蘭知道他也不屑於螞蟻頒發的獎章。
皇家馬車來接依蘭,因為是首功英雄,所以派的是一架威風凜凜的戰車,非常有男子氣概!
妮可推著老林恩跟在戰車後面。
英雄要先遊街。
依蘭想讓父母也到車上來,卻被二老堅定地拒絕了。
老林恩拍著輪椅扶手:「這是獨屬於英雄的榮耀!」
妮可滿臉驕傲:「我當然要在人群裡面,不然我向誰吹噓!」
依蘭勸說無果,只好拜託護送戰車的騎士們好好保護妮可和老林恩。
戰車的設計非常故意。
四面都是漏風的,方便大家把鮮花、水果或者雞蛋投上來。
依蘭被扔了一身野花野草,還有奇奇怪怪的小果子。
整個人飄在歡呼聲裡面,像做夢一樣。
四面八方湧來的都是熱情和善意。
她暫時壓下了鬱金香莊園那件事情。有魔神盯著那邊,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今天,她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得辦。
遊街從八點半持續到十點,戰車終於緩緩駛到了榮耀廣場。
國王奧登六世高高坐在主席臺上,他戴著象徵至高王權的皇冠,看起來不是那麼適合他,因為他的腦袋偏小了一點。
國王的身邊端坐著王后以及王子公主們,大家都笑得非常禮儀。
左右兩旁的臺階上鋪滿了地毯,那裡是貴族們的位置。
平民聚在高臺下面,密密麻麻,擁滿了整個廣場,一眼望不到盡頭。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渾身血液『嘩嘩』直流。
緊張得有點兒手抖。
國王奧登六世站了起來,他的聲音非常宏亮:「我們的英雄,依蘭‧林恩,她來啦!」
貴族們整整齊齊地跟隨國王起立,矜持地鼓掌。
底下的民眾爆發出歡呼聲,聲浪快把依蘭掀到半空。
依蘭走到主席臺前,向國王行禮:「我的陛下!」
「英雄不必多禮。」
依蘭抬起頭,端詳了國王一下。
奧登六世長得平平無奇,腦袋小,但是腦門和下巴很大,髮色普通,白雜著金。因為外形平庸、能力平庸,所以誰都沒想到最後是他坐上了王位。
依蘭的餘光看到了霍華德。
他坐的位置比幾位王子公主更高,他正凝視著她,目光飽含鼓勵。
依蘭吸了吸氣,努力挺起自己的小胸脯,端端正正地站到一旁,面向榮耀廣場上的民眾,揮了揮她的細胳膊。
「歐——」人群爆發出震耳的歡呼聲。
冗長的典禮開始了。
國王照著演講稿念了很久很久。都是些很官方的話,依蘭聽得神遊天外。
她被那麼多目光注視著,有點飄飄然,又有點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裡放,整個後背上都是汗,頭皮的酥麻就沒停過。
國王的演講結束,接下來輪到這一次出征的軍事領袖霍華德大公講話。
霍華德的總結陳詞很簡單,重點突出了依蘭‧林恩憑藉出色的智慧的敏銳的洞察力,揭穿了幕後所有的真相,為王國挽回了不可計數的損失,拯救了深陷水火之中的平民與貴族。
接下來就是授勳和賞賜。
與霍華德事先的判斷一致,依蘭被授予了最小的爵位——騎士。
從此正式脫離平民階層,成為小貴族。
賞金是一百金幣,金燦燦沉甸甸的金幣裝在袋子裡面,捧在手裡特別讓人心滿意足。
「接下來,該輪到最有意義的環節了!討賞!」國王再一次站了起來,「我們美麗又可愛的小英雄,你有什麼心願嗎?」
站在依蘭身邊的年長禮官很小聲地提醒:「親愛的,獨特獎賞的價值最好不要超過一百金幣,否則略微會損害您在民眾心目中的形象。」
「謝謝您,」依蘭悄悄皺了皺鼻子,「放心,我不貪心的。」
她把雙手放在身前,回身向國王行了個騎士禮。
「國王陛下,我想要向您討要的獎賞,其實只是一件您本來就要做的事情,我只是讓它稍微提前幾天而已,今天就在這裡為大家討個開心!」
「噢?」奧登六世驚奇地挑高了眉頭,「可敬的英雄,你真是讓我的好奇心熊熊燃燒!但願不要讓我當著大家的面徹底扔掉面子,哈哈哈哈!」
一些英雄會把這個獎勵當作惡作劇,比如討要國王的一隻襪子。
因為是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傳統節目,所以國王們都願意愉快地出點小醜。
「不會的,」依蘭笑得天真爛漫,「我發誓,大家對您只有感激!那——我就要說啦!」
「請吧!」奧登六世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
「我的請求是,請您就在今天,將因為戰爭而調高的稅率恢復原狀,也就是下降百分之十五!」依蘭有些緊張,聲線略微有一點點顫抖,但是聲音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嘹亮,傳遍了屏息等待的榮耀廣場。
一片寂靜。
奧登六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依蘭搓了搓手,擺出無措的表情:「陛下……是我的請求太過簡單了嗎?」
貴族席位上已經有人瞪起了眼睛。他們就指望著用多徵的這些稅款來彌補因為豪奢而造成的財政赤字,就在昨天,他們推杯換盞,在宴會上敲定了最終的稅率——百分之八十九。
一個「特別聰明」的貴族認為,在那些愚昧的平民眼中,九十是高稅,八十九就還好。
誰知道,今天會發生這種事!
奧登六世也有點懵。
當初因為黑巫之亂而調稅的時候,確實是暗示安撫過平民們,只要解決了叛亂就不會再繼續徵收重稅。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霍華德一眼。
霍華德看著依蘭,冰湖瞳眸似笑非笑。
接到老朋友奧登六世的目光,霍華德眼皮微動,淡淡地說:「本該如此。」
反正王室的錢是永遠夠用的。奧登六世吞下了定心丸,揚起胳膊,高聲說:「噢!當然,我的英雄,我以國王之名,滿足你的心願,今天就讓大家更加快樂吧!稅率,下調百分之十五!」
寂靜了好一會兒的人海中,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貴族們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但是國王都發話了,還能怎麼辦?想辦法填窟窿吧!
可以預見的是,將來一個月內吵架的貴族夫妻將會大幅度增加。
歡呼聲持續了五分鐘才平息下來。
就在高臺上的貴族們覺得塵埃落定的時候,廣場上突然整齊劃一地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
「雙倍!」
噢!傳統!
在國王答應英雄的請求之後,平民們有資格決定,獎賞是雙倍還是減半!
稅率,再降百分之十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十八章 異曲同工
依蘭一直記得,妮可提起以前的幸福時光時兩眼發光的樣子。
那時候平民的稅率是百分之六十五,勤勞肯幹的家庭每天都能攢下一小筆錢,雖不能算富足,但是生活無憂,每隔幾天就可以『瀟灑』一下,買肉回來燉湯,還能配上小酒。
後來稅率漸漸升到了百分之八十,老林恩又出了事,雪上加霜,妮可迅速就蒼老了,變成了一朵乾癟的舊花。
依蘭站在榮耀廣場正中,眼眶裡閃爍著細小的淚花。
是,她得到了爵位,脫離了平民階層。
是,她得到了霍華德這位權傾天下的大貴族的青睞,從此必定平步青雲。
但她依舊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誰,自己該做什麼。
她今天的舉動會得罪所有的貴族,但是一想到整個王國的『妮可』和『老林恩』們,都將卸下一部分重擔,可以開開心心地喝上肉湯……依蘭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她沖著霍華德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說,『很抱歉。』
她利用了他。
霍華德吸了一口氣,站起來。
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
「噢,大公要代表我們發話了嗎!」肥胖的坎貝爾伯爵高興地眯起眼睛,「只要大公發話,哪怕國王今天扔了面子,也得制止這出荒誕的鬧劇!把稅率調回百分之八十已經無法容忍了!更何況六十五!」
「親愛的,大公當然會站在我們這邊。」坎貝爾夫人笑著說,「要不然我可憐的好友弗麗嘉夫人不是也得節衣縮食了?噢,她那個嬌氣的脾性,根本不可能接受兩千銀幣以內的內衣!」
「我就說永遠不能給這些平民說話的機會!噢!他們真是像糧倉裡的老鼠,不要臉,並且貪婪至極!讓他們開口,一準沒有好事!」一個馬臉男貴族憤憤不平地說。
「天哪!如果把稅率降到六十五,我都不知道日子該怎麼過下去!不會吧不會吧?國王不會同意這種置我們貴族於死地的無理要求吧!」他的妻子尖叫起來。
高臺上的貴族們交頭接耳,大家都認為霍華德一定是站出來撥亂反正的。
國王也眼巴巴地看著他,希望能得到一個臺階。
霍華德抬起兩隻手,放到身前壓了一下。
榮耀廣場上立刻鴉雀無聲。
「當年,作出《賦稅論》的彼德沃茲大師,曾在書籍末尾寫過一句話。」
霍華德的聲音不緊不慢。
《賦稅論》是一套很完整的稅學,各國都將其奉為圭臬,不過很少有人會真把整本又厚又枯燥的學說啃進去。書籍末尾寫了什麼,自然無從得知。
「都不知道嗎?」霍華德走下自己的座位,站到了老朋友奧登六世的旁邊。
「噢,你就別賣關子了!」奧登六世的額頭上已經隱隱冒出一點虛汗,他求助地望著這位手握重權的老夥計。
他是霍華德一手扶上王位的,就算如今早已坐穩了屁股,但只要是稍微重要一點點的事情,他都會下意識地徵求霍華德的意見。
霍華德抬起了目光,環視貴族席位:「彼德沃茲大師是這麼寫的——當人們把我的著作當作垃圾掃進糞坑的那天,意味著這個世界終於與我幻想中一樣美好。」
「為什麼戰爭期間加重賦稅?」霍華德望著奧登六世,唇角難得地露出了微笑,「很顯然,高稅率意味著王國處於危急狀態。與之相對,低稅率正是王國安定和平繁榮的象徵。陛下,您是一位明君,在您的治理之下,坦利絲王國的穩定強盛肉眼可見。如今,我們確實有實施低稅政策的資本。」
他抬起頭,神色沉斂,環視貴族們:「有異議可以提出。」
眾貴族:「……」
誰敢做這個出頭鳥?這個時候出頭,既要反駁霍華德,又要否認奧登六世是明君。
幾條命才夠這麼糟蹋!
貴族們不情不願地表態:「噢,當然沒有任何異議!」
「親愛的霍華德!」奧登六世愉快地張開了雙臂,「不如我們一鼓作氣,把稅率降下五十吧!」
霍華德的眼角重重抽了幾下:「陛下,操之過急了。」
「噢,好吧!稅務大臣在哪裡?現在就頒佈我的王令——從明天淩晨開始,王國境內的稅收,統一為百分之六十五!」國王陛下摩拳擦掌,「親愛的霍華德,我會再接再厲的!」
圍觀的民眾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許多人把帽子扔到了半空。他們很快就有錢買新的帽子啦!
依蘭站在一旁,心裡也樂開了花。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什麼硬實力,想要正面和金字塔對抗,那是自尋死路。
今天這件事情她已悄悄計劃了一路,在現有的條件下,這已經是一個比較出格的方案了。
結果……比她預想中順利太多!
她沒想到霍華德竟然會傾力相助,她原本認為憑著那一點生死與共的交情,剛好夠他不提出反對意見。
她的眼眶熱熱的,胸口翻湧著興奮和感動。
儀典結束之後,依蘭被帶到王宮的偏殿,接受了一大堆非常繁冗複雜的貴族基本禮儀科普。
她聽得昏昏欲睡。
而王宮的另一側,國王奧登六世被王后白薇娜拖著逛進了花園裡。
「奧登!」王后白薇娜收起了那副標準的假笑,沖著自己的丈夫低吼,「在公眾面前,你能不能哪怕有一點點國王的威嚴!噢天哪,我真是替你尷尬得要死!有哪個國家的國王在自己的臣下面前像你一樣窩囊嗎!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有沒有看到弗麗嘉看我的眼神?天哪,我無法忍受!無法忍受!」
奧登依舊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親愛的白薇娜,不管我在霍華德的面前是什麼樣子,你的姐姐弗麗嘉每次看見你,不是也都得低頭行禮嗎?」
「話是這樣沒錯,可是你怎麼能就這麼放任霍華德騎在你的頭上?那個稅……噢天哪!你難道沒看見,貴族們都非常不滿嗎?你就不能反駁霍華德一回來樹立你的權威嗎?貴族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一定!」
奧登笑了笑:「親愛的王后啊,我為什麼要對付整個王國唯一一個對王位完全沒有野心的人?我瘋了嗎?」
白薇娜呆呆地看著他。
奧登背起手,向前走了幾步:「誰都知道,我無能、平庸。我的兄弟們個個比我聰明一萬倍,他們每一個人的想法都和你一樣,結果你也看見了,他們現在在哪呢?這就是我成功上位的原因,也是我會在這個位置上一直穩坐下去的原因。」
白薇娜張了張嘴巴。這一刻的奧登,平凡的面容上好像閃爍著大智若愚的光。
「親愛的王后,」奧登微笑,「我理解你和你姐妹弗麗嘉之間的爭鬥,不過我的建議是,別太把她放在心上。弗麗嘉野心太大了,她已經在觸碰霍華德的逆鱗,遲早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如果你希望我們阿爾薩斯將來一切順遂的話,建議你看緊西芙,別再讓她和這位野心勃勃的姨媽來往,這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等等,」白薇娜彷彿想到了什麼,「你順著霍華德的意思,給足了那個平民女孩面子……噢,我的天哪,我居然連這個都沒看出來!那個依蘭,她是霍華德的情婦對不對?他要把她捧起來,給她榮耀,幫助她上位……弗麗嘉是不是就快被掃地出門了!」
奧登捏了捏額心:「雖然你的理解和事實大相徑庭,不過也無所謂,總之記住,霍華德既然要這麼做,我們就給予無條件的全力支持。」
「我知道了!」白薇娜雖然及時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但奧登還是能看出來她的心情愉快至極。
弗麗嘉和白薇娜這對姐妹,好像出生就是為了打倒對方,把對方踩在腳下。
奧登能夠理解這種感情,因為他和自己的兄弟們也都是這樣做的。
他想:雖然可能看起來有那麼一點不同——男人們為了權力,女人們為了虛榮心。不過異曲同工。
順利說服了王后,奧登的心情也變得十分美麗,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土地和產業都分封在貴族們的手裡,他們從平民身上徵稅,我們再從他們身上徵稅,降低了平民稅率對我們的影響其實沒那麼大。再說,王室開支一直都被貴族們死死盯著,動不動就彈劾,反正錢都花不出去,少那麼一部分根本無所謂。」
白薇娜心悅誠服地點頭。
奧登寬大的額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讓貴族們捉襟見肘,少養些私軍,少閑得沒事幹,野心也會小很多。」
「噢親愛的,你才是真正的智者!」
國王和王后的談話圓滿成功。
離開花園的時候,王后白薇娜緊緊挽著丈夫的手,夫妻感情甜蜜,看起來就像剛度完蜜月一樣。
其他的貴族們可就沒那麼好運了。
這一天,王國的垃圾場裡不知道處理了多少瓷器碎片。
許多官員不約而同地在這一天養了貓,並且被貓抓花了臉。
*
依蘭離開王宮之前,再一次見到了國王和王后。
她本來以為這兩位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沒想到的是,雍容典雅的王后白薇娜居然毫不見外地走過來挽住了她的胳膊。
依蘭驚恐得關節僵硬。
「噢,親愛的寶貝,放輕鬆,」白薇娜笑容甜美,「這裡又沒有外人!」
依蘭:「……」她什麼時候成了王室的『自己人』嗎!
國王奧登沖著她笑,慈祥得像是另外一位老父親。
依蘭:「……」頭皮發麻。
「親愛的,皇后大道上有一棟三層小樓房,是溫莎家的產業,你簽個字,我把它送給你。」白薇娜無比親熱。
依蘭趕緊謝絕:「親愛的王后殿下,謝謝您,但是我不敢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您不用擔心我沒地方住,我有一百枚金幣,足夠爸爸媽媽挑選到合適的房子。」
「噢,好吧!」白薇娜抬起手,撫了撫她的頭髮,「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有什麼需要只敢大膽開口,把我當成親近的長輩就好。」
奧登站在一邊,親切地緩緩點頭。
依蘭:「……」一頭霧水。
兩位親自把她送出了偏殿,然後目送她登上離開王宮的專用禮儀馬車。
依蘭暈乎乎地被送回了家。
她本來以為妮可和老林恩已經在準備慶功宴了,沒想到的是,他們居然等在門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看到依蘭從馬車上下來,妮可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老兩口迎上來,把依蘭又抱了一頓,就像她剛從瘟疫區回來的時候一樣。
「天哪,你被叫進王宮那麼久,我都以為你是不是被找個藉口殺掉了!」妮可一邊哭一邊說,「我的傻女兒,你這下把人全部得罪光了!你還能活著回來真是謝天謝地!」
老林恩趕緊阻止:「亂說什麼鬼話!」
「嗚……」妮可把依蘭拖進家門,檢查了一遍,「他們有沒有拿針紮你?有沒有逼你吃藥?有沒有……噢天哪,你搶了他們的錢,他們怎麼可能會放過你!」
「沒有啦媽媽!」依蘭無奈地捂住了額頭,「只是告訴我一些貴族的基本禮儀,國王和王后非常非常親切,還說要送我房子。」
「千萬不能要!」妮可警惕地蹦了起來,「肯定沒好事!」
依蘭點頭:「我已經謝絕啦。不用擔心,國王、王后和大公都很支持我,沒人敢對我做什麼。房子的事情爸爸媽媽看著辦吧,不想搬去東區的話就繼續住在這裡,反正都一樣。」
她把那袋金幣放到了妮可懷裡。
「嘭」一下,妮可的胳膊都被拉長了。她小心地隔著袋子捏了捏:「噢!金幣!金幣!就這樣摸一摸,我這輩子所有的心願都已經全部滿足了!」
妮可抽泣著,抱著金幣撲到了老林恩的身上。
「嗚嗚……小依蘭太有出息了,都是遺傳了你,遺傳得真好啊!嗚嗚,搬家還是得搬,西區畢竟治安太糟糕了,有了錢肯定會被盯上,太不安全了。」妮可一邊嚎一邊分析,「嗚嗚,而且依蘭該長身體了,西區的市場上根本買不到有營養的好東西,如果特意跑到東區把吃的帶回來,鄰居們看著會不舒服的。」
「那明天我們就去挑房子吧。」老林恩拍板,「大公說不定很快就會給我安排訓練新兵的工作,到時候每天得出入鬱金香莊園,最好把房子買在附近,出行也方便些。」
提到這個,依蘭悄悄抿住了唇。
她已經約了明天上午到鬱金香莊園拜訪霍華德,解決掉那個可怕的隱患。
很顯然,這段日子對妮可和老林恩下手的,和當初想要傷害她性命的就是同一個人。
*
依蘭匆匆吃過晚飯,回到閣樓上。
魔神坐在衣箱上等她。
「你又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他暴躁地轉過臉,咬牙切齒地說。
依蘭下意識地沖他炸毛:「什麼做了什麼!」
他恨恨地盯了她好一會兒,盯得依蘭有點毛毛的,小心翼翼地絞了絞手指:「你的身體……有什麼不對嗎?」
他的眼尾詭異地浮起了一抹紅色,漂亮的唇角輕輕抽搐了兩下之後,他冷下臉,乾巴巴地說:「沒有不對。」
依蘭立刻就不答應了:「那你就是沒事找事和我吵架對嗎!」
他冷冷地把視線轉向窗外。
耳朵泛起了一點紅色,他很不自然地把身體向前傾。心裡像是燃燒著一把火,身體也是。
她居然還有臉問!
一定是她偷偷對他的下肢做了什麼手腳!昨天她故意撲過來勾引他的時候,他的身體立刻就不對勁了,而今天更是過分,她的聲音剛從樓下傳上來,他就開始坐立不安。
等到她開始上樓梯的時候,他的斗篷下面又一次出現了『劍柄』。
見鬼的劍柄!
他快要氣死了。
當然,依蘭同樣氣壞了,她跳著腳,憤怒地準備和他大吵一架——反正她知道魔神在的時候會隔絕掉閣樓的聲音。
還沒開始動嘴,她的眼眶先紅了起來。
「我本來想和你分享喜悅!」明明是想凶凶地說話,沒想到一開口就變成了委屈的聲音,「你為什麼要沒事找事!」
他轉過臉來,臉色難看地注視著她。
「誰說我沒事。」他一字一頓。
依蘭瞪起眼睛:「你!剛剛自己說的!」
他:「……」
他盯了她一會兒,磨了磨牙,忽然輕輕挑了下眉梢。
「你過來,我讓你知道出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有種詭異的沙啞。
依蘭的小心臟重重撲騰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陣心慌和心悸。
她縮了縮肩膀:「你,你別嚇我,有什麼事,你說。」
他輕笑一聲。
身體消失在衣箱上。
依蘭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後膝彎磕在公主床的床沿,沒站穩,摔了進去。
他的身體果然凝在了她的面前。
手臂一撈,勾住了她的小細腰,他的臉湊得很近,眯著眼睛,像一隻非常兇殘的、正要發起攻擊的掠食者。
「呵,」他輕佻地勾了勾唇角,「你再說不是故意勾引我。」
依蘭心慌氣短,抬起手來抵住了他的胸膛:「不是,我沒有。」
「那你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嗯?」長長的眼縫裡流過暗沉的光,誘人的嗓音在她的兩邊耳朵之間飄來飄去,「你想要我對你做什麼?」
依蘭嚇得心跳都快停了。
「沒……有,我……沒有!」
也許是因為驚恐過度,有那麼一瞬間,依蘭腦袋裡緊繃的那根弦忽然就斷了。
她靈光一閃,難以置信地問:「難道昨天頂在我身上的不是劍柄,而是你的……」
他臉上的壞笑就像是摔在地上的石膏,一寸一寸碎裂了。
眼角重重地抽搐,他氣急敗壞地鬆開她,猛然立起身體。
後腦勺撞在了她的矮屋頂上,『嘭』一下十分響亮。
依蘭:「……」
「你在說什麼鬼話!」他努力冷笑著,退回了衣箱那裡,「十五歲的腦子裡就裝著那種東西嗎!」
她覺得他這是惱羞成怒了。
「啊,」她非常體貼地說,「剛剛找回來的身體不聽話,這個,很正常嘛,我理解,就像當初的右手一樣。過一陣子就會好啦。」
她簡直快要尷尬致死。
天哪,為什麼要讓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來解釋這種事情!
更過分的是,在這種時候,腦海裡面飄過的全是什麼馬丁牧師和拉爾沙、烏瑪絲和奈利亞……
「對了,」她果斷轉移話題,「你有沒有注意到奈利亞哪去了?」
聽她提及奈利亞,他下意識地擺出了一副嫌棄的樣子:「踢下床了。」
依蘭:「???」
依蘭:「!!!」
踢下床什麼的……那不是他和她在窗臺上聽到的嗎?很顯然,他剛才的思路和她完全一致,他也在想那種東西!
他發現自己說漏嘴了。
魔神大人破罐子破摔,擺出一副『我什麼也不知道我聽不見看不見我只是一具沒有感情的雕像』這樣的形態。
尷尬沒有持續太久,夜幕降臨,兩個人交換了身體。
依蘭小毛線蹲在衣箱上面,半天沒敢動。
直到他沖著她招了招手。
依蘭小心翼翼地蹦到了他的身邊,抬起一對小眼睛。
她神使鬼差地問了一句:「你用我的身體時,應該沒有那種需求吧?」
魔神大人差點兒翻了白眼。
「從、來、也、沒、有!」他差點兒咬碎了她的小白牙。
他把她捉了起來。
「說吧,」他的眼神已經有點呆滯了,「你和我的身體,到底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
「倒也不算奇怪吧,」依蘭小心地眨巴著眼睛,「就是為了叫醒它,我這樣撓……」
她蹦到了他的手上,抖著絨毛『刷刷刷』地撓他掌心。
他的右手非常順手地繞住了她的尾巴,捏住她圓滾滾的身體。
「然後尾巴尖碰了尾巴尖,」她甩了甩尾巴,戳了他一下,「就像平時你犯傻的時候,我提醒你那樣。」
她忙著說事,沒注意到魔神大人的唇角浮起了冷笑。
犯傻?虧他一直以為用尾巴戳他,是她獨特的撒嬌方式!
他記住了。
依蘭繼續說道:「再然後,趁著深淵領主把這個身體撕開時,我順勢把壞人連同尾巴一起吞下去了!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模一樣,吞下尾巴之後,我就可以使用它的力量啦!因為它本來就是你的嘛。」
「還不算笨。」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依蘭不禁誇,她害羞得絨毛都縮了起來,嘀嘀咕咕地說:「快點睡覺吧,養足精神,明天我要到鬱金香莊園去,把那個幕後黑手揪出來!」
他仰在了她的公主床上,把她拎到面前。
「我已經知道這個交換身體的詛咒是怎麼一回事了。」他慢條斯理地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十九章 愛到瘋狂
他知道這個交換身體的詛咒是怎麼回事了?!
依蘭小毛線一下子來了精神,差點兒激動得趴到他的臉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好笑又好氣:「我讓你許願,你卻問我是誰。於是契約達成,持續到你知道我的真名為止。」
依蘭瞪著他。既然是這樣,他為什麼不把真名告訴她?
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我明白了!你丟了腦袋,所以自己也不記得自己的真名了!等到找回你的腦袋,想起名字之後,這個詛咒就解除啦!」
她懂了,契約是要讓她和他一起,為他找回真名。
她激動地轉了兩個圈圈,小黑豆眼彎成了一對月牙兒。
這副迫不及待想要擺脫他的樣子,令他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
「呵,」他扯起唇角,「別高興得太早,你以為神明恢復了瀚若星河的記憶之後,還會記得起一隻螞蟻嗎?」
依蘭眨了眨眼睛:「……這樣嗎?」
「當然。」他冷酷無情地說,「神明活了數不盡的歲月,經歷過恒星的消亡,見證過無數物種的生滅。而你,在時間長河中連螞蟻都算不上。解除詛咒之後,我當然會忘了你。」
依蘭小毛線緩緩垂下了滿身絨毛。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情忽然十分低落。
解除詛咒……他就忘記她了。
好和壞,開心和吵架,一起經歷的那些冒險……通通一筆勾銷。
他不會殺掉她,也不會打擾她的生活。
她將擁有美好的前程,有爵位、成為一名魔法師,和一名英俊善良的騎士結婚……
這麼想著,眼睛裡卻不知不覺滾出了兩顆小淚珠。
「嘖。」他嫌棄地別開了臉,「和你待在一起,我都快要被眼淚淹死了。」
依蘭小毛線透過一片淚光望向他,看見他已經把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裡面。
她想:他肯定不可能躲起來哭吧?能擺脫掉這個糟糕的狀況,他不知道多開心。
這一夜她沒有出去練習魔法,她靜悄悄地蹲在枕頭上,看著他的後腦勺發呆。
她當然不會捨不得他!
她只是……有點習慣了這個毛絨絨的身體而已。
它多可愛啊!
依蘭把自己團在枕頭上,自己蹭自己的絨毛。
天亮了。
他坐在她的床沿,聲音平靜得寡淡:「幾點去鬱金香莊園?」
「十點,」依蘭的聲音很輕,「昨天請皇家騎士替我預約過。」
「嗯,我會看著。」
「誒?」依蘭抬起眼睛,「那裡都是光明聖物,你……」
「保羅。」
「噢……」她呆呆地點了點頭。
保羅的靈魂獻祭給了他,就像路易那樣。
她看他沒有要和她交談的意思,就下了樓去洗漱吃早餐。
「噢,心肝,你是不是沒睡好!」妮可探出一隻巴掌,糊在了依蘭的腦門上,「天哪,你激動了一夜對不對!噢,我和你爸爸也是這樣!」
依蘭抬起眼睛一看,發現妮可臉上掛著兩隻大大的黑眼圈。
轉頭一看,老林恩也一樣。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為什麼不好好睡覺!都變成黑眼貓頭鷹啦!」
妮可瞪了她一眼:「難道你以為你比我們強在哪裡嗎?」
她把一面銅鏡子豎在了依蘭面前。
噢,天哪,她也掛著黑眼圈!
沒錯,昨夜她確實沒睡,不知道怎麼就天亮了……等等,不對,這不是她的問題,而是魔神的問題!
是他沒好好用她的身體睡覺!
可是,她明明看他一夜沒動過啊……難道他就那樣把臉埋在枕頭上,一動不動地失眠了一整夜嗎?
依蘭的小鼻子忽然變得有一點酸澀。
嘴裡的早餐也變得酸酸的,直到吃完一整盤食物,她才猛然反應過來:「天哪,是三個煎蛋!我都沒注意味道就吃完了!」
妮可和老林恩對視一眼,雙雙翻起眼睛,聳肩攤手。
噢,生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早餐已經可以吃三個煎蛋了呢!
這種事情依蘭想都沒敢想過。
*
依蘭抵達鬱金香莊園的時候,保羅也到了。
魔神並沒有控制保羅,只是通過保羅的眼睛來看著。
「天啊!黑暗神大人讓我幫你認人,這是怎麼一回事,撞死我那個老頭居然是鬱金香莊園的管家嗎?噢!我還以為大公家的管家得比別人多長幾隻眼睛!沒想到竟然就是那麼一個平平無奇的狗腿子?」保羅擰著腰肢走到依蘭的面前,挽起了她的胳膊。
依蘭一個激靈蹦開。
「噢!噢!」保羅高高舉起雙手,「很抱歉親愛的!最近和我新交的朋友們在一起都是這樣,我都快忘記自己不是女孩子了。」
依蘭煩惱地掐了掐眉心。
「保羅,你將來可怎麼結婚啊?」
保羅非常無所謂地聳聳肩:「當然不會結婚。我又不喜歡男人。」
依蘭鬱悶地看著他:「抱歉,這件事我沒辦好。」
保羅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噢不!親愛的!你不知道我和女孩子們混在一起有多快樂!至於另外那種快樂嘛,嘿嘿嘿嘿,以前我早就習慣自己給自己快樂了,現在當然也能自己找到快樂!」
依蘭:「……」聽不懂,不過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她淡定地轉開了頭,走向莊園緩緩打開的大門。
巨大的雕花大鐵門,開啟的時候,感覺就像是打開了一個世界。
依蘭和保羅站在大門前,就像世界之門下面的兩根小火柴。這扇巨大的門,在每一秒鐘被拉開的角度都是完全相同的,就像一台被精密操縱的儀器。事實上它是純人工活,兩邊大門各由五位身高、胖瘦、打扮都一模一樣的男僕拉開。
霍華德戴著銀白的手套,親自站在門後面等待。
他的左後方站著維納爾,右後方站著大公夫人弗麗嘉。
在路易的莊園裡依蘭曾見過這位夫人。
她依然年輕漂亮,保養得當,但是大概因為夫妻生活不太和諧的緣故,她經常皺眉,眉心有一道比較顯老的豎紋。
她看依蘭的眼神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是矜持不屑的。這位夫人眼高於頂,面對套著莎麗殼子的保羅,她同樣高高揚著下頜,只稍微紆尊降貴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而維納爾看依蘭的目光中,明顯多了一些複雜難言的東西。
依蘭覺得他一定是想歪了——這個可憐的孩子總是喜歡想太多,大概是因為被父親壓制得太慘了。直覺告訴依蘭,與兒子相比,霍華德大公可能更喜歡女兒。
依蘭和保羅行了標準的上門禮。
霍華德扶著名貴的手杖,微笑:「請進,光榮的依蘭騎士,以及美麗的坎貝爾小姐。聽說你和依蘭不打不相識,已經成了閨中蜜友。」
面對這位大貴族,保羅還是有一點點緊張的。
從前他畢竟只是一名上不得檯面的私生子,根本不敢讓自己出現在大貴人的視野範圍。
「噢,尊敬的大、大公,見、見到您很開心!」保羅緊張得有一點結巴。
弗麗嘉夫人和維納爾雙雙保持沉默。
霍華德邁著標準的步子,每一步都精準地踩著一塊貴重的地磚,用量過一樣的步伐把依蘭和保羅帶進了會客廳。
這是一個很能彰顯身份的房間。
它的規格和王宮不相上下,牆壁上陳列的那些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古董。壁畫出自最高級的畫師之手——旁人一畫難求,得在拍賣會上一擲千金。就是這種級別的畫師,踩著高低木架、繫著油畫裙,為大公裝飾他的屋子。
木沙發非常沉,深深地陷在暗紋地毯裡面。
貴族們的談話在第二道茶後開始——這是依蘭昨天臨時抱佛腳,在王宮裡記下的禮儀之一。
一般貴族待客用的茶其實就是一種常見的小楓葉,但鬱金香莊園裡的卻是真茶。
保羅驚奇地捧著熱茶,慢慢啜飲。
其實它一點兒都不好喝,論味道還不如楓葉茶甘甜,但是因為價格的原因,入口的苦味,彷彿都苦得特別有格調。
第二道茶剛剛添滿,弗麗嘉夫人就按捺不住了。
「我覺得沒必要兜圈子,依蘭‧林恩。」她傲慢地交叉著雙手,揚起下頜,「也許對於你來說,受封騎士就是一步登天,有資格和我們維納爾談婚論嫁,但是我今天只能毫不留情地粉碎你的幻想——不可能。別說是你,就連你身邊的莎麗小姐,也不可能成為維納爾的妻子。噢,很抱歉莎麗,我沒有針對你,只是實話實說。」
她這麼有底氣的原因,是因為昨晚和丈夫用吵架的方式談過這個問題。
她聽出了丈夫的意思,她知道霍華德完全沒想讓維納爾和依蘭結婚。
霍華德靜靜等她說完才慢悠悠地開口:「弗麗嘉,你的禮儀被你忘在房間了嗎?」
他的指尖輕輕叩在茶杯上。
第二道茶飲完之前開口說話是很不禮貌的。
弗麗嘉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眉心的豎紋刻得更深了。
維納爾抿著唇,用一種無力的、悲哀的目光注視著依蘭。
昨天晚上父母的吵架他都聽見了,他得到的結論和母親赫然相反——父親並不是看不上依蘭,相反,他過分欣賞她,所以才不願意讓兩個年輕人在一起。
而今天,父親打開了正門,親自在門口迎接依蘭,這意味著什麼呢?
