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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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3:47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潰逃,親親,恢復記憶

  沈長虹這段時間時昏時醒,一直是由簡禾三人輪流照顧的,澹台憐照看的時間更多。午時,澹台憐撐著頭打了個盹,一醒來,原先還好好地躺在床上的沈長虹就不知所蹤了。

  澹台憐大驚失色,動身追了出去,在後山人跡罕至的瀑布懸崖邊上找到了沈長虹。

  磅礡的白瀑布旁,沈長虹正坐在一塊滿布青苔的石頭上,水霧飄飄兮,沾濕了他的髮梢。他袖下的五指勾住了乾坤袋,直勾勾地盯著十多米下那個幽綠發黑的深潭。

  澹台憐懷疑他是來輕生的,不敢跳出去刺激他,準備悄聲走近,將人拉回來。無奈,沈長虹的靈力遠在他之上,在他靠近前就已發覺了他的存在。好在這會兒的他,終於徹底與那種渾噩的狀態一刀兩斷了。

  澹台憐如釋重負,將人拽回了主路上:「你下次要出去,想跟我說一聲。不然我可不知道去哪兒找你。」

  「抱歉,我只是心裡亂,出來散散心。」

  「唉,你……我就隨口一說,你不用這麼鄭重地跟我道歉。」澹台憐拍了拍他的肩,道:「話說,你散心也別跑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啊。你不知道,剛才那懸崖,底下潭水很深,又有旋渦暗流,東西丟進去了從來都撿不回來,人要是摔了進去了……難說。」

  沈長虹拽住了乾坤袋的繩索,臉上閃過了幾分奇怪的神色:「是嗎。」

  他們回到屋內不久,溫若流和簡禾就來了。

  沈長虹已換上了一襲乾淨的衣裳,起身來,鄭重地朝他們三人行了個大禮,表示自己明日就離開這裡。

  沈長虹道:「我師門遇襲當日,恰好有一部分的門生在外除祟,躲過了一劫。如今局勢混亂,我需要儘快找到他們。」

  「也就是說,千仞宮還有人活著?太好了。」

  死亡是生命的終點。而活下來的人,卻必須背負著沉甸甸的仇恨與死者的希望繼續走下去。這條漫漫長路,有人作伴,總比一個人走要好得多。

  溫若流道:「天大地大,你怎麼找?」

  沈長虹解釋道:「千仞宮的弟子有互相聯繫的暗號。」

  他這樣說了,溫若流不再挽留。澹台憐則抱臂,道:「可你這不是才剛醒嗎?這麼快動身,真的可以嗎?」

  「那日在混戰中,我的劍被折斷了,兩個魔族女人將我逼入了藏寶閣,我僥倖在裡面拾得了一個……邪器,死裡逃生。」

  簡禾奇道:「邪器?」

  「此物來歷不明,威力雖強卻難以控制,流落世間恐引起大禍。我已將它分屍銷毀。」沈長虹似乎不太願意說下去,頓了頓,續道:「那兩個魔狗,一人重傷逃脫,另一人則被我剖走了元丹……這個女人,我親眼見過她在外面發號施令,似乎是個身份顯赫的權貴。依照魔狗睚眥必報的性子,絕無可能輕易就放過我。追到叢熙宗來是早晚的事。我不能連累你們。」

  溫若流三人都沉默了。

  「那就這樣說定了。」沈長虹拱手,鄭重道:「明日我就啟程離開。今日之恩,來日必以湧泉相報。」

  因身體抱恙,沈長虹暫時騎不了馬,又無法將叢熙宗的馬車贈與給他。溫若流與簡禾明日還要下山,到那戶作祟的荒宅裡處理後續事宜,便決定多走一程,將沈長虹送到武陵外的一個有大船離開的渡口。

  渡口人來人往,沈長虹辛苦地擠過了人群,背著包袱走上了船,沖岸邊的簡禾和溫若流招了招手,又隔空做了一揖。

  江波蕩漾,大船漸漸消失在了盡頭。

  簡禾慢慢地地將手收了回來,道:「唉,希望他可以順利跟師門的人匯合吧。我們回去吧。」

  溫若流點點頭,將簡禾拉上了馬車。

  她剛坐定,一個船工撥開了人群,舉著一個香囊晃了晃,道:「哎,兩位,你們的東西丟了。」

  簡禾樂了:「大叔,你認錯人了吧,我從來都不帶這玩意兒。」

  「剛才有個穿青色衣服的公子,是你們的朋友吧。哎喲,他著急上船,撞到我身上來了。當時我都沒發現這香囊勾到我身上來了。」船工將那香囊放到了馬車上,道:「我把它給你們了,下回你們見著那個公子了,就把東西還給他吧,怪沉的。」

  「我的天哪,沈長虹居然貼身帶這種娘了唧唧的東西……」簡禾拎起了香囊的繩結,卻發現它出乎意料地沉重,嘀咕道:「這裡面裝了石頭嗎,這麼重。」

  溫若流看了一眼:「或許是錢袋。」

  「你自己看,袋口是縫死的,誰會把錢袋弄成這幅德行啊?我還懷疑他想將這東西沉進水中毀屍滅跡呢。」畢竟是人家的東西,不好私自打開,簡禾將它隨手塞入懷中,不甚在意地道:「算了,下次見到他再還給他吧,回去啦。」

  兩人從清晨出發,一來一回,回到武陵時,已是黃昏日暮的末端,夜幕將臨。

  不知為何,兩匹去程時很乖巧的駿馬,上山時顯然比平日躁動。透過枝葉,已經能依稀看見叢熙宗的仙府最高聳的樓閣一角了,兩匹馬大爺徹底罷了工,噴粗氣、翻白眼、尥蹶子,就是不願意往前走。

  天色越來越暗,林中萬籟俱寂,半點鳥聲也聽不見。

  些微不太對勁的感覺浮現在心頭,簡禾的心跳兀自加快,下意識地看向了溫若流。

  往日這個點兒,已是叢熙宗的掌燈時分。光芒應如潤澤明珠,輝映黑暗。而此時遠遠看去,唯有高聳閣樓上常年不熄的燈火在微弱地搖晃著。冷風習習,整座仙府,均隱沒在幽暗的林野中,只能勾勒出大體的形狀。

  兩人躍下了馬車,將馬匹拴在了原地。溫若流將簡禾拽在身後,微微屈膝躬身,掃開了枝葉,躬身前進。忽然,一道黯淡的金光在淡灰的瞳上一掠而過。

  溫若流剎住,抬手一拈,指尖濕潤,眼瞳微微一縮。

  樹上、樹後、草垛中,無處不在、鋒利可切肉斷骨的縛魔金絲,已盡數斷裂,失去了殺傷力,蛛絲一樣垂落在空中,滴答滴答地落著淋漓的鮮血。

  叢熙宗的防禦法陣被破了!

  簡禾猛地抬頭;「難道……!」

  溫若流當機立斷:「走這邊!」

  叢熙宗山門大敞,無人把守。以防有埋伏,二人一路沿著高牆,奔到了後山的方向,翻牆而入。

  長廊樓閣,除了沒有燈火以外,一如既往。

  極致的不安攫住心神,簡禾抹了把汗,忽然望見仙府之中,一座死水小池上,靜靜地漂浮著一個東西。

  溫若流的手猛地一顫,簡禾的膝蓋瞬間就軟了,兩人飛撲上前去,將水中的東西拉了過來,翻到了正面。

  簡禾眼眶一熱,捂住了嘴巴。

  九師兄。

  小少年睜著一雙灰蒙的眼睛,唇邊凝固著一灘血。

  不管生前如何玉雪可愛古靈精怪,人在死去以後,就是一具難看的屍體。

  簡禾咽下了熱淚。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還安好,兩人忍痛將這小小的屍身掩在了枝葉下,提起劍往前走。

  走過了大半個叢熙宗,終於窺見了一點微弱的人聲。那是後山,叢熙宗的仙府和小書房之間的那塊空地!

  溫若流的手很冷,死死地拉住了簡禾。兩人從樹後探出頭去。

  偌大的一片石地上,靠近書房與密林的一段,或站或躺著身著朱衣的叢熙宗弟子。倒地的幾乎都是年歲修為皆高的師父,還有很多年少的弟子活著!

  他們是被逼到這裡的!

  不約而同地,簡禾和溫若流都在第一時間尋找澹台憐的身影,終於在牆角下找到了他。他靠在了一個少年的身上,心口還有起伏,對方正在為他擦血,看樣子只是暈過去了!

  在他們的對面,是一道道漆黑高瘦的身影。垂涎而暴躁的魔獸在牆頭轉來轉去,渾濁的眼珠不斷在叢熙宗的弟子身上掃視。

  魔族人的最前方,立著一個身著灰袍的少年。迎著火把的光,他微微側過了頭來,露出了一張極為可怖的臉!

  原本還可稱作是陰鷙而英俊的臉上,從前額至嘴角爬過了一道足有三指寬的灼傷,那一塊的皮膚顯然比別處都要凸起和發紅,猶如被人用鞭子當頭打下了恥辱至極的烙印。

  魔族人有癒傷能力,不可能忍受自己臉上多了這道東西。除非……這道烙印是由某種特殊的東西打下的,以魔族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去除它留下的傷痕!

  據簡禾所知,迄今沒有仙劍有此威力。

  沈長虹說過,他在千仞宮的密室中找到了一個邪器,莫非這個邪器所造成的傷口……連魔族人也無法痊癒?!

  簡禾的腦海一片混亂,盯著這領頭的魔族人的側臉,忽然覺得有點眼熟。

  記憶碎片閃過腦海,簡禾差點坐倒在地。

  這個人……不就是五年前與她在屠雪城中有過一面之緣,喜歡祭城食人、性情殘暴、差點將她吃掉了的魔族小主子閻生麼?

  她都能記得,溫若流不可能忘記。簡禾抬起頭,果見溫若流的臉上陰雲密布,拳頭緊握。簡禾反過手去,回握住了他的手,喚回了他一絲理智。

  沈長虹說,被他吃掉元丹的,是一個權力頗高的魔族女人。

  閻生的這夥人之中,確實可能存在一個發號施令的權貴女人,那就是他的姐姐!幾年前,她就兜頭兜腦地斥責過閻生「亂吃人」的惡習,能指揮他的手下一點也不奇怪!

  「都不說是嗎?」閻生怪異地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一頭巨獸:「沒關係,我有大把時間跟你們耗下去。」

  一名門生大聲道:「我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沈長虹也不在我們這裡!」

  「還想騙我!!立刻將沈長虹和他的乾坤袋交出來給我!」閻生暴跳如雷,捂住了臉頰上的傷口,陰鷙道:「你們騙不了我,那東西就在附近!」

  簡禾咬緊了牙關。

  「那東西」是什麼?

  觀之異樣的動作和神態,很顯然,閻生有特殊的辦法,可以感覺到「那東西」的氣息。

  難不成他在找——沈長虹用來打傷他的邪器?

  沈長虹的乾坤袋裡,一直裝著他從千仞宮裡帶出來的邪器。閻生不僅要他的命,還想要那個東西。

  只是,今日中午,沈長虹早就帶著乾坤袋離開了。為什麼他還要一口咬定「那東西」在叢熙宗?

  簡禾閉了閉眼。

  除非——沈長虹走的時候,沒有把「那東西」帶走,而是留在了叢熙宗!

  他說自己已經將「那東西」分屍滅跡了。既然有「分屍」,那就肯定有「拋屍」的地點。

  為免夜長夢多,沈長虹極有可能偷偷背著他們,將那東西的殘骸拋在了叢熙宗附近。

  沈長虹對這東西的厲害之處一知半解,萬萬沒想到,即使只有一半,它的威力仍在,還可以讓閻生感知到。一個無心之舉,就為叢熙宗帶來了一場災禍。

  而她、溫若流、澹台憐三人被蒙在鼓裡,對沈長虹的舉動毫不知情。還以為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孰料早就有禍根埋下。

  簡禾這番猜測,其實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當日,魔族人之所以找千仞宮的晦氣,只因為他們知曉了千仞宮的密室中,藏著一個讓魔族人忌憚萬分的邪器。

  閻生動了據為己有的心思,沒想到沈長虹會在關鍵時刻將那東西奪到了手,將他打傷,殺了他姐姐,還帶著那東西逃脫了。

  沈長虹如泥點入海,了無蹤跡。

  但是,被那柄邪器擊傷過的傷口,卻會每時每刻都品嘗到被烈焰灼燒的滋味。越是靠近那柄邪器,反應就越劇烈,經年不息,痛徹心扉。

  從踏入叢熙宗開始,絲絲痛楚無聲在他傷口上湧動。可見,即使沈長虹不在這裡,他想要的東西,也一定在叢熙宗附近。可恨的是,直到現在為止都能沒找到!

  「沒見過!說了一百遍,我們就是沒見過!」

  一名門生忍著恐懼,站起身來,大罵道:「你們這些噁心人的魔狗,侵佔他人疆土的臭蟲!連爛胚都不如!終有一天會被人類斬盡殺盡!要戰便戰,別以為我們會求饒!」

  「今日我們就算死在這裡,你也不會得逞!有種就把天下的修道者都殺掉,否則,終有一天,你殺不死的人都將匯合起來,將你們五馬分屍!趕出九州!」

  閻生哈哈大笑:「好呀!那我就先從你開刀吧!」

  漆黑的魔氣沖著那名少年的腰腹而去,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澄瑩的劍氣擋住了攻擊!

  眾多弟子仰起頭,喜極而泣道:「大師兄!」

  「是大師兄和小師妹回來了!」

  從這一劍開始,混戰再開。已到了崩潰邊緣的叢熙宗弟子們彷彿又被注入了動力,咬牙放下了同伴的屍身,提劍反抗。有的則將傷員攙向後山。

  溫如流冷喝道:「不要戀戰,撤!」

  暈厥的澹台憐在這時醒了過來,簡禾替他打開了攻擊,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大聲道:「把能走的人都帶走!」

  這個時刻,就算是溫若流又如何?一方是傷重殘喘的師弟妹們,一方是兵強馬壯的魔族人,單槍匹馬即是螳臂當車,絕無可能扭轉局勢。

  澹台憐也明白這個道理,知道只能將遺體留下了,擦拭掉了眼中的熱淚,他大聲喝道:「所有人,攙扶起傷員,跟我來!能戰的人佈陣在旁保護!」

  從修煉以來,簡禾是第一次提劍對付魔族人。輕傷、乏力、導致她的血條值瘋狂地下落,但是經驗值卻在同時不斷上漲,「叮叮叮」地震得簡禾頭暈腦脹,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居然還漲了幾個等級。

  面對魔族人這種bug級的對手,除非將頭斬掉或是穿心而過,否則極難一擊斃命。

  眾人浴血奮戰,刀光劍影中殺出了一條血路,退到了懸崖邊上。渾身戰慄,劍柄已經被血流濕,滑溜溜的,握不緊了。若非叢熙宗的人,不會知道,在瀑布的後方,其實有一條濕漉漉的石梯,可以通往山的另一邊。

  黑夜裡看不清晰,還會以為他們都跳了下去,實則大家只是穿過了水簾。還能走的人背著傷員,在這僅有半米寬度可落腳、沒有扶手的小石路上飛快走過。

  看著一個又一個過去了,簡禾踹開了一個魔族人,經驗條滿溢,發出了金光,「叮」一聲又上漲了一個等級。

  簡禾略有些眩暈,扶著石頭,站住了。一個門生匆匆而過,伸手拉她:「小師妹,你還在等什麼?!快來啊!」

  「你們先走!我要等溫若流!」簡禾反手一掌拍過去,將他推進了水簾之中,抹了把臉,衝回了林中。

  從混戰開始,溫若流就是絕對的戰力,拖住了大部分的人。只是,再怎麼厲害開掛,他也是個人,如果大家都跑了,他絕無可能全身而退!