遲鈍的母親居然連這個都沒看出來!
在這個家裡,霍華德就是絕對的權威,如果他一意孤行,那麼除了點頭之外,別人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他、他和依蘭……
維納爾痛苦地捏緊了手裡精緻漂亮的彩瓷杯。
保羅第一個放下了飲空的茶杯。
他回擊了弗麗嘉夫人:「很抱歉,夫人,我沒有針對您的意思,只是我不得不說一句實話——讓我嫁給維納爾,那還不如叫我去死。」
保羅的情緒稍微有一點激動。
蒼天啊,剛剛弗麗嘉用那種語氣暗指他倒貼維納爾的時候,他差點兒沒直接吐了出來。
拜託,保羅‧坎貝爾怎麼可能嫁給一個男人!
弗麗嘉的額頭迸出了青筋,精心修飾過的美麗長指甲掐進了手臂裡,她正要開口,霍華德輕輕放下了茶杯,發出很輕的『哢噠』聲。
以霍華德的禮儀修養,當然不會犯這樣的小失誤,這是在警告她閉嘴。
弗麗嘉忿忿地把薄削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霍華德終於抬起眼睛,注視著依蘭。
「說吧。今天上門,打算給我帶來什麼『驚喜』?如果是為了榮耀廣場的事,那麼道謝和道歉都不必。」
弗麗嘉驚恐地注視著自己的丈夫。
她嫁給他已經十七年了,從來沒有見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對任何人說話。
依蘭很抱歉地說:「對不起,昨天的事是該向您道謝,以及道歉。本該事先跟您商量一下,但因為您的階級立場,我實在不敢冒這個險,只能選擇先斬後奏。我為自己對您的不信任致歉,我不該以我的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
「哼,」霍華德笑,「馬後炮。」
這一回,連維納爾的眼神都變得非常古怪。
「瑞恩!」弗麗嘉臉色難看地叫了丈夫一聲,「你該不會真想促成什麼不對等的婚姻吧,我絕對不會允許。」
「當然不。」偏頭看向她的時候,霍華德眼睛裡的笑容徹底消失,「通常我不會去管小輩們的婚戀,不過偶爾看到天作之合的良緣,我不介意稍微撮合一下。」
「瑞恩!」弗麗嘉不悅,「身份不合適絕對不行!」
「既是天作之合,一切當然是完美的。我已經替奧登作了決定,將西芙嫁給北冰國的王太子唐澤飛鳥——在他們的王國,習慣稱王位繼承人為王太子。遲一點我會進宮談一談細節。噢,抱歉我離題了,」霍華德平平靜靜地把臉轉向依蘭,「有什麼事,請直說。」
弗麗嘉瞳仁震動,嘴唇抽搐顫抖。
怎麼、怎麼可能!
西芙是最受寵的女兒,奧登和白薇娜怎麼捨得把她嫁到那麼遠的地方!而且,西芙是死人嗎?她不哭不鬧嗎?噢!她那麼愛維納爾,一定會拼死反抗的!
弗麗嘉揪住華貴的蓬裙,還沒從西芙要出嫁的震撼中回過神,就聽到依蘭拋出了另一個炸彈——
「您莊園中有一位管家,與雇傭殺手團有密切來往……莎麗‧坎貝爾曾親眼目擊。」
「不錯!」保羅挺起了豐滿的胸膛,「那個傢伙駕車撞死了我……弟弟,我這輩子都記得他的長相!」
弗麗嘉的臉由白轉青。
手中的名貴布料被攥成了一團扭曲的波紋。
「把管家叫來。」霍華德微側著冰雕一樣的臉。
很快,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邁著標準的步伐走進了會客廳。
保羅緊張地盯了一會兒,失望搖頭:「不是他。」
「跟隨夫人從溫莎家嫁過來的私人管家。」霍華德冷冷地說,「他在哪裡。」
「彼得邦病著!他根本就沒有出過門!」弗麗嘉的聲音異常高亢。
「帶上來。」
很快,一個身穿便捷出門裝的老管家被人拎了進來。
「是他!就是他!」保羅激動得蹦出了沙發,「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就是他!他和那個殺手團團長血腥約翰在一起,商量殺依蘭的事情,沒想到被我……弟弟保羅撞見了!於是他們駕著馬車撞死了保羅!然後憲兵來了,血腥約翰故意上前攪亂視線,幫助他藏在了馬車底下!就是這個老頭!」
一聽到『馬車底下』這四個字,本來就有些緊張的老管家彼得邦雙腿一軟,摔在了地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根本沒看到周圍有什麼貴族小姐……」
「哼!」保羅叉住自己飛速變成水桶的腰,「你不敢看我,我倒是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保羅這副模樣,讓老管家彼得邦的額頭一下子爬滿了冷汗。他回憶起了那天晚上最恐怖的一幕——紅髮大個子躺在地上,嘴巴和鼻子裡像噴泉一樣湧出血來,身體不停地抽搐,那雙充血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自己……盯著……馬車底下的自己……
直到現在,他還會時不時做一個噩夢。當然這也不妨礙他繼續雇傭殺手對付依蘭的家人。他只是更加謹慎了,不再親自和殺手們接觸。
沒想到……那件事竟然會有目擊者!
「弗麗嘉,是你做的嗎?」霍華德淡淡地問。
看著精神已經崩潰的老管家,弗麗嘉知道抵賴只會更失體面,於是強硬地承認了:「是我,那又怎麼樣?霍華德,你要把我交給憲兵嗎?你確定自己丟得起這個人?」
「母親!」呆在一旁的維納爾如夢初醒,「為什麼!」
保羅的額頭也迸出了青筋,憤怒地攥緊了拳頭。
這就是……殺害了自己的兇手啊!
弗麗嘉視線一轉,盯住了保羅:「哈,你擺這種假惺惺的樣子給誰看啊?現在出來指認彼得邦了?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撇清關係嗎?這件事,你也有份!」
保羅:「……」原來莎麗也有份的嗎?
「裝得真像。」弗麗嘉冷笑著,把左腿搭在右腿上面,「那天你湊到我馬車面前,我只是隨口提了一句,說你們班裡可憐的平民女孩走夜路很危險,幸好我的孩子維納爾心地善良願意送她回家。我可沒有讓你攔著平民女孩耽誤她回家的時間,是你自作主張。」
這下依蘭徹底明白了。
霍華德認為弗麗嘉愚蠢,其實並不是,她只是把自己的聰明才智都用在了這種地方。
弗麗嘉故意引導腦子不太聰明的莎麗,讓莎麗替她衝鋒陷陣。如果那天晚上依蘭真的被人殺害在巷道裡面的話,所有的譴責都會指向莎麗,這樣一來,順手就可以把莎麗這個覬覦維納爾的女人也解決掉——霍華德絕對不可能考慮一個心腸歹毒、間接害死過同學的女人做兒媳婦。
霍華德冰冷的目光轉向保羅。
保羅:「……」
依蘭趕緊替他解釋:「事實上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帶我從後門溜走了。」
「然後你和你弟弟就看到彼得邦和殺手在一起嗎?」霍華德問。
在這位軍事領袖強大的氣場之下,保羅滿頭都滲出了冷汗。
「是的。」保羅小心翼翼地回答。
「為什麼他們只追殺你弟弟而不管你?」霍華德又問,「彼得邦和血腥約翰,都對你選擇性失明了嗎?或者你和他們就是一夥的?」
保羅嘴唇發顫,被逼得滿腦子裡只有實話。
他顫顫地動了動嘴唇,正要開口,眼珠忽然定了定,神色迅速平靜下來。
「這種問題,你應該逼問兇手,而不是受害者。」『保羅』嘴角輕輕一扯,「揪住這種微末小事不放,是想替誰脫罪?」
依蘭裝出一副認真聽他們聊天的樣子。
噢,魔神大人說話實在是太有辨識度,她真擔心霍華德在保羅身上看到夜依蘭的影子。
霍華德挑了挑眉。
「確實,我無法把弗麗嘉送上法庭。」霍華德說,「如果我真那樣做了,所有的法官恐怕會在一夜之間集體辭職。」
依蘭微微皺眉。
維納爾鬆了一口氣。
「只能我自己來審判。」霍華德的語氣很輕,「既然謀殺未遂,那就終身監禁在白塔裡面吧。」
維納爾抗議:「父親!」
「繼承人,」霍華德平靜地說,「恭喜你,以後不會再被禁足白塔了。」
「那保羅失去的生命呢?」依蘭問。
霍華德認真地看著她:「弗麗嘉的命令是殺你,而不是殺別人。保羅‧坎貝爾之死,是因為彼得邦和血腥約翰的自作主張。這兩個人,我會在今天之內處決。」
依蘭點點頭。
她知道霍華德已經決定了,沒有商量的餘地。
「瑞恩‧霍華德。」弗麗嘉把頭顱仰得更高,「你從來都是這樣,任何事情都不過問我的意見。你明明知道我想讓維納爾娶西芙,你不同意,為什麼不直接對我說?你毫不尊重我,非但不和我商量,反而故意在維納爾的面前說什麼入贅的人沒有資格得到繼承權!你自己排斥我,還要讓我的孩子也排斥我!」
按照霍華德從前的性格,已經讓人把弗麗嘉拖進白塔了。
但是這一次出行的經驗讓他願意審視自己,看一看是不是對弗麗嘉的偏見左右了自己的思緒。
「你繼續說。」他的神色稍微溫和了一些。
弗麗嘉怪異地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才說:「你那個野心勃勃的老侍衛,什麼林恩,費盡心機把女兒送到維納爾的面前,還能打什麼主意?本來這種事情我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因為你的專制,維納爾不得不服從,他開始考慮接納這個黑髮女人做情婦來自毀聲名!我作為母親,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嗎!」
霍華德皺緊了眉頭:「士兵對我的忠誠,不容你來置喙。其他的,你可以接著說。」
「呵,那天擋在你面前的又不是那一個!那麼多人一起擋住了投石,只不過他運氣最差斷了腿而已,憑什麼讓你這樣上心?憑什麼覬覦我的孩子!你不就是為了維護自己愛惜下屬的聲名嗎,你做不了的事情,我當然要幫你解決!」
霍華德發現了她話中的漏洞,他的眸光頓時冰冷:「你還對老林恩動手了?」
「是!只可惜他們運氣太好!」弗麗嘉梗住脖子,「我知道,那個斷腿的活著一天,你就會縱容他的女兒一天!我當然要從根源解決這個問題。」
這是真正的逆鱗。在徹底認識依蘭這個人之前,霍華德對她的死活其實半點都不在意。
但是,誰敢對那些跟隨他出生入死過的老兵下手,他絕對無法容忍。
霍華德深深歎息:「明白了。這件事我也有錯。弗麗嘉,因為你當初擅自闖進我的帳篷,導致這麼多年,我始終無法放下心中芥蒂把你當成親密的朋友或者妻子,這是我的錯。」
弗麗嘉睜大了眼睛:「你終於知道自己這些年有多麼對不起我了?」
「我當時應該堅定拒絕這樁婚事,哪怕被剝奪繼承權,也不該接納你成為我的妻子。這是一個巨大的錯誤,我得用餘生來承擔後果。」他的聲音平靜又冷酷,「維納爾,希望你能記住我的教訓,不要娶一個自己不愛,並且完全不適合自己的女人為妻。」
「瑞、瑞恩……」弗麗嘉感到一陣眩暈。
是的,她貪心、她虛榮,她一心一意想要成為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她對他的愛,從來都是真的!
從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她的心就為他『怦怦』跳動。
她愛他,愛到可以不顧一切脫了衣服睡到他的帳篷裡。天知道事情發生之後,她被父親溫莎公爵抽了多少鞭子!
那時候她多麼瘋狂啊,傷口還沒好,她就跑到鬱金香莊園,求他的父母接納她……
她為了他,把這輩子都賠上了。
結果,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父親!」從來不敢正面頂撞父親的維納爾第一次握緊了拳頭,沖著霍華德大聲說,「您對母親太過份了!她縱然有錯,但您這樣說話,實在是令人寒心!」
霍華德目光冰冷:「繼承人,我希望你能保有冷靜和理智。」
「維納爾,不用為我說話。我要做的事,誰也別想阻止!瑞恩‧霍華德,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一定會殺掉那個林恩,一定!」弗麗嘉搖搖晃晃站起來,揮開了擔憂地攙過來的維納爾,用力挺直了脊背,邁著最優雅的貴婦步子,一步一步,走向莊園西部的白塔。
霍華德平靜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瑞恩,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當天晚上,弗麗嘉就從塔頂摔了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五十章 全身發軟
維納爾看著滿地倒伏的鬱金香。
它們的形狀,和他曾經做過的那個夢一模一樣。
那一次,他在夢中摟著一個黑頭髮的女孩,在莊園的鬱金香花叢裡面翻雲覆雨,壓倒了一大片鬱金香花杆,周圍還有僕傭在行走。
現在……
他的母親從白塔上面摔下來,砸扁一片花苞之後,她的身體順著小小的斜坡滾了下去。
眼前的痕跡和他夢中那些幾乎能夠重合,周圍也同樣有僕傭走來走去。
他有點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耳朵旁邊響徹著海浪的聲音,龍晶燈把花叢照耀得如同白晝,生死和欲望混合在一起,他分不清。
眼前破敗的花海晃動著,幻覺不停地來襲。
一會兒是兩具不著寸縷的年輕身體,一會兒是弗麗嘉摔得破爛綿軟的殘軀。
「少爺的褲子……怎麼回事……」
「噢天哪,少爺一定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他怎麼能對著自己母親的屍……」
「閉嘴!你們想死嗎!」女僕長壓低了聲音,朝著兩個交頭接耳的女僕咆哮。
女僕們匆匆低下頭,躲到了另一邊。
年長的女僕長輕輕歎息著,迅速找來了一條巨大的披風,披在維納爾的身上,遮住了他的全部身體。
「想哭就哭吧少爺。」
維納爾轉過眼珠,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彎起了唇角,露出他平時無可挑剔的、禮節性的假笑。
「噢,我沒事,不必擔心。」維納爾看了看周圍,「父親呢?」
「大公去了王宮,還沒回來。」
「噢,好的。」維納爾繼續微笑,「一定是商談西芙和北冰國的婚事,他會順順利……」
察覺到聲音發生了一些變化,維納爾閉上了嘴巴,微垂著頭,走向自己的房間。
女僕長擔憂地注視著他瘦長的背影。
依蘭在第二天知道了這個消息。
連學院的學生們都在談論大公夫人意外墜塔的事情。
「天哪,維納爾剛剛失去未婚妻,現在又失去了母親,我真擔心他撐不住啊!」坐在依蘭左後方的貴族女學生悲傷地說。
未婚妻?
依蘭很快就從兩個貴族女學生的嘴裡聽到了八卦。
原來在她隨軍前往北方平定黑巫之亂時,西芙曾經跑到學院來找過維納爾,當著不少人的面自稱是他的未婚妻。
很顯然,這樣的行事風格應該是弗麗嘉教給她的——趁著霍華德大公不在的時候,把生米煮成熟飯。
可是一夜之間,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西芙的婚事徹底敲定下來,就在弗麗嘉墜下白塔的時候,身在王宮的霍華德大公和國王夫婦正式向北冰國的使者遞上了金色文書——答應北冰國的王太子唐澤飛鳥的求婚,兩國聯姻。
維納爾同時失去了『未婚妻』和母親。
依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悄悄歎了一口氣,托著腮開始發呆。
誰都以為維納爾近期不會來上學了。沒想到的是,在上課的鐘聲敲到最後一下時,白銀鬱金香小公爵出現在教室門口。
他背著光,俊美的臉龐隱在了一片陰影中。
但是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微笑著的。
每一個人的視線都跟隨著他,依蘭也不例外。
雖然她什麼也沒有做錯,但她知道,自己和維納爾之間不可能再有友誼了。
維納爾卻徑直走到了她的課桌前。
他垂下頭,湛藍的瞳眸一片溫柔:「依蘭,我有話對你說。」
不等她答應,他轉身就往教室外面走,在門口遇上了煉金導師,維納爾很有禮貌地說:「抱歉導師,我和依蘭同學離開一會兒,請假五分鐘。請問您批准嗎?」
「噢,當然!」煉金導師愣愣地點頭。
依蘭離開了座位,快速跑出教室,追上維納爾。
「依蘭,」他側過頭,「你別有負擔。」
依蘭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件事不是你的錯。」維納爾歎了一口氣,「我父親親自審訊了彼得邦,得知……我母親做過的錯事,遠不止你那一件。這些年,她……對權勢走火入魔了。而且,是她要殺你和你的家人,你是完全無辜的,我但凡長了腦子,也不會遷怒於你。」
依蘭抿住唇,垂手走在他的身邊。
維納爾說:「她是因為知道事情全盤敗露,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和你沒有關係。我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記恨你。依蘭,你知道的,我是冷血的繼承人,腦袋裡裝的只有理性。」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依蘭抬眸看他,「但是維納爾,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啊。難過當然會有,但是,」他皺下了漂亮的眉毛,「依蘭你不明白,貴族之間的親情遠比你想像中淡薄。我現在必須開始考慮的一個重要問題是,等到我掌權的時候,與溫莎家的聯盟該用什麼來維繫……或許,我得盼望著路易舅舅儘快生一個女兒?噢,如果真到了那步田地,我會和一個嬰兒訂婚的。」
依蘭歎息:「維納爾。」
「我的表現太誇張了一點是不是?」他體貼地笑了笑,「對不起,我不知道什麼樣的方式才比較適合。總之我想表達的是,這件事我完全沒有怪你,完全沒有。不過,另外一件事情我必須問清楚,就在此刻。它很重要,非常重要。」
依蘭被他弄得有一點緊張,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他:「嗯?」
維納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然後鄭重其事地開口:「你和我的父親,是不是情人關係?」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臉頰『呼』一下就燙了起來,她趕緊向他解釋:「不不不,絕對不是!維納爾,我可以用我的一切發誓,我和你的父親絕對沒有半點不正當關係。」
「那他有沒有追求你?」維納爾歎息,「抱歉,這個問題我必須得問清楚,哪怕侵犯隱私。」
「沒有!」依蘭趕緊替霍華德證明清白,「大公是一位令人敬佩的軍事領袖,在個人生活作風上面,絕對沒有半點瑕疵。你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問……」
維納爾打斷了她:「我相信你。」
「謝謝。」
依蘭不知不覺放鬆了很多。
「該回去了。」維納爾溫柔地開了個玩笑,「如果早知道談話會這麼愉快,我就向導師申請十分鐘缺席了。那麼,我們還像以往那樣相處吧!沒問題嗎?」
最近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依蘭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她和維納爾從前是怎麼相處的?
「沒問題。」她暈乎乎地說。
維納爾無奈地笑了笑:「依蘭,你有時候真像個小傻瓜。」
她覺得她只是被他弄懵了。
說實話,她覺得如果換了自己的話,肯定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對方。
他偏偏頭:「走。」
他走回了教室裡。
這一天,依蘭忍不住偷看了維納爾好幾次,發現他一直在認真聽課,時不時地,那雙藍眼睛裡會蓄起一汪水霧,他總是飛快地沖著天空眨眨眼,讓那片氤氳的水汽消失。
依蘭的小心臟不禁變得很柔軟。
『如果和我做朋友能讓他好受一些的話,我願意和他好好相處。』
也許是因為維納爾向她坦誠了打算和溫莎家聯姻的事情,依蘭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比以前更加和諧了。
她悄悄在心裡攤了攤手,暗暗地琢磨:『路易大人恐怕沒有辦法滿足維納爾的心願。』
溫莎家的上一代共有四個人。
溫莎公爵、弗麗嘉、王后白薇娜,以及路易。
溫莎公爵唯一的女兒早已經嫁人了,白薇娜的女兒是公主。維納爾要和溫莎家再度聯姻的話,唯一的指望就是路易大人老樹開花。
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迷迷糊糊就到了放學的時間。
依蘭背起自己的小革包,快速往外走。
她知道今天妮可和老林恩會到東區去挑房子。三十枚金幣可以在東區永久買下一間三層樓房,比原本的房子大上一倍。
她的閣樓小間連腰都直不起來,當然做夢都盼著搬進大房子。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找到合適的。
維納爾追到她的身邊。
「介不介意給我講講你去北方的故事?」
依蘭眨眨眼睛:「抱歉,我趕著回家……」
「路上說,我送你。」維納爾唇角的微笑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父親不在家,我想等他先回去——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那個空蕩蕩的莊園。」
「哦……」
維納爾垂下頭:「也許在父親心中,公事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依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把身體稍微側了側,由著維納爾走到身邊。
剛走出兩步,一個又香又墩實的身軀忽然從後面撞了上來,兩邊胳膊一頂,把依蘭和維納爾遠遠分開。
依蘭:「……」
保羅。
「聽故事怎麼能少了我!」保羅搖晃著豐滿的胸脯,「依蘭你還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頭一偏,他擠眉弄眼,用口型悄悄對她說:「你不想活啦!大人會吃醋的!」
「莎麗。」維納爾無奈地聳肩,「好吧,女士優先,今天就讓你聽故事吧。」
他很瀟灑地轉身走了。
「咦?」保羅奇怪地說,「這個傢伙怎麼不死纏爛打?」
依蘭歎了一口長氣:「維納爾什麼時候也沒有死纏爛打過啊。」
「這倒也是,」保羅恍然點頭,「喜歡他的女人太多了,從前我最嫉妒的就是他!當然現在不了,他再怎麼招人喜歡,也沒辦法左擁右抱,同時摟住一群姑娘——我就可以!」
依蘭:「……你還挺驕傲。」
依蘭回家面對魔神大人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腦袋裡老是轉著保羅那個賊眉鼠眼的表情。
吃醋?
她和維納爾走在一起,他會吃醋嗎?怎麼可能!
「你知道弗麗嘉的事情了吧?」依蘭坐到床邊,「她昨晚墜塔而死。」
他沒理她。
「噢!」她攤手,「神明為什麼要管螞蟻的死活。」
他終於轉過臉來睨了她一下。
「下一部分軀體,在北。」他面無表情,「被你拖累,暫時無法去取。說吧,你什麼時候能有周遊各國的能力。」
依蘭愣了一會兒:「我也得一起去嗎?」
他冷笑:「那不然呢?留你在這裡講故事?」
「什麼講故事?」
他又把臉轉到了另一邊:「如果迫不及待想擺脫我,那就別貪一晌之歡。」
依蘭一頭霧水,忍不住湊上前去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麼表情。
閣樓實在太小,他坐在衣箱上,她伸著頭去看他,不小心就整個摔到了他的身上。
「呀!」她隨手一抓,抓住了他的衣領。
他這件斗篷像流水一樣絲滑,被她一扯,『刷』一下露出了半片胸膛。
依蘭:「……」
他眼角微抽,垂下頭來,見鬼一樣盯著懷裡的她。
右手非常迅速地兜住了她柔軟的脊背。
距離那麼近,她被他漂亮的胸膛弧線和獨特的氣息弄得有點頭暈。
她的腦子開始不聽使喚,順著他剛才那句話說:「我沒有要貪一晌之歡……」
他瞪著她,瞳仁放大、又收縮。
他又一次深刻領教了這個東西的口是心非。
黏在他懷裡,扯開了他的衣服,然後很無辜很禁欲地說,她不是來求歡?
他的眸色漸漸暗沉。
見鬼。剛找回來的身體,真是不聽使喚!
他其實根本沒有被她誘惑!
毫不動心!
神明沒有低級欲望!
只是……她這麼放肆,他必須給她一點懲罰。
他抱著她,瞬移到公主床上,把她小小的身體整個攏住。
「這是我每天晚上都在用的身體。」他嘶啞著嗓音說,「用它誘惑我,有什麼用!」
暗沉的聲線令她耳朵發麻,心尖發抖。
「我不是故意撕你衣服……」她弱弱地解釋。
他眯著眼睛,用一根手指輕輕挑開了她的領口。
「我也不是故意的。」
右手緩緩移動,罩住她的後心。
她的一雙小手可憐兮兮地抓著扯到半敞的斗篷,眼神在發顫,嘴唇也是。
微微開啟的雙唇,就像是引人品嘗花蜜的緋色花瓣。
依蘭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被蛇盯住的小雞崽。
一根蒼白冰冷堅硬的手指摁住她的下唇。
「這麼快忘了受傷的事,只記得故事了?」他冷笑著,歪了歪頭,「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依蘭心很慌:「我……」
噢,一說話,就像在故意親吻他摁住她嘴唇的手指。
他的指尖都碰到她的牙齒了!
依蘭渾身都僵住了,她一動也不敢動,任憑那根冰玉一樣的手指越過她的小白牙。
他在……幹什麼……
上下牙尖分別擦過他的指甲蓋和指腹,讓她的後腦勺麻得更加厲害。
他把指尖一摁。
觸到了她的小舌尖!
依蘭腦袋裡緊繃的那根弦『錚』一下就斷了!
她下意識地把牙齒猛然一合!
噢,差點兒硌掉了她的門牙。
這個傢伙的手指硬得像石頭,不,比石頭更硬一百倍。
「呵……」
他笑著,俯下腦袋,把嘴唇貼在她的嘴角,低低吐聲:「放開我的手。不然,我就自己奪回來。三、二……」
他的嘴唇一動,就像是在親吻她。
依蘭就像一台不怎麼聽使喚的舊機器,在他喊到『一』之前,老老實實地鬆開了牙齒。
「過期作廢。」
他無恥地毀約,猛然俯身,壓下了唇。
好一陣天旋地轉!
依蘭有好一會兒沒回過神來。
等到她緊張兮兮地想要閉上嘴巴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嘴巴了。
她趴在他的胸前,癱成了一片薄薄的餅。
絨毛軟軟地貼在身上。
她、她居然沒炸毛……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雙眼去看他。他的眼睛裡正在飛快地閃過一抹懊惱。
見她偷偷看過來,他冷笑著扯起了唇角:「正因為知道要交換,才故意嚇你。你以為我要做什麼?我才不會碰你!」
依蘭小毛線悄悄把癱成餅狀的身軀收回來。
可惜遲了一步,被他揪住尾巴整隻拎成了一片小薄氈。
「呵,這就渾身發軟了嗎?」他無情地嘲笑她。
委屈的依蘭小薄餅忽然發現了他話中的漏洞!
她不動聲色,輕聲嘀咕著說:「難道你不軟嗎?」
「哈,當然不。」他驕傲地坐了起來。
依蘭彎起眼睛笑了:「所以我的身體沒軟,是你的身體軟啦!咯咯咯咯——」
她本來是想『哈哈哈哈』這樣嘲笑他,遺憾的是這個身體發出來的聲音太嫩了,笑也只能咯咯咯。
惱羞成怒的魔神把她拍扁在書桌上。
依蘭鍥而不捨地探出眼睛:「噢!我明白的!都是你的某一部分擅作主張而已!」
他:「……」
他真是要被這個蠢東西給活活氣死了!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瞎說什麼?
他把她當成一張小飛毯,從窗口甩了出去。
依蘭蹲在對面的房頂,吵架贏過他的喜悅讓她心花怒放,她彎著眼睛,團成了球球,在三角形的房頂上滾來滾去,甩著尾巴沖他示威。
那個傢伙摔上了窗戶。
沒過多久,他不動聲色地推開一條窗縫,並且一整夜都給她留著燈。
快樂的日子總是像流水一樣飛逝。
一晃眼就過去了一年半,依蘭升到了高年級,學業只剩最後一年了!
一家三口早就搬出了西區,住進了東區的新家。
這是一間三層的小木樓,是一個小貴族閒置的老房子,位置靠近西區,就在艾維學院的旁邊。這邊沒有大貴族居住,聖光之力很少,方便魔神進出。
在搬家之前,老林恩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獨自在新家裡鼓搗,把它的內部弄得和原本的房子幾乎一模一樣。他是個戀舊的人。
依蘭的公主床現在放在了房間正中,習慣了靠牆睡的魔神不小心摔下去好幾次,他對新家只有一個態度——嫌棄。
這一年半裡,依蘭的生活平靜得就像假的一樣。
每天上學、放學,晚上和魔神鬥幾句嘴。上次那種親密的意外沒有再度發生——為了證明自己能夠完美控制住新找回來的肢體,魔神大人表現得就像瓊斯老小姐一樣,根本不讓人近身。
連毛線球狀態的依蘭都被禁止上床。
依蘭毛線球只好夜夜蹲到護城河邊上去練習魔法。她現在已經非常厲害了,把風刃真名和冰真名配合使用,可以扔出回旋鏢一樣的冰刃,看起來殺傷力十足,不過威力比較有限,擊穿鎧甲是不可能的,三尺之內剛好可以刺穿皮肉。
不過依蘭已經非常滿意了。遠程精準操縱變異元素,這可是大魔法師的水平啊!