  沒跑出幾十米,簡禾就看見了前方的血泊之中,一個魔族人被穿心而過,壓在了溫若流身上。溫若流一蹬,將他踹飛到了數米外。

  借著月光,可見他的心口暈染了一團黑暈。簡禾滾了過去,將身子鑽到了他身下:「我來救你了,快走!」

  「……」溫若流劍差點拿不穩了,厲聲道:「你怎麼還在?!」

  「你不走,我也不走。呼,多虧我回來了,不然誰扶你,你以為自己是……是超人嗎?」簡禾攙著他,兩人飛快地走向了懸崖邊。

  就在即將跨過水簾時,一陣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一個沉重而巨大的黑影飛撲二來。

  溫若流眼中拉滿了血絲,攬住了簡禾的腰,低聲道:「相信我嗎?」

  簡禾不假思索道:「信!」

  「抱住我,不管如何都別放手。」話音剛落,他一手箍緊了簡禾的腰,一手護住她的頭,將人摁入自己懷裡,直直地滾下了高崖,「撲通」一聲,摔落入了潭水中!

  「嘩啦——」

  冰寒的水浸過了頭,簡禾被凍得渾身戰慄。溫若流將她托出了水面,兩人吸了口氣,頭頂卻忽然籠罩了一片陰雲。溫若流瞳孔猛縮,簡禾面無人色。

  那頭魔獸竟然也跟著跳下來了!要是被砸中了,五臟六腑都會移位!

  溫若流怒道:「吸氣!」

  簡禾照做,旋即被溫若流攬著,一同往深水中潛下去。下潛了好幾米,一聲巨大的落水聲在背後炸開,無數水花飛濺,白花花的水泡亂竄!

  明明已經抵消掉了一部分的衝擊力,簡禾還是被震得耳膜生疼,兩人被水波硬生生地砸壓到了水潭的深處!

  後背已經觸到了岩石,彼此於水中混亂地纏鬥著。陸上的魔獸不擅水,很快就撲騰著往水底沉下來。

  溫若流的衣帶不知勾到了何物,一下子遊不起來,反手去摸,他竟觸到了一塊冷冰冰的玄鐵。用力一拔,潭底的淤泥被揚了起來,長刃被帶了出來!

  使力太過,一下子沒有閉住氣,空氣咕嚕嚕地從溫若流的唇中逸出!

  簡禾用力拽住他的衣裳,蹬腿上游。她浮起的速度比溫若流快一些,水面透下了幽幽的綠光,水下的世界萬籟俱寂得如同另一個時空。烏髮繚繞漂浮,簡禾捧住了溫若流的臉,垂下頭去,將含到現在一直沒有吞下去的空氣往他唇中送去。

  瀕臨窒息的邊緣,兩人終於沖出了水面,離開了這個圓弧形的深潭,被一路沖往了下游。直到已經看不見火把的光芒,兩人被沖到了一處河岸邊上。

  溫若流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簡禾筋疲力竭,心急如焚,膝行過去,用力地按壓了他的心口好一會兒,沒有反應,不假思索地彎腰下去,捏住了他的下巴和鼻子,含住了他形狀優美、不點而紅的薄唇,往他唇中吹氣。

  覺得差不多了,簡禾微微抬起了頭。

  忽然之間,她感覺到後腦勺被人摁住了,又一次被壓了下去,親了個正著。

  簡禾瞪大眼睛:「唔!唔唔唔!」

  親了個夠本,溫若流終於鬆開了手,簡禾大怒,支起了上半身,腰又一次被勒住了,活生生地跌到了他胸膛上去。

  他輕咳了幾聲,說話時,胸膛微微震動,直抵她的耳膜:「你……」

  溫若流望著夜空,回味了一陣:「剛剛在潭水中,你往我口中送氣……我總覺得,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簡禾:「……」

  嗯?!

  某種被強行帶走的回憶打開了閘門。溫若流呼吸加促,翻身而起,捏住她的雙腕,壓迫下來,手指微微發抖,雙眼卻亮得驚人,啞聲道:「……你……你在潛龍山下,不是扔下我說要回你的番邦麼?!怎麼,五年後又回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4:06 P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想你,甜甜甜

  從聽見「潛龍山」三個字開始,簡禾即被震得魂飛九天。

  溫若流的記憶回來了!

  怎麼可能?怎麼會?!數據不是已經被無可挽回地清理掉了嗎?

  不可置信、茫然和無法細說的驚喜衝撞著她的心頭,簡禾如同漂浮在雲端,傻乎乎地接了一句:「原來你還記得我嗎?」

  「……」溫若流的五官微微地扭曲了一下,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氣。

  禁錮記憶的關卡被衝破,完整的記憶片段浮出水面來。事到如今,他也意識到了其中的怪異之處——人家失憶,應該會將一個時期的所有事情都忘掉。而他卻不一樣。經歷過的事情,他都記得,唯獨她的身影被乾乾淨淨地抹走了,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最為匪夷所思的是,不僅是他,就連澹台憐、鄔焱、沈長虹等人,都不約而同地忘記了她。就好像……有一股淩駕於世間規則之上的力量篡改了多人的記憶,只為了營造出她從未出現過的假像。

  而她本人,也不能說是沒有破綻。五年過去了,為什麼她的相貌看起來比原本還要更稚氣一些?她到底是什麼人?

  五年前從天而降,在他旁邊笑著鬧著過了三個月,最後趁著他虛弱一走了之的人是她。五年後偷偷跑回來,分明還記得他,也發現他不記得自己了,卻不點破,偷他的衣服,黏黏糊糊地纏著他、黏著他、一有空就摸他撩他……

  越是數著她的罪狀,心頭越是無名火起。溫若流磨牙,垂下頭,摩挲著她手腕內側柔嫩微涼的肌膚,輕聲諷刺道:「怎麼,不是找到朋友接你回去了?黏不上別人就回來找我了?」

  二人眼對眼、鼻抵鼻,近在咫尺。狹小的空間裡,急促的熱氣噴薄在彼此的唇上。只要其中一方按捺不住,微微動一動,便會擦槍走火。

  他這表情,簡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吃人。簡禾膽戰心驚,雙頰漲紅,腿軟地蜷縮了一下,聲如蚊吶:「不是……」

  溫若流逼問道:「不是什麼?」

  「我,我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回來的,是因為……」簡禾垂眸,睫毛抖啊抖的,小聲地給他熄火道:「因為我想你了,就回來了。」

  溫若流的心神和動作都有了一瞬的凝滯。

  「而且,你說話太過分了……」簡禾倒打一耙的功力到了爐火燉青的程度,期期艾艾地道:「我才沒有黏過別人。從頭到尾,我就只賴過你一個,也只黏過你一個……至於以前的事情,我也沒指望你會記得……反正,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吧……」

  一番話,避重就輕地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偏偏聽起來還有幾分道理,還每一句都搔在了他心臟上。

  「……」溫若流已經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了,憋了半晌,硬邦邦地道:「你想我?」

  「嗯……」

  「有多想我?」

  「很想很想很想!那個……」簡禾兩隻手腕已經被捏得發紅了,掙動了一下,求饒道:「你放手好不好?我手好疼呀,或者你輕點兒吧……」

  溫若流的喉結微微一動,拒絕道:「不放。」

  只是,力度卻不自覺地像她說的那樣,「輕點兒」了。

  「唉,我知道你生氣。要是你不解氣,我讓你打我一下吧!」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簡禾豁出去了,閉上眼睛,視死如歸道:「先說好,不要太用力,不許打臉!來吧!」

  溫若流深吸一口氣,再一次被氣笑了。

  又在耍小聰明。以為他看不出來麼?她就是仗著他不會真的打她,才有恃無恐地放出這句話。

  太多的疑團攪和在一起,亂麻一樣堵在了腦海裡。更不知道怎麼整她才好,既恨又愛,不捨得打,罵……看見她這副可憐兮兮、做小伏低、任他處置的模樣,難聽的話也說不出口。

  但要是什麼也不做,卻又憋氣得很……

  簡禾忐忑不安地閉著眼睛,掌心沁滿冷汗,夾著尾巴,縮著頭等待。

  溫若流應該不會喪心病狂得真的打她,否則,以他如今的靈力,一掌就可以將她打個對穿了……換位思考,如果是她,應該會掐對方的臉,掐到對方眼眶裡噙滿淚水、疼得不行才解氣。

  簡禾眼皮顫動,正胡思亂想著,忽然感覺到一陣熾熱的氣息拂面而來。

  她嚇了一跳,心如擂鼓,下意識就要睜眼看看。

  一隻手搭在了她的眼睛上,捂住了不讓她看。

  與此同時,她微張的嘴唇已被堵住了。

  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對付她的辦法,無可奈何的溫若流,最終將她壓著,吻了一下。

  ……

  才怪!

  結束了「上刑」後,簡禾猶如屁股著了火,披頭散髮地鑽了出來,悚然地滾到了遠處的一塊石頭後。

  溫若流任她跑了,自顧自地掀開衣襟,檢查自己方才被魔氣打傷的傷口。

  滲血易止,斷骨難癒,好在他身上都是些皮外傷,敷藥包紮即可。他在河灘邊解開了衣裳,洗掉了傷口上的污泥,撕下了尚算乾淨的裡衣一角,將傷口纏上。

  布條繞到了後方時,不知是不是動作太大、牽涉到了傷口,溫若流蹙眉,輕輕地「嘶」了一聲。

  簡禾原本還有些彆扭,但是聽見聲音,又自覺地滾了出去,道:「行了,別亂動了,我來吧!」

  她在溫若流身前蹲下來,將布條鬆開,重新包紮止血。瞥見傷口血肉模糊,看著都嚇人,簡禾不敢看了,纏布的力氣也放輕了不少。

  空中傳來一聲尖銳的長鳴。一隻深灰長翎的鳥撲扇了兩下翅膀,朝他們飛來。

  簡禾抬頭,驚喜道:「這是……」

  「是阿廉的仙寵。」

  一簇暗金色的劍穗從鳥喙上落下,被溫若流接住了。定睛一看,飄飄兮的穗絲被綁出了三四個結。

  武陵被譽為九州的桃源,但是,世界上沒有永遠安全的地方。各個宗派都會設定門生才懂的暗號,以及萬不得已時的逃跑方向。

  考慮到在危難時刻,人們十之八九不會帶著紙筆,用身邊常見的東西來傳信是最可取的法子。不同的東西代表了不同的信息。澹台憐傳來的信息,即是「平安,向南」,並在詢問溫若流的意思。

  簡禾揉了揉眼睛,道:「太好了!既然有閒暇傳信,大家應該是安全的!」

  武陵四周,南向是唯一的水路,其餘皆為山路。山路可能會被追擊、伏擊。而走水路就穩妥得多,因為鮮有魔族人在水上攔路,只要上了船就安全了。

  美中不足的是,要去南邊的渡口,必須穿過武陵城。魔族人既然進犯了叢熙宗,估計武陵城是他們的重點盤踞地區,明日肯定會亂成一鍋粥。

  非常時期,越是混亂,就越容易渾水摸魚。等魔族人完全控制這裡,水路就走不通了。

  簡禾道:「我們走水路嗎?」

  溫若流頷首,在劍穗上做了點手腳,拋回給了灰鳥。

  「那我們出發吧……」簡禾掃了水面一眼,看見了一具浮屍飄了下來,倒吸了一口氣。

  定睛一看,原來只是一件染血的長衣被空氣鼓了起來。屍體是沒有了,但是衣服底下,還真的若即若現地露出了一塊浮木,木頭的縫隙中,斜斜地插著一個黑漆漆的東西。

  溫若流淌水過去,將它拾了過來,扔在了河灘上。這是一柄長劍,比尋常的仙劍還要長上幾寸。劍身黯淡無光,劍柄凹凸不平,似乎爬滿了斑斑的深紅鏽跡,扔在路邊也沒人會多看一眼。

  溫若流使力,劍刃巋然不動,拔不出來。

  簡禾奇怪道:「這是哪來的?」

  溫若流若有所思道:「剛才落到潭底的時候,我的衣裳被一把插在淤泥裡的劍柄勾住了。應該就是那時候被帶上來的。」

  恰好卡在了木頭上,還跟著他們飄了那麼遠,也算是緣分了。

  潭底……

  如果無法毀掉某件東西,卻又想讓它永遠消失在人前,那麼,叢熙宗後山的深不見底的水潭,的確是個非常適合的地方。要不是遇襲落水,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潛到潭底去。

  沒人會不喜歡上古仙器。只是,當武器的力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等待著自己的結局便是被反噬。就像老鼠永遠無法操縱獅子一樣。沈長虹身無仙器,又受了重傷,卻急匆匆地將它分解、扔掉,說明此物邪肆異常,他控制不住,還很可能會受其影響和連累。

  他可真是……選了個好地方。

  九師兄生前顛顛地喊她「小師妹」的聲音猶在耳畔,他的遺體如今還躺在山上。只是,他們已經無法走回頭路,也沒法把他的遺體帶走了。

  簡禾鼻子一酸,不敢再想了,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溫若流,同時從衣裳內袋裡取出了沈長虹落下的香囊,道:「我們拆開看看吧。」

  溫若流撕碎了香囊,不出所料,香囊裡果然裝著用來幫助沉底的石頭,除此以外,還纏著一捲隱隱泛著暗光的長索。

  「這是什麼東西?弓弦?琴弦?鐵絲?」

  溫若流沉吟道:「應該是從劍上強行拆下的部分。」

  簡禾發現了新大陸:「等等,你摸摸看,劍柄上有些凹陷的地方,難不成這金弦原本是纏在劍鞘上的?」

  手動將金弦繞上去,全然沒有反應。

  溫若流道:「此劍有靈,被強行毀壞了,就像人生病了一樣,暫時無法恢復。」

  「暫時不恢復才好呢。這東西被毀壞了還能像GPS一樣把那些魔族人引來。要是修好了,豈不是隔了十萬八千里都能被追蹤到?」

  「……」溫若流道:「居劈愛思是何物?」

  「我家鄉那邊的土話,就是活靶子的意思。」

  長夜未央,明月蒙塵。

  溫若流在河邊跪下,捧起一捊涼絲絲的河水,盡數往臉上潑去。晶瑩的水珠順著英挺的下頜滑落,滴落在水面上。半乾的黑髮攏在一旁,濕衣緊貼後背,頎長而優美的線條展露無遺。

  胡亂地擦掉了水珠,他立在水邊,遙遙看向叢熙宗仙府的方向,許久,才回頭道:「我們走吧。」

  簡禾點頭。

  他脫下了惹眼的校服,將它翻了過來,把這無名的長劍包裹起來,背在身後。那團金絲則被他分開放到了另一個地方。

  兩人踏著夜色,天明之際,進了武陵的城門。

  叢熙宗昨晚被襲一事,不到一夜便傳遍了武陵。相信再過幾日,九州都會聽到這個噩耗。

  興許是初來乍到,魔族人還沒來得及接管武陵,城中果然亂哄哄的,不少百姓都在收拾家當,帶著一家老小離開。

  一般而言,魔族人只會挑不服他們的刺頭來殺雞儆猴,平民於他們而言,等同於螻蟻,很少會大面積地攻擊。所以,即使家鄉陷落,也還是會有人選擇留下。

  無奈,這一次接管武陵的,卻是個人盡皆知的殺人祭城狂魔。武陵恐怕會步上屠雪城的後塵,此時不走,難道還等人將刀子架到脖子上才走嗎?