當然她在畢業之前不敢暴露自己的能力,否則她就不是魔法師,而是魔術師。她已經和詹姆士導師商量好了,等到她畢業之後,就以魔法助手的身份跟隨導師一起去法師塔進修,在法師塔『頓悟魔法』,這樣就不會引人疑心了。
依蘭的實力在穩步前行,家裡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好。
老林恩進入了鬱金香莊園教導新兵,妮可也不再給人紡紗,而是跟著做了教官的丈夫進入莊園,照顧腿腳不方便的他。薪酬很高,現在只要依蘭提出要求,妮可就會為她煎一份牛排。
夫婦二人時常提起小公爵維納爾,對他讚不絕口。
自從弗麗嘉死去之後,維納爾性格裡像母親的那一面徹底消失了,最近一年,他越來越像自己的父親,展現出驚人的才能,以及冷靜無比的思維方式。
大公對繼承人非常滿意,他更加堅信了從前的判斷——都是弗麗嘉帶壞了他的繼承人維納爾。
西芙公主原本非常抗拒與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的聯姻,最終也是維納爾說服了她,答應開開心心地出嫁。
這件事情讓霍華德確定,維納爾已經徹底擺脫了弗麗嘉的所有壞影響。如今,霍華德把手中的許多權力下放給了維納爾,而維納爾也絲毫沒有讓他失望,在任何一個方面都表現出了一位合格繼承人的樣子。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發展。
這一天出了一件大事。
保羅沒來上學,因為他家裡發生了一件足以驚動整個首都的事情。
他的母親坎貝爾夫人(莎麗的生母,保羅的嫡母)居然在坎貝爾伯爵的書房裡面和一位外號『花花公子』的費拉克男爵偷情,被他父親坎貝爾伯爵逮到,伯爵一怒之下拔劍殺死了這對偷情男女。
不幸的是,在爭鬥過程中,花花公子費拉克的劍也刺穿了坎貝爾伯爵的動脈,最終三個人都死在書房裡。
坎貝爾夫婦唯一的女兒目擊了事件經過。
這件事情成為了所有貴族和平民的談資,依蘭在放學後匆匆前往坎貝爾莊園探望保羅的時候,發現就連他家裡的僕傭們也在悄悄議論這樁桃色新聞。
依蘭找到保羅的時候,他正被十來個女僕圍住安慰,他的嚎聲隔著兩間屋子都能聽得見。
保羅用兩隻手攥住一位最漂亮的女僕的小手,另外一名女僕正在溫柔地替他擦眼淚,有人輕輕拍他的背,有人準備好了絲帕,甚至還有人端著小甜點和牛乳。
依蘭:「……」總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
「你們、你們都先出去吧,」保羅依依不捨地說,「我要和我親愛的小依蘭單獨聊一聊。」
「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尊敬的女伯爵。」女僕們行禮退下。
「為了你們,我會的!」保羅握住了拳頭。
依蘭:「……」
厚重的隔音大木門被輕輕關上。
保羅拎著裙擺跳了起來,反鎖好房間門,一轉頭,沖著依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噢!親愛的小依蘭,以後請叫我女伯爵!」
他是唯一繼承人。
依蘭撫了撫額頭,感覺太陽穴突突突地跳著疼。
「保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你擔心了一天。」
保羅擰著腰肢走過來,坐在依蘭的身邊。
「哼,那個花花公子費拉克,和我那個無良的父親、以及惡毒嫡母聯手,設了一個針對你的惡毒計劃!」
「嗯?!」依蘭凝聚了精神。
這一年半風平浪靜,她都以為貴族們已經放棄了對付自己。
「他們模仿你的筆跡製造了很多假情書,然後買通了煉金導師。這半年裡,你不是經常被安排到煉金房去獨自做實驗嗎?」
「是啊!」依蘭愣愣地點了點頭,「我以為煉金導師像詹姆士導師那樣,在拼命挖掘我的才能。」
「噢天真的小依蘭啊!」保羅大大地歎息,「他們是在給你製造沒有人證的時間!那些偽造的情書上面,每一個幽會的時間都是你獨自在煉金房的時候!原本在今天,那個花花公子費拉克就要『不小心』暴露了你和他偷情的事情,然後他的夫人會大鬧到公眾面前,到時候拿出準備好的假情書,再由煉金導師出面指證並沒有讓你頻繁去做實驗,這個黑鍋你就背定了!」
依蘭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
保羅眯起眼睛:「費拉克會一口咬定是你勾引他,他只不過不小心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而已——貴族找情婦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更何況他本來就被人叫做花花公子。噢!可憐的小依蘭,你知道的,貴族們控制輿論的本領無比高超,他們會拼命宣揚那些假情書上最不堪入目的內容,不出三天,小依蘭你的名聲就徹底毀掉了!真是殺人不見血啊!壞了你的名聲之後,他們有一百種辦法讓你『羞愧自盡』。」
「所以……」依蘭吃驚地看著他,「昨天費拉克男爵並不是和坎貝爾夫人偷情,而是來密謀這件事情的。」
「對!他們的計劃就是今天!」保羅微笑著點點頭,「我怎麼可能放任他們這樣毀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在他們的飲品裡面放了麻痹神經的藥,然後殺了他們,偽裝成情殺。哼!他們想用這種手段對付你,我就讓他們自食其果!」
「噢!保羅……」依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噢,親愛的!我等這天已經等很久了呢!當年我媽媽的死,一定和他們有關,我確定!還有這些年他們對我動輒打罵侮辱,順帶還羞辱我死去的媽媽……雖然我現在變成了莎麗,但那些過往我一件一件都記著!而且,他們正在給我談婚事,要把我嫁進比格勒家——就是專門發死人財的那個無恥家族。小依蘭,我等這個機會其實等了很久很久,要不然我為什麼要在家裡準備藥物?」
「哼!這件事,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是一個遞到我面前的機會!花花公子費拉克的壞名聲正好派上了用場。」
他一秒鐘變了臉,兩隻手放到下巴底下,可憐兮兮地看著依蘭:「噢!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小依蘭你會不會因此討厭我。親愛的,我發誓,他們做過的那些壞事,按照律法夠死一百次!我只是提前一點把他們送到該去的地方而已。」
依蘭目光複雜地望了他一會兒,輕聲說:「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對我的維護。」
她垂下眼睛,腦袋裡亂糟糟的。
「噢對了!」保羅抬起一根手指,「還得好好謝謝維納爾!」
「嗯?」依蘭非常吃驚,「維納爾也參與了?」
「他昨晚就過來了。你知道的,現在霍華德大公把很多事都交給了維納爾,這麼大一件事情,他當然得過來看看。結果,他一下就發現了我留下的好幾個破綻!我沒辦法,只好告訴他那三個傢伙想害你,被我殺掉了,然後他就幫著我處理了一遍現場。維納爾可真是個天才啊,他動過手腳之後,憲兵隊和檢察官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對了,維納爾告訴我,他也私底下處理過幾個潛到你家附近和學院門口想對付你的雇傭兵,只不過怕影響你學習,所以沒說。」
依蘭的心情非常複雜,她輕聲說:「無論如何,謝謝你們對我的維護。」
原來,從來都沒有風平浪靜過。
「嘿!」保羅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開心點甜心!你想想我未來幾天還得嚎哭一百多場呢!」
依蘭:「……」
坦利絲王國與北冰國聯姻的婚期到了。
西芙公主提出要求,希望坦利絲王國的戰神霍華德大公親自率軍送嫁,因為聽說北冰國最近國內有些小動亂,讓她感到害怕。而且有戰神撐腰,北冰國就不敢給她準備什麼下馬威了。
這樣一件小事,霍華德當然是欣然應允。正好,他也想看看經歷這些日子的磨練,維納爾究竟能不能獨當一面,處理好他留下來的一切。
依蘭沒有去看公主出嫁。
她不喜歡西芙,而且西芙是神眷者,對於站定了黑暗陣營的依蘭來說,西芙出嫁就和送走了瘟神差不多。
霍華德離開之後,維納爾被父親留下的大堆公務搞得焦頭爛額,將近半個月都沒能出現在學院。
依蘭一直沒找到機會和他聊聊。
這一天,維納爾難得地跑到學院來見依蘭。
「父親已抵達北冰國地界,他讓人送來了兩隻北冰國特有的雪絨鳥幼崽,上午剛送到莊園。父親說,你和路易舅舅一人一隻,女士優先挑選。」
依蘭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就是大陸通史裡面那種圓圓的、白白的,團起來像雪球一樣,並且非常聰明,很通人性的鳥類嗎?」
毛絨絨的雪絨鳥,魔神他一定會非常喜歡。
「就是那個。」維納爾無奈地聳聳肩,「可惜沒我的份。也許在父親看來,繼承人是不需要任何娛樂的。」
依蘭很虛偽地說:「其實你可以先替我養著它,等到大公快回來的時候我再把它領走。」
維納爾失笑:「我才沒那個精力!明天是週六,就約明天上午九點吧,我讓車接你來莊園。今天就不送你了,我還得跑一趟郊外莊園,親自邀請路易舅舅。」
「噢!」依蘭雙眼發亮,「路易大人的身體終於有好轉了嗎?」
從北邊回來之後,可憐的路易就病倒了,一直在臥床休養,拒絕見客。
「是的,好轉了。」維納爾笑著點點頭。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依蘭欣慰地說:「太好了。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幫我向路易大人借一下那本邁吉克的故事,請他明天帶過來?」
「當然可以。那我先走了,比較趕時間,我們明天見。」
「明天見!」
次日,依蘭穿上一件不太容易沾毛的亞麻裙子,準時乘車抵達鬱金香莊園。
維納爾今天很難得地沒穿純白的衣服。
他穿著一件鑲了紅色邊紋的長袍,頭髮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紮成一束。眉毛用沾了水的細刷子刷過,整個人看起來特別英俊精神。
很有主人氣派。
霍華德大公會把西芙公主送到北冰國首都,然後參加完婚禮再回來,至少還需要兩個月,這段時間裡,維納爾就是整座莊園說一不二的主人。不過這位繼承人的表現非常沉穩,一點兒都沒有飄飄然。
依蘭被帶進了會客廳。
她一眼就看見了蹲在銀色籠子裡面的那對小圓球。兩隻雪絨鳥都把腦袋埋在翅膀底下睡覺,看起來就是兩個圓溜溜的球。
依蘭:「太可愛了!」
管家端上了茶。
維納爾微笑著輕咳一聲,示意依蘭,禮儀。
依蘭皺著鼻子,飛快地幹掉了兩杯茶。
「好啦,我可以看它們了嗎?」
維納爾笑得無奈:「噢,當然。」
依蘭小心翼翼地把銀籠子捧到了茶几上。
「咦,路易大人怎麼還沒來?」
維納爾聳聳肩:「遲到是他的常態。」
依蘭深以為然。
看著兩隻一樣可愛的毛團子,依蘭覺得自己的心都軟成了一團。
「還是讓路易大人先挑吧。噢,他應該不會拿小鳥做實驗的吧?他也是像我一樣養著玩對嗎?」
「是的。」維納爾失笑,「別信外面那些吸血鬼伯爵的謠言。路易舅舅他其實最喜歡小動物,可惜他容易吸入細毛,養不了貓和狗。」
依蘭也笑了起來:「沒錯!路易大人很好。呀,他還不來,我腿都坐麻了。」
「再等等吧。」維納爾笑得溫柔。
「對了維納爾,坎貝爾家的那件事情……」
莊園的管家忽然敲門,帶著一個士兵走進來。
「抱歉打擾了少爺和客人。但是這裡有一封大公從北冰國送回來的急信,給依蘭小姐。」管家替信鷹站的士兵解釋。
維納爾臉色微變。
士兵小跑上前,把信遞到了依蘭手裡。
依蘭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拆信的時候,手指感到一陣發麻。
「刷——」
信封被她用力扯成了兩半。
一張從公文邊上撕下來的羊皮紙掉了出來。
上面只有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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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鬱金花海
「信到送了,你們都出去吧。」維納爾淡聲說。
「是。」
依蘭死死盯著那一行字——當心維納爾!
力透紙背,筆鋒淩厲。
羊皮紙邊緣,還沾著血。
發生了……什麼?
依蘭想叫住管家和送信士兵,但她發現自己的喉嚨也麻掉了,發不出聲音。
嘴唇也是。
她的身體變成了一截麻麻的木頭。
天哪,茶水有問題!
維納爾傾身上前,抽走了她僵硬地握在手中的那張羊皮紙。
「噢,父親的筆跡。」他煩惱地皺著眉,「還能惦記著給依蘭送信……看來我的行動出了一點小差池,沒能一下殺死他。」
依蘭用力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她的心裡翻起了驚滔駭浪。
維納爾他要弒父!
「不過沒有關係。遲幾天,早幾天的事情而已。」維納爾站起來,摘掉了白絲手套,「說不定他的魂魄會比信鷹更早一步回到這裡,也許已經到了?」
他抬起了頭:「父親,你在聽嗎?」
依蘭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太冷靜了,他的表情和平時是一模一樣的,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但他說出來的話卻非常可怕。
「真是太給我驚喜了。本來這兩件事只是毫無關聯的兩件事而已,沒想到我尊敬的父親大人在死之前,居然惦記著我的小依蘭。」
「噢,我的愉悅簡直翻了不止一倍!」
他緊緊攥著那張羊皮紙,用指甲把邊緣沾的血跡一點點刮下來舔進口中。
「嘶……」他眯起了蔚藍的眼睛,就像磕了魔藥一樣,雙目迷離。
他扔開羊皮紙,緩緩走到會客廳正中,背對依蘭,仰頭望著空無一物的地方,開始了他的傾訴。
「首先,感謝父親你對我毫無保留的信任,連人事調動的權力也徹底交給了我。」
「在你對我井井有條的安排大加讚賞時,一定沒有注意到,隨你出征北冰國的人,絕大部分都是當初跟著我母親嫁過來的私人衛隊吧?還有西芙,你以為她為什麼輕易就能被我說服,願意嫁到北冰國?」
「當然是因為,西芙在配合我的全部計劃。」
「母親屍骨未寒,你就開始踐踏她的理想是嗎?好啊,我把一切都告訴西芙,讓她知道是誰鐵了心不讓她和我在一起,讓她知道我每天都活在殺死我母親的兇手的陰影之下,噢,你一定能夠想像到,像西芙那樣單純又愚蠢的、陷入了愛情的女人會擺出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她為了我,什麼都可以做——親愛的父親,這樣的女人你應該很瞭解才對。母親就是這樣愛著你啊!」
「西芙帶在身邊每一個人,都是精心為你準備的,我的父親。」
「噢對了,當然還有阿爾薩斯。他不像他無能的父親,願意仰你鼻息過活。阿爾薩斯野心大得很,他想做千古一帝。當然,將來我和他肯定會翻臉,不過那不重要,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除掉你才是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事情。」
「十七年了……我給出的這份冷血答卷,你應該非常滿意吧!」
「反正我自己很滿意。」
維納爾誇張地在會客廳中踱來踱去。
「再加上小依蘭這個戰利品……沒想到我給自己精心準備的獎賞,居然是你掛在心上的人……噢,天哪,我已經激動得內心顫抖了。不過你一定看不出來,我早就學會了你的喜怒不形於色。」
「真有意思,我找來了雪絨鳥,借著你的名義把小依蘭騙到莊園時,真沒想到你會給她送信呢。你真是太會給我驚喜了!」
「我簡直迫不及待!」
「那就開始吧!」
維納爾朝著空無一物的半空,行了一個非常誇張的躬腰禮。
右手橫扶著腹部,左手抬在身側,標準的九十度舞臺禮。
隨後,他大步走到沙發旁邊,把依蘭打橫抱了起來。
依蘭用眼神問他:『你要對我做什麼?』
「噓……」維納爾笑容溫柔,「帶你去一個我準備了很久的地方。你一定會喜歡!」
他把她抱起來往外走。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陽光下的鬱金香莊園安靜得就像一座冰冷華麗的墳。
他踏著厚重的名貴地毯,大步走向未知的莊園深處。
「依蘭,」維納爾的聲音無比溫柔,「這是你早就答應過我的事情,你不用表現得這麼憤怒。說好的,週末白天,我的身體和靈魂都給你,不是嗎?」
依蘭動了動渾身上下唯一還有知覺的眼珠,看向天空。
『喂,他要你履行承諾,你聽到了嗎?』
『看你給我惹的事!』
魔神沒有出現。
她為了給他驚喜,並沒有告訴他雪絨鳥的事情。而他沒事也不會到這附近瞎逛,因為這裡比鄰王宮和光明神殿,他討厭那股熏到半空的聖光味道。
英俊逼人的青年抱著柔弱美麗的少女,徜徉在鬱金香花海。
「這裡嗎?噢,不,」維納爾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雖然這裡也非常棒,但我更喜歡那些精心準備的驚喜。」
明亮的光線、壓倒的鬱金香花海、黑髮的女孩……
維納爾的喘氣聲越來越重。
「噢,我親愛的依蘭,我知道你有一副好身手,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放心吧,魔藥會讓你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沒有任何知覺。對於你來說,這其實是一件非常非常仁慈的事情,因為我要對你做的那些事,可能會讓你有點痛。」
「你沒有感覺……應該會更合適。我更希望做那件事情的時候,你一動也不要動,什麼反應也不要有,冰冰涼涼……噢,自從親眼目睹母親的死狀,我每一夜都輾轉難眠,只有你才能救我,依蘭。」
「不過對你用了藥,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因為我還得抱著你走上很遠一段路。耗費太多體力,也許會影響待會兒的發揮。」
他向著西邊走去。
這條路他走得很少,幾次被禁足白塔,母親弗麗嘉都會追在身後,不停地絮絮叨叨。
而母親走進白塔的那一次,他卻沒有送她。
他沒想到父親會做得那麼絕。
如果早知道,他一定會拼命阻止她進入白塔,他會拋棄這個自己一點也不想要的繼承人身份,帶著母親回溫莎家去。
可惜沒有如果。
母親就像是一個繭,那個繭破碎了,裡面的幼蟲就必須飛出來。
而他,帶著她的血,帶著自己的欲望,將用這雙染血的翅膀掀起風暴,吞噬掉那個自以為是、冷血無情的鐵腕男人。
維納爾維持著平靜的表情,其實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激烈地顫抖。
終於來到了白塔之下。
「我母親就是死在這裡。」維納爾溫柔地俯身,貼在依蘭的耳朵旁邊說,「看啊,那片斜坡,很美麗是不是?你知道嗎,在你答應和我約會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美妙的夢,夢見了青天白日,鬱金香花海,還有,極致放蕩的兩個人。」
依蘭把眼睛轉到了另一邊。
她不想評價他母親的愛情悲劇。
那些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從來都是無辜的,弗麗嘉暗殺事件的起因,也是因為維納爾拿她來擋箭。
因為他的隨性之舉,她不知道承擔了多少惡意。莎麗、西芙、阿爾薩斯……而弗麗嘉,只是把惡意變成了實際行動。
她把眼睛轉了回來,正正地直視維納爾那雙蔚藍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美,現在也依然很美。看起來純澈無害。
他用這一年多的時間,騙取了她的信任,騙取了他父親的信任。
『你錯了,維納爾。』依蘭用眼神告訴他。
也許是因為這一刻整個世界好像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原因,維納爾居然看懂了依蘭的意思。
「不,我沒錯。」他輕輕把落到臉頰的銀髮甩到了肩膀後面。
斜坡上面多了一扇隱蔽的門。
維納爾踢開門,抱著她走下臺階。
到了嗎?
依蘭凝聚了精神力,對著維納爾身後即將合起來的門縫扔出了一隻拳頭大小的水珠,圓溜溜的身體,拖著一根小尾巴。
扔出水珠之後,她又扔出了風,把這隻長得和毛線球非常相似的水珠送上了天空。
『我在這裡!』
「砰!」鐵門重重合上。
一整片耀眼的白光襲來。四面八方密佈著龍晶燈,把一間二十尺見方的地下室照耀得像是最酷熱的夏至日山頂。
地面種滿了鬱金香。
都是最名貴的品種。花簇種得非常密,拳頭大的花苞一朵挨著一朵,又美又豔。
在這樣的美景中,牆壁上掛的那些斧、榔頭、鑿子、鐵鉤……就顯得非常不協調。
維納爾注意到了依蘭的目光,他溫柔地一邊走下臺階,一邊向她解釋:「在那個過程中,我會借助那些工具,把你雕鑿成我母親最後那個樣子。不要怕,不會痛的,我給你用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麻痹魔藥,保證你不會有任何知覺。」
「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你的靈魂一定可以看到我所看到的那一切。我相信你會喜歡的。」
他的眼睛裡閃動著狂熱的光。
依蘭憤怒地瞪著他。
她用眼神譴責他。
『你這個變態!你是個魔鬼!』
維納爾微笑著搖了搖頭:「依蘭你錯了。我說過,這件事只是我給自己的一個獎賞,你只是我解決了父親之後,獎賞給自己的一件戰利品。我只是想要你而已,非常單純。可是沒有辦法,殺死你,這是西芙和阿爾薩斯開出的條件,他們並不給我商量的餘地。我只好把兩件事稍微整合了一下。」
依蘭的瞳仁輕輕收縮。
「我也不知道那兩兄妹為什麼對你有這麼深的執念,可憐的小依蘭,你何德何能,可以把他們得罪成這樣?」他歎息,「非殺你不可!」
「噢,可愛的女孩,順便告訴你一件事情吧。『花花公子』費拉克那件事你大概還記得吧?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們要毀你的名聲,我沒有阻止,我本來想等到你聲名盡毀、跌落塵埃之後,悄悄把你藏起來的。真沒想到莎麗居然和我是一路人,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想,連她做到了手刃父親,我當然也可以!」
他走到了鬱金香叢中,輕輕把她放了下去。
依蘭的身體完全沒有任何知覺,她只知道自己壓住了一大堆花苞。雖然魔神每天努力鍛煉,但她的體重還是很輕,應該沒有把它們壓扁。
這會是一幅很美的畫面。
維納爾的藍眸一片癡迷。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解開了外袍,扔在一邊。
依蘭狠狠瞪著他,拼命用眼神示意——你就不怕有人發現嗎!
「哈哈哈哈!」維納爾笑了起來,「雖然沒人旁觀有一點遺憾,不過也無所謂了。父親不在,就算有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對你做什麼,也只會服從我的命令。」
「不過你放心,這附近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經過,我都安排好的。」
他的身上只剩下一條貼身的絲綢褲子。
他返身從牆上取下了一把小鐵鉤,用手指刮了刮,測試鋒利程度。
「嘶——」指尖冒出了鮮血。
他把血珠抿進了嘴裡,染到血色的玫瑰色嘴唇更加豔麗。
他走向她。
依蘭的目光忽然僵硬。
她在絲綢下面看到了劍柄。
驟然闖入視野的畫面,把她剛剛凝聚好的精神力攪成了兩個圈圈。
「!」
維納爾已向她撲了過來!
依蘭急忙再度凝聚精神力。
視野中,風刃和冰的真言前後重疊,在他即將撲到她身上的一霎那,她狠狠發出了意念——
「冰風!」
兩枚形狀有些像回旋鏢的冰刃直直射向維納爾!
他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左右鎖骨分別被一枚冰刃釘穿,他摔到了她的身邊。
「啊——」
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依蘭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虛弱了很多。
她的冰風刃只能紮穿皮肉,於是她選擇了用琵琶骨穿刺的辦法來讓維納爾喪失繼續傷害她的能力——這是魔神教她的。
她學會冰風刃那天,他一臉嫌棄地用兩根手指夾住了她的『暗器』,很不屑地告訴她:「像這樣的小威力,也就穿刺了琵琶骨,可以對付對付像你一樣嬌氣又孱弱的人。」
依蘭自動忽略了那些她不愛聽的部分,把重點記了下來。
沒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場。
她現在只能向黑暗神大人祈禱,維納爾像她一樣,『嬌氣又孱弱』。
眼睛有一點發黑。
好累啊……
眼皮越來越重。
要不是維納爾在旁邊打滾呻吟的話,依蘭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昏睡過去。
她一邊強行再度凝聚好了精神力,一邊分心地想著,『難怪運送沙丁魚的時候,要在它們裡面放上一條兇殘的大魚,這樣可以讓沙丁魚們精神起來。』
終於,維納爾沒動靜了。
依蘭轉動眼珠,發現維納爾已經滾到了她的視野盲區。她的餘光只能看見密密麻麻的鬱金香。
上面灑到了維納爾的血,妖豔得像是傳說中的惡魔之花。
她的心臟整個懸了起來。
他是昏迷了嗎?
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應該是昏迷了……吧?
依蘭一丁點都沒有感到輕鬆,聽不到維納爾的聲音,也看不見他的身影,更讓她感覺到未知的恐懼。
她不敢再對著外面扔『信號彈』了,她把風轉成風刃,水轉成了冰,緊張地轉動著眼珠,防備不知道藏在哪裡的敵人。
她很害怕,非常害怕。
從小到大,這是她經歷過的最恐怖的場景了。
尤其是周身這些美麗的花,更加令她毛骨悚然。
她忐忑地等待了很久很久,汗水在額頭上爬來爬去,終於有一小股冷汗流進了她的眼睛。
全身上下唯一有知覺的地方就是眼睛。
依蘭感到視線一陣模糊,眼睛裡泛起了火辣辣的疼痛,她正在用力眨眼把汗水擠出去,忽然感覺到一個陰影籠罩了下來!
維納爾不知什麼時候爬了起來,他垂著雙臂,悄悄繞到了她的後面。
此刻,他通紅著雙眼,從她的頭頂上方探出了面無表情的臉。
依蘭的瞳孔猛烈收縮,她凝聚了全部意志:『風!』
「砰——」
一陣狂風刮過,整扇門都飛了起來。
黑色的身影捲過花叢,捲起的狂風把維納爾直直掀了出去,撞擊在牆壁上。
身穿斗篷的魔神把依蘭摟了起來,一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湧動著狂暴的殺機。
一大片金色的聖光追在他的身後,在他停下身形的一瞬間,它們全部轟在了他的後背上。
光芒閃耀,他的輪廓鑲上了一道燦爛金邊。
就像是傳說中從天而降的救世神。
一股股黑氣從他的後背冒出來,他摟著她,她的身體雖然沒有知覺,卻能感覺到他的手臂快把她鉗成兩段了。
這位救世神的眼睛裡流淌的是嗜血的凶光,他盯著摔到牆角的維納爾,毫不掩飾惡意滿滿的殺機。
依蘭盯著他,盯盯盯盯!
他緩緩垂眸看了她一下。
視線相對,很勇敢又很不爭氣的依蘭,忽然眼睛一熱,視線一片模糊。
她摁下心頭的激動和委屈,左右轉了轉眼珠。
示意他,別殺維納爾。
誰都知道今天她和維納爾在一起,要是維納爾出了事,毒蛇阿爾薩斯肯定會以此為藉口光明正大地對付她。
到時候怎麼辦?難道掀了王宮,直接和光明女神開戰嗎?
「好。」他勾起了唇角,望向維納爾的眼神裡,惡意濃得順著眼角淌下來。
「我當然不會殺他。」
維納爾狼狽無比地靠著牆壁爬了起來,難以置信地嘶吼:「你膽敢勾結魔鬼!」
「呵……」魔神大人勾著唇,皮笑肉不笑,「我可愛的小信徒,在獻祭開始之前,你是想說上幾句口是心非的話嗎?」
他抱著依蘭走到維納爾身前。
斗篷陰影中的面孔美得非人,他單手捏住維納爾的脖子,把他拎高了一些。
「你我的約定,今日就履行。」
「我從來沒有和你這個魔鬼進行過任何交易……」維納爾咬著牙說。
「出爾反爾也沒有關係。我們的契約,早就成立了。你的靈魂屬於我。」魔神的聲音冷酷又魅惑。
下一秒,地下室裡回蕩起恐怖的靈魂尖嘯。
維納爾的眼睛裡漸漸失去了神采,不過依蘭知道他沒有死。
現在她已經明白了什麼是靈魂獻祭,從此,維納爾就是魔神手中的提線木偶,被主宰全部意志。
魔神把收割過的羔羊扔到一邊。
他垂下頭,盯著懷中的她,臉色變得非常臭:「把我要用的身體弄成這樣,你想好怎麼死了嗎。」
依蘭委屈地眨巴著眼睛。他!他對維納爾,都比對她溫柔一萬倍!
她現在很焦急,很擔憂,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且她的精神也疲憊到了極點,剛一放鬆,就沉沉地昏睡過去。
路易很快就趕到了。
維納爾確實也約了路易,不過約定的時間是十一點。他認為兩個小時之內,足夠他處理好依蘭,然後把這一切全部嫁禍給恐怖名聲在外的路易。不得不說,維納爾打了一手好算盤。
打扮得像個木乃伊的路易大人匆匆趕到了花房,他抓住自己的頭髮,放聲怒吼:「維納爾你這個蠢貨!瞧瞧你都幹了什麼!」
維納爾呆滯的眼神中閃動著暗影烈焰,魔神大人正在錘煉信徒的靈魂。
路易衝上前來,撥開依蘭的眼皮檢查了一會兒,鬆了口氣:「是麻痹神經的魔藥,藥效二十四小時能解,沒有別的危害,大人可以放心。今天的事情,就說是一次魔藥事故吧,我的失誤造成。」
魔神的表情冷得像個冰雕。
路易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這就把小依蘭送回去吧,大人願意的話可以親自照顧她。偶爾,也要來點不一樣的。」
魔神眼角抽了兩下,臉色詭異地緩和了許多。
「馬上把她弄回去。」他先行離開。
這附近到處都是聖光之物,還會被光明神殿的金頂掃射到,他不方便直接帶走她。
半個小時之後,依蘭被擔架抬回了家。
妮可和老林恩的心一個比一個大,聽說依蘭誤服了魔藥導致二十四小時不能動彈時,老兩口居然開開心心地坐到了她的床邊,決定趁她沒辦法抗議時,把她平時不愛聽的那些車軲轆話翻來覆去地好好給她說上百八十遍,借此機會好好教育一下越大越不聽話的女兒。
迷迷糊糊剛醒來就被狂轟濫炸的依蘭:「???」
這一年多來,因為營養充足的關係,小依蘭的個子躥得飛快,胸脯也有了鼓鼓的小饅頭。
妮可的關注重點就變成了為她介紹合適的對象。
坦利絲王國的年輕人一般會在十六、十七歲定下婚事,十八歲就可以結婚。
這些話對依蘭說倒也還好,她嘴上嗯嗯嗯,心裡不以為然就糊弄過去了,可是有時候妮可非要在晚飯後和女兒談心,面對一個逼婚的老母親,魔神的惡劣態度可想而知。
依蘭給他背了一個又一個黑鍋,都快把她壓成駝背了。
可憐依蘭現在一動也動不了,被母親轟炸得兩眼發直。
妮可向來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她把準備好的相親名單拿出來,挨個向依蘭介紹那些小夥子們的優點,翻來覆去地介紹。
老林恩倒是覺得那些臭小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兒,不過他喜歡聽妮可說話——只要妮可不罵他,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愛聽。
於是老林恩拄著輪椅扶手,托著腮,很有興趣地望望夫人、望望女兒。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坐在衣箱上的魔神,臉黑得就像鍋底。
說好來點不一樣的呢?
他無數次掀開窗戶,沖著老兩口吹陰風,都沒有澆滅妮可的談興。
依蘭也很無奈。
她非常焦急,心裡擔憂著霍華德的事情。
直到夜幕降臨,公主床上的病人換成了魔神大人,妮可還在那裡嘮嘮叨叨。
依蘭小毛線悄悄溜下衣箱,順著床腳偷偷爬上床,鑽進被窩裡面,拱拱拱,拱到魔神的手裡,用自己的絨毛安撫他。
她知道他一定快要炸了。
撓了一會兒,她想起自己的身軀什麼感覺也沒有,於是繼續偷偷往上爬,爬到了枕頭下面。
她膽大包天地把自己拉成一根長長的線,混在頭髮裡面,爬到他的耳朵邊上。
「你聽我說話,別理妮可!反正我是一定不會去相親的!」
為了和母親大人恐怖的音波對抗,依蘭小毛線開始對著他的耳朵眼講正事。
「霍華德大公被維納爾算計了,同時被維納爾、西芙和阿爾薩斯的人襲擊,現在非常危險!明天天亮之後,你不用管我,先去救他,要不然他真的要死了!噢!但願大公能撐住……」
生無可戀的魔神覺得自己才是要死的那個。
他完全無法理解,身為先天神靈,為什麼自己會淪落到這樣一個境地?