  溫若流長得太惹眼,就算他不是叢熙宗的首徒,也屬於很容易被人攔下來問話的長相。兩人已經將校服脫掉,在山中走了一夜,素白的衣裳髒得很,沒有多餘的布料可以擋臉了。

  幸虧街上人人自危,兩人挑著偏僻的小道走。路經一面圍牆時,兩人意外地看見了上面張貼著幾張告示,繪著溫若流、澹台憐等人的模樣。

  簡禾捏緊拳頭,道:「手腳還真快。」

  「擒賊先擒王。」溫若流攬住了她的肩,催道:「別看,離開再說。」

  「我們還是得找東西擋一下,那些魔族人明擺著就是要抓你,既然在城中貼了告示,渡口他們也一定會派人守著……」

  「我知道。邊走邊找。」

  穿過了數條長街,幾聲高低不同的哭鬧聲從前方傳來。

  「不要臉!快把東西還給我們!」

  「那是我們的……!」

  原來是幾個大乞丐在趁亂搶幾個小乞丐的東西。簡禾定睛一看,被搶的那夥小乞丐,不正是幾天前才見過面的那幾個小孩兒麼?那異色眼珠的小姑娘嚇得哇哇大哭,場面亂成一團。

  溫若流臉色一冷,三兩下就將幾個流氓踹暈了。簡禾氣不過,衝上去補了幾腳。

  幾個小乞丐呆若木雞,連小姑娘也忘了哭了。與簡禾兩人一打照面,眾人轉憂為喜,紛紛道:「哥哥!姐姐!是你們!」

  「哥哥,我看見你們被畫在牆上了……那些壞人要抓你!」

  溫若流比了個「噓」的手勢,道:「沒受傷吧?」

  「沒有!」

  「他們剛開始搶我們的東西,哥哥你就來了,好神氣呀!」

  「沒受傷就好,都來幫我的忙。」簡禾沖他們招了招手,嘿嘿道:「將他們的衣服扒掉。」

  方才還在苦惱從哪裡找東西遮臉,這不,這幾個傢伙就撞到她手裡了。踏破鐵騎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脫不是人!

  溫若流:「……」

  小乞丐們大聲道:「遵命!」

  幾人通力合作,上下其手,將地上暈倒的幾個男人的外衣穿到了自己身上,還順手摸走了兩個有點兒癟的錢袋。

  溫若流將兜帽拉了下來,道:「走吧。」

  幾個小乞丐機靈地跟著他們,終於在午時來到了渡口。

  渡口人來人往,兵荒馬亂,比幾天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幾艘大船停在了江邊,人潮上上落落,更多的人被堵在了下面,正與船夫大聲爭論。

  「不行!沒錢的不能上!」

  「危難關頭,大家都是武陵人,通融一下怎麼了?」

  「我的船載不了那麼多人,個個都讓我通融,我這船就開不了了。你們還是早點往回走,走山路吧!」

  ……

  放眼四周,並沒有看見澹台憐等人。他們人太多,應該是分批混在人堆中離開的。只要大方向不出錯,離開武陵後,總有機會再見。

  溫若流道:「小心腳下,跟著我,別走散了。」

  簡禾和幾個小乞丐一起點頭。

  擠開了人群,他們終於來到了排隊的地方。那幾個流氓的錢應該夠他們所有人上船了。簡禾鬆了口氣,攏了攏衣裳,一晃神,忽然瞥見了長長的隊列前方,上船的木梯旁,兩個魔族人正徐徐走來,挨個打量上船的人。

  簡禾的腦殼嗡地一聲。

  糟糕了。剛才光顧著看環境,以為渡口沒有貼告示就安全了,誰知道魔族人會在這裡守株待兔……

  就在那兩人離自己還有幾米時,一個小乞兒忽然大聲嚎哭了起來:「爹,我害怕!」同時抱住了溫若流的大腿。

  小姑娘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拽著簡禾的袖子道:「娘,我們什麼時候才上船呀,我害怕。」

  溫若流與簡禾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將小孩抱了起來,輕聲哄著,不著痕跡地擋開了視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4:15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生子聖手,仙盟,潼關

  多虧了幾個小乞丐出神入化的演技,溫若流的披風又將無名長劍擋得嚴嚴實實的,兩個魔族人只以為他們是千千萬萬對普通夫妻之一,與之擦肩而過,就這樣放過了他們。

  從巷子那幾個流氓身上撈到的錢,不多不少,恰好可以送他們兩個大人、四個小童一起上船。逃離武陵的百姓數不勝數,這艘曾用來搭載貨物的大船的底倉均被改成了臥房,能多載幾個人是幾個人。

  若是只有簡禾和溫若流連個人,要和別人擠一個房間的。帶了孩子就不一樣了,船主大手一揮,給了他們一個單獨的小倉房。雖然還是要睡大通鋪,但好歹是自己的地盤了,不必睡覺還要防人。

  江陵千里,兩岸綠山。

  通過仙寵傳信,可知澹台憐等弟子如今正前後分散在十幾艘大船上。船隻的目的地稍有區別,但是途中不約而同都會在卞州停靠一陣。眾人遂相約在卞州再見。

  簡禾將信上的寥寥數語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長舒了一口氣,還給了溫若流。未免留下證據,每次看完,他都會將信燒掉。

  那天從瀑布後逃離的人,除了兩個弟子傷重不治,其餘人都活下來了,如今還有三四百人活著。這大概是最近能聽見的最好的消息。陰霾連日,得見拂曉。

  經由水路從武陵到卞州,最快也要半個月,更不用說這船路上還停了好些個地方,船上的百姓換了又換,武陵人越來越少,兩人不必再擔心那張通緝令的事兒了。

  再說了,現在他們帶了幾個小孩子,要是一天到晚悶在屋裡,鐵定會悶出病來。為此,兩人天天都會出去甲板遛孩透氣。

  由於目前偽裝成孩子娘,船上的大嬸們與簡禾迅速打成了一片、簡禾為此還獲贈了不少水果瓜子。這天,風和日麗,船行平穩,又是例行遛孩的時刻。

  幾個在甲板上嗑瓜子、腰肥體壯的大娘熱情地朝簡禾招手:「這不是溫公子他媳婦嘛!」

  「過來透氣,聊聊天呀!」

  碟中的瓜子肉金黃金黃的,十分誘人,簡禾這幾天嘴裡正淡出了個鳥味來,順水推舟,將遛孩的任務託付給了溫若流,屁顛屁顛地坐了上去。

  每逢這種時候,大娘們總會談起家裡的柴米油鹽、生活瑣事。簡禾畢竟沒有真的嫁過人,擔心亂說話會露陷,故而一直以聽為主,附和居多。今日不知怎麼的,聊著聊著,話題就像脫韁的野馬,朝著少兒不宜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家裡那口子呀,年紀大了,那檔子事越發不中用,半個月都不見有一次的。」

  簡禾:「……」

  「我家那死鬼老頭也是,每晚熄燈就推拒說累了,簡直胡說八道,我看他精神著呢,尤其是見到村口的小寡婦……」

  一位大娘感慨了幾句「歲月不饒人」,又道:「對了,林家媳婦,你上回說,你家那口子是比你小幾歲來著?」

  一名婦人答道:「三歲。」

  「多好呀。找男人,還是找年輕強壯的好,中用,光看臉可不行。」那大娘意味深長地說完,轉頭看向了一直沒吭聲的簡禾,八卦道:「溫家媳婦,你那口子長得那麼俊,中用不?」

  話題突然拋到了她身上,簡禾被瓜子肉嗆了一下:「……」

  一名婦人笑眯眯地搶道:「哎,還用問。我看人的眼光向來很準,一看就知道溫家郎君會武,力氣大,下盤穩,比那些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男人強多了。對吧?」

  簡禾很給面子地道:「嗯嗯。」

  那大娘捏了捏簡禾纖瘦的手臂,慈愛道:「溫家媳婦也是個好生養的,你們這對小夫妻還這麼年紀就生了這麼多孩兒,晚上肯定沒少努力!」

  簡禾:「……」

  「第一次見到溫家媳婦時,要是你不提,我還當你還是個十五六歲的新婚娘子呢。」

  簡禾乾笑:「哈哈,過獎了。」

  為了對上偽裝的身份,她將自己的年齡報大了幾歲,並沒有惹來這些淳樸的大娘的懷疑。

  大概是之前她很少參與話題,幾個大娘都打了雞血似的,不準備放過她。剛才的那個林家媳婦摸著肚子,憂愁而又期待地道:「我和我家那口子成婚都有四年了,肚子一直沒有動靜。溫夫人,你三年抱倆,可有妙法傳授?」

  簡禾嘴角一抽,推拒道:「沒有啊,我……」

  拒絕的話沒說完,她的肩膀已經被一名大娘親熱地搭住了:「其實我也想聽聽看。」

  在數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的注視下,簡禾猶豫了一下,剛才聽了那麼多八卦,輪到自己時卻什麼也不說,會不會顯得她很小氣?

  反正溫若流也不知道,就……強吹一波吧。

  簡禾以拳抵唇,咳了一聲,道:「好說好說,你們都靠近些……」

  ……

  瞎幾把吹了一個下午,簡禾的瓜子磕到了半飽,獲益匪淺的NPC大娘們終於捨得放她回去了。

  晚上,眾人圍在了一張桌子上吃飯。

  估計是受到白天那個話題的影響,簡禾三番四次都忍不住看向溫若流,心中捧腹,卻不敢表露。

  溫若流發現今晚的簡禾有點奇怪,視線總是往他臉上瞟。他一看過去,她就立刻移開目光,低頭扒飯,佯裝沒有偷看。

  三番四次,終於讓他逮個正著,兩人視線在空中撞個正著。溫若流哼道:「你今晚怎麼了?」

  簡禾裝傻充愣道:「啊?你說什麼?」

  溫若流道:「你老是看我幹什麼?」

  「嘿,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簡禾憋笑,往他碗裡夾了塊肥肉,堵住了他的嘴:「疑神疑鬼。趕緊吃,要涼了。」

  幾日後,這艘船停靠在了卞州的野郊。他們算是最晚離開武陵的,故而也是最後一批到達卞州的人,幾個小乞丐也跟著去了。

  浩浩蕩蕩的幾百人突然湧進卞州,不惹人矚目就奇怪了。幸虧這個渡口距離主城有一定距離,處於野郊之中。有傷的人都先行進城醫治、買藥了,沒受傷的人則都暫時住在了散佈在林間的守林人木屋中。

  仙府被毀,同門慘死,眾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然而這會兒,沒有時間給他們悲傷春秋,下一步該怎麼做、該去哪裡,要立刻決定。

  木屋中,澹台憐的臉色很差,擰開水囊的塞子,灌了一口,道:「傷員就不多說了,就算是沒受傷的人,天天睡在地上也不是個辦法。我們必須儘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安置大家。」

  從溫若流恢復記憶開始,系統與簡禾的聯繫就時有時無,不再如之前那樣隨傳隨到,信號彷彿受到了干擾。就像現在,簡禾想要調出地圖看看,都加載不全。幸虧她對來程時路人的話還有印象。

  簡禾看向了窗外鬱鬱蔥蔥的樹木,道:「前面的主城……是嵐城了吧。」

  眾人都沉默了。

  此城之名,取自山嵐之嵐,乃是赤雲宗的鎮守之地。

  捫心而論,赤雲宗絕對是一個又近又好的避難場所,既有寬敞的院舍可以收容他們,又有藥材和醫師救治傷員。更重要的是,它離武陵足夠遠,即使嗅著氣味,也沒那麼容易找到來。

  只是,在經歷過沈長虹一役後,他們難免會心生猶豫——若是這一投靠,讓赤雲宗重蹈叢熙宗的覆轍,那可就……

  那柄長劍的秘密只有簡禾、溫若流、澹台憐三人知道,眾人都以為叢熙宗之所以遭禍,只是因為收留了沈長虹。

  一名弟子恨意難消,猛地一捶桌子:「當時就不該幫他!」

  有人道:「別說了。」

  簡禾沉默。

  平心而論,仙門排得上號的勢力不多,千仞宮倒了,下一個被盯上的,不是叢熙宗就是赤雲宗。魔族人找上門來是遲早的事。他們狼狽如斯,只是因為沈長虹將這條導火線縮短了,短得讓他們措手不及而已。

  前路茫茫,高一輩的師父皆在那晚身亡。雖然「宗主」一位並沒有轉移,但是所有人都默認了溫若流就是他們的領頭人,都在等他做決定。

  溫若流考慮了很久,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道:「你們都在這裡等著,我去與鄔焱見一面,今晚就回。」

  澹台憐和簡禾異口同聲道:「我也一起去!」

  溫若流道:「不,阿憐,你留在這裡,保護其他人。」

  澹台憐捏緊拳頭,道:「好!」

  黃昏中,簡禾與溫若流輕裝簡行,取道嵐城。

  嵐城的風光絲毫不遜色於武陵,大街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小童在街角巷尾無憂無慮地玩鬧著。

  只是,魔族人懸在空中的鍘刀一日不消失,這樣的安寧又能持續多久?

  穿過密林,抵達了赤雲宗仙府的石梯下,簡禾二人均是一怔。

  林間的空地上正立著二十多個少年,均身著赤雲宗藕色的校服。山梯前停了一輛板車,上方躺了個半死不活、形容狼狽的人,衣服倒是沒什麼血,就是破破爛爛的,像是在沙地裡滾過。恰好有人側開了身子,板車上那人粗狂而英俊的相貌展露無遺。

  簡禾吃了一驚。

  怎麼會這麼巧,這位仁兄就是他們要找的鄔焱!他怎麼搞成這副模樣被人抬回來了?

  氣息一亂,赤雲宗的弟子們就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喝道:「誰?!」

  「是我。」溫若流從陰影下走了出來,摘下了兜帽。

  此聲一出,哼哼唧唧的鄔焱倏地睜目,一瞬彈起,震驚道:「我去,溫若流?!」

  雖然沒穿校服,不過赤雲宗與叢熙宗的關係向來親近,過往曾一同除祟。其餘的門生也認出溫如流了,紛紛收回了武器。

  鄔焱道:「怎麼,你是來找我的嗎?」

  「……」溫若流歎道:「原本是的。你先去治傷吧。謝子堯在嗎?」

  「瞧不起誰啊,老子只是被一隻畜生叼著顛了幾天,還沒死呢。」鄔焱噴出一口粗氣,道:「不是開玩笑,你來得真是巧!我剛準備寫信找你,你就出現了。上去再說吧……」

  叢熙宗遇襲的噩耗早已傳遍了九州。有傳言說人都死了,也有傳言說逃了一半。這半個月來,叢熙宗的弟子就像混入大海的水珠,無聲無息無蹤無影。就連關係緊密的赤雲宗也收不到一點風聲。

  上了山後,簡禾發現,赤雲宗好像早已預料到了他們會來尋求幫助,將後山一片隱秘的書齋都清理了出來,叢熙宗一半的弟子被藏了進去養傷,其餘人則棲身在嵐城中,隨機應變。

  連日奔波,這個晚上,大多數人終於可以在床上睡個安穩覺了。

  鄔焱被人抬了上山後,當晚就去治傷了。謝子堯年歲最長,生得一副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兩年前已繼任赤雲宗的宗主之位。

  翌日清早,風塵僕僕地從外地歸來的謝子堯,灌了幾顆仙丹後恢復了精神的鄔焱,溫若流,簡禾以及兩個宗派合共十多個高階的弟子,聚在了一堂。

  謝子堯道:「阿焱,你現在身體如何了?