被困在一具木頭一樣的身體裡面,一動也動不了,身邊還有個嗓門比鴨子還大的女人,在向他不停地介紹別的男人的優點?
魔神大人覺得自己現在只想做一件事情——毀滅世界。
妮可和老林恩直到九點才離開了依蘭的臥室。
依蘭小心翼翼地蹦到了魔神大人的腦門上,勾下一對黑豆眼睛,膽戰心驚地去看他。
唔,他的情緒看起來非常穩定!
依蘭小毛線並不知道什麼叫做風暴之後最恐怖的平靜,她見他面容安詳,整個球立刻放鬆了下來。
「我剛剛說的事情你一定記住了吧?」她左右搖晃著身體,「明天交換回來,你別管我,先去北邊救霍華德!」
其實她也知道現在著急沒什麼用,信鷹從北冰國的方向飛回來要好幾天,這意味著,叛變刺殺事件已經發生在數日之前。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
他在想,這個絨毛東西準備拿出什麼報酬來呢?
她沖著他嘰嘰喳喳地說:「聽見沒有聽見沒有!答應你就眨眨眼!」
他:「……」
很好,現在都已經開始直接命令他做事了嗎?
哈!神怎麼可能聽從一隻螞蟻的調派!
他眨了眨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二章 拯救之行
看到魔神眨眨眼,答應了去救霍華德,依蘭開心地彈到了他的胸前,眼睛彎成月牙,尾巴搖啊搖。
「你最好了!」她說。
他的目光閃了一下,得意地想:『這不是廢話嗎。』
「噢!不知道該向誰祈禱……但願大公還活著!請千萬要撐住啊!明天,明天最厲害的魔神大人就會來救您啦!」
她在他身上打了兩個轉轉,小尾巴拖在身後,在他身上掃過來,掃過去。
他聽著她在那裡嘀嘀咕咕,心情變得愉快極了。
依蘭蹦Q了一會兒,開始考慮另外一件事情。
「阿爾薩斯和西芙想殺我。你覺得我現在悄悄溜進王宮去,用魔法幹掉阿爾薩斯怎麼樣?」依蘭轉動著小眼珠,「我趁他睡著,把水從他鼻孔裡面灌進去淹死他!我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的眼睛動了。
狠狠瞪了她一眼。
目光很有殺氣。
依蘭甩了甩尾巴:「噢,知道知道,我不會衝動行事的!」
魔神大人覺得抽空該向她多普及一點殺戮的藝術。
太沒常識了。
今夜他無法動彈,前陣子禁止她上床的規定當然也作廢了,她圍在他的身邊滾來滾去,偶爾蹦到他的身上甩甩尾巴,偶爾遊到他臉上看看他睡著了沒有。
看著這個明顯喜歡賴在他身上的毛絨東西,他決定暫時忘記不讓她上床的規定。
呵,今天就讓她趁機蹭一夜,滿足她的少女之心吧。
依蘭小毛線在他的身上散了一會兒步,然後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噢,路易大人把那本書送來了呢,我差點兒把它忘了!」
她蹦下床鋪,跳到書桌上,翻開了那本厚厚的魔法故事,整個身體都栽進了大大的書本裡面,壓根把他拋在了腦後。
他:「……」
好氣!
她最好永遠也別回床上來!
*
依蘭看了大半夜,終於看完了魔法史。
她呆呆地蹲在合攏的書殼上,尾巴一甩一甩,回想著書裡的事情。
原來那個時代的魔法師可以和自然元素結下契約,那樣會大大加深魔法師與元素之間的感應,釋放出當今人們難以想像的強大魔法。
在光明聖戰期間,神殿告知了人們真相——人類根本不可能和自然元素結下契約,那都是魔鬼的陰謀。所謂魔法師,使用的其實是魔鬼的力量。
事實上,的確有許多著名的大魔法師加入了七位巫妖王的陣營,與神殿的聖騎士對抗。
光明聖戰勝利之後,這些走上歧路的魔法師隕落殆盡,其中著名的大魔法師邁吉克,是被聖騎士們封印在他自己召喚的冰層中凍死的。
而在魔神被鎮壓之後,人們發現那些和自然元素締結契約的咒語通通失效了,人類再也不能通過元素感應來獲取魔法力量,這也證明了一件事——所謂元素魔法的確是魔鬼的陰謀,魔法師們一直在使用魔鬼的力量。
從此,魔法徹底沒落。
數千年沒有復興過。
看完了這部沒有在外界流傳的魔法史,依蘭腦袋裡的疑問非但沒有找到答案,反倒更加迷糊了。
很顯然,和元素締結契約是通過『真名』。如今這個詞已經徹底消失在所有的記載裡,但它是真實存在的。
她眨巴著小黑豆眼,暈乎乎地把意念裡面的兩個真名變來變去。
難道……這是歷史再一次重演?難道數千年前,也有一個像自己一樣的人,和魔神走得那麼近,不知不覺就感染了他的力量,可以利用元素真名來召集很多信徒……
這麼想著,依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到有一點難過。
有人曾和他並肩作戰,然後失敗了。
那個人呢?她或者是他,在哪裡?魔神已經忘記了他/她,如果找回腦袋,他應該會想起那段過往吧?
那一定是段硝煙彌漫、震盪人心的過往。
她眨著眼睛,心酸酸的。
她悄悄爬回了公主床上,發現他早已經睡著了。
她蹭蹭蹭,蹭到他的胸口上,把自己癱成了一張小小的毛氈。
她貼著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
『喂,你就算以後忘了我其實也沒有關係,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她垂下一對小眼睛,緩緩閉了起來。
很快,天亮了。
依蘭回到了自己被麻痹的身體裡面,而魔神……
交換之前她趴在他的胸前,所以交換之後她被他壓住了。
他的身體很重,她完全不明白,明明是一堆黑霧組成的身體,為什麼會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沒辦法說話,只能不停地瞪眼睛。
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的臉壓著她的鎖骨,斗篷裡面散出幾縷黑得瑰麗的頭髮,流淌到她的身上。他的頭髮比貴族們身上最好的綢緞都要更加順滑,光澤耀眼,讓她很想揪一揪。
從她的角度望下去,可以看到帽沿下面挺直漂亮的鼻樑。
她以為他還在睡,其實他剛剛交換就醒了。
本欲起身,但他發現自己不聽調派的肢體不肯離開她。
右手抓住她小小的肩膀,攏住了整個肩頭,以及一段細細的手臂。他覺得手感很一般,但這隻右手可能是被封印太久了,變成了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呆頭呆腦的樣子,就是不肯挪動一下。
而且……剛找回來的那部分肢體更是離譜,恨不得纏死在她身上。
他知道她現在沒有任何知覺,乾脆讓自己不太聽話的軀體任性了一會兒,隔著鴉絨被,壞意地壓得更緊。
反正她什麼都不知道。
他蹭了她一會兒,感覺有一點心虛。
緩了緩神色,他擺出一副剛醒的樣子,撐起身體來,瞥了她一下。
他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眼睛,盯著她眼睛下方,若無其事的說:「知道了,救霍華德——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他就果斷消散在原地,逃離這個讓他變得非常不對勁的傢伙身邊。
依蘭的新枕頭很高。
她垂下眼睛,可以看到自己平躺的全身。
這一看,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
柔軟蓬鬆的鴉絨被上,非常清晰地印著一個下陷的人體形狀,最離譜的是,連『佩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依蘭的瞳孔狠狠抽搐了幾下,她飛快地移走視線,望著屋頂。
『……』
天哪,但願妮可和老林恩不要進來!
噢!太可怕了,那把劍,也太……太大了吧!
依蘭的身體雖然沒有知覺,但還是知道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腦門上面沖。
這個傢伙!真是要了命了!
捱到上午九點半,魔藥的效果準時解除。
依蘭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蜈蚣,身體是一節一節活動的。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鴉絨被團成一團,在懷裡揉了一圈,消滅掉所有的痕跡。
天哪,抱在懷裡的鴉絨被,就像一團燒紅的烙鐵,把她的耳朵都燙紅了。這上面清晰地印著他的形狀,她這樣抱著鴉絨被,四捨五入不就是抱著他嗎?
他的身材可真好啊。
依蘭呆呆地摟著鴉絨被,妮可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聽見。
「不舒服嗎?」妮可拎著圍裙走到她的身邊,伸手摁在她的額頭上,「沒發燒啊,耳朵怎麼這麼紅。」
依蘭轉動眼珠,看了妮可一下:「噢,我沒事。」
「你可不像沒事的樣子。」妮可把她從床上拖起來,「昨天送你回來的那位大人又來了,他說有急事要見你。」
「路易大人?」
「嗯。」妮可很不高興,「我認為你最好還是和這些身份懸殊、年齡也不對的人多保持一點距離,他們又不可能成為你的丈夫,而且會妨礙你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我昨天跟你說的小夥子,你有沒有記在心裡了?約翰、唐納森和本傑明,你打算先見哪一個?」
依蘭煩惱地捏住了額心:「見完路易大人再說吧,媽媽。」
她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起了鴉絨被上的凹陷。
噢,就沖著這副不聽使喚的身體,魔神大人也絕對不會允許她相親的,絕對!
路易不是來探病的。
他要帶依蘭走。
「大人找到霍華德了。」路易的臉色很不好,「霍華德的身邊還剩兩千位忠誠的戰士,現在他們奪下了一座小型要塞,正在勉力支撐。出發吧,時間緊迫!」
依蘭的心臟『怦怦』跳動:「大公還活著!」
「對,但是現在問題很嚴重,路上再細說。」
依蘭飛快地收拾了幾身衣服,匆匆向妮可和老林恩道別。
「抱歉,爸爸媽媽,你們的騎士得出差!」
老林恩非常理解。
依蘭跟隨路易上了馬車,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她最不想見的人。
維納爾。
「噢,小依蘭,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想看見我這個該死的外甥,但是圍攻霍華德的那些人只聽從他的命令,有他在事情會容易很多。」
依蘭抿著唇,坐到了離維納爾很遠的地方。
維納爾鎖骨下面還纏著紗布。他的表情很僵硬,眼神中時不時流露出一些迷茫,他緩緩行了個點頭禮,說:「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曾給他們下過一道死命令——無視一切來自首都的軍令。所以,我現在無法通過信鷹來阻止他們的行動。」
依蘭警惕地盯著他。
昨天維納爾的表現,讓她到現在仍然心有餘悸。
那些糟糕的體驗將會一直伴隨著她。
「不要怕,我不會再對你做任何事情。」維納爾眼神直勾勾的,「雖然我現在還是想殺掉父親,但我知道那是不行的,我不會再讓自己繼續那麼做。」
依蘭望向路易:「他這是……」
路易聳聳肩:「因為他並非自願向神明獻祭靈魂,而是受到了美色的欺騙,所以契約並不完美,時不時會有一點口頭上的小小反抗。不過請放心,他會很及時地糾正那些錯誤的念頭,也不會做出任何對我們不利的事情。」
「噢!」維納爾偏了偏頭,「路易舅舅,你這句話不對。心向光明才是正確,我現在正在犯錯,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只能明知故犯。」
「不用管他。」路易轉過頭,告訴依蘭現在的狀況,「除了西芙那個神眷者之外,北冰國那個王太子身邊還有個很不對勁的聖女,大人懷疑她有可能是行走在世間的光明神化身,正因為如此,大人不方便暴露黑暗力量去拯救我的好朋友霍華德。我和維納爾正在調集軍隊,下午大軍就會開拔,但是從這裡行軍到北冰國再快也要十二三天,在這段時間裡面,能夠幫助霍華德的只有不能動用黑暗力量的大人和你。」
依蘭點頭:「我明白。我們現在實力不夠,貿然驚動光明女神的話,肯定會被一鍋端了。」
「噢!」維納爾轉動著蔚藍的眼珠,果斷插話,「我真是盼望那一天的到來!」
依蘭怪異地看著路易:「您確定這個傢伙不會出問題?」
「不會的,他就是說說氣話。」路易從懷裡摸出一隻黑色的小瓶子,「喝吧,沉睡魔藥。」
「不用聽你們談這些黑暗骯髒的事情,可真是太好了!」維納爾毫不猶豫地喝下魔藥,頭一歪,在長椅子上面睡成了一灘。
依蘭歎息一聲:「所以對付霍華德大公的事情,連北冰國也參與了嗎。」
「是的,」路易怪異地笑了笑,「據說唐澤飛鳥對西芙一見鍾情。」
「怎麼哪裡都是一見鍾情!」依蘭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一見鍾情到底是個什麼魔鬼咒語?」
經過榮耀廣場的時候,發現道路堵得非常厲害。
依蘭掀開一層層黑幔,探出腦袋去看。
只見廣場正中的檯子上正在搭建高高的木架,下方圍了很多人,正在嘰嘰喳喳地議論大型魔法表演的事情。
「噢!」依蘭拍了拍腦袋,「後天,詹姆士導師要向公眾表演大型元素魔法!我還答應了給他做助手,現在看來只能爽約了。」
她望著漸漸被甩在身後的榮耀廣場。
她有預感,這是一條分割線,自己將脫離平靜的生活,駛向血雨腥風。
馬車很快就駛出了首都。
「我把你送到城外,大人很快就會來接你。」路易說,「聰明的小依蘭,你和大人必須在不動用黑暗力量的情況下,幫助霍華德堅守那座小小的要塞,撐個十幾天,我和維納爾會帶著軍隊用最快速度趕到。」
「聽起來很像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依蘭微笑著說。
「噢,神明無所不能。」路易把掌心放在胸口。
依蘭抬起眼睛,望了望車頂。
擁有依蘭實力的神明嗎?
「對了,」路易沖她眨了眨眼睛,「肩傷好了嗎?」
依蘭點點頭:「其實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不痛了,真是好神奇的藥物啊!」
路易微笑著搖了搖頭:「噢,的確是神奇的藥物,我盤點魔藥的時候,發現少了一瓶特殊的——白天壓制疼痛,到了夜晚再雙倍釋放出來。」
依蘭呆滯地看著他。
所以……魔神是服了那樣的藥,把痛苦轉移到夜裡,由他來承擔嗎?
依蘭捂住了嘴巴,把眼睛轉向另一邊,眨啊眨啊眨。
路易把車停在了一棵光禿禿的枯樹下面,放依蘭下車,然後驅車離開。
依蘭環視四周。
真是個很糟糕的地方,枯死的樹歪歪扭扭,幾個小水池黑得冒泡,褐色的泥地裡面露出一些可疑的灰白色骨狀物,怎麼看都很像一個拋屍的好地方。
真是……很符合黑暗神和吸血鬼伯爵的風格。
她輕輕地踢著腳下的草根,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她再一次很沒有自信地發誓,下次無論那個傢伙再說什麼氣人的話,她也絕對絕對不要和他吵架了!
有風從身後吹來,帶來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她的心臟先是『噗通』跳了一下,然後耳朵莫名其妙開始發熱,有點不敢轉身。
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噢,又是那隻衝鋒在前的右手。
依蘭回轉身。
她眼睛裡柔軟的波光讓他僵了一下。
他很不自然地把視線停在她的額頭正中,說:「如果想吐,趁早說。弄在我身上我會把你扔下去。」
依蘭:「我為什麼會想吐?」
下一秒鐘她就知道了。
他把她打橫抱了起來,然後身後展開兩扇帶著羽毛的黑色大翅膀。在陽光下,他的羽毛呈現出金屬一樣冰冷的質感。
羽翼一扇,直沖雲霄。
依蘭:「啊啊啊啊啊啊——」
她變成了鳥兒!
他警惕地看著她,小心地把自己的胸膛往後面縮了一點。
依蘭愉快地大喊:「我在飛!飛快一點!」
他:「……你不害怕?不眩暈?」
依蘭轉過眼珠,譴責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把我扔在一萬尺的高空時我是怎麼摔下來的?你忘了我可還記著!我都記著!」
就是砸破了拉爾沙的屋頂,看到人前非常正直的馬丁牧師在和拉爾沙滾床單的那次。
「呵。記著又怎麼樣?」他垂下頭,睨了她一眼。
他就知道,這個東西非常小心眼,非常記仇,芝麻蒜皮的小事她能記一輩子。
黑色羽翼輕輕一扇,下面的平原開始往後奔跑,一棵棵樹像是長了腿一樣,『嗖嗖嗖』就躥到了很遠的地方。
依蘭被狂風糊了一臉。
她不得不轉過頭,把整張臉蛋都埋到了他的懷裡。
否則她的嘴巴一定會被空中的烈風吹成一隻布口袋的。
她眯著眼瞪他。
她十分確定,他是故意突然加速的。
他的右手很自覺地環了上來,罩住她的後腦勺,替她擋風。
斗篷裹住了她,這件奇怪的斗篷無視了物理規律,就那麼輕飄飄地懸在她的身前,她覺得自己就好像漂浮在了黑色的波浪上面,陽光從頭頂灑下來,讓人犯睏。
她嘀嘀咕咕地說:「我睡一會吧,養好身體你才好用啊。」
兩扇平穩飛行的翅膀莫名其妙地亂了一拍,兩個人猛地下墜了幾百尺,把依蘭的瞌睡都嚇跑了。
她隨手摟住了他的腰。
勁瘦結實,往上就是流暢的背部線條。
「抱得很熟練啊。」他的聲音聽起來不懷好意,「怎麼,自己偷偷幻想過很多次如何占我便宜嗎?」
噢!這個傢伙!跟他在一起,根本就別想好好說話!
依蘭羞惱地梗起脖子:「反正趁我睡覺的時候,你都不知道偷偷抱過我多少次!」
他挑高了一邊眉毛:「呵,我……」
依蘭無情地打斷了他:「今天早上你的形狀整個都留在了我的鴉絨被上!我都知道了!你!是你在偷偷占我便宜!」
「你、說、什、麼。」他緩緩低下了頭,眼角微跳,嘴唇咧出一個僵硬的弧度。
「噢!」依蘭皺起眼睛,「當然當然,當然不是你,是你不聽話的身體而已!你不聽話的身體,覬覦一隻小螞蟻!劍柄!劍柄!」
她口無遮擋地沖他嚷。
他很想炸她一身毛。
*
從遇刺到現在,已經到了第六天。
拿下這座名叫凡爾賽塔的小要塞已有三天零五個小時。
成功擊退了第十二次攻擊。
久攻不下,唐澤飛鳥一定會到最近的城池去調火炮過來轟塌城牆。
時間不多了。
霍華德輕輕咳嗽了兩聲,跟在身邊多年的侍衛長林威爾立刻把一條灰氈披到了長官的肩膀上。
「您傷勢未癒,不要太過操勞。」
霍華德輕輕擺了擺手:「現在還怕什麼勞累,用不了多久,你我都將沉眠。」
「長官……」林威爾的眼眶立刻就濕了。
這位亞麻髮色的侍衛長嘴笨,腦袋也不算聰明,面對這樣的狀況,他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他沒辦法違心地說『一切都會好的』,或者是『您吉人自有天相』,因為他知道根本沒有任何希望了。
凡爾賽塔是個最低級的小要塞,輕易就能被火炮夷為平地。
而隊伍中唯一的一隻信鷹……霍華德沒有用它向任何一方勢力求救,而是匆匆給小依蘭傳了一封信。
林威爾尊重長官的任何決定,雖然他覺得那樣不是很妥當,但他一句也沒有勸,而是最用快的速度替長官送出了那隻信鷹。
林威爾知道小依蘭很聰明很厲害,但是他絕對不認為小依蘭能夠在千里之外提供任何幫助。
新一輪的攻擊又開始了。
霍華德平靜地垂視城牆之下。
從白天到夜晚,攻勢連綿不斷。
要塞裡的物資就快消耗完了,拿下要塞的時候,士兵還有接近三千人,現在已經只剩兩千出頭。
霍華德估計,在減員到一千二百人的時候,防線將全面潰散。
幸運的是對方也很疲倦了,這半天裡,減員的速度明顯變緩,只要北冰國的火炮一天沒到,這座要塞就還能支撐得住。
「小依蘭啊,」霍華德遙望著南邊,「如果在收到信的第一天,你能成功搬來一隊騎兵的話……」
也還得再撐十來天。
不可能。
就算沒有火炮,要塞裡的食物儲備也不夠了。
他輕輕咳嗽了兩聲,拍了拍侍衛長的肩膀。
「讓我感到欣慰的是,霍華德家族又出了一位能力卓越的領袖。」冰湖瞳眸輕閃,語聲微嘲。分不清是在自嘲,還是在嘲諷自己的繼承人。
林威爾憤怒地咬住了牙齒:「小公爵不該這樣做!夫人根本不是您殺死的!」
「那又怎麼樣呢。」霍華德眨了眨眼睛,「人類永遠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弗麗嘉想要我後悔,她真是一點都不瞭解我,我根本不會為這種事情後悔。」
「只可惜連累了你們這些老夥計。」他抬起手,拍了拍老兵的肩膀。
「願為您戰死!」林威爾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長官,我敢百分之百確定,這裡所有的人都和我是一樣的心願!」
霍華德眯起了眼睛,望著天空的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三章 唐澤飛鳥
夜幕降臨。
霍華德剛剛走下城牆,心裡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攻擊持續了一整天,但是這一整天裡,根本沒有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對方看起來很疲倦,射箭無力,爬牆的動作也慢得像螞蟻,只要狠狠給他們當頭一擊,他們就會開始撤退。
霍華德一路走下城牆,都能聽到戰士們輕鬆的談笑聲。
所以……每個人都認為敵人已經到了疲憊期,可以放鬆警惕了嗎?
問題是,圍住凡爾賽塔的敵軍人數,足足是守軍的數倍。
輪番進攻的人,該有那麼疲倦嗎?
家族戰士們認為是勇氣和信念給了己方無限的力量,但霍華德很清楚,精神給予的力量是有限的。
「白天的攻勢,全部是佯攻。」霍華德輕輕合攏了五指,「真實的佯攻。」
這是一招很妙的心理戰。
他轉過身,環視城牆上方。
這三天越打越輕鬆,尤其是今天,足足打了一整天勝仗。現在每個人的狀態看起來都有點發飄,如果這個時候知道了真相,整個軍隊的信心和士氣都將遭遇毀滅性的打擊。哪怕意志再頑強的戰士,也無法抵禦心理受到衝擊那一刻同時伴隨而來的生理疲憊。
「唐澤飛鳥。」
隔著要塞的城牆,霍華德準確無比地盯住了對方的主將營。
維納爾派來的的統領是伯比‧溫莎,弗麗嘉的一個遠房親戚。阿爾薩斯的麾下戰將是光明騎士團的副團長大衛。雖然這一次的任務是暗殺,但說實話,這兩位都不是擅長陰謀詭計的人。
這也沒有辦法,做這件事,忠誠比能力更加重要。如果用別的人,保不齊整個計劃早就擺在霍華德的辦公桌上了。
比伯和大衛設計不出這麼以假亂真的心理戰。
所以這幾天指揮攻城的是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
這位王太子體弱多病,但是他卻成功當上了王太子,把健康強壯的兄弟們折騰得七零八落,足見手段高超。
霍華德眯起了眼睛。
不知道他們向唐澤飛鳥許了什麼樣的重利。總之,對坦利絲王國肯定有損。
這是霍華德最看不上的手段。
他走上了城牆,戰士們看到長官去而復返,臉上都露出了一些不解。
「把那批酒搬上來。」霍華德平靜地說,「今天幹得很漂亮。」
城牆上爆發出了歡呼聲。
如果他沒有料錯,決戰,將會提前到今晚。
霍華德再一次望向了南面。
誰也不可能來救援,除非長了翅膀。
城牆上的歡呼飲酒聲,讓端坐在營帳裡面的男人皺起了眉頭。
他的髮色和眸色都是淡紫,在陽光下面會反射出金色光芒。
很漂亮很華麗,卻是因為疾病導致的。
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自幼罹患血液疾病,需要長期服用藥物來維持生命。
「坦利絲戰神,果然名不虛傳。」他舉起了面前的酒杯,用兩根手指捏著,端到額心。
透明的水晶杯裡面裝盛的不是酒,而是藥汁。
這些天,他都是以藥代酒,敬他的未婚妻西芙。
他看得出來,西芙不喜歡自己。
因為除了髮色和瞳色之外,唐澤飛鳥這張臉上再沒有別的可取之處。
是一張寡淡的臉。
西芙很敷衍地說:「什麼戰神,你不是說今天就可以攻破要塞嗎?」
「本來可以。」唐澤飛鳥飲下了杯裡的藥汁,「現在看來,也許還要多花上兩三天。」
「為什麼啊?」西芙皺起眉頭,「你不是要讓他們放鬆警惕嗎?他們現在都在喝酒了,這不是已經遠超你的預期?」
唐澤飛鳥放下了杯子,微笑:「不說這個了。打打殺殺的事情容易敗壞美麗女士的心情。美好的心情一旦失去,就很難再找得回來。」
西芙最不喜歡的就是他神神叨叨的樣子。
這個『未婚夫』長得不好看,性格也有點陰陽怪氣,和維納爾根本沒有半點可比性。
西芙相信維納爾,他說過,只要他的父親霍華德一死,他就會率著軍隊趕到,譴責北冰國害死了坦利絲的霍華德大公,向他們發出強烈抗議——當然,西芙公主的婚事必須作廢。
關於這一點,阿爾薩斯也替維納爾作保。
西芙對這兩個男人深信不疑。
沒想到發生了一點意外。霍華德沒有死於刺殺,還奪下了一座要塞。
這個時候,她的未婚夫唐澤飛鳥來了。讓西芙鬆了一口氣的是,唐澤飛鳥對她一見傾心,無條件地幫助她圍攻霍華德。
西芙不知道這件事將如何善後,不過她也沒那麼擔心,因為這種事情都是男人們之間的事情,維納爾和阿爾薩斯當然會妥善處理。
反正現在比伯‧溫莎和大衛‧克勞勃這兩個人都聽命於她,有軍隊在手,她也不怕唐澤飛鳥。只要利用唐澤飛鳥殺了霍華德,她立刻就可以下令掉頭回家。
「今晚我親自出征。」放下酒杯之後,唐澤飛鳥很突兀地說了一句。
西芙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
「我想了想,」他的笑容寡淡得毫無顏色,「無論如何,答應了女士的事情,還是必須做到。」
他脫掉了身上那件墨綠色的大袍子。
底下居然穿著緊身衣。
他的身材非常瘦,套在黑色的緊身衣裡面,就像一根發育不良的蘆葦杆。
西芙漂亮的淺金色大眼睛裡流露出了明晃晃的嫌棄。
真是的……這樣的男人,有什麼資格向自己提親?
都怪那個霍華德,如果不是他逼迫的話,父王和母后絕對不會讓手中的明珠下嫁給這麼糟糕的一個傢伙!北冰國有什麼?吃不完的冰薊嗎?笑話,這種下等食物,她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更別提唐澤飛鳥本人不英俊、不健康,從頭到尾沒有半點可取之處!
唐澤飛鳥起身,輕輕地沖著營帳更深處,溫柔地說:「請聖女祝福我。」
清脆的鈴鐺聲響起,一位赤足少女緩緩走了出來。
這是西芙第一次看到北冰國的聖女。
她老早就聽說過,唐澤飛鳥的身邊永遠有一個女人,這也是她對這樁婚事極度反感的原因之一。
西芙的瞳孔飛速收縮。
面前的少女,居然和光明女神的雕像長得一模一樣!
聖女走到唐澤飛鳥的身邊,抬起一隻手,撫住他的額心:「祝福你,不會死去。」
唐澤飛鳥退後兩步,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聖女轉身走向營帳深處。
西芙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你給我站住!」
聖女無視她。
西芙想要追上去,一隻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轉過頭,只見永遠掛著溫柔笑容的唐澤飛鳥換了一副冰冷的表情,他盯了她一下,然後轉身大步往外走,把西芙拖了一個踉蹌。
她的手腕傳來了火辣辣的痛感,他那枯瘦的手指就像鐵鉗一樣,毫不留情地鉗著她,把她拽到了她自己的馬車邊上。
「對聖女不敬,死。」他冷冰冰地說完這一句,然後立刻換上了溫柔無比的笑容,「公主一定非常疲累了,好好歇息,靜待飛鳥的好消息吧。我願為你肝腦塗地。」
西芙頭皮發麻,瞳仁顫抖,盯著他的背影,目光一動也不敢動。
這個會變臉的男人,好可怕!
「維納爾快來接我……」西芙握住了胸前的寶石項鍊。
那是出發之前,維納爾送給她的定情禮物。
唐澤飛鳥親自帶人突襲了凡爾賽塔要塞。
有他在的地方,所有的北冰戰士都像是發了瘋一樣。
面對這一波瘋狂的攻擊,霍華德麾下的將士們心驚之餘,對長官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要不是有烈酒下肚,胸腔火燒火燎恨不得找個敵人來砍一砍的話,這一波進攻,絕對會最先擊潰戰士們的心理防線。
幸好都喝了酒啊!
夜幕下的戰鬥,遠比這三天中任何一場戰鬥都要激烈十倍。
雙方的戰士都像是被收割的麥子一樣倒下。
鮮血灑滿了城牆。
本來這將是一場持續整夜的消耗戰,但是,自從被人團團圍住的唐澤飛鳥出現,戰局立刻發生了壓倒性的逆轉。
為了保護唐澤飛鳥,北冰國的士兵根本就不要命。
他一步一步走向城牆,不斷有士兵衝到他的身前,用盾牌或者身軀為他擋住城牆上方的箭矢。
當他走到城牆下面時,士兵們把自己和同伴的身體墊在他的腳下,為他鋪起一條通往城牆的坦途。
光是這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就讓人心驚膽寒。
哪怕是身經百戰的霍華德,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打法。
根本不計性命。
所有的人,都是他的鋪路石。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登上城牆,北冰戰士放棄了一切攻擊,全部湧向他。
他就像是傳說之中踏浪而來的海洋之子,沒有任何方法能夠阻擋他前進的腳步。
自他出現開始,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沒有被城牆上的攻勢耽誤過哪怕十分之一秒!
最詭異的是,那些擋在他身前和死在他腳下的戰士們,個個臉上都掛著幸福滿足的笑容。月光下,一張張嘴角高揚的慘白的臉,就像是畫在白紙上的面具。
太可怕了。
霍華德站在城牆上,與唐澤飛鳥對視。
這位敵國王太子第一次停下了腳步。
在他駐足的一瞬間,十幾個北冰戰士死在他的身前。
另外的人立刻把新鮮的屍身碼得整整齊齊。
唐澤飛鳥微笑著行了個禮:「霍華德大公,很抱歉,今天我是來奪走你的生命的。」
霍華德點點頭:「我在這裡等你。」
唐澤飛鳥抬起腳。
新鮮的「臺階」出現在他的腳下,他繼續邁著頻率一樣的步伐,堅定不移地走上城牆。
在他腳下,屍山碼得整整齊齊。
誰都知道,當唐澤飛鳥抵達城牆的那一刻,就是破城之時!
月色下,唐澤飛鳥的面孔更加寡淡,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無面人。
包括霍華德在內,城牆上方所有的人心中都不禁浮起了一上念頭——我們是在和人類戰鬥嗎?
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霍華德親自取過輕弩,幾次射擊,都被滿臉幸福笑容的北冰國士兵擋了下來。
就連心硬如鐵的霍華德,也感到輕微的毛骨悚然。
三十尺……
二十尺……
十尺……
霍華德可以想像到,登上城牆之後,唐澤飛鳥一定會繼續邁著這樣的步子,走下城牆,打開城門,把外面的大軍放進來。
所有的人都能預見這一幕。
『他真的不怕死嗎?』
『他們真的不怕死嗎?』
軍心已然潰散。
八尺……
五尺……
替唐澤飛鳥擋下攻擊的士兵,已經踏著屍山登上了城牆!