  鄔焱一擺手:「我沒事。溫若流,你們的那些受傷的小朋友現在如何了?」

  溫若流搖頭,道:「先說正事吧。」

  「好……這半個月我經歷過的事,你們可能會覺得很匪夷所思,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沒有看錯。」鄔焱深吸口氣,道:「從頭開始說吧。半個月前,我單槍匹馬跑到了北邊的大漠除祟。魍魎是解決了,可我也在大漠裡迷了路。」

  簡禾:「……」這的確很有鄔焱的風格。

  「第二天的日間,我被曬得快不行了,靈力支撐不住仙器,只得將劍歸鞘。一隻出來覓食的魔獸發現了我,遠遠地朝我飛來……我還以為自己這次必死無疑了,誰知道它沒有當場吃了我,而是將我叼回了它的巢穴。」

  溫若流面無表情道:「或許是想用你的骨頭築巢。」

  「應該是了。但是也多虧了它將我叼了回去,我才能發現一個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鳥獸的巢穴深廣,佈滿鋒利的荊棘。鄔焱藏在巢穴的角落,調息恢復力氣,待靈力重新灌注回仙劍後,逃了出去。

  站穩以後,所見之景讓他當場傻眼了。

  無邊無際的大漠上,倒扣著無數座形狀怪異的石塔,魔氣沖天,鋪天蓋地。有魔族人進進出出。與其說石塔是「屋子」,倒不如說那是通向地下面的入口。

  那隻魔獸將他抓進了魔族人的巢穴附近!

  關於魔族人的來歷,九州有很多說法。依據他們進犯的方向,流傳最廣的傳言是——他們是從九州最北端的那片人跡罕至的秘境中來的。

  傳言之所以是傳言,是因為從來沒人有能耐去一探究竟,去了的人也不可能活著回來,所以這個說法一直沒有得到證實。魔族人的來歷,自始至終都是個謎。

  「我有心想搜尋多一點信息,只是一旦靠近,就會被發現,只好趕緊退走。還沒走到潼關,就被人救起了。」鄔焱灌了口冷茶,雙目炯炯發亮:「那個傳言一定是真的,魔族人就是從荒漠密境中來的,他們的老巢,就在石塔裡。源源不斷的魔兵,也是從那裡出來的!」

  「我就奇了怪了,地下那種地方,怎麼可能長出那麼多的魔族人……」

  「非也。」溫若流垂眸,道:「魔族的出現,沒有任何預兆,不見滋長的痕跡,在一夜之內憑空出現,可見並非九州本土之物。我懷疑,就在那些石塔下,或許會有一扇門,或者說有一道裂縫,魔族人在另一片大陸長大,再利用這道裂縫進入九州。」

  簡禾:「……!」

  這個奧秘,是在《仙途》的劇情進行到後期才被真正證實,並公之於眾的。原來溫若流在仙魔大戰還沒打響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地底的秘密!

  「如果這道裂縫真的存在,怪不得他們可以不斷地輸送新的兵力過來了!」

  「那麼說,只要我們將它堵上,豈不是可以斷了魔狗的後路,關門打狗?」

  有人道:「會不會太武斷了?魔族人也有可能從東邊來,再到西邊築巢啊。」

  「不會的。師弟,你換位思考一下,換了是你,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想要早點安家落戶,你會特意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紮根嗎?正常人都會守著已有的據點,加緊擴大勢力範圍啊。」

  「先別下定論。」謝子堯做了個停止的手勢,道:「為今之計,唯有親自去潼關看看。」

  潼關……

  簡禾放在膝上的指尖微微發抖。

  《仙途》的劇情開始推動了。溫若流即將大放異彩的仙魔大戰,即將打響前奏了。叢熙宗與赤雲宗這一次聯手,也被視作是仙盟的雛形。

  只是,她很清楚——這一次前往潼關的試探,註定是要鎩羽而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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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本章發散出的小劇場‧沒什麼卵用的知識——

  丁丁的長度=(身高-105)x0.618÷3.14

  ……

  是不是準備掏出計算器去翻病友的身高了?不用那麼麻煩,我複製一次(*/w\*)。

  玄衣 188cm(人形)

  賀熠 179cm

  姬鉞白 186cm

  夜闌雨 185cm

  溫若流 188cm

  【人不可貌相,身高不是唯一標準。此公式僅供娛樂,不具有嚴謹的科學依據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4:24 P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共眠,兵器庫

  據載,叢熙宗將在逃離武陵的大半年後,收復失地,重建仙府。浴火重生後,實力大勝往昔的叢熙宗將與赤雲宗一道,聯結九州的六大宗派,向天下修士發出號召令。仙魔的鏖戰——或者說,人類的反擊戰,是在那個時候才有了進展的。

  在仙府重建之前的階段,無論做出什麼努力,都無法弄出太大的水花。所以簡禾可以斷定,這一程,一定會無功而返。但是她又絕無可能說出口來。

  自從溫若流的記憶掙脫桎梏回籠以後,簡禾就連接不上系統了。血條值之類的功能都還在正常運轉,唯獨是呼喚系統時永遠沒有回聲。

  淡淡的不安縈繞在心頭,簡禾長籲一口氣。

  罷了,反正潼關以後就是仙門的戰前線。讓沒見過魔族人的NPC萌新去見識一下未來戰場的嚴酷環境、讓頭兒們多去瞭解魔族人的訊息,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傷者被赤雲宗隱蔽而妥當地保護了起來。溫若流將那把無名的長劍藏入了乾坤袋中一併帶走。這樣,魔族人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會第一時間找到嵐城來。

  三日後的清晨,兩宗合共五十人從嵐城出發,輕裝簡行,於半個月後抵達了潼關。

  在荒涼廣袤的北地中,潼關是一朵盛開在沙漠上的花,民風民俗大大迥異於九州其它地方,曾經也是一方大城。

  可惜,在魔族人剛踏足九州時,潼關的修士首當其衝,城民跑的跑、逃的逃,城裡空下了不少的民房。

  眾人牽著馬匹在大街上走過,都覺得很新奇。長路的兩旁支著不少小攤,兜售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膚色黝黑的姑娘撩開紗布,從屋內探出頭來,懶洋洋地打量他們。商人牽著駱駝在市集上進行買賣,駱駝等得無趣了,偷偷在嚼主人的衣角,身上的銅鈴叮噹作響。

  溫若流與謝子堯兩人先行一步,在城中尋找能落腳的地方,剩下這些小輩們牽著馬慢慢晃。

  「這裡就是潼關啊……」

  「風好乾,我流鼻血啦!誰有手帕?」

  「比我想像的要繁華多了,我以為就一個小鬼城。」

  「剛才走過來,你沒看見十間民房有八間都封著門麼?其實已經走了很多人了,也就集市的這一塊熱鬧而已。」

  澹台憐皺眉道:「走了八成,還有兩成。這些人難道就不怕嗎?」

  「跟屠雪城一個道理。魔族人只找修道之人的麻煩,老百姓嘛……災禍一天沒落到自己頭頂上,總會有抱著僥倖心理的人。」簡禾隨手將市集上一個差點兒歪倒的瓶子扶正了:「再說了,魔族人並沒有接管潼關,似乎對這裡沒什麼興趣。」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這裡環境太差了!你以為魔族人不會享受?」

  「現在不逃,出事的時候就逃不了了。」澹台憐冷哼道:「魔族人想襲擊你,又不會事先跟你打招呼。」

  簡禾知道澹台憐父母是被魔族人所殺的,說起這種話題,他比一般人更容易點著,遂沒有多言,岔開了話題:「哎,你們看那個小攤子上賣的是什麼?」

  一個老頭的攤子上擺了一面古樸的鏡子,鏡面好似沒有打磨過一樣,呈現出微微發綠的色澤。

  有人小聲道:「哇,鏽成這樣,也好意思拿出來賣……」

  「說什麼呢!」那老頭的耳朵靈得很,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瞪眼道:「這可是秘族法寶!我放在這裡是保風水,不賣的!」

  澹台憐抱臂,道:「一面破鏡子也好意思說是法寶。」

  一張嘴就得罪人,簡禾哭笑不得,一掌拍歪了他的身體。

  老頭道:「哼,黃口小兒,有膽子就湊上來,我讓你見識見識它的厲害。」

  一個少年爭著道:「讓我來,我來!」他湊到了鏡子前,鏡面自然是映不出他的樣子的,停頓了大概三秒後,平坦的鏡面忽然蕩起了波瀾,升出了一縷豔色的紅光。

  眾人大感驚奇:「哇,這是什麼意思?」

  老頭子看了一眼,慢吞吞道:「這說明你很快就會有姻緣了。」

  「啊!」那少年捂著嘴,震驚道:「我娘的確寫了信給我,說想給我定親……原來這面鏡子可以預示未來嗎?」

  簡禾道:「我看,預示的不是清晰的未來,只是氣運。」

  剛才還看不上它的人躍躍欲試,厚著臉皮一個接一個地去試照。輪到澹台憐時,鏡子金光四射,刺眼至極。

  簡禾心道:「這鏡子還挺有靈性的,澹台憐的光比NPC們亮太多了,前途無量啊。不知道溫若流來了,誰會比較亮?」

  「愣什麼,輪到你了。」有人推了簡禾的佩劍一把。簡禾笑笑,湊上前去。奇怪的是,等了好一會兒,鏡面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到小師妹這裡就照不出了?」

  「失靈了吧。」

  簡禾鬱悶——難道她是外來者,所以遊戲裡的法寶對她沒用?太過分了!