殺死他們,他們立刻就會變成唐澤飛鳥的踏腳石。
霍華德的身邊也圍滿了戰士。
他們個個表情緊張,圓瞪的雙眼略微有一點失態。和對面那些滿臉幸福笑容的送死者相比,自己人從氣勢上就顯得不堪一擊。
『擋不住的……沒有什麼能擋得住這個可怕的傢伙……』
霍華德眯起了眼睛。
他緩緩摘掉了銀絲手套,指間開始散發淡淡的冰氣。他會在對方把劍捅進自己的身體、以為萬無一失的那一瞬間,對唐澤飛鳥發起致命的冰霜攻擊。
「嗒。」唐澤飛鳥那雙浸透了鮮血的木鞋底,踩到了城牆上的磚石。
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響徹城牆。
唐澤飛鳥輕輕揚起了雙手:「感謝招待,我上來了。」
就在所有士兵信心崩潰的一瞬間,忽然有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從唐澤飛鳥身後的北冰國士兵中間閃了出來。
她的速度快得帶上了殘影。
月光之下,黑髮襯得她的臉龐比萊納雪山上的冰雪更加潔白耀眼。
她手中的短劍反射出一點冰涼的月光。
她貼在了唐澤飛鳥的身後,手中的短劍像情人的吻,黏住唐澤飛鳥的脖頸。
她連一瞬間的遲疑都沒有,短劍反射出微光的一霎那,劍鋒輕巧地橫切,割斷了王太子的喉嚨。
唐澤飛鳥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突兀的血線。
當血花噴濺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反手收劍,輕輕一躍,躍向城牆。
她跳起來的時候,身下出現狂風,將她高高地掀了起來,她乘著風,輕盈至極地跳進了城牆中。
她打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滾,躲過反應最快的那一波刀光劍影。
起身時,夜風拂開了她臉頰上的黑髮,頭髮飛揚在腦後,『她』睨著噴血倒下的唐澤飛鳥,唇角勾起譏諷的微笑:「找死。」
「噢,這個傢伙,囂張得真好看!」依蘭小毛線嘀嘀咕咕。
她把身體整隻藏回了魔神的衣領裡面,剛才釋放那幾陣狂風助他飛進城牆,真是耗光了她的全部力氣。
她小心地從他肩膀旁邊探出一隻眼睛,打量著城牆上方的局勢。
王太子突然遇刺,雙方都驚呆了。
「啊啊啊啊啊——」
北冰國的士兵率先崩潰。
霍華德揚起手中的指揮劍:「殺!」
戰士們都激動得快發瘋了,他們發出山呼海嘯一樣的咆哮聲,把敵人砍了個落花流水。
北冰國士兵的臉上失去了那種詭異幸福的笑容,他們六神無主,抬著唐澤飛鳥的屍首,像逃命一樣奔回了駐軍的營帳。
霍華德收回目光,凝視面前的黑髮女孩。
他知道,戰鬥狀態的依蘭其實和北冰的怪物一樣可怕,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倦,也……不怎麼理人。
很有經驗的霍華德非常瞭解這一點。
但是滿腹的疑問憋著也非常難受,他忍不住湊上前去。
「你怎麼來了?」
魔神大人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不來誰給你收屍。」
霍華德:「……好吧,多謝了!可是你怎麼會這麼早就來到這裡?」
魔神大人擺了擺手:「別說那些廢話。莫非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噢,當然不。」霍華德定了定神。
在北冰國的領地殺了人家的王太子……
對方會善罷甘休才怪。
「你睡在哪裡?」魔神說,「帶我去。你的床歸我。」
依蘭小毛線忍不住捲起尾巴戳他。
她真是受不了這個傢伙。
他難道沒發現周圍戰士們的表情都變得很奇怪嗎?
像霍華德這樣的老薑倒是不會表現出任何異色,他領著魔神走下城牆,來到一間灰色的石屋。
「這就是我的臨時住所,噢,現在歸你了。」霍華德微笑。
魔神很嫌棄地轉了一圈。
很顯然,這已經是要塞裡最舒服的床了。
「我要睡覺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他仰倒在床鋪上。
霍華德退出石屋,替他關好門。
依蘭小毛線鑽了出來,很正經地在他胸口上踱了兩步,然後細聲細氣地向他抗議:「雖然你非常非常厲害,今天的表現棒極了,可是你能不能稍微像我一點點嘛。」
他胸腔顫動,拎著她的尾巴把她揪到了面前:「你的膽子可真是一天比一天大。」
她蹦Q了兩下,拉長了自己的身體,『噗嘰』一下,把兩隻眼睛正中的部分貼到了他的額頭上。
額心抵著額心。
她蹭著他,小聲嘀咕:「因為你對我好啊。」
這一路趕來,兩個人吵吵鬧鬧,她都沒顧上對他表示謝意。
他的身體僵住了。
依蘭小毛線也是仗著自己現在可愛,覺得說一些肉麻兮兮的話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而且這個毛球身體就算臉紅了也看不出來。
他鬆開了她的尾巴,讓她整隻趴在他的額頭上。
她繼續把眼睛貼著他,絨毛輕拂著他的臉,發出細幼的聲音:「我今天才知道,你服了魔藥,替我承擔了肩膀上的傷。謝謝你。」
他笑了下:「那麼點小傷算什麼。我只是不想被你嗚嗚嚶嚶吵得心煩。」
依蘭知道他就是這麼個德性。
她繼續拱他:「你跑到這裡,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也是為了幫助我。」
他的眼神有一點發飄,眼珠轉了轉,乾脆閉上眼睛裝睡。
要是換了以前,他肯定隨口就要說一句自作多情。
但是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小東西這麼黏他依賴他,聽到這樣的話,她肯定又會躲起來哭。
唉,被人愛戀著,真是煩惱啊。
他裝模作樣地歎著氣,全然不知嘴角早已悄悄翹了起來。
「謝謝你。」依蘭把眼睛貼到了他的眉毛上,「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他得意地動了下眉毛,懶洋洋地說:「知道知道。」
聲音裡的笑意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依蘭甩了甩尾巴:「所以你就稍微收斂一點脾氣嘛,完全不像我的話,別人會懷疑的。」
「好好好。」他不耐煩地說。
依蘭彎起了眼睛。
目的達到!
她好像已經有一點點知道要怎麼對付這個傢伙了!
「他們白天進攻怎麼辦啊?」她問,「我不會打架。」
他睜開了眼睛,笑意漸漸隱下去,泛起了一點冰冷的光:「會也沒用。唐澤飛鳥的火炮後天就會運到,只要轟開了城牆,這裡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火炮……」依蘭煩惱地捲起了尾巴。
咦,火炮這個東西,聽著怎麼好像很耳熟。
她想起了亞里比克港的故事。
噢,魔法!
可是,她和大魔法師邁吉克之間的差距,足足隔了十個亞里比克港灣吧!
「我親自出手。」他閉上了眼睛。
「不行!」依蘭猛地蹦了起來,「西芙是神眷者,而且你不是懷疑光明女神的化身就在那個什麼鳥王太子的身邊嗎?你如果動手,肯定會驚動光明女神的!」
他勾起一點唇角:「你當我怕光明神?能害我沉睡幾千年,想必她也好不到哪裡去。」
依蘭煩惱地捲過尾巴撓了撓腦袋。
光明女神就算也受了傷,但至少沒有被大卸八塊,身體都沒找齊啊!
「呵,」他扯平了唇角,「要不是……顧忌著你這個孱弱的傢伙,我早殺到神域去了。」
他本來想說的是『要不是被你拖累』,但腦海裡到現在還回蕩著她剛才細聲細氣說出的那句『挺喜歡你』,話到嘴邊不知不覺就拐了個彎。
依蘭小毛線覺得自己有一點臉紅。
幸好這個身體臉紅了也看不出來。
「我一定會努力的,所以你千萬不要衝動啊。」她用絨毛蹭了蹭他的側臉和耳朵。
「越拖下去增援越多。」他抬起手來掐著眉心,「早晚困死在這裡。」
依蘭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她不懂打仗的事情,但他帶著她飛過來的時候,她能感覺到這座小要塞就像是被海浪包圍的一塊小礁石,隨時會有滅頂之危。
怎麼辦呢?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他隨手把滾來滾去的小毛團抓在了掌心裡,「把他們都變成你的信徒,抽取他們的精神魔法力量為你所用。」
依蘭兩眼發直:「可是……我已經決定不再用那種方式……」
他笑了笑:「隨便你。城破的時候,我會強行帶你離開,這些人死就死吧。」
依蘭煩惱得把自己拉成了一個條條。
「明天我和霍華德大公商量一下吧!」依蘭下定了決心,「既然他是邁吉克的後人,還是一位隱藏的大魔法師,那他應該知道元素真名的事情。」
他沒接話。在他看來,發展信徒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考慮。
「喂,」她用尾巴戳了戳他,「你剛才說……抽取他們的精神魔法力量,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麼危害嗎?」
他很嚴肅地看著她:「別人向神明獻祭靈魂,為的是從神明那裡獲得本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依蘭緊張地盯著他。
他彎起了眼睛和唇角:「而你恰好相反。找信徒討要力量,真是把神的臉都丟光了。」
依蘭:「……」
「至於這樣做的危害……也許將來你會獲得一個稱號——可憐的乞丐之神?」他大笑起來。
依蘭小毛線憤怒地瞪圓了眼睛,狠狠用尾巴戳他!
他可惡地笑著,把她捉到了手裡。
她撲騰掙扎,閉著眼睛使勁拱他,一人一球在床鋪上翻滾打鬧,忽然有一瞬間,他猛地吻在了她兩個眼睛中間。
依蘭的絨毛刷一下僵住。
「別動,」他的嗓音有一點啞,有一點飄,「我累了。就這樣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四章 亂吃飛醋
依蘭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
小小一張床,床板很硬,被子很薄。
她摟著他的腦袋,嘴唇非常自然地吻在他的額心。
他環著她,把她的身體整個箍在懷裡。
噢!昨天就是這樣入睡的!
依蘭的小心臟非常不聽使喚地開始亂蹦。
「喂,」她緊張地伸手推了推他,「你得走了!那些聖……」
他非常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臉揚起來,挺直的鼻樑擦過她的下巴和唇,微微下撇的薄唇果斷堵住了她的嘴巴。
依蘭:「!」
她瞪大了眼睛,盯緊他這張距離再近都毫無瑕疵的臉。
他閉著眼睛,又黑又長的睫毛掃到她的臉頰。
他偏頭一碾,碾開了她的嘴巴。
依蘭覺得自己的全部內臟都縮成了一團。
唇齒被他狠狠掃蕩了一下。
她僵成了一根完全不會動彈的木雕。
終於,眼睫一動,他緩緩睜開了那雙幽黑深邃的眼睛。
「唔……」
他優雅地收回舌尖,退開一尺,輕笑著說:「夢見吃了一口海膽,原來是你。你怎麼回事,又趁我睡覺的時候勾引我嗎?」
依蘭呆呆地動了下眼珠:「……」
他笑了兩聲,消失在原地。
總覺得特別意味深長,特別不懷好意。
依蘭揉了揉臉,爬起來走出了屋子。
「噢!林恩騎士!你昨夜的表現真是太棒了!」一位滿臉沾灰的戰士遠遠和她打招呼。
依蘭剛剛降溫的臉蛋再一次發燙。
雖然她知道士兵說的是魔神刺殺唐澤飛鳥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想起的全是床鋪上發生的那些故事。
依蘭找到了霍華德。
剛走進營帳,霍華德就告訴了她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
「收到密報,唐澤飛鳥還活著。」
依蘭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怎麼可能,明明割斷了喉管和動脈!」
「不錯。」霍華德沖著面前的椅子揚了揚下巴,「先坐。我的臨時床鋪睡得還習慣嗎?」
依蘭:「……」
「難道昨夜那個唐澤飛鳥是假的嗎?」她果斷轉移話題。
「不像是假的。」霍華德搖了搖頭,「就沖著那些士兵的瘋勁,足以證明那個是真的王太子。應該和那個聖女有關係,但是那裡防備森嚴,無從探查。」
依蘭挑了挑眉毛:「對方軍中有咱們的人?是誰?」
「你猜。」
依蘭垂下嘴角:「您就不能讓我省點腦子嗎?」
「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兵。」霍華德微笑,「唯一的長處就是箭射得特別遠,投遞情報正合適。他百分之百確定唐澤飛鳥沒有死。」
依蘭想起了魔神的話——唐澤飛鳥身邊那個聖女,很有可能是光明女神行走在人間的化身。
看來可以確定了。能讓人死而復生,除了光明女神之外誰還有這個本事?
依蘭煩惱地盯著自己的手指。
要正面……和光明女神對上了嗎?
繼續再這樣前行的話,歷史將會重演。
第二次光明聖戰無可避免。
魔法和黑暗聯手,對抗光明嗎?
霍華德,會不會和祖先邁吉克做出一樣的選擇?
依蘭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睛:「您送給路易大人的那本書,我已經看過了。」
霍華德微笑:「如果不知道邁吉克的全名,那麼它只是一本平平無奇的書。」
「不錯,」依蘭鼓起了勇氣,「我不知道維納爾有沒有向您提過我的事情,其實,我已經領悟了魔法的真諦——噢,您是一位大魔法師,也許對於您來說這並不是秘密。」
「你指的是真名嗎?」霍華德交叉十指放在身前,「維納爾沒有提到你的事情,那個孩子一直有點怕我,很多事情都願意自己悶在心裡。當然,關於魔法的事情其實我也沒有對他透露過太多,霍華德家的傳統是這樣,只有在權力正式交接的那一刻,才會把魔法的秘密傳承給下一任。」
「等等,」依蘭不由自主地向前傾斜了身體,「這樣說來,如果您死在了這裡的話,霍華德家數千年的魔法傳承豈不是要斷了!」
霍華德點頭:「對。做出這種事情,意味著他不適合將星火傳遞下去,當然,培養出了這樣一位繼承人,主要問題在我,這是我應該背負的責任。」
「所以您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圈套,還是往裡面跳嗎!」依蘭提高了音量。
「也不是。」霍華德冰湖般的眼睛裡顯出了疲態,「我以為他只是想奪權,沒想到他破釜沉舟要置我於死地,這是我沒有料到的。小依蘭,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也許比別人多一些見識,但是該犯錯的時候依舊要犯錯。今天這個結果,是我為曾經的錯誤付出的代價。」
「維納爾以為您殺了他的母親。但我知道不是您做的。」依蘭垂下了頭。
「哈!小依蘭比我的繼承人更懂我。」
依蘭抬起頭,問出那個憋了一整天的問題:「您覺得只是把弗麗嘉夫人囚禁在白塔裡,懲罰太輕了,對不住我,所以用唯一的信鷹給我傳信,提醒我當心維納爾,這算是對我的一種彌補嗎?」
「不,」霍華德微笑,「這是道德綁架。我這樣做,是為了讓你在未來回憶起我這個人的時候,不要對我有任何記恨不滿。這是一點自私的想法。」
「噢,我很感激您的坦承。」依蘭抬了抬眉毛。
「我真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裡。」霍華德說,「在你出現的那一刻,我感應到了命運的巨輪開始轉動,小依蘭,我有預感,你將成為一個偉大的變革者。真希望我能活著看到那一切。」
「也許您的感覺是對的,讓我們接著來說魔法的事情吧。您的家族對魔法的事情絕對保密,所以您不會選擇把真名教給士兵們,讓他們成為魔法師來破敵,對嗎?」依蘭問。
霍華德吃驚地看著她:「小依蘭,你這是異想天開。就算知道那是元素的真名又怎麼樣,能感應到元素的人一百個裡面也沒有一個,並且,想要達到我這樣的程度,需要血脈的傳承、長期的訓練以及法師塔提供的大量魔法藥劑支持。」
依蘭比他更吃驚:「噢,其實並沒有那麼困難。上次在路易大人的莊園時,那些不學無術的青年貴族們,有足足三分之一的人成功感應到水元素了呢!」
霍華德捂住了額頭:「小依蘭,我記得那天你沒磕到路易的魔藥啊。」
依蘭懶得解釋,她抬起了一隻手。
「冰!」
掌心裡出現了拳頭大小的冰塊。
「風!」
狂風刮飛了霍華德披在身上的氊子。
「冰刃!」
回旋鏢形狀的冰刃出現在霍華德面前的文件上。
霍華德徹底呆滯。
「是這樣的,」依蘭歎息著說,「我不僅知道了真名,而且還找到了與元素結下契約的方法。」
霍華德難以置信地說:「那些締結契約的咒語已經在數千年前全部失效了啊!」
「現在又可以了。」依蘭說,「您可以找幾位戰士來親眼見證。但是您知道,一旦與元素締結契約,就意味著背叛了光明女神——這是光明女神不容許的。也許將來某一天,會被扣上一個『巫妖』之名,送上火刑架。」
「哼,」霍華德哼笑,「所謂巫妖,也就是糊弄不明真相的人。與元素締結契約,其實是最純正的自然信仰——信仰自然,願意維護自然規律,守護自然平衡,這才是自然之道!歷史確實是由勝利者來書寫,但是真相永遠不可能徹底被磨滅。」
「可是,與元素結盟就是加入黑暗陣營。」在這件事情上,依蘭不願意欺騙霍華德,「從前不就是這樣嗎?黑暗神戰敗之後,元素盟約也失效了。」
至少在她這裡肯定是這樣,她很明顯是借助了魔神的力量來吸納信徒的。
霍華德挑了挑眉毛:「其實有個浪漫傳說——自然女神和黑暗之神是一對戀人。」
依蘭的心臟猛地一抖。
她抬起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眨了四下。
「當然,這只是故事。」霍華德聳肩,「自然女神從來沒有干涉過魔法師們的信念,所以絕大部分人認為她並不存在。事實如何,也許只有神明才會知道。」
依蘭心裡亂糟糟的,她下意識想要逃避。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一旦選擇與元素結盟,就是背叛光明女神,後果我告訴您了。」依蘭的聲音帶上了一點鼻音,「我先回去準備,您儘快把願意的人帶過來。」
依蘭回到石屋外面。
她召喚水元素,把一整面外牆洗刷得乾乾淨淨,然後召喚出冰刃,握著,一點一點在牆壁上刻畫。
她揉了好幾次眼睛,直到把眼睛揉得有一點發乾發痛。
『他說過無數次,在神明眼睛裡人類只是螞蟻而已。誰也不會和螞蟻戀愛。我和他沒有戀愛,我只是習慣了這樣一個……朋友。如果真有那麼一位自然女神,她一定非常善良,非常溫柔,值得所有人喜歡。』
『她還與他並肩戰鬥。』
『他把她也忘了嗎?如果我提起來的話,他會記起關於她的事情嗎?如果記起來,他應該就不會再接近我了吧……』
『有點捨不得……』
『不,我不能那麼自私,必須告訴他!』
依蘭在牆壁上畫好了水元素。
她退後看看,揚起了笑臉。
下午兩點,霍華德帶著第一批士兵過來了。
「比伯又發起了攻擊,現在要塞裡一次只能騰出這麼多人手。」
依蘭看著在他身後列得整整齊齊的士兵方陣:「這麼多人都願意與元素結盟嗎?」
「當然!誰不想在臨死之前做一次魔法師呢。」霍華德眨了眨眼睛。
「後果……」
「交待清楚了。」
「好吧。」依蘭示意大家看她身後的牆壁。
她抬起一隻手,召喚出來的水元素流淌到她事先刻好的真名圖案裡面,然後凝結成冰。
士兵們瞪圓了眼睛,驚歎不已。
「噢天哪!魔法真是太神奇了!尊敬的魔法師林恩,請趕緊教我們怎樣和元素結盟?」
「這是光明女神不允許的。」依蘭很慎重地強調。
「噢!對長官的恐懼,是要遠遠超過死亡,更超過信仰的!」戰士們哈哈大笑。
依蘭看著一張張燦爛的笑臉,心裡暗暗想道:『我會尊重自然之道,絕不束縛你們的靈魂,你們永遠是自由的!』
她指著身後的水之真名圖案。
「專注地看著它,感應它,大膽在心中呼喚魔法!」
這些士兵對霍華德絕對信任和忠誠。
連日的慘烈戰鬥,每個人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非常疲累。這一刻難得的徹底放鬆,讓他們的心靈變得異常寧靜。
一分鐘不到,就有一個士兵抬起手掌,凝出了一粒小小的水珠!
「噢!我學會了魔法!」
很快,第二個、第三個魔法師出現在隊伍裡。
再過了一會兒,依蘭意念中的元素真名開始連續閃爍,它不斷地發光、凝實。
一個又一個士兵成為了元素魔法的信徒。
半個小時之後,兩百名士兵竟然全部領悟了水元素的召喚!
真是不可思議!
依蘭頭一轉,發現站在一邊的霍華德早就丟掉了那副一絲不苟的大貴族風度,他張著嘴,表情茫然得十分可愛。
一個戰士托了托掌心的小水珠,小心翼翼地問:「那麼,用什麼樣咒語可以借來元素之力呢?這樣一點小小的水,完全無法殺敵啊!」
依蘭感到一陣心虛,她輕輕咳嗽一聲:「這個……先不著急,那是需要訓練的!」
噢,她這個假冒偽劣的神,根本無法把力量借給信徒。非但如此,她還要在未來的戰鬥中使用他們的精神魔法力量……
真是令人慚愧啊!
另一批士兵換了過來。
「活人還剩一千七。」霍華德抽空把依蘭叫到一邊,「一千七百粒小水珠有什麼作用呢?」
依蘭輕輕踢著腳下的泥土:「我會用一個大法陣,把大家的魔法力量都聚集起來。」
霍華德點點頭。
「依蘭,我能感應到那種召喚,但是我拒絕了。」
依蘭嚇了一跳,說話都帶了一點語無倫次:「天哪,上次在路易大人的莊園,我看您無動於衷,以為您不會受到影響,所以就沒有提醒您。您可千萬別。」
「我不會。」霍華德微笑,「作為一名合格的領袖,必須永遠保有獨立。」
「是這樣的!沒錯!」依蘭鬆了一口氣。
傍晚時分,幾乎所有的士兵都學會了魔法。
雖然對戰鬥起不到任何幫助,但是要塞中的士氣簡直是直沖雲霄,每個人的眼睛裡都發著光。
魔法!這是貨真價實的魔法!
隸屬維納爾的比伯和阿爾薩斯派來的大衛聯手發動了幾次攻擊,都慘敗而回。
這是群情激昂的一天。
依蘭嗓子都教啞了,她啃過乾糧、洗了個冷水澡之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石屋。
靜靜等待交換。
她沒有去想他會把她放在哪裡,她刻意不去想和他有關的一切事情。
夜幕降臨。
她發現自己身處高空。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任憑自己自然地向下墜落。
正下方出現了一個小方格子,旁邊圍滿了密密麻麻的螞蟻。
噢,是要塞正上方,聖光感應不到的位置。
她飛快地下墜,地面越來越近。
她看到了他。
他坐在屋頂上,曲著一條腿,單手托著腮,眯著眼睛,非常有興致地望著她降落的方向。
他在等她。
依蘭的眼睛差一點兒就不爭氣地濕潤了。
她狠狠壓下了那一絲還沒冒出來的淚花,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和他相處了。
依蘭很快就落到地面,摔成一張小薄餅。
她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爬起來,拖著尾巴遊進了屋裡。
很快,他皺著眉頭進來了。
「你沒有看見我嗎?」他拎住她的尾巴把她捉起來。
「看見了。」依蘭悶悶地回答。
他把她拎到了面前。
依蘭小毛線非常及時地把眼珠轉向另一邊。
「哈,和我鬧什麼脾氣。」他把她捏到了掌心裡,強行把兩隻小黑豆眼撥向他。
「沒有,」依蘭快速地解釋,「沒有鬧脾氣。我只是想要和你保持一點距離。」
「為什麼。」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你不會看上哪個臭氣熏天的士兵了吧!呵,我知道了,霍華德是不是?你連那種老頭子都看得上嗎?」
「不是!不是我的問題!」依蘭睜圓了眼睛,「我聽到了關於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他好笑地勾了勾唇角,「我能有什麼事情。」
依蘭的心臟『怦怦』跳動,她覺得自己的內臟全部都縮到了一起,酸酸地,一抽一抽。
那件事……她必須說出來!
她用小黑豆眼睛嚴肅地凝視著他:「你記得從前有誰和你並肩戰鬥嗎?」
他眯起眼睛:「沒有。」
「明明就有!那時候人們可以和元素魔法締結契約——這不就是靈魂契約嗎?黑暗的使徒和自然的信徒並肩而戰,黑暗之神和自然之神……你只是暫時忘記了她而已!你把她忘了,以為她不存在,其實她很可能對你非常非常重要!就像……就像你的真名一樣重要!」依蘭毛線團的小奶音帶著一點點哽咽。
他怪異地盯著她,盯了好一會兒,然後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小東西!你在吃醋!」
「不,我沒有!」依蘭憤怒地把眼睛轉到了另一邊。
「哈!」他的眉毛都飛了起來,「口是心非的東西!明明醋得要死。」
他非常愉快地捏著她,在房間裡面轉了兩圈。
「就算有那麼一個傢伙,那又怎麼樣?」他驕傲地揚起了下巴,「我對這個傢伙,毫無印象,說不定只是巴巴跟在我後頭的跟屁蟲,我根本就沒留過神!而且,說不定是個男的呢?」
他彎下腰,盯著她的小眼睛。
「你連男人也要吃醋嗎?這是有多愛我。」
依蘭:「……」
她弱弱地嘀咕:「沒有沒有沒有!我才沒有!自然女神明明……她無私地向大家提供元素之力,不操縱人類的意志,一切順應自然。可以想見,她一定勇敢善良又溫柔,你怎麼可能注意不到!你只是把她遺忘了而已。」
他緊緊盯著她,眼神越來越奇怪。
依蘭小毛線被他盯得慫慫的。
「你……」
他像是憋不住一樣悶笑了出來。
依蘭瞬間生氣了。她憤怒地把眼睛轉到了另一邊。
他很可惡地捏住她眼睛旁邊的絨毛,把她硬生生轉了回來。
「看著我。」他傲慢地揚起下巴。
依蘭皺起了眼睛,心裡又委屈又生氣,她破罐子破摔地瞪著他:「反正……就是這樣!你們神類,就該和神類在一起!她如果知道你和一隻螞蟻這麼親近,一定會非常難過!而且這也是為了我自己的安全著想,等你找回了記憶,說不定惱羞成怒就把我給殺掉!」
他饒有興致地挑了下左邊眉梢:「接著說。」
「我認為,」依蘭感覺到一根細細的小針尖紮在自己心口,「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好了好了,我明白。你這麼一說我就懂了。」
依蘭的小心臟猛然往下墜,她很難過,但是她一點兒都不後悔。
她才不會趁著他失去記憶的時候和別人爭搶他。
這是不道德的!
她的兩隻小眼睛斜斜地望著另一邊:「所以,你想起一點點了嗎?」
他挑眉笑著,把她捉到了床鋪上。
手掌團著她,湊到面前。
「小東西,只不過吃了你一口而已,這就賴上我了。」他懶洋洋地眯著眼睛,垂著眼珠睨她。
依蘭:「?!」
毛球一陣發燙:「你……你在胡說什麼!」
「嘖,」他似笑非笑,「用你們的話來說,你是想要名份。我明白。」
「不是!」依蘭睜圓了小眼睛,「你誤會了!我絕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明明是自然女神!」
他放聲大笑,笑得拍床。
依蘭又氣又急:「別笑啦!」
「你說的這個自然女神不就是你自己嗎?」他笑得更大聲。
依蘭:「……不是!」
「不操縱信徒意志什麼的,不就是你的人生準則?」他愉快地捏著她毛絨絨的身體,「還有什麼善良勇敢溫柔……嘶,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自己誇自己。」
依蘭回味了一下,羞得差點兒找個地洞鑽下去。
她細細地嘀咕:「不是的,我沒有那樣想。」
「呵,」他勾起嘴角,「口是心非的東西。好了,我答應你,在找回記憶之後我不會忘記你,你想做自然女神,我幫你。唔,等你擁有了神格,也不是不能滿足你的心願,我可以和你在一起。」
依蘭絨毛無措:「可是……」
「沒有可是。」他驕傲地瞥著她,「我只是被封印了身體,又不是真丟了腦子。有沒有喜歡過別人,我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依蘭的身體猛地一縮。
她的小心臟非常不爭氣地開始亂蹦。
他這話……什麼意思?
他沒有喜歡過別人……他要和她在一起?
是他喜歡她的意思嗎?
他這是在求愛嗎?
心直口快的小依蘭一不留神就問了出來:「你是在向我求愛對嗎?」
魔神的眼睛差點瞪出了眼眶。
「求愛?」他咬牙切齒,「你在做什麼白日大夢?看你愛得辛苦,仁慈的我稍微垂憐而已!」
「才沒有愛得辛苦!」依蘭皺著眼睛,捲起了尾巴。
他臉紅紅地翻身轉到另一邊:「睡覺。別再吵我!」
依蘭扮了個鬼臉,爬到枕頭上,靜靜地守著他入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五十五章 天生一對
魔神的呼吸聲很快就變得均勻。
依蘭小毛線偷偷順著枕頭遊了過去,凝視他的睡顏。
唔……是她的臉。
真好看啊!
這個傢伙睡著的時候也是驕傲著,眉頭皺起一點,唇角很不耐煩地向下撇,一副冷酷自大的樣子。
依蘭知道像他這樣的傢伙永遠不屑於說謊。
他說沒有喜歡過別人,那肯定就沒有。
所以這是承認他喜歡她了嗎?
依蘭不知不覺彎起了眼睛,渾身絨毛舒展著,輕輕搖晃。
噢!
她還有正事要辦!
她蹦向屋外,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過眼睛看了他一下,胸腔裡面好像多了些什麼,裝填得滿滿當當的。
「我感覺我充滿了力量!」依蘭小毛線鑽出屋門,輕而易舉地蹦到屋頂,咚咚幾下就跳上了要塞的城牆頂部。
昨夜刺殺唐澤飛鳥成功,雖然神秘力量復活了他,但北冰國很顯然傷到了士氣,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參與對要塞的攻擊。
而比伯和大衛的聯軍在白天試圖進攻,被初初學會魔法的興奮士兵們兜頭痛擊之後,也乖乖縮回營帳裡面去了。
這是一個靜謐的夜晚。
『噢,借用大家的精神魔法力量,很抱歉。』
依蘭小毛線蹲在城牆頂,嘗試著轉動冰之真言,憑藉本能,將信徒們的魔力抽調了過來。
『可憐的乞丐之神……噢,以後,以後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報大家的!真是十分抱歉。』
她慚愧地眨巴著眼睛。
凝聚了信徒們的精神魔法力之後,就像溪流不停地匯入大海,冰之真言上閃爍的光芒越來越亮,那股強大的力量讓人心驚。依蘭感覺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個孩子握住了一件殺傷力絕強的武器開關。
這……就是手握力量的感覺。
依蘭有一點理解為什麼權勢會讓人瘋魔了。
這種感覺讓人著迷。
她,此刻,意念中住著一座大山!
冰之真言明明只是一個意念中的幻影,但依蘭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它的質感。
噢,它真的像山一樣重!
她感覺到了!
依蘭小毛線雙眼發光,她炸起了絨毛,狠狠盯住敵軍密密麻麻的營帳,發出了兇狠無比的小奶音:「冰!」
一枚足有腦袋大小的冰雹『咻』地砸了過去,砸扁了一頂距離最近的軍用皮革帳篷。
連支撐在帳篷下方的鐵質三角支架都砸進了泥土裡面。
威力十足!
「冰!」「冰!」「冰!」
無情的冰雹雨襲擊了聯軍。
恐怖的大冰雹就像從天而降的大西瓜,砸得軍隊頭破血流人仰馬翻,慘叫聲此起彼伏。夜色籠罩之下,哪怕揚起龍晶燈,也看不清這場冰風暴是從哪裡來的。
依蘭可以夜視,她瞪著一雙小黑豆眼睛,專盯著那些看起來軍銜高的傢伙砸。
一下一個準。
砰砰砰砰砰……
敵方大軍丟盔棄甲,狼狽向著後方逃竄,逃亡過程中無數人被踩傷,馬匹也跑了不少。
前沿營地亂成了一鍋粥。
可惜射程有限,主將營帳都在後方,冰雹夠不著。
巨型冰雹雨持續了十五分鐘。
冰之真言裡面積蓄的魔力全部釋放乾淨,依蘭感覺到腦袋空空的,整個球有點發飄。
她通過真言觀察了一下士兵們的精神狀態。
被抽取了精神魔法力的士兵們就像熬了夜一樣,腦袋又空又冷。
『他們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彌補損失的精神力。』
不過此刻醒著的士兵們都非常興奮。
他們在高處欣賞到了夜色下的狂暴冰雹雨,看著敵人被砸得丟盔棄甲,大夥高興得脫了頭盔,扭著屁股站在城牆上跳舞,感恩大自然的贈禮。
依蘭小毛線端端正正地蹲在最高處,像女王一樣輕輕甩著尾巴。
唔……他們並不知道,這是他們自己的功勞!
這一場冰雹估計能換來一整天的太平——光整理那些亂七八糟的營地以及處理傷亡的士兵,就足夠敵軍焦頭爛額了。
不過也僅僅一天。
一天之後,唐澤飛鳥從附近城池調來的火炮就會抵達這裡,更多的援軍也會趕到!
這樣的力量還不夠!
依蘭一邊守夜,一邊苦思冥想。
不知不覺東方露出了魚腹白。
*
身體交換,依蘭躺回了床鋪上,她抬起手背捂住額頭,等待交換之後的眩暈感消失。
魔神沒有來見她,他直接離開了。
她覺得他現在應該是不好意思用真身面對她。
所以,他和她這是開始戀愛了嗎?
依蘭的小心臟抽搐了好幾下,她坐在床鋪上,把薄薄的單層被攏到膝蓋上抱住,悄悄發了一會兒少女的青春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
這一年多來,妮可每天都精心準備營養餐,她的小胸脯已經像麵包一樣鼓脹了起來,腰肢更加纖細,胳膊和腿上有薄薄的肌肉層,身材非常迷人。當然,這其中有大半是魔神大人的功勞,他一直堅持健身,從來沒有放鬆過。
噢!她已經是一個馬上十七歲的成熟少女了!
在坦利絲王國,十七歲的少女通常已經定下了婚事,十八歲就可以結婚。
「我沒給大家拖後腿。」依蘭把臉埋在被子裡面輕輕地嘀咕,「我也訂婚啦!妮可和老林恩……噢,這件事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說。如果不知道魔神的真實身份……他們應該會對他非常滿意吧?」
有人敲門。
依蘭趕緊蹦了起來。
「昨夜的冰雹是你做的。」霍華德站在門口,拄著手杖。
他沒有用疑問句,而是用了肯定句。
「啊,是的。」依蘭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威力還不夠啊。」
霍華德皺起眉頭:「從前你為什麼不這樣做?」
「什麼?」
「如果我沒記錯,從路易莊園的聚會到今天,已有一年多。」霍華德滿臉不解,「如果你持續讓人與你的元素結盟,那麼,你早已有傳說級別的大魔法師實力了。你為什麼不做?」
依蘭:「……」
她不那樣做的理由,是不願意干涉別人的人生,控制他人的意志。可是昨天霍華德剛說過這是自然女神的準則,她此刻說出來,豈不是有種強行給自己貼金的嫌疑?昨天就被魔神嘲笑了一通,說她口中的自然女神就是她自己,她可不願意再被這位長輩暗笑一頓。
依蘭給自己找了個藉口:「當然是害怕被人發現,把我送上火刑架啊!這一次情況危急,而且有您給我撐腰,我才有這個膽子。」
霍華德挑著眉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信沒信。
「可惜這裡沒有更多的人了。」
兩個人一邊談話,一邊登上了城牆。
「維納爾是不是對你做了很糟糕的事情?」霍華德忽然問道,「你把他收拾了嗎?」
依蘭吃了小小一驚:「您猜到了?」
「昨天提起他的時候,你看我的眼神裡,帶著同情。」霍華德眯起眼睛望向遙遠的南方,「當時忙著談魔法的事情,所以我沒有提私事。」
依蘭覺得他其實是給自己一夜的時間來接受最壞的結果。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依蘭歎了口氣,「如果我們能突圍出去,您會在路途上遇到維納爾帶來的軍隊。」
霍華德先是眼睛一亮,然後皺眉:「哦?他還要落井下石?」
他其實以為維納爾已經死了。
「不,他是來救駕的。」依蘭眨了眨眼睛,「不過他……腦子可能有點,和從前不太一樣,我知道該怎麼向您解釋,如果能見到他的話,您看了就明白。」
「你這麼一說,我都迫不及待想要突圍出去了。」霍華德曲起手指,敲了敲手杖的頂端,「再等下去,北冰國的援軍只會越來越多。」
依蘭聳聳肩:「如果有突圍的把握,您早就出去了不是嗎?」
要塞周圍被包裹得像鐵桶一樣,無論從哪個方向突圍,都會非常輕易就被包了餃子。
就算有一支最勇猛的隊伍僥倖能夠拼殺出去,但在沒有馬匹的情況下被數倍敵軍銜尾追擊,肯定是死路一條。
明知守在這裡只會越來越深陷泥沼,但是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您給我送信……」依蘭猶豫著說,「是不是抱著萬一的希望,覺得我可能會想出什麼神奇的辦法,帶著援軍及時趕過來?」
霍華德微笑:「事實上你真的做到了。」
「但是援軍仍在千里外。」依蘭抬頭望天。
霍華德突然問:「你為什麼覺得弗麗嘉不是我殺的?其實維納爾很瞭解他的母親,弗麗嘉那個人在氣頭上總是會放許多狠話,但其實事到臨頭時,她什麼也不敢做——但凡她有那麼一點點勇氣,也不會活成最後那個樣子。我相信,她負氣走出去的時候,的確有過自殺的念頭,想用自己的命讓我失去繼承人。但是到了塔頂,她一定會害怕、會退縮。」
依蘭吃驚地看著他:「所以……您也覺得她不是自殺嗎?」
「不好說。」霍華德苦笑起來,緩緩搖了搖頭,「也許只是想退縮的時候剛好來了一陣風,誰知道呢?當然,如果我是維納爾,我也會認為我的嫌疑最大。」
「如果您向他解釋,我覺得他會相信的。您不是會說謊的人。」
「如果他問,我會解釋。但是他沒有問。」霍華德歎了一口氣,「他的性格太軟,我認為仇恨對他是一種磨礪,於是放任他恨我。這一年多來他做得很好,我鼓勵他奪走我手中的權力,等到他即將成功的時候,我會告訴他真相,然後讓他繼承我的一切。」
「噢!」依蘭捂住了腦門,「您可真是精心養出了一隻猛虎!」
「誰說不是呢。」
依蘭抿了抿嘴唇,雖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把維納爾對她做的那些事情告訴了霍華德。
鬱金香、地下室、利器、瘋狂的男人……
「……我覺得維納爾患上了很嚴重的心理疾病,也許是親眼目睹母親的死亡,給了他太大的刺激。」依蘭說,「您有個心理準備,總之維納爾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霍華德的眉頭越皺越緊:「依蘭,你確定他不是開玩笑故意嚇你嗎?」
「絕對不是。他當時的樣子非常可怕。」依蘭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噢,可憐的小依蘭!」霍華德上前一步,手掌摁住她的腦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我非常抱歉。」
就像老林恩和妮可常做的那樣。
依蘭垂下眼睛:「他已經付出代價了。」
其實依蘭一直以為維納爾和魔神的約定永遠不會生效,沒想到命運兜兜轉轉,維納爾終究沒能逃過。
霍華德鬱悶地說:「不是我推脫責任,事實上維納爾在這方面的確是遺傳了他母親的惡劣基因。太瘋狂了。」
想起弗麗嘉夫人做過的那些事情,依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也不懂愛,」霍華德垂下了高傲的頭顱,「從我開蒙起,我就明白自己身上背負的是什麼,也清楚自己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走上一條什麼樣的路。這些東西讓我無法駐足,無法停下來去嗅一嗅路邊一朵花的味道。」
依蘭的腳步忽然停住。
視線凝滯,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霍華德嚇了一跳:「小依蘭,你怎麼了?」
依蘭此刻根本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她的心神全部凝聚在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上,它正在不斷閃爍,純正的信仰一道接一道彙聚過來,數量遠遠超過了昨天的士兵。
怎麼回事!
依蘭急急搜索源頭。
是……詹姆士導師!噢!他在榮耀廣場上,進行面向平民的大型魔法表演!
天哪!
依蘭捂住了嘴巴。
詹姆士導師和她的元素真名之間的感應已經非常深刻了,他把元素的真諦清晰地複製了出來,呈現給觀眾。
於是無意之間,替她招攬了無數信徒!
過於龐大的信仰之力,把依蘭衝擊得魂不附體。
霍華德見她的狀態實在不對勁,乾脆脫下披風,彎腰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下城牆,把她送回石屋的床鋪上。
在第一輪刺殺中霍華德曾受了些內傷,突然進行這種強度的體力活動,讓上了一點年紀並且不在健康狀態的霍華德丟了半條命,他憋了一路,直到把她輕輕放下才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一小口鮮血吐了出來,他急忙用手掩住。
處於呆滯狀態的依蘭猛地回過了神。
看到霍華德捂著嘴巴在咳血,依蘭心臟揪緊,一把攥住了霍華德的手腕,把掌心那汪鮮血攤到自己的眼前。
她倒吸了一口長長的涼氣:「您的身體怎麼了!是患了什麼絕症嗎!」
她鼻子發酸,憋著沒哭。
霍華德的眼角重重抽了兩下:「只是一點小傷而已。」
「我不信!故事裡面快要死的人都是這樣安慰別人!」依蘭感到一陣害怕。
「噢!」霍華德煩惱地捂住額頭,「小依蘭,哪怕真是這樣,你也不該當著病患的面這樣紮他可憐的心吧?不過幸好我沒得絕症,否則估計已經被你氣個半死。」
「我要看您的傷。」依蘭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霍華德挑了挑眉毛:「好吧,好吧。」
他站起來,解開了身上的長袍,露出他的胸膛。
依蘭盯住他胸前的繃帶。
「傷到肺部了嗎?」
「擦到一點。」霍華德把長袍褪到了腰間,示意她看左腹的傷,「這裡還有一處小傷口,你看,都不在要害。吐出來的只是淤血而已——當然,以我現在的身體本來不宜抱著重物長途跋涉……」
依蘭皺起了鼻子:「我才不是重物!」
霍華德見她不再追究了,嘴角露出了一點笑容。
他記得,在維納爾還很小的時候,他對繼承人其實沒有那麼多的要求,也不會嫌棄維納爾性格像他母親。那時候他受了傷,小小的維納爾也是這樣焦急又害怕,每次哄好了孩子之後,身上的傷好像都變得不痛了。
他微笑著,正要把長袍穿起來,忽然有個士兵一頭紮進了石屋:「報告長官有敵軍攻——噢嗚!」
「嘶。」霍華德皺緊了眉頭。
女孩半躺在床鋪上,他站在床邊,衣服半裸,這一幕,實在是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屬下什麼也沒看見!」士兵退了出去。
霍華德捂住腦門,單手穿好長袍,大步追了出去:「給我站住!滾回來!」
依蘭暈乎乎地看著這兩個人的背影。
「糟糕,」她撓了撓頭,「忘了大公是個男的。」
剛才情急之下,她根本就沒有往歪的地方去想,雖然霍華德脫下了衣服,但她完全不知道他身材怎麼樣、有沒有肌肉。
她的視線自始至終就只放在繃帶上面。
雖然霍華德看著依舊年輕,但其實他的年紀已經比老林恩還要大了!
依蘭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決定忘記這個不算什麼風波的小小插曲。
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仍在源源不斷地吸納信徒,信仰之力太過龐大,讓她胸口發漲,湧動著奇異的激情,實在不宜亂動。
她乾脆盤膝坐在了床鋪上,放鬆精神,靜靜地接納狂熱的魔法信念。
『不要釋放魔法。』她膽戰心驚地下達了指令。
這件事要是傳揚開的話,恐怕第二次光明聖戰明天就會爆發。
剛剛萌芽的魔法與黑暗聯盟將遭遇無情的打擊。
直到日落西山,詹姆士導師熱情洋溢的大型大魔表演終於結束了。
依蘭籲了一口氣,累癱在床鋪上。
*
夜幕降臨,交換。
依蘭小毛線從天而降。明明習慣了高空墜落的感覺,但這一次,她卻感覺到心臟在胸腔裡面狂跳,整個人緊張得縮著絨毛。
近了……近了……
他沒在屋頂上等她。
依蘭的小心臟往下一沉,忐忑地想:『他是不是反悔了?昨天說的事情,他是反悔了嗎?』
落到地上,她猶猶豫豫,有點不敢進屋。
『他要是反悔了……那我才不稀罕!』她用尾巴拱著身體往石屋的方向慢慢遊,『是他自己說喜歡我,要和我在一起。對,就是這樣!他要是反悔的話,我……我才不稀罕他!我又不是沒人要!』
依蘭小毛線挺起了胸脯,把自己彈得圓溜溜的,蹦進了屋子。
他居然不在。
「咦?」
依蘭有點心慌,她把床鋪下面都找了一圈。
「怎麼會不在?」
唔……遠處傳來了亂哄哄的聲音。
她非常慚愧地想起來了——她在屋子裡查看霍華德傷勢的時候,有個士兵急匆匆來報信,說是敵人發起了進攻。
那個時候她忙著接納詹姆士導師那邊的新信徒,暫時顧不上理會周圍的事情。
所以,魔神他一定是去幫助前線防守了!
依蘭小毛線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她蹦到屋頂,望了望四周,然後朝著一個士兵們最密集最緊張的地方快速潛過去。
他一定會在攻擊最猛烈的地方幫助防守。
她太瞭解他了。
依蘭小毛線爬上城牆,很快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他把一張重弩架在城牆邊上,懶洋洋地抬一隻腳踩著弩身,漫不經心地向城牆下方發射弩箭。
別看他一副閒散的樣子,他放箭的速度比身邊的士兵足足要快了五倍!
三個後勤兵在給他運輸弩箭,堪堪夠他用。
附近低低的喝彩聲連綿不斷。
依蘭悄悄潛到了重弩下方,看到他發出的弩箭每一箭都能串起兩到三名敵軍,而且把人紮得整整齊齊,一排排在距離城牆十來尺的地方。
她偷偷翻起眼睛看他。
他半眯著眼,一副快睡著的樣子。
『噢,這個傢伙!』她轉了兩轉,蹭蹭蹭順著他的腿爬了上去,鑽進衣服下面,從鎖骨上探出一對小眼睛。
「我來了!」她沖著他打招呼。
「嗯。」
依蘭小毛線瞄著城牆下方,開始釋放風刃。魔法有個最強大的優勢——百發百中。
她專挑那些穿著黑色的夜行裝偷偷攀牆的敵人打。
依蘭可以夜視,無論潛藏得多好的隱者,在她面前完全無處遁形。
她看得出來,這些都是北冰國的士兵。
這些士兵被訓練得像個影子一樣,身體可以扭曲成很奇怪的角度,徒手攀牆速度非常快,就像靈活的壁虎。
可想而知,這些特殊刺客每次在夜間發起突襲,都會給霍華德的戰士帶來多大的傷亡。
不過現在他們成了依蘭的活靶子。新增了榮耀廣場上近兩萬名信徒之後,只要不是釋放大規模魔法,依蘭的精神力量幾乎用之不竭了。
在魔神和依蘭的強力支援下,這一段城牆的攻擊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成氣候。
魔神懶洋洋地收回了腳,偏頭示意後勤兵抬起重弩跟他走。
換了一個位置,又有大片大片的敵軍任他收割。
很有眼力的霍華德早已下過命令,一應補給優先這位煞星。
藏在魔神懷裡的依蘭和他配合無間,道道風刃就像死神發出的飛鐮。
兩個小時之後,敵軍無奈地放棄了進攻,退到了射程外面。
魔神大人挑挑眉,打算回去睡覺。
「噢,依蘭騎士!您可真是太棒了!」一個士兵湊上前,神秘兮兮地說,「您和長官真是太般配了,嘿嘿嘿!」
依蘭小毛線猛地一抽。
「你說什麼?」魔神一字一頓。
「噢!別擔心,白天的事情我誰也不會告訴的!」士兵拍著胸脯,「我要是說出去,長官會削掉我的狗頭!不過我是真心覺得二位天生一對,回去就要結婚了吧?」
依蘭小毛線:「……」完了完了完了!
「呵。」
魔神大人揚起了下巴,大步走下城牆,隨手把小毛團從懷裡掏了出來,捏在掌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她的絨毛。
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六章 噴火狂龍
依蘭小毛線可憐兮兮地躺在魔神大人的掌心,被他揪回屋子。
他踹上了門,捏著她爬上床鋪。
「說啊,解釋啊。」他冷笑著,把她捉到面前。
依蘭有一丟丟心虛。
她把今天詹姆士導師意外製造了很多信徒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時不時輕輕磨一下牙。
「然後,大公把我送了回來,」依蘭瞥著他的臉色,「他受了傷,吐血了,我就看了看他的傷口……沒想到讓剛才那位士兵誤會了。」
「看了哪裡。」他涼颼颼地問。
依蘭小毛線全身的絨毛都縮了起來,她垂著眼睛,低低地嘀咕:「肩膀下面,還有腹部。都沒在要害,纏著繃帶呢。」
「好。」
他把她隨手往邊上一放,雙手抱著後腦勺,開始做仰臥起坐。
依蘭愣了一會兒,見他完全沒有要理她的意思,忍不住蹦到他的肩膀上,解釋說:「我一點別的想法都沒有,就是把大公當成了妮可、老林恩那樣的長輩。」
他不理她。
依蘭用尾巴勾住了他的耳朵:「你要相信我啊!我根本就沒有看到他的胸膛,沒有像盯著你那樣盯著他看!真的!」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被她氣得輕輕笑了一聲。
這個東西……真是……
「你以為我會吃醋嗎?」他挑著眉笑,「你在做什麼白日大夢。」
「沒有嗎?」依蘭愣愣地問。
「當然!」他揚著唇角,「你要是看上了別人,我歡送!」
她垂下了眼睛。
整個身體軟趴趴地順著他的肩膀溜了下去,拱了兩下,拱到枕頭後面躲起來。
他:「……」
這副垂著尾巴,可憐兮兮藏起來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太傷心了。
他煩躁地抓亂了頭髮。
跳下床,暴躁無比地踱來踱去。
他很想直接摔門離開,但手碰到門把,他又覺得這樣離開的話,她一定會嗚嗚嗚地哭上一夜。
他很喜歡看她哭,但是他不喜歡她自己躲起來哭。
一想到那個畫面他就煩躁得不得了。
於是他踱了回去,一把掀開枕頭。
只見那個絨毛東西果然縮在牆角那裡,盤著尾巴,藏起眼睛,一看就垂頭喪氣。
「你在想什麼好事!」他叉著腰,居高臨下地沖著她說,「敢看上別人,我送你去煉獄!」
「唔?」依蘭小毛線慢吞吞地轉回了眼珠,「什麼?你不是不吃醋嗎?」
「呵。」他冷笑著,把她捉了起來,「我的東西,永遠只能屬於我,懂嗎?」
他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狐疑的目光緩緩轉向她剛剛藏身的位置。
「這是什麼?」
他眯著眼睛,湊了上去。
只見那裡有三塊小小的木屑,分別刻著三個妮可曾經提到過的相親名字。
「這是什麼。」一字一頓,危險至極。
她委屈地眨著眼睛:「你剛才那樣說,我就想想回去先見哪一位紳士,抽籤來著……」
魔神大人差點兒噴出一口老血。
他捏碎三塊小木屑,瞪著她,一副要吃球的樣子。
依蘭小毛線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瞪了一會兒,她彎起了眼睛:「你明明就吃醋了!口是心非!」
他磨著牙,眯著眼睛,把她攥在掌心:「睡覺!」
依蘭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
依蘭一醒就發現大事不妙。
魔神壓著她,鼻尖抵著鼻尖,他在等她醒。
視線相對。
他似笑非笑,微微偏頭:「我是吃醋了。所以你要付出代價。」
依蘭的頭皮猛地一麻,她驚恐地低下頭:「你、你在做什麼?」
一隻冰冰涼涼的手探進了她的衣服裡面,在她的皮膚上摁了兩下。
「腹部的傷嗎?看見的是這裡?……還是這裡?」
他換了一個地方。
「哦……還有肩膀下面是嗎?」
冰冷的手緩緩上移。
他毫不留戀地拂過令她渾身僵硬的地方,停在了她的肩膀附近。
依蘭已經驚得整個人都麻木掉了。
噢,她已經開始發育的,非常迷人的身體,被他碰到了!
「小東西。我隨時可以一口吃了你。」他湊近了一點,陰惻惻地威脅她。
依蘭給自己壯了壯膽:「你、你說過,神明絕對不會做那種骯髒的事情!」
「如果是你,我不介意試試在泥潭裡面打滾。」他的唇角勾起的弧度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危險。
她揪著他的斗篷。
一縷黑得瑰麗的頭髮流淌到她的指間,像流水,也像絲綢。
劍柄又抵住了她。
腦袋裡那根弦『錚』一下繃斷了。
依蘭把心一橫:「我好像……也不是不行。畢竟坦利絲王國的未婚夫妻本來就是可以那樣的。」
他的喉結上下一滾:「哦?你在邀請我嗎?」
「可是你會嗎?」依蘭緊張兮兮地看著他,「我反正不會!」
她回憶著他留在鴉絨被上面的印痕。
那樣的劍柄,該怎麼……才能……
根本無法容納。
他:「……」
「哈,哈哈哈!可笑!」他乾笑著,把眼睛轉到了一邊,「要不是該死的聖光越來越近,我現在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做……」
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輕飄飄地浮起來,消散在空氣裡。
依蘭覺得這個傢伙很可能會跑到哪裡去學習一下某方面的知識。
噢!她其實緊張得頭皮都繃麻了!
那種事情……那種事情……
身上被他碰過的地方就像是有火在燒。
*
來的是霍華德。
「唐澤飛鳥傷勢痊癒了。」他穿著魔法師長袍,握著指揮劍,「火炮也運到了。」
「也到了突圍的時機。」依蘭眨了眨眼睛。
「不錯。」霍華德微笑,「看你的了,偉大的魔法師。」
依蘭看著他:「您給我做擋箭牌。我現在還不能暴露這個秘密。」
「沒問題。」霍華德微笑,「是時候讓他們知道,霍華德不止是打仗厲害了。」
換上銀色和月白交織的魔法師長袍之後,霍華德身上冰冷鐵血的氣息隱沒了許多,整個人多了一種神秘古老的魅力。
一頭純白的頭髮垂在腦後,他看起來像一位傳說中的精靈魔法師。
「您真是老當益壯!」依蘭由衷地讚歎。
霍華德:「……」這句誇獎讓他感覺有點胸悶。
三十六歲的男人,也沒有很老吧?
霍華德垮下唇角,和依蘭一起登上城牆,舉目遠眺。
十八門火炮正從敵軍的軍陣後方緩緩駛向要塞,它們是大陸上最強大威猛的火炮『滅絕者』,十八架『滅絕者』,足以把這座要塞夷為平地。
維納爾麾下的比伯‧溫莎和阿爾薩斯派來的大衛‧克勞勃並肩站在軍陣前方。
這兩位都是一心要置霍華德於死地的人。
當初商議刺殺霍華德的計劃時,根本沒有料到還需要打什麼要塞攻堅戰。誰也想不到,一次輕輕鬆鬆的圍剿竟然拖了這麼多天,還得仰仗北冰國的正規軍……
幸好唐澤飛鳥是個色迷心竅的傢伙,西芙隨便撒一撒嬌,他就加入了圍剿霍華德的行動。
無論如何,只要能殺掉霍華德就行了。成功,加官晉爵,失敗,死無葬身之地。
比伯和大衛對視一眼,雙雙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出了勃勃野心。
「當心那個依蘭‧林恩。」比伯好心地提醒,「雖然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是她的實力確實十分驚人。」
大衛動了動手裡的劍:「我會親自刺穿她的心臟。」
依蘭感覺到來自遙遠軍陣中的注視。
她舉目遠眺,再一次看到了唐澤飛鳥這個人。
他的長相非常非常寡淡,但只要站在人群中,他一定是最突出的那一個。
淡紫色的頭髮和眸瞳,在陽光下泛著好看的淺金色,他穿著一件異常寬大的墨綠色大袍子,瘦得像竹竿的身體彷彿風一吹就會飛走。
他抬著一隻手,隨著火炮隆隆前駛,那隻手也在輕微地顫動。
在他周圍的所有人,都把他當作焦點。
依蘭能感覺到那是一種全心全意的依附,她從來沒有見過誰對誰是這樣。
哪怕弗麗嘉看霍華德,也不是這樣的眼神。
這些人,隨時隨地都在準備著為唐澤飛鳥而死,就像前天夜裡那樣。
而他,卻能死而復生。
魔神手中的劍割斷了唐澤飛鳥的氣管和血管,血液噴濺,當場死亡。
可現在他卻好端端地站在這裡,看起來和事發前沒有什麼區別——不健康,但是絕對沒有半點死相。
依蘭眯著眼睛四下張望,看到了西芙,沒看見那個北冰國聖女。
『下次再幹掉唐澤飛鳥時,一定把他燒成灰,斬草除根。』依蘭很有黑暗陣營風範地想著。
霍華德脫掉了身上的披風,月白和銀線交織的魔法師長袍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色澤,他說:「決戰即將來臨。」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依蘭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
「放心。」
依蘭環視城牆上下:「雖然對您的能力毫不懷疑,但看著這一幕,實在是很難想像您已經安排好了突圍事宜。」
只見要塞裡的士兵們和往日的佈防一模一樣,無論從他們的狀態還是位置來看,誰都會認為他們依然打算堅守這座要塞。
「噢,要是連小依蘭都騙不過,還怎麼騙得過下面的金毛狐狸?」霍華德揚起一隻戴了銀絲手套的右手,沖著下方的唐澤飛鳥輕輕揮了揮。
依蘭挑挑眉,看著霍華德純白的頭髮,心想,『敵人一定也管您叫雪狐。』
十八門火炮『滅絕者』緩緩駛近。
它們是那麼龐大和沉重,巨輪碾動的時候,就連站在城牆上方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大地在震顫。
可想而知,它們的威力是何等驚人。
『滅絕者』很快就抵達了最適合的位置,它們均勻地分佈在敵陣中,炮兵忙碌了起來,在巨大的炮臺之間穿梭。從城牆上往下看,龐大的巨型火炮周圍的士兵們就像是正在搬運大麵包塊的小蟻群。
依蘭從腿側抽出了短劍,像個影子一樣貼在霍華德後面。
無論誰來看,都會認為她是貼身保護霍華德的頂級武士。
古舊的要塞、壓境的敵軍、炮火的籠罩、疲倦的士兵……和周遭的一切相比,霍華德身上的魔法師長袍顯得異常華麗。
隔著重重軍陣,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抬起雙手,向霍華德鼓掌。
坦利絲戰神霍華德是位魔法師,這可真是令人意外啊。
為了防著城牆被轟塌之後霍華德的人強行突圍,敵軍收縮了包圍圈,將重兵全部囤在了十八門火炮附近。這是第一次敵陣排得這麼緊密,誰都知道,這場持續數日的攻防戰爭將在今日了結。
那些龐大的火炮『滅絕者』就像一頭頭攻城怪獸,它們的高度足有二十多尺,黑洞洞的炮口就像地獄之門,全部對準了霍華德所在的城牆。
只要齊齊開火,整個城牆會在眨眼之間灰飛煙滅!
炮兵們飛速將一枚枚六尺來長的巨型炮彈裝填進炮膛,做好了一切前置準備。
萬事俱備,只待一聲令下!
唐澤飛鳥揮下了那隻軟綿綿地抬在頭頂的手。
事已至此,完全沒有任何拖延時間的必要。
炮兵們將松油火炬放到了引線上。
小臂那麼粗的引線被點燃。
「嗤嗤嗤——」大把火花冒起來,站在城牆上方看得清清楚楚。
十八條引線同步縮短。再有二十秒,這些威力無比強大的火炮『滅絕者』就將轟平整座城牆!
城牆上方,每一位戰士的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他們緊張地握著手中的兵器,神經繃緊,等待長官的命令。
「撤!」霍華德終於扔掉了手中的指揮劍。
火炮即將轟塌這段城牆,這個時候士兵撤退理所當然。
扔劍之後,霍華德摘掉手套,揚起了雙臂。
他的眸色變成一片雪白,十指之間綻出炫麗的冰花。
雙臂猛然一震,只見遠在幾百尺之外的那十八門火炮『滅絕者』的炮口整整齊齊地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它們『吱吱』地絞動,就像是落在樹幹上面的霜花。
「好一位大魔法師。」唐澤飛鳥把雙手握在了胸前,「可惜這樣的魔法起不到任何作用。」
霍華德的冰霜魔法確實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同時對十八個地方釋放魔法,能弄出聲響就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霍華德和依蘭想要的本來也就只是這個效果。
借著冰霜降下的吱吱聲,依蘭全力發出的風刃掠進了炮膛,把即將發射的巨型炮彈切成了一堆堆金屬塊拌烈火藥——火炮變成禮花炮!
引線飛速縮短!
十寸、五寸、一寸!
「嘎——吱——」
要塞大門突然被打開。
「他們應該是要強行突圍了!」光明騎士團的副團長大衛獰笑著,舉起了手中的劍,「獅子們!準備吞了這隻弱小的羊羔!殺!」
在他身後,軍隊蠢蠢欲動,每個人都迫不及待想要搶奪功勳。這一次長官許下的利益實在是太誘人了,尤其是殺掉霍華德的人,除了大筆豐厚賞金之外,還將得到未來國王阿爾薩斯的提拔重用。
「殺!」黃金騎士團齊齊舉劍。
「無論如何,絕對絕對不能讓霍華德活著離開這裡!給我盯緊他!」比伯‧溫莎揚劍,「為了小公爵和夫人!殺!」
「殺!」銀甲家族軍齊齊舉劍。
霍華德龜縮在要塞這麼多天,久攻不下,今天終於被火炮逼出來,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近在眼前!
軍陣沉沉壓向要塞大門。
在炮火的猛烈攻擊之下,逃出來的必定已是殘兵敗將,此刻不收割功勳,更待何時!
現在眾人最大的心願,就是仍然站在城牆上方的霍華德不要被炸得太碎,好歹讓人撿個幾片回去交差。
炮管發出了沉悶的震顫,激動人心的時刻就要來臨!
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神經緊繃。
只見霍華德麾下的戰士們迅速匯入大門後面的方陣,他們擺出的是迅猛的突擊陣型。一般來說,這種陣型是重騎兵面對沒有什麼防禦力的輕步兵時,使用的強勢碾壓陣型。
圍住要塞的聯軍都笑了起來。
「送死一擊!」他們輕蔑地哄笑,「這是送死一擊!」
而此時,十八門火炮的引線已燃進了炮管!
「轟——」
第一門火炮中炸出了一條火龍。
「什、什麼……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本來應該是一枚轟向城牆的火流星,怎麼會變成了轟隆噴吐的大焰火?
只見炮管就像是吐火的龍頭,源源不斷地噴出火焰來,火焰中挾捲著破碎的金屬殘片,旋轉著,迅速噴到了一百尺!
第二門、第三門……下一瞬間,所有的火炮都變成了吐火的龍頭,炮膛迅速紅熾,逐一破裂!
「轟!」
炮管上的裂紋中,狂暴的火焰濺射出來,周圍幾十尺的範圍之內,所有的士兵都變成了一個個火人!
「啊啊啊啊啊——」
為了圍堵逃跑的霍華德,聯軍密密地聚在了十八門火炮附近,這次焰火災難幾乎覆蓋了整支先鋒軍,要塞正門前方眨眼之間變成了火焰煉獄!
三名主帥立刻指揮後撤。
這次『意外』雖然是一場可怕的災難,但幸好大軍主力並沒有受到波及。
城牆上方,霍華德眼睛裡的白色冰層緩緩消失,他用餘光看向依蘭。
依蘭正在凝聚全部精神力。
「準備突圍。」她低低地說。
霍華德撿起了指揮劍。
「士兵們!釋放你們心中的猛獸,殺敵!」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座要塞。
「殺呀——」
軍陣迎著烈焰,毫不猶豫地衝出了要塞大門。
依蘭的額頭流下了小溪一樣的汗水,她的眼睛猛地一睜,一開口,彷彿帶上了疊音:「風!」
風風風風風——
只見一道龍捲風平地而起!
它自西向東,一捲而過。
火炮中噴湧出的火焰失去支撐,正在往地面跌落,恰在此刻,狂暴無匹的龍捲風蕩了過來。
火借風勢、風助火勢!
要塞正前方的空地上,瞬間生成了一道高達數百尺、寬度也足有一百五十尺的巨型火龍捲!
它驚天動地,威勢駭人。
和它相比,這座要塞就像是一隻小小的積木盒子。
更別提要塞外面的那些血肉之軀。
就像火山在腳下噴發!
無路可逃,無人能夠倖免。
這道頂天立地的火柱捲進人群,只見滿滿一個方陣被火焰之手輕易從大地上抹去,火焰過後,地面只剩一片焦黑。
無數士兵嚇破了膽子,扔掉兵器向著四面八方逃亡。
「別、別過來……」
「啊啊啊啊!」
無論是光明騎士團、溫莎家的叛軍還是北冰國的士兵,每個人的眼睛裡都映著這條彷彿能夠代表天地的火龍,為它心膽俱顫!
這根本不是人力,這是天意在幫助霍華德啊!
軍心徹底崩潰。
城牆上的依蘭徹底力竭了。
她的臉蛋變得慘白,她用盡剩下的全部力量,將這隻火龍捲重重扔向了敵軍主陣!
恐怖的通天火柱咆哮著,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轟隆捲去。
她踉蹌一步,被霍華德及時攙住了胳膊。
「依蘭騎士,你還得好好保護我這位大魔法師呢。」霍華德的冰湖瞳眸中倒映著烈焰,他狡黠地笑著,倒是看不出太大的激動之色。
「噢,當然。」依蘭抬起手抹掉了額頭的汗珠,挺起她的饅頭小胸脯,手持短劍,『護送』霍華德離開了城牆。
這一刻,霍華德麾下將士們的士氣已然達到了巔峰!
火焰龍捲在前方開道,敵軍丟盔棄甲,慘不忍睹。己方士氣高昂,被困多日的悶氣得以徹底傾泄。
烈焰映紅了一張張年輕的臉,將士們勇猛無匹,把擋住道路的敵人殺了個落花流水。
猛虎般的軍隊後方,霍華德和依蘭悠然踱步,就像那一夜的唐澤飛鳥一樣,一步一步,穩如泰山。
依蘭剛才故意把火龍捲的最終目標設為唐澤飛鳥。
她知道和這個人相比,無論是比伯還是大衛都根本不夠看。
遺憾的是,操縱這樣恐怖的火龍捲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能力極限,它稍微偏離了航道,在無數士兵的簇擁下,北冰國王太子唐澤飛鳥逃過了一劫。
雖然狼狽不堪,但還是讓他遠遠地逃了出去。
看起來他沒有回頭的意思,轟隆隆就逃向了北方。
惡狼逃跑了,比伯和大衛的聯軍死的死、逃的逃,像一簇簇小火花,飛濺在這塊滿是烈焰的大地上。
贏了!
巨型火龍捲旋轉著蕩向遠方,漸漸消散在半空。
比伯戰死,大衛被生擒。
霍華德制止了歡呼的士兵。
「全速撤退!」
軍隊迅速整出了行軍陣型,疾疾撤向南方。
一千五百人,沒有馬。
事已至此,唐澤飛鳥絕對不可能放霍華德平安返回坦利絲王國。
重騎兵很快就會銜尾追擊過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七章 背水一戰
和霍華德的判斷一模一樣,唐澤飛鳥就近回城之後,第一時間調集了重騎兵,銜尾追擊霍華德!
在這一段逃亡之路上,依蘭覺得自己在別人眼睛裡已經精神分裂了。
白天,她真心實意地覺得霍華德的撤退戰略真是棒極了,奇詭的行軍方式有效地擺脫追兵,布下各種疑陣攪亂敵軍視線,簡直就是教科書級別的絕妙行軍計劃。
夜晚換了魔神,他總會非常嫌棄地指出霍華德的種種失誤和毛病,把霍華德訓得一愣一愣的。
每次依蘭蹦蹦跳跳從野外跑進軍營時,這個傢伙已經重新替霍華德制定好了第二天的行軍策略。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技高一籌。果然千年王八萬年鱉,活得久了見識就是要超過凡人。
畢竟逃命事大,依蘭也不敢拿這麼多人的性命開玩笑,只好由著他去。
這樣一來,霍華德每次拿不定主意就會找依蘭。
可憐的小依蘭本人只能裝出一副很睏很睏的樣子,把商談軍情推到晚上。
終於有一天,霍華德醍醐灌頂。
他把依蘭叫到了人群外面,目光複雜地看著她:「小依蘭,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你,是懷孕了吧?!」
依蘭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您在說什麼啊?」
「白天睏倦,夜裡精神,這明明就是懷孕的症狀。」霍華德皺起眉頭,「孩子的父親是誰?那天,維納爾不會已經得逞了吧?」
依蘭捂住了額頭:「您誤會了!維納爾沒碰過我!我沒有懷孕!」
霍華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嘴上沒再說什麼,卻在經過一些小村鎮的時候,特意給她搜羅了不少孕婦專用的物品和食物。
依蘭:「……」
她不知道該怎麼向魔神解釋,但是這天夜晚她蹦回營地時,卻發現魔神大人對那些孕婦的物品很有興趣。
「不錯。你孱弱的身體確實需要精心保護。」他愉快地把護膝、裹腹、長披巾一件一件穿戴整齊。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噢,天哪!這樣打扮起來,真的好像一個孕婦啊!
就在這樣一個雞飛狗跳的夜晚,重騎兵轟隆隆的鐵蹄聲漸漸逼近了這支疲憊的逃亡部隊。
唐澤飛鳥的人,近了!
龍晶燈的光芒照亮了地平線。
兩條腿的疲倦行軍和龍精虎猛的騎兵其實根本不具有半點可比性,能夠成功逃亡這麼多天,已經可以稱得上了神跡了——事實上,的確也是因為魔神的插手,才拖延到了今日。
霍華德曾經精準推理過一次,如果由他來制定全部撤退策略的話,早在兩天半之前就已經被追上了。
此刻,一千五百人的部隊藏身在一座長長的矮山下方的凍柏樹林裡。
霍華德示意全軍靜伏。
如果騎兵成功被事先佈置的痕跡引向西邊的話,霍華德就可以趁機翻過這座長矮山。只要過了這座山,進入坦利絲王國的地界,唐澤飛鳥的重騎兵就不可能再這麼大張旗鼓地四處追查。
但是很顯然,對方也清楚這一點。
無論痕跡做得再怎麼逼真,只要想想霍華德的目標,唐澤飛鳥就會選擇清查這片小樹林。
這是神也沒有辦法逆轉的事情。
轟隆蹄聲越來越近。
從這裡看過去,已經可以看清騎兵的一道道身影了。
他們身穿重甲,手握重矛,戰馬上還裝載了騎行盾。對上這支裝備精良的重騎兵,霍華德手下這些疲倦的步兵會像秋風掃落葉一樣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日夜兼程地行軍,糧食和飲水都只夠維持生存,早已沒有什麼戰鬥力了。
「上山!」
沒有辦法了。
離開小樹林會徹底暴露行蹤,但是停在這裡也是坐以待斃。
爬上山,至少能讓騎兵無法發起衝鋒。
已到窮途末路。
霍華德走到打扮成了孕婦的魔神身邊,冰湖瞳眸裡泛起一陣溫柔慈愛。
「依蘭,你能做的已經全部做到了,做得很好!接下來的事情,就讓我們自己面對吧,待會兒打起來時,你搶一匹馬自己逃走,翻過這座山他們就不會再追。我會帶著人,拼盡全力護送你離開。」
依蘭小毛線窩在魔神的胸口,只露出兩隻小眼睛。
看著老父親一樣的霍華德,她的眼睛再一次不爭氣地濕潤了。
明明……都已經逃到了這裡,最終還是失敗了嗎?
那之前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釋放那隻火龍卷透支了信徒們的精神魔法力量,短短幾天無法回復過來。依蘭現在至多就是召喚一陣冰雹,但那無濟於事。
唐澤飛鳥帶來的重騎兵鋪滿了山前的荒野,數量足有上萬!
霍華德說得沒有錯,她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
人事已盡。
「啪嗒。」一粒小淚珠滾出了她的眼睛,落到魔神的衣服上。
她知道霍華德不會丟下士兵們逃走,雖然所有士兵現在心裡都是同一個念頭——幫長官搶一匹馬,然後用生命拖住北冰國的人,護送長官離開。
但她知道霍華德不會這樣做。
死也不會。
霍華德的眼眶也微微濕潤了,他抬起手來,輕輕放在魔神的頭頂。
「小依蘭,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會在天上看著你。」
依蘭小毛線憋住了哭腔。
『嗚嗚嗚嗚……』
魔神終於動了一下,他閃身向後,非常嫌棄地盯著霍華德那隻手。
「你對我有什麼企圖嗎。」他冷冰冰地說,「又送東西,又來這套。還沒到死的時候,哭什麼喪。」
霍華德:「……」
依蘭小毛線:「……」
明明是多麼悲情溫馨的畫面,他一開口,全毀了!
霍華德無奈地笑了起來:「是啊,還沒到死的時候!士兵們聽令!全體——上山!」
大家拖著疲倦的身軀,穿過小樹林,開始攀爬那座坡度不大的小矮山。
部隊暴露了蹤影,原本穩步逼近的北冰國重騎兵立刻發起了衝鋒。
登上半山腰時,重騎已經衝進了剛才棲身的小凍柏林。
馬上就會被追到。
就在這時,依蘭小毛線敏銳地發現了不對勁——上山的人數不夠!
她把眼睛探了出來,往下一看。
果然,有近一半的士兵非常默契地選擇了不聽軍令,沒有上山,而是埋伏在樹林裡面準備偷襲重騎兵,用自己的生命為長官換來一點逃亡時間。
依蘭憋出了尖銳的嗚嚶聲。
魔神偏頭看她。
「你不用說,我知道,」她的小奶音裡裹了濃濃的鼻音,「我都十七歲了,還動不動就哭,很丟人,可是我好難過!嗚嗚嗚我都已經記住他們的臉了嗚嗚……」
他難得地沒有嘲諷她。
唇角扯平,他毫無感情地說:「知道了。」
他轉身,悄悄退出上山的隊伍,奔下山。
「給我風。」他說。
「嗯!」依蘭死死憋住了眼淚,「風!」
雖然無法釋放大規模殺傷性魔法,但是助他箭步如飛還是輕而易舉的。
他在下山,有風相助就像一隻夜色中的鳥兒,輕飄飄就停到了樹梢。
「殺一個是一個。」他說。
依蘭的小心臟整顆縮了起來。
她知道他不全是為了她。這些日子,他也把士兵們的臉看熟了。
他本來就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要不然怎麼會被七王的魂意封印了幾千年呢?那不過是凡人的魂魄而已,令人稱道的也只是那股不屈意志。那些意志能夠封印魔神,只有一個理由——他在意。
所以……正因為忘卻了過往,他才不受那些意志影響,成功從封印中逃脫出來嗎?
依蘭的小心臟一揪一揪地疼痛。
「喂……」她細聲細氣地在他耳朵旁邊說,「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的身體很明顯地僵住。
過了一會兒,他輕笑出聲:「哪裡學來亂七八糟的。以為這樣能讓我爆發超能力嗎?天真。」
依蘭把小眼睛轉到了另一邊,整個球都熱乎乎的。
「不過雙倍總是有的。」他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
依蘭的小心臟『噗通噗通』地亂跳起來,全身的絨毛好像都變成了探測器,一觸到他,不自覺地抽一下、收縮一下。
他動了。
第一名重騎兵撲進了樹林。
雖然凍柏樹不是很密,但騎兵還是不得不減速。
他的身影像一隻藏在樹梢的鳥,一掠而過,一劍斷喉。
「風!」
身下捲起一陣風,他沒落地,輕飄飄就掠到了斜後方的樹杈間。
樹林裡的戰鬥開始了。
埋伏的士兵們從樹上撲下來,抱住騎兵,把他們拽下馬背,滾到滿地落葉裡面近身肉搏。
魔神穿梭在樹林裡,無情地收割敵人的生命。
更多的騎兵繞過樹林,包抄向矮山上的爬行隊伍。
「結果都一樣,」魔神把短劍捅進一個北冰騎兵的盔甲,聲音平靜,「他們都會死。」
依蘭小毛線也擲出了風刃,準確地扔進了另一個敵人的眼洞。
「將來我們會復仇!一定!」
「嗯。」他乾淨俐落地又救回一個霍華德的兵,「上下包抄之前,我們必須走。」
「我知道了。」
雖然他已經非常努力在鍛煉這具身體,但它畢竟只是血肉之軀,戰鬥久了總會疲累。
他必須在體力還夠的時候就離開這裡。
半山腰,霍華德的隊伍即將被追上。眼見無法逃脫,霍華德也不再繼續往山上退了,他令士兵們擺出了迎敵的陣容,準備殊死一搏!
馬蹄的轟隆聲一下下震擊著心坎,依蘭小毛線緊緊皺著眼睛,拼盡全力擊殺面前的敵人。
「唔……」
魔神忽然停下了動作。
他非常俐落地爬到了一棵高樹的樹頂。
「騎兵來了。」他說。
依蘭:「?」
騎兵不是早就來了嗎?
下一秒,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讓她尖叫的一幕。
長長的矮山山頂上,出現了整整齊齊的一排銀甲騎兵。
「啊啊啊啊啊——是路易大人和維納爾!」
他們,趕到了!
銀甲反射著月光,一道道冰冷流光從山頂傾瀉下來。
銀甲騎士直接發起了衝鋒!
從山巔往山腰衝,勢若洪流,銳不可當!
北冰國的騎兵被殺了個措手不及。騎著馬爬山追擊本來就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這下可好,鐵蹄自山頂奔騰而來,簡直就像是一駕駕鋼鐵戰車兜頭撞擊!
一瞬間,人仰馬翻。
銀甲騎兵迅速護住了霍華德一行。
十幾秒之後,只見霍華德騎著一匹戰馬,率著騎兵衝下了山!
「士兵們!追隨我!」
「吼——」
呼聲震天,大軍奔流而下!
這一仗打得異常激烈。
路易和維納爾帶來的兵連日趕路,狀態並不是最佳。唐澤飛鳥的騎兵也沒好到哪裡去,這隊重騎兵重裝上陣、全副武裝,被遛了那麼幾天,人和馬都已經很疲倦了。
此時此刻,唐澤飛鳥的人一部分在分散包抄,另一部分被拖在了凍柏樹林裡,面對借著地勢俯衝而下的怒軍,氣勢又再弱了三分。
只不過雙方都是重騎兵,撞在一起一時半會兒也分不出勝負,於是殺了個天昏地暗。
見到援軍,樹林裡的士兵們聰明地悄悄撤了出去,把戰場留給最適合的人。
這場戰鬥持續到了天亮。
依蘭小毛線依依不捨地蹦下魔神的肩膀,自覺離開了這個滿是聖劍的高危之地。
晨光灑遍疆場,唐澤飛鳥見事不可為,下令撤軍。
這一仗,大獲全勝。
路易把自己的私軍也帶來了,他們負責清理戰場,發死人財。
士兵們愉快地清點著人頭,個個神清氣爽,哼唱著戰歌。
一片樂融融中,霍華德突然發現少了一個最重要的人——依蘭不見了!
他騎上馬,到處尋找小依蘭的蹤影。
士兵們報告說在樹林裡看見她殺敵,霍華德的心臟不禁整個都懸了起來——騎兵衝下山之後,在樹林裡爆發了一場非常激烈的衝鋒戰,該不會……誤傷了小依蘭吧!
「依蘭!依蘭!」
見到大公焦急,所有人都開始分散尋找依蘭。
此刻,依蘭已經交換回來了。
交換之前,魔神一直坐在很高很高的樹杈上欣賞下方的廝殺。
這會兒,她被撇在了晃晃悠悠的樹頂,雙手雙腳環抱著樹枝和樹幹,一動都不敢動。
用了自己的身體才知道,她、她恐高……
別說什麼召喚一陣風駕著風輕飄飄地落下去,只要想一想鬆開緊緊抱著的樹枝,她都快要翻著白眼厥過去了!
「依蘭!依蘭!」霍華德焦急的聲音回蕩在凍柏樹林裡。
「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依蘭憋出了細細的聲音。
「長官!我好像聽到了英勇的依蘭騎士的聲音!」一名聲若洪鐘的士兵激動地報告。
「哪裡!」霍華德匆匆趕來。
「就在這附近!」
「依蘭!」霍華德雙手合著喇叭,嗓子都喊得有點嘶啞了,「回答我!你在什麼位置!」
「高……高處!」依蘭閉著眼睛大叫,「樹上!」
「噢!天哪!你爬那麼高做什麼?」霍華德見到樹獺一樣的依蘭,懸在胸口半天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去。
「這是一個意外!」依蘭可憐地喊道,「我下不去了!」
圍在樹下的士兵們整整齊齊地發出了友善的哄笑。
拯救小依蘭的行動如火如荼展開。
士兵們往樹上爬,樹梢搖晃得更加厲害,依蘭的小臉嚇得慘白,眼睛擰成了兩條彎曲的縫。
『嗚嗚不能哭!千萬不能哭!丟死人啦!嗚嗚可是好害怕!啊啊啊啊——又開始搖晃了!』小依蘭內心咆哮,嘴唇抿成了一條緊繃的線。
……
經歷了動魄驚心的一個小時之後,渾身發軟的依蘭成功被大家從樹上救了下來。
「噢!」一名士官長捂著胸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昨夜救我的時候,依蘭騎士可是像一尊殺神似的!」
「是啊!殺戮騎士變成了小樹獺,真是太可愛了哈哈哈哈哈!」
「我以為像這樣厲害的人物不會恐高!」
「上得去下不來嗎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愛了,太可愛了!」
士兵們無情地把她笑話了一頓。
依蘭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逃上了路易的馬車。
霍華德跟在她的身後。
上了車,氣氛立刻就發生了變化。
路易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翹著腳,專心致志地翻看他的魔藥教程。
維納爾板著臉坐在一邊,看見父親,他臉上的肌肉好一通抽搐,神情分裂得厲害,眼睛裡閃過無數種情緒,複雜得就連閱人無數的霍華德都完全看不懂。
「為什麼救我?」
霍華德雖然不明白狀況,但是兒子最終率著軍隊來救他,還是讓他老懷大慰。
迷途知返,也不是不能原諒。
「我才不想救你。」維納爾僵硬地回答,「我想讓你為母親償命!」
霍華德忽然覺得兒子口是心非的樣子有一點可愛。
「我沒有殺你母親。」經歷了一番生死之後,霍華德對那件事情已經徹底心平氣和了,「維納爾,你有懷疑,其實應該問我。父子之間,沒必要搞成那樣。」
維納爾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路易從書本裡探出了頭:「這還不簡單,外甥不願意接受他母親拋棄他去自殺這個事實。他更願意相信你是個無情無義的傢伙,這樣他可以報復得心安理得。」
維納爾憤怒地瞪著路易:「母親絕對不是自殺!」
路易聳肩:「隨便你怎麼想。」
他對自己的兩個妹妹並沒有什麼感情。
在霍華德平靜的注視下,維納爾的眼神越來越虛浮。
他對父親的敬畏深入骨髓。從小,母親就拉著他一起仰望這座大山,可是這座大山卻壓死了母親!噢,母親,她的死相,夜夜入夢……
只有殺掉這個兇手,才能擺脫所有的噩夢。
哦不,那樣是錯誤的,維納爾抱住了腦袋,痛苦得像蝦米一樣蜷起了身體。
意志就要撕裂了。
「維納爾。」霍華德捧起了他的臉。
維納爾雙眼猩紅,牙齒緊緊地咬合,牙齦裡面滲出了血:「你說你沒有對母親動手……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瑪格麗塔,她去了哪裡?為什麼連我都查不到她的行蹤!除了你……還有誰能做得到讓一個人就這麼憑空蒸發?」
霍華德的眼神一片茫然:「你說誰?」
維納爾揪住了自己的頭髮,唇角扯出了一個非常怪異的笑容:「瑪格麗塔啊,母親貼身的三個女僕之一,跟在她身邊近二十年……你居然對她毫無印象嗎?」
霍華德沉默了一會兒:「很抱歉,的確沒有什麼印象。你的意思是,懷疑你母親的死與這個瑪格麗塔有關?」
「不是你讓她做的?」維納爾失神地盯著父親。
很顯然,此刻的霍華德根本不需要說謊。
「不是。回去之後我會徹查。」霍華德把雙手放在膝蓋上,「瑪格麗塔嗎。」
這些年來,他過於漠視弗麗嘉,以致於順帶著忽略她身邊的一切。
如果有外人膽敢把手伸進鬱金香莊園……
他沒有坐在馬車的主位,但當他釋放出少許氣勢的時候,身下的椅子立刻就變成了主位。
「維納爾,」霍華德平靜地說,「我決定剝奪你的繼承權。」
維納爾抬起眼睛來,深深地凝視父親。
「早該如此,」他難看地笑了笑,「我像媽媽,而不是你。好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了,我們還有正事要談。」
霍華德感到意外。
他帶著一絲不解,望向依蘭。
依蘭很抱歉地撓了撓頭:「外面的事情,應該還等著您去處理。」
霍華德望望路易,望望維納爾,再望望依蘭。
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劃出了他們的圈子。
霍華德嘴角抽了兩下,頗有一點鬱悶地離開了路易的馬車。
「為什麼不收了他的靈魂?」父親離開之後,維納爾整個人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椅子上,「那樣豈不是更加方便。」
「哼哼,」路易笑起來,「黑暗神大人不喜歡這種散發出正直高傲氣息的臭魂。」
依蘭垂著頭偷偷笑了笑。
「好了,該說正事。」路易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隻金屬盒,「北冰國處處有玄機,為防萬一,大人的真身不會貿然暴露在這片地界,而是棲息在聖合金匣子裡。你們進入北冰國首都——易渡橋,拿回大人的軀體。我帶一隊人在外面接應你們。」
依蘭捧過金屬盒,眉毛挑到了腦門上:「他現在就在這裡面嗎?」
「嗯哼。」路易聳了聳肩。
依蘭感到自己一雙魔爪在蠢蠢欲動。
噢!要不是當著路易和維納爾的面,她現在就會把他掏出來!
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手感呢……
真是讓人百爪撓心啊。
「把大人放下!」路易皺著鼻子,「我給你們喬裝改扮!」
一個小時之後,依蘭的髮色和瞳色都變成了草綠——北冰國的基礎發色有兩種,一種是淺綠,另一種是草綠。可能是因為他們的主食是一種綠色冰薊的緣故。
她穿上了一件奇奇怪怪的蝙蝠袍,套上高幫的大毛靴。
維納爾也服下魔藥,換成了淺綠的髮色和眸色。
「藥效持續七天。」路易說,「獨家秘方,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人有本事改變瞳孔的顏色。所以你們放心大膽混進去,保證沒人懷疑。」
「等等,他也要去?」依蘭一臉嫌棄地看著維納爾,毫不避忌地當面表示嫌棄:「為什麼非和這個傢伙一起行動,我一想到和他待在一起,立刻全身都不舒服。」
「噢,大人覺得他可能會派上用場。」路易聳聳肩,「其實你想想,大人肯定比你更不爽,是不是就心理平衡了很多?」
依蘭:「……」好像很有道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八章 他的神格
霍華德揮軍返回首都,處理後續事宜。
路易帶著人,悄悄把依蘭送到了北冰國首都——易渡橋。
北冰國絕大部分地域終年天寒地凍,不過這裡的冰層非常特殊,冰中富含有機營養物質,盛產一種名叫冰薊的植物。冰薊生長在冰層上,根鬚紮在冰中,植株由五片異常肥厚的深綠色葉瓣組成,葉瓣正中結出一枚蓮蓬形狀的綠色果實,果實研磨成粉,可以做成各類麵食。
冰薊每年能結四次果,不需要人工種植,只有採摘果實用得上勞動力。北方的冰川地帶就是北冰國的天然糧倉,現在瑪法大陸七個王國中,北冰國是唯一一個完全不需要為食糧操心的國度。
依蘭站在了易渡橋高聳的城門外。
她用一隻小包袱把裝了魔神大人的金屬盒子背在背上,維納爾站在她的旁邊,很自覺地和她保持一尺以上的距離。
空中飛舞著雪花,整座城市銀裝素裹,巡邏的武士隊全變成了白頭髮。
進城之後,發現城裡非常擁擠和熱鬧,人挨著人,剛一站定腳背就被人踩了五六下。幸好路易大人很有先見之明,準備的是非常厚實的毛皮靴,保住了依蘭可憐的小腳趾。
維納爾無法繼續和依蘭保持距離——能不被人群沖散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依蘭趕緊把裝了魔神大人的金屬盒子挪到了胸前,雙臂緊緊摟著,以免被擠丟。
維納爾彆彆扭扭地撐開胳膊,保護依蘭不被人群推擠。
天哪!簡直比她授勳那天圍在榮耀廣場的人群還要更加密集!
大雪紛飛的天氣,誰也不會覺得冷,每個人都擠出一身汗,臉蛋紅撲撲的,大片大片的白霧蒸騰在人群上方,簡直就像身處一隻巨型蒸籠裡面。
依蘭百分之百敢肯定,王太子大婚的時候,一定會沖著人群撒金箔,一定!
七國語言是相通的,依蘭聽到周邊的人們都在議論王太子的大婚。
「聽說了吧,昨天王太子妃從王宮裡偷跑了出來,在廣場上大喊大叫,風儀全無!」
「不會吧!她要做什麼?」
「她給出了天價報酬,要求運輸冰薊的馬車送她到南面——她說她的情人帶著大軍過來了,要接她回坦利絲王國呢!別人告訴她坦利絲的軍隊已經滾出了我們的國境,她還不相信!」
「我的先祖啊!這也太傷風敗俗了吧!這樣的人也配做王太子妃嗎!」
「有什麼辦法,王太子就是喜歡她。噢!女人是不是只要長一張漂亮的臉蛋就可以為所欲為?」
「很不幸,事實正是如此呢。」
依蘭瞄了維納爾一眼。
「你看我幹什麼?」如今的維納爾根本不給依蘭什麼好臉色,他壓著聲音,陰沉沉地說,「如果你想問我,你和西芙誰長得美,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在黑暗神那張臉的面前,你們兩個都一無是處。」
依蘭:「……」她狐疑地觀察他的神色,想判斷這是維納爾的真心話,還是那個傢伙在借維納爾之口自吹自擂。
「別看我,你和我沒結果。」維納爾高傲地撇開了頭,「我現在不愛你了!」
依蘭:「……」算了算了,不和這個錯亂的孩子計較。
她緊緊地摟著裝盛了魔神的合金匣子。
想到馬上可以摸摸這個傢伙,她興奮得整個人都有點發飄。
她迫不及待地往人群深處擠去:「先找地方住下來,我快要累死了!」
為了安全起見,路易的人並沒有跟過來,而是停在首都東南五里外的小鎮上。
維納爾抬手擦掉了額頭上的虛汗,滿臉不爽。很顯然,依蘭的身體素質比他好太多了,並且所有的衣物行李都在他的背上——他都還沒叫累,她用得著這麼嬌氣嗎?
他瞪著她。
他現在對她的感覺非常複雜。黑暗神的暗影烈焰摧毀了他的欲望,無論從生理上還是心理上,他都不會再對她產生男人對女人的那種衝動。
但是終究有些意氣難平。
他的理智告訴他哪怕身在黑暗也要唾棄黑暗,但他也認可依蘭的善良勇敢……
噢,總之就是混亂且割裂。
他拖著沉重的雙腿,奮力在人群中穿擠,跟上依蘭的腳步。
很不幸的是,易渡橋的驛站家家爆滿。
逛了一大圈,發現沒有任何一家驛站能騰得出房間。別說正經的臥房了,就連馬圈邊上都已經搭滿了小型的帳篷,像那種只能靠坐在牆壁邊上睡覺的長條木椅,都已經被人群給占滿了。
絕大部分驛站就連大門口都擠不進去!
依蘭和維納爾撲騰了小半天,雙雙累得想吐舌頭。她不禁有點懷疑自己這一趟的目的——這真是來給魔神大人找身體的嗎?她非常懷疑,等到從這座名叫易渡橋的恐怖城市擠出去的時候,她自己的肢體還健全不健全了?
怕是得擠掉了胳膊和耳朵吧!
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在人潮裡面穿行,可真是比在大海裡面游泳更加耗費體力啊!
維納爾拼盡了全力,好不容易在路邊的冰薊涼麵攤上搶到兩個位置。小小的方木凳子只夠落下半個屁股,長長的條桌邊上擠滿了旅客,賣麵的粗壯女孩不停地驅趕著那些吃完了麵還賴著不想走的顧客。
點了兩盤甜辣油涼麵之後,依蘭和維納爾恨不得趴在髒髒的木桌上面睡上一覺。
依蘭實在是有些忍無可忍。她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問:「怎麼沒看到貴族聚區的區域?那邊應該人會少一些吧?」
維納爾沒好氣地說:「北冰國的貴族不住王城。他們住在有溫泉的山上。」
噢!溫泉!
累到半死的時候,誰不想泡在溫泉裡面恢復元氣啊。
「解決了這件事情,我請你吃烤肉、泡溫泉!」依蘭指了指維納爾背上的大包袱,「路易大人特意給我們準備了不少銀幣呢!」
兩個人望向放錢的地方,視線同時一僵。
包袱底下被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一件蝙蝠罩衣掉出一半,在風雪中招搖擺動,好像在嘲諷這兩個沒有什麼出行經驗的年輕人。
「遭賊了!」維納爾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張開了嘴巴。
「噢!」依蘭捂住了腦門,「真是出師不利!」
『砰、砰。』
兩碗看起來又涼又滑的冷麵被扔到了依蘭和維納爾面前的桌子上。
它……比想像中香了一萬倍!
透明的淺綠色冷麵看起來非常彈牙,淡淡的清香味道溢了滿桌,配上甜辣油的焦香……噢!哪怕沒有別的佐料,它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冷麵了。
依蘭不禁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暮日森林旁邊的小鎮上,詹姆士導師帶著自己和維納爾到老瑪麗的旅店去吃打鹵麵,那天維納爾嫌棄環境不好,根本不屑於動那碗麵,便宜了依蘭。
真是物是人非。
今天……
依蘭試探性把手伸向維納爾面前的冷麵,誰知他眼疾手快,一把摟住了麵碗,警惕地盯著她。
什麼貴族的挑剔、君子的風度,在饑餓中的美食面前,完全不堪一擊!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非常沒有節操地開始揮動手裡的竹叉。
就當做……還不知道錢已經丟了吧!
兩個人非常默契地吃完了麵。
「我去解釋。」維納爾艱難地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在這種時刻縮在女孩子身後。
剛一站起來,就看到一個頭上用紅繩綁了一根朝天辮的壯碩女孩雙臂環胸,兇狠地注視著他們。
她就是麵攤的主人。
「我剛才看得清清楚楚,」朝天辮女孩滿臉驕橫,「還沒有開始吃麵的時候,你們就已經發現錢丟了,但是你們還是吃了我家的麵!」
維納爾捂住了額頭。噢天哪!白銀鬱金香小公爵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尷尬過。
「所以,你們得留在這裡給我家做工補償!尤其是你!」她伸出一根手指,直通通地指著維納爾,「別以為你長得好看就可以吃白食!」
維納爾皺眉:「我可以用別的東西來抵……」
依蘭急忙打斷了他,興奮地看著朝天辮女孩:「在你家做工是嗎?包吃和住嗎?」
簡直是瞌睡來枕頭啊!
*
十五分鐘之後,依蘭躺在了後院小矮屋中的簡易小床上,舒服地伸展著四肢。
維納爾被那個綁著朝天辮的女孩帶到了院子裡,和她一起磨麵粉。
很顯然,朝天辮女孩看中了維納爾的美色,這才故意在發現維納爾和依蘭已經丟了錢之後,把美味的冷麵扔到他們兩個的面前。
願者上鉤。
住宿問題輕而易舉就解決了。
在人海裡撲騰掙扎了大半天之後,依蘭看著這間只能放下一張簡易小床的矮屋,感覺都像是住進了大宮殿。
她躺了幾分鐘,疲累一絲一絲離開了身體,恢復了滿滿活力。
她爬起來,走到院子裡面逛了一圈。
小小的後院,角落有一口井,院子正中擺放著一台手推石磨,石磨旁邊壘了一袋袋冰薊果實。
維納爾正在辛勤地工作。他磨出新鮮麵粉之後,朝天辮女孩就從井中汲出清亮的井水,在他身邊和麵。女孩笑容滿面,不停地逗維納爾說話。
女孩看到依蘭從屋裡出來,非常不耐煩地喊道:「回屋裡待著去,這裡用不著你,別添亂!一看就是沒幹過活的!」
嫌棄依蘭打擾了她和維納爾獨處。
維納爾蔚藍的眼睛裡面裝滿了鬱悶——他才是一看就沒幹過活的人吧?
依蘭環視一圈,老老實實地縮回了小矮房。她本來就是出來檢查一下周圍有沒有聖光之物。
和坦利絲王國一樣,浸過聖光的東西都是值錢貨,平民區是很難見著的。
依蘭反鎖了門,放放心心地攤開小包袱,把裝了魔神的金屬盒子捧出來。
『噢,我這該死的好奇心!』
『天哪,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我無法控制我自己。』
她裝模作樣地譴責著自己,唇角早已悄悄綻開了邪惡的笑容。
開啟暗鎖。
「哢噠。」
一層層合金金屬像花瓣一樣依次綻開。
層疊的金屬薄片分列左右,盒頂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孔洞。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她毫不猶豫地把胳膊伸了進去!
他不是經常這樣一把捉住她嗎!
今天,她就是公然報復!
「咦……」
金屬盒子裡面空空的,依蘭什麼也沒有摸到。
她費勁地把手旋了一圈,發現裡面真是空的——她上當了,那個傢伙根本就不在這裡。
「騙子……」
依蘭鬱悶地嘟噥著,準備把手收回來。
忽然,手卡住了。
一股冰冰涼涼的寒氣裹住了她的手,迅速凍結。
她感覺到整隻手掌被一層冰狀的東西裹了起來,體積增大,無法從那個拳頭大小的孔洞中收回來了。
「怎麼回事?」
她聽到了一聲很縹緲的輕笑。
是他!
他在裡面!
「喂!」她把臉蛋貼向金屬盒子,「放開我的手!」
她感覺到他的形狀在發生改變。
好像……好像是另一隻手,和她手指緊扣。
依蘭的心臟『怦怦』跳動,她動了動手指,感覺到他的形狀也在發生細微的改變,總之就是不讓她逃跑。
這種感覺好奇怪。
彷彿有一股股細小的電流在手指上面躥動,指尖麻麻癢癢的,心尖也像是被一片羽毛輕輕地撓。
她摁下心裡面怪異的感覺,沖著金屬盒子說:「你就這麼迷戀我的小手嗎!抓住就不放!」
話音還沒有落下,凍在手上的『冰塊』忽然就散掉了。散得飛快,好像嫌棄到不行。
依蘭偷偷一笑,摸黑在盒子裡面又撈了一把。
這一次,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冰冷的,像濃霧。
噢,這個傢伙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形態!
她沒有把手抽回來,而是輕輕緩緩地在盒子裡游來遊去。
距離天黑還早,她想和他說說話。
「這座城市太擠了,人擠著人,路都走不動,你一定不會喜歡。今天吃了冷麵,非常好吃。維納爾被外面那個綁著朝天辮的女孩看上了,我成功混到了落腳的地方。」
噢,說了一堆廢話。她不禁有一點臉紅,覺得自己很像絮叨的妮可。
「我去休息了,替你保存體力。」
她收手的時候,感覺到中指的指尖好像觸碰到了什麼東西。
就像……另一根不捨的手指。
她的心弦猛地一顫,腦海深處忽然傳出了一股非常玄奧的震盪,迅速通過她的手指,猛地觸擊在他的本體上!
「嚶——」依蘭的雙耳同時耳鳴,就像一根尖銳鋒利的線切割進了腦海,恐怖的反震力道從指尖傳了回來,是……是一個非常非常強大的封印,她碰到它了!
眼前冒起白光,無數交疊的畫面和聲音撲進她的腦海,依蘭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就像一隻被瞬間吹大的氣球,裡面塞滿了數不清的針,它快要爆炸了!
她慘叫一聲,摔下了簡易小床。
身體即將落地的一瞬間,黑霧從金屬盒裡面湧出來,化成人形接住了她。
「你又在搞什麼鬼……」
他的聲音驀然停住。
他發現懷中的女孩臉色慘白,額頭上滲出大顆大顆的冷汗,眼睛緊緊閉著,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面飛快地胡亂轉動。眉頭緊皺,睫毛顫抖,嘴裡憋出細細的嗚咽。
他摟住她的身體,盯著她,渾身逸散出暴戾的黑氣。
「痛……」她含糊不清地說。
他暴躁地把她整個團在懷裡,分出一縷霧氣順著她的嘴巴潛進了她的身體,檢查她的內臟是否出了問題。
沒有。
她的身體健康得像一隻小牛犢。
她可憐地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非常煩躁地盯著她。
人類,確實太脆弱了,隨時都有可能突然地、毫無緣由地死去。
如果她死了……
他的身體好像被無數冰針紮了一下,又冷又疼。
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必須得到她的獻祭,這樣她才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不,不對,應該說,這樣才能保證他要用的這個身體不出任何問題。
為了他自己的安全著想,他可以把神格分一半給她,幫助她成為半神。
他盯著她,幽黑的眼睛裡流淌著濃濃的佔有欲。
依蘭緩了一會兒,腦海裡的漲痛終於逐漸消失了。她試探著睜開眼睛,發現他盯著她,眼神令她心驚又心悸。
「把你的身體和靈魂都交給我。」他面無表情地說。
依蘭的小心臟差點沒承受住這樣的刺激——他還真去學了那個?
她緩了緩,小心翼翼地說:「拜託,別在不合適的時間和地點求歡啊。」
「什麼?」他皺了下眉。
依蘭抓住他的斗篷,把綿軟的身軀整個貼在了他的身上,為了照顧他驕傲的神之自尊心,她沒有直接說正事,而是很委婉地對他說:「我們都說好了要結婚了,當然會做那樣的事情啊,但是現在明顯不合適。」
她偷眼瞥了他一下,見他的眉頭皺得更緊,心一橫,抬起雙臂環住了他的後頸,把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他的瞳孔猛地縮了起來,瞪著她,整個神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著她偷親了他一口,然後又縮回了他的懷裡。
「你的身體裡面的封印是怎麼回事?」依蘭問。
「什麼?」他完全沒有回過神。
依蘭皺起眉頭:「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你的身體裡面有封印,我不小心碰到它,受到了反噬。」
「怎麼可能。」他扯下了唇角,「誰有本事把封印下到我的神格裡面。」
「可是我剛剛碰到它了!」依蘭緊張地攥著他的斗篷,「我非常確定!它很強大,我如果再和它對抗一會兒,意志肯定會全線崩潰。」
他盯了她一會兒,緩緩開口:「是什麼東西?」
依蘭搖了搖頭:「說不清,就像一萬隻蒼蠅、鴨子和母牛發出的聲音同時轟進我的腦袋……」
他:「……」
「那你怎麼知道它是封印。」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額心。
他記得很清楚,這個東西曾經說漏了嘴,她說用尾巴戳他是制止他犯傻。他現在就是如法炮製,戳她這顆犯傻的腦袋。
依蘭想了一會兒:「直覺。」
他挑了挑眉:「你接觸過任何封印嗎?」
依蘭老實地搖了搖頭。
「直覺源於經驗。」他摁住她的腦門,「以後別去人堆裡亂躥。」
依蘭:「……」
想一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密密麻麻的交疊畫面、嚶嚶嗡嗡的亂流合聲,確實是很像白天在人潮裡面推擠的經歷啊。所以她是擠出病來了嗎?
「但你還是要當心些。」她不太放心地說。
「傻子,」他把她平放在簡易小床上,閑閑懶懶地側躺在她身邊,手指捲著她一縷頭髮,漫不經心地說,「你以為我的神格是菜市場嗎?誰都伸得了手。」
依蘭果斷用上了激將法:「是嗎?我不太相信啊,除非你給我看看你的神格!」
他根本不上當:「做夢去吧!」
依蘭鬱悶地把背對著他。
他盯了她一會兒,好笑地勾起唇角。
神格裡面怎麼可能有封印。
他懶洋洋地檢查了一遍。
絕對沒有任何異樣。
天黑了。
依蘭小毛線蹲在他的胸口,看著他俐落地翻上了矮屋屋頂,順著三角或者是長方形的房頂疾速移動。
擁擠不堪的街道和寬敞平坦的房頂,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很擠嗎?」這個傢伙毫不留情地嘲諷她,「這就是你所謂的寸步難行?」
依蘭:「……」我是一隻聽不見聲音的毛球球。
很快,他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天黑後的易渡橋依舊人潮擁堵,但這裡卻有一大片空曠寬敞的場地,一圈火紅的雪櫻環繞著巨大的廣場,廣場正中斜斜地修建了四條很長的臺階,它們都通往一處高臺,像在拱衛著它一樣。
即便被雪覆蓋,還是能隱約看出整個高臺都紋滿了很有北冰國特色的圖案。火紅、濃綠,冰中之花。
「在那裡。」魔神蹲在一間房屋的屋頂,語氣平淡地說。
依蘭小毛線激動地探出了腦袋:「你的身體?感應到了?」
「是。」
「那還等什麼!」她激動地蹦了起來。
「這是北冰國的祭壇聖地,防備森嚴。」他閑閑地從屋頂上捧起一些新雪,搓了一隻硬梆梆的大雪球。
「你怎麼知道?」依蘭奇怪地問,「你不是也沒有來過這裡嗎?」
「呵,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只知道躺在盒子裡面睡大覺嗎?」
「呼——」他手中的雪球砸向廣場正中。
依蘭吃驚地看到,無數身穿白色衣服的武士從雪地裡冒了出來,令人眼花繚亂的回旋鏢疾射向那隻雪球,把它斬成了細碎的小雪粒。
依蘭:「嘶……」
「靠近祭壇只會更多。」他一邊說,一邊疾速後退離開了屋頂,像一道無聲的影子。
他撤到了對面屋簷下。
很快,依蘭就看到幾個白衣武士跳到了他剛才的位置,把周圍都檢查了一遍。
依蘭繃著尾巴,望向高高的臺階:「噢!該不會每級臺階都藏著一個人吧?」
「不排除這種可能。」
依蘭皺起了眼睛:「我先去探一探!」
依蘭小毛線把自己裹成了一隻小雪球,順著廣場邊緣悄悄地滾了進去。
『風!』
一陣狂風刮過,把藏在雪地裡面的武士一個個暴露出來,他們看起來有一點尷尬,對視一下,不動聲色地攏過積雪來蓋住自己。
依蘭小毛線趁機匍匐前進。
裹了積雪的身體滑溜溜的,在雪地裡噌噌地穿行。
她掀了幾陣風之後,順利來到了祭壇的斜臺階下方。
這個地方給她的感覺很不好。
就連烏瑪絲那間藏了瘟疫領主的地下室,都沒有給她帶來這麼糟糕的感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十九章 神秘祭祀
依蘭小毛線很快就橫穿廣場,來到了其中一道臺階下方。
它非常高,從下方仰視,感覺好像可以直直通到天上去。這樣的斜長階一共有四道,分別對應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高高的祭壇聳立在四道臺階正中,就像被它們牢牢拱衛著一樣。
依蘭很小心地靠近了臺階,悄悄地鑽到雪層下面看了看。
唔,她略微感到了欣慰。臺階表面繪滿了大紅大綠圖案,並沒有藏著武士。
她把自己癱成一張小雪餅,不動聲色地遊上第一級臺階。
噢,糟糕的感覺更加濃郁了,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她想要乾嘔。
她停在原地沒動,凝聚精神,準備好了魔法以應對變故。
風雪輕輕覆向廣場,沒有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
依蘭壯了壯膽,悄悄遊上了下一級臺階。
她想起雪層下方那些大紅大綠、凹凸不平的圖案。
有點兒像北冰國的食糧冰薊,似乎又有些不同——冰薊只有五片肥厚的深綠葉瓣,以及一枚圓溜溜的綠果實,並沒有鮮紅的花。
但是這些圖案的冰薊下方,都盛開著一片片火紅的花海。
依蘭壓下了心底詭異的不安,繼續向著高臺上方攀登。
很快,她爬到了臺階中段。
這裡的風變得暖暖的,雖然沒有味道,但熏得人很不舒服。無論向上望還是向下望,她都會感到眩暈,好像有種頻率非常高的震盪在『嗡嗡』地迴響。
依蘭覺得如果自己用的是人類軀體的話,現在應該已經趴在扶欄上面嘔吐了。
難怪臺階上沒有安排守衛,這差事沒人能做。
風聲裡好像夾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嗚嗚嚶嚶的,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哭。
依蘭毛骨悚然,直覺催促著她,讓她趕緊離開這個不對勁的地方。
她停在原地踟躕了一會兒,打消了逃跑的念頭——要是連一個沒有任何障礙的臺階都爬不上去,一定會被魔神瘋狂嘲笑的。
她趴在臺階上歇息了好一會兒。
用這個身體的時候她其實並不會犯睏,每次睡覺都是因為和他窩在一起實在太舒服了,讓她只想犯懶。
但這會兒她感覺到了睏倦。
奇怪的風和聲音,好像要把她拖進黑沉沉的地方,永遠地沉眠……
依蘭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這種狀態明顯不對勁!這裡肯定暗藏著什麼玄機。
她眯起了眼睛,四下張望。
然而並沒有什麼發現。也許有些什麼陣法之類的東西,但它們都掩在了白雪下面,看不清楚。
要不要來一陣大風?她猶豫了一會兒。
來吧!
可憐的乞丐之神再一次借用了信徒們的精神力。
依蘭小毛線悄悄從雪堆裡探出眼睛:「風!」
只見一股狂風平地而起,它猛烈地刮過廣場,把周圍種植的那些雪櫻全部刮彎了腰,雪地裡藏的隱者們狼狽不堪地在地上打滾,狂風襲向高高的臺階,捲起了厚厚的落雪層……
依蘭睜大了眼睛。
她看到,臺階上剛剛揚起的雪層,忽然轟一下落了回去,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拍回臺階上一樣。
依蘭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這裡有奇怪的力量!
是法陣,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還要不要繼續往上爬呢?依蘭小毛線瑟瑟發抖。
如果有什麼東西的話,它會不會已經發現她了?
依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繼續向上。如果連她都做不到,那麼魔神的血肉之軀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在不能使用黑暗力量的前提下,這隻球已經是他和她最強大的底牌了!而且她現在已經不再是平平無奇的毛絨球,她是魔法師!非常厲害的魔法師!
勇敢的小依蘭心一橫,繼續向上攀登。
因為確定了臺階有問題,反倒沒有了剛才那種未知的恐懼感。不就是讓人感到壓抑噁心嗎?反正她又沒有嘴巴,不會嘔吐的。
依蘭小毛線瞪著眼睛,快速衝向臺階頂端。
身下的臺階隱約傳來了奇怪的震顫,依蘭催眠自己:『不正常才是正常的!能感覺到不正常,那正好說明了一切正常!』
她拱到了臺階頂部。
四道長長的斜臺階都通向這裡。
這是一座很高的木質祭台,由無數方木搭建而成,方木非常密,硬要形容的話,它就像一隻方型的巨大木桶矗立在大地上。
木材的味道非常濃郁,混合著刺鼻的油彩味道,那股很熏人的奇怪氣息好像就是來自它們。
祭壇是有頂的,八角木頂,垂著古銅色的風鈴。風鈴很沉,有風吹過來,它們紋絲不動。
依蘭悄悄從雪層中探出眼睛,看了看。
主祭台的長和寬都在二十尺左右,是一個棕色的木質平臺,四角各有一根方木柱,撐起了木頂。
平臺正中央設了一座神壇,神壇上塑著一座大頭娃娃一樣的木雕像,雕像上纏滿了藏青色的布帶,布帶垂下神壇,很隨意地鋪在地上。
依蘭一抬頭,正好看清了大頭雕像的臉。
「噢!」絨毛猛地收縮,她差一點兒就順著高高的臺階滾了下去!
只見這座木刻的雕像咧嘴笑著,大臉上的表情就和那天夜裡圍在唐澤飛鳥身邊的那些送死士兵一模一樣!
詭異的笑容,幸福而滿足。
『有問題有問題有問題!有問題才是正常的!』
依蘭小毛線迅速安撫著自己,悄悄拱著雪堆,蹭到了左邊的方柱下面。
四根風雪柱下都堆積了一些白雪,供她掩耳盜鈴地藏住身體。
這裡如果存在著奇怪力量的話,很有可能已經發現了她這個入侵者。
不過依蘭並沒有很慌亂。經過數日休整,她的信徒們已經恢復了良好的精神狀態——可憐的乞丐之神時刻準備借用信徒們的魔法力量來逃命。
她給自己壯了壯膽子,然後暗暗觀察整個主祭壇。魔神既然感覺到身軀就在這裡,那麼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墊在這座詭異大頭雕像的屁股下面,這樣的話,她只要順著那些藏青色的布條悄悄潛過去就能找到它了!
依蘭小毛線主意一定,悄悄揚起了一陣微風,借著風勢把自己當成一團小雪球,『咻』一下滾到了兩條藏青布帶的中間。
一蹭,蹭進去了!
依蘭抬起眼睛一看,失望地發現木雕像並不是坐在封印魔神軀體的聖金盒子上面。
眼前是一個木檯子,繞了一圈沒有發現縫隙。木雕像就坐在這個疑似實心的木臺上,從依蘭現在身處的位置去看,可以看清雕像弧度詭異的雙層下巴。
『爬上去看看!』膽大包天的依蘭小毛線貼著藏青布條往上爬。
這些布條很陳舊,給人一種腐朽的感覺。
『這個國家特別奇怪!神神叨叨的。』依蘭嫌棄地爬上了木檯子,現在,她和詭異的木雕像平起平坐啦!
好像突然一點都不害怕了。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切開雕像爬進去看看魔神身體有沒有藏在它的身體裡面時,忽然聽到八角木頂上的風鈴整齊地『叮叮呤呤』響了起來,聲音綿密詭異,完全不像普通的風鈴。
噢!她剛剛放鬆了一秒鐘的心神!
依蘭毛骨悚然,下意識地轉動眼睛,透過布條盯住這座雕像。
是這個傢伙做了什麼手腳嗎?
等等……
不止是這裡有鈴鐺聲。
依蘭順著藏青色的布帶繼續往上爬,爬到了木雕像的手肘位置。
她探出眼睛,循著聲音望去——
只見一隊身穿寬大袍子的人正順著臺階爬上來,他們沒有頭髮,看模樣像是僧侶。
僧侶們手中拿著搖鈴,走一步,搖一搖,木頂上的風鈴也奇異地應和著他們,發出非常綿密的聲音。
依蘭發現,那股沉積在胸口的噁心感消失了。
『真是奇奇怪怪的!』她想,『不過有人來總是一件好事,多少能幫助我發現一點線索!』
她蹲在雕像的手肘上,注視著這一隊僧袍人。
噢,等等,另外三道斜長的臺階上也各有一隊人正在往上爬,總數過了百。
四面臺階上的搖鈴聲匯成了一股清心的聲浪,讓依蘭感到神清氣爽。
很快,領頭的四個人一起踏上了正中的木祭壇。
「剛才起了怪風。」一名灰白鬍鬚的長者用緩慢的腔調說,「祭祀豐收之靈的日子裡,從未有過這種不祥之徵啊!」
「可若是延緩祭祀,後果你我恐怕擔待不起。明日王太子大婚,還要親登祭壇參拜豐收之靈,萬一出個什麼差池……」
「再說,奉靈之子們已經有七日只沾水不進食,準備好了乾淨的身心來侍奉,無法繼續拖延了。」
「好吧。」提出不祥的長者被說服,「那就開始。」
四位領頭的長者揚起了寬大的僧袖,高舉手中的搖鈴,左右叉開雙腿,圍著木雕像開始了奇異的舞蹈。
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哼唱著像歌謠又像念咒的旋律,轉圈的速度越來越快,看得依蘭有一點頭暈。
她隱約能聽明白,他們是在讚美豐收,感恩祖靈的贈予,讓這片土地遠離饑餓與哀愁,每一個人都過得幸福滿足。
她的視線越過這四個唱跳的人,望向整齊列在臺階上的一百來個『身心乾淨』的奉靈之子。
他們都是相貌清秀的年輕人,有男有女,雖然七天沒有進食,但看起來個個精神都很好,眼神狂熱,就像高唱著讚美詩期待光明女神降下神眷的瓊斯老小姐。
這個儀式十分冗長。
自從他們出現,依蘭的精神就漸漸放鬆下來。無論什麼樣的狀況下,人多,總能讓人感覺到心理安慰。
她時不時抬起眼皮看看木雕像的表情,發現它並沒有什麼異樣。
在這裡蹲久了,依蘭產生了一種被妮可帶進光明教堂,聽著讚美詩打起瞌睡的錯覺。
唔……好像所有的祭祀祈禱都沒有什麼大區別。
就在依蘭小毛線開始昏昏欲睡時,變故再一次發生了。
她發現自己在動!
在動!
依蘭一下就嚇精神了。
木雕像木雕像!它終於要開始作怪了嗎?
她緊張地抬起眼睛,準備好了魔法——
咦,它看起來規規矩矩,沒有半點異動。
那她為什麼在移動?
眼珠一轉,依蘭發現在挪動的是雕像屁股下面的木台。
它在一片頌唱和搖鈴聲中,緩緩向右邊平移。
依蘭小心地用尾巴勾住藏青的布條,探出一隻眼睛。
只見木台移開之後,木質地板上出現了一個一尺見方的洞口。往洞裡一看,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見。
依蘭是可以夜視的,她什麼都看不見,意味著這個洞很深,也許直通祭壇底部。
這是要做什麼?
那四個唱跳的長者身後,年輕的人們排著隊走了過來,他們把搖鈴放在帶上來的木筐裡面,然後脫下身上寬大的僧袍,也扔進了木筐。
「噢!」依蘭小毛線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長針眼的一幕。
這些年輕人,袍子下面竟然什麼也沒有穿!
他們不僅剃掉了頭髮,連身上也沒有任何毛髮,臉孔和身體都光光滑滑,像是用蠟把所有的絨毛都清理乾淨了。
第一個光溜溜的年輕人上前一步,臉上露出幸福滿足的笑容,抬著雙手,直直跳進了木台下面的空洞裡!
依蘭嚇呆了。
年輕人跳下去之後,什麼聲音也沒有傳回來。
這裡有多深?他去了哪裡?沒有答案。
四列年輕人一個接一個脫了衣服往下跳。
依蘭身體發軟,絨毛全都貼在了身上,她小心翼翼地順著一條藏青色的布條潛了過去,把身體拉成長長一條,眼睛探到了洞口。
一個身段姣好的年輕女孩正在往下墜落。
依蘭緊張地盯住了她。
洞裡面一片漆黑,只有女孩白皙的身體非常醒目。
依蘭看著她一直往下墜落。
很深很深很深……
忽然,那一朵白蓮花一樣的身體突兀地消失在依蘭的視線中。
就像被濃墨吞掉了一樣。
依蘭頭皮發麻,在下一個年輕人繼續往洞裡跳時,她果斷使用了魔法——「風!」
狂風把這個沒穿衣服的年輕男孩掀了起來,扔到一旁的方柱下面。
「不潔者!」四位長者齊聲怒吼,「你想褻瀆豐收之靈嗎!」
年輕男孩滿臉驚慌,他求助地望向其他的人,但是其他人都像是躲避瘟疫一樣轉開了頭。
一名女孩冷冰冰地說:「骯髒的人,沒有資格和我們說話。」
「我沒有不潔……」男孩絕望地跪坐在地。
依蘭小毛線皺起了眼睛。
這麼明顯的邪惡祭祀他們難道都看不出來嗎?
只能魔鬼才會需要別人用生命來獻祭——哦不,就連魔神大人,他也沒有這樣的愛好!
她鼓起自己圓滾滾的身體,召來一陣又一陣怪風,把這些試圖往洞裡跳的祭品們吹得東倒西歪。
「天哪!豐收之靈發怒了!這是先靈的降罪!」四個長者捂著被吹得四處亂飛的袍角,驚恐地大喊大叫。
趁著沒人注意,依蘭悄悄來到了洞口。
魔神的身軀肯定在這下面!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
這麼黑、這麼高。
它應該直通祭壇的最底部,甚至要延伸到地底下去!
這麼深的地方,魔神用她的身體肯定不可能到達,只能她去。
『噢,除了一往無前之外,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依蘭小毛線用力鼓了鼓身體,捲住藏青色布帶的尾巴猛然一鬆。
『咻——』
她直直落向深不見底的黑暗洞口。
「怦怦、怦怦怦……」
她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瘋狂亂跳。
好可怕呀。
四周應該是方木搭建的祭壇內壁。
依蘭觀察了一會兒,奇怪地發現內壁和外壁並不一樣。從外面看,祭壇是由一塊塊長條形的方木建成的,但是它的內壁卻像竹節一樣,窄、均勻、緻密。
『裡面是竹子,外面是木頭嗎?』依蘭奇怪地想,『構造真奇怪啊。』
降落了一會兒,她估摸著快要到女孩剛才消失的地方了。
「風!」
風托住了依蘭的身體,把她送向內壁。
她把尾巴卡在了兩段竹節之間,身體拉長,窩在竹節的凹槽裡面。
一種很古怪的感覺爬進了她的腦海。
渾身都不舒服。
依蘭摁下了奇怪的感覺,順著竹節,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咕嚕……」
一個非常古怪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依蘭循聲看過去,發現一片漆黑中,有一團白色的東西翻了一個滾。
就像……有人在俯泳!
她仔細一看,看清楚了,這下面是黑色的黏液。
黑色的內壁、黑色的黏液,難怪從上面望下來只有一整片漆黑。
那這個白色的東西……不用說,一定是從上面跳下來的人!
依蘭不假思索扔出了風,把那個人從黑色黏液裡面挖了出來。
她一邊把這個人高高拋了起來,一邊思考該把他固定安置在哪裡。
還沒想到方案,黏液從他的身體上滑落,露出了只剩一半的身軀。
依蘭渾身一震,絨毛全部縮在了身上。
這個人……已經被吃掉一半了!
下面這些黏液,是怪物!
她渾身僵硬,看著這半具軀體跌回了黏液裡面,翻滾、翻滾,消失。
依蘭小毛線瑟瑟發抖。
天哪,幸好她先來探測敵情。要是貿然把魔神帶下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她有一點明白了。
上面那個木雕像其實是無害的,它就是一種象徵,哄騙人們幸福滿足地獻身怪物的象徵。
那這怪物……是什麼東西?豐收之靈?
依蘭不敢貿然挑戰一個未知的存在。
她靜靜地蟄伏在上方,緊張地監視著它。
很快,她發現下面的黑色黏液開始運動起來,一種很奇怪的令人作嘔的『咕嘟』聲不斷響起,好像是肚子餓一樣。
黏液附近的內壁漸漸發紅,一些暗紅色的液體滲入了內壁,向著四個方向不斷滲透。
正是四道長臺階的方向。
滲透很快就停止了,黏液開始翻騰,整個內壁發出了低悶高頻的震動,恐怖的『嗡嗡』低嘯聲響起,黏液越濺越高。
噢,是因為她破壞了這場祭祀,怪物開始發狂嗎?
依蘭直覺不太妙,她鼓足了勁,開始在左右內壁上彈跳,蹦向上方那個一尺見方的洞口。
地動山搖!
『懟懟懟懟!』依蘭已經很久沒有發出這樣的彈跳聲了。
這會兒情況緊急,她顧不上那麼多,扯著身體奮力地蹦躂。
「嘩啦——」
下方的黑色黏液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翻滾著、貼著內壁追了上來!
她被發現了!
依蘭一邊扯著身體飛速逃跑,一邊轉動眼珠往下望去。
噢!黑色黏液翻湧的間隙,她隱約看見最深處有金色微光若隱若現!
找到了!那一定是裝著魔神身軀的聖金盒子。
依蘭激動無比。
不過現在得先逃命,甩掉這條黑龍一樣的黏液。
「風!」
借著風勢,依蘭速度更快,像一枚小炮彈一樣,『嗖』一下,在黏液湧上來之前飛出了洞口。
「啪嘰。」她砸到了吊著風鈴的木頂上,摔成了一片小薄餅。
祭壇的檯子上,四位長者和奉靈者們正在伏地嚎哭,大聲喊著求豐收之靈息怒之類的話。
整座祭壇都在搖晃,依蘭知道這是因為那股迅猛狂暴的黑色黏液追在她後面左沖右突,撲得整座木質祭壇搖搖晃晃。
要不是四面還有四道斜長的臺階抵住高臺的話,恐怕這座危樓此刻已經倒下去了。
「嘩——」黑色黏液湧到了洞口。
「先靈降罪!」伏在祭壇上的人們鬼哭狼嚎,就像看見了世界末日一樣。
祭壇下面,白衣武士們也全被這場變故震了出來,他們呆呆地站在廣場上,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依蘭感覺到四條長臺階在高頻震盪,噁心的感覺再一次濃郁地襲來。
「嘩啦——」
黏液湧到了洞口。它體型龐大,絕大部分黏液轟隆隆地撞擊在木質平臺上,讓整座祭壇搖晃得更加厲害,伏在平臺上的僧侶們就像風雨中的小螞蟻一樣,他們摳著地板、抱著四根方柱,以防被甩下高聳入雲的祭壇。
「嘩——」猙獰無比的黑色黏液順著洞口擠了出來。
它擊中了木頂,整個木頂四分五裂,風鈴『叮叮鐺鐺』掉了一地。
伏在地上的僧侶們瘋狂地搖動著手中的搖鈴懇請祖靈息怒。
『看來他們都知道這裡面住著怪物。』
依蘭尾巴一彈,落到臺階邊的扶欄上,『咻』一聲急速往下滑。
真是驚險又刺激的長滑梯啊。
黏液長龍狂暴追擊,它轟隆撞碎了臺階左右的扶攔,咆哮著湧下臺階,緊追不捨。
依蘭又緊張又激動——這是她的調虎離山之計,她打算把它引到廣場下面,然後從另一個方向悄悄潛回去偷盒子。
就在依蘭美滋滋地盤算著自己的計劃時,忽然眼睛一花,只見身下的臺階像活了一樣,捲起末端,向著她兜頭拍過來!
「噢!見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