  正巧這時,謝子堯的仙寵傳信來了,稱已經找到住所了,眾人推推搡搡地走了。在人家攤子前鬧了那麼久,簡禾有點不好意思,想給錢這個老頭,誰知那老頭卻擺手說不要。

  等他們都走遠了,老頭才將鏡子抱入懷裡,用袖子擦了擦。

  鏡子沒有壞。什麼光也沒有,只能說明那個姑娘——命不久矣了。

  所以,她沒有未來可以照出來了。

  生意人雖然愛財,但是將死之人的錢,是不會收的。

  ……

  風蕭蕭兮易水寒。

  潼關的西側城樓內。

  穿過了陰森的石梯,走到最高處。眾人面無表情地站在了四面漏風的走廊上,不斷感受著風沙的鞭笞。

  石室內,乾燥的石地上,散落了不少草編的席子,倒是不舊,就是灰塵有點多。

  「我們今晚就睡這裡?睡在西城樓裡?睡在地上?大通鋪?」

  「睡地上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走廊只有幾根柱子,明天醒了,肯定滿身都是沙子吧。」

  鄔焱一掌拍下去,佯怒道:「有得睡就不錯了,還挑!」

  「城中不是空了很多民房嗎?」

  謝子堯溫聲道:「無主之屋,不能擅闖。今晚大家都將包袱裡的擋沙的長布拿出來,掛在柱子上擋沙吧,應該能擋住大部分的了。」

  澹台憐道:「裡面沒有房間嗎?」

  「都鎖死了。」溫若流道:「夜裡會很冷,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吧。」

  「是!」

  夜裡,城樓中只有兩盞微弱的油燈。席子壓根兒不夠那麼多人睡,大家自發將床尾都讓給了比自己輩分小的人。簡禾是唯一的姑娘,被安排在了最靠牆的位置睡。溫若流睡在她身邊,隔開了她和其餘人。

  午夜,鼾聲陣陣。沙漠的夜晚很冷,也只有體熱的人才睡得踏實了。簡禾面對著圍牆,將大部分的靈力都用到了雙足上,小小地搓著手掌。

  不想讓人覺得她嬌氣,簡禾忍了許久,小聲地將鼻涕吸回去。

  忽然,有人在她耳後道:「睡不著?」

  簡禾一愣,躺平了,又覺得那股寒意隔著席子侵入,她將身子轉向了溫若流,小聲道:「你怎麼也沒睡著。」

  「感覺到你在抖了。」溫若流握住了她的手,皺眉道:「怎麼這麼冷?」

  「還行,反正快天亮了。」他的手像個天然的暖爐,所有人都睡著了,只有他們在角落偷偷摸摸地說話,似是在幹壞事,簡禾小聲道:「我吵到你了?我躺遠一點吧。」

  「你轉過去吧。」

  「啊?哦……」簡禾不明所以地將手抽出,翻過了身去。身後傳來了悉悉索索幾聲衣裳解開的聲音,不一會兒,一件暖洋洋的衣裳蓋住了她。

  最初,簡禾還以為溫若流是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了。誰知道,下一秒,一個溫熱的身體貼了上來,從身後將她攬入了懷中,用衣服將她整個人蓋得嚴嚴實實的。

  「這樣暖不暖?」

  簡禾的後腦勺抵住了溫若流的心口,思緒空白了一瞬,盯著前方的圍牆,點了點頭。

  溫若流壓低聲音說話時,胸膛貼著她的後腦勺,在微微震動:「睡吧。」

  簡禾「嗯」了一聲,卻沒有閉上眼睛,道:「我們明天怎麼找路?」

  「鄔焱的衣裳上有氣味殘留。」

  「這裡雖然很冷,但是東西很好吃。特別是今晚的烤羊腿。你喜歡嗎?」

  「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四肢慢慢地暖了,簡禾越來越睏。

  「我……有件事問你。」溫若流停頓了許久,做了一分鐘的心理建設,才道:「你……上回說,離開的五年,一直很想我,是真的嗎?不是在哄我吧?」

  沒人回答,他一低頭,原來簡禾已經睡著了。

  溫若流:「……」

  夜闌人靜。

  聽不見身後的人的動靜了,簡禾微微睜開眼睛,彎唇小聲道:「真的哦。」

  睡至半夜,一陣突兀的爆破聲和震盪驚醒了所有的人。一躍而起,衝到了石欄邊,眾人的臉色大變。

  潼關的街道密佈著奔逃的百姓,西城牆上不斷有巨石落下。

  澹台憐一語成讖,魔族人還真的在今天找麻煩來了。

  一個魔族小公子喜愛非常的魔寵丟了,跑進了潼關中。為了將它活捉回來,方會下令守住四個城門,以震聲驚出那隻魔獸。

  此乃事情原委,但是對於人類而言,這不過又是喜怒無常的魔族人的一次心血來潮的玩弄和進攻。

  「都先離開這裡!」

  西城牆正在搖晃,石柱斷裂,堵住了露天的長廊。碎石密雨一樣砸落,稍有不慎,就會被震得滿口鮮血。眾人抓起了武器,奔至了一樓。入口搖搖欲墜。簡禾因為睡在最裡側,跑得也是最慢的,等她和溫若流離門邊還有三四米時,轟隆轟隆地落下了一堆碎石,將入口堵死了!

  漫天塵埃中,溫若流眼尖地看向長廊最末端有一扇門,道:「這邊!」

  一路劈砍開了石頭,兩人踢開了那扇門,前方出現了一道通向地底的狹窄樓梯,不知是什麼地方。不過相比起背後滾滾而來的石流,這是唯一的選擇了。

  簡禾亂滾帶爬,與溫若流飛奔下去。拐角之時,二人的長劍被鎖,只得遺棄。跑到了盡頭,踹開了密室的門,溫若流將簡禾飛撲在地。

  「轟!」

  兩人驚魂未定地回過頭去,通向地底的樓道已經坍塌了,再晚一步,他們就會被壓成肉醬了。

  簡禾頭暈眼花,摸了摸額頭,有塊小擦傷。

  唉,剛才顧著逃命,差點被開瓢了也沒發現。

  溫若流扶起了她,眯眼地環視四周。

  這倒是個挺大的密室,牆上鑲嵌著一塊夜明的晶石,昏昏暗暗,映出了熔煉在了牆上的冷兵器。

  簡禾吃驚道:「西城樓的地下,居然藏了個……兵器庫?」

  「看來是的。」溫若流用碎石試探了一下,沒有機關。牆上的冷兵器也已經鑲死了,根本扯不下來。

  兩人剛才都花了不少力氣,暫且找了個遠離門的地方,靠牆坐下調息。

  換了是從前,簡禾未必會慌亂。只是現在與系統聯繫不上,她便是孤軍奮戰,沒有任何的【安裝包】、【醫藥包】、【劇情包】可以給他們。

  簡禾的腦子亂糟糟的。

  唯一的出路被堵死了。

  他們沒有武器,沒有食物。等稀薄的空氣用完,他們就會被困死在這個兵器庫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4:34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圈定一生

  地牢中不知朝夕,更不知道外面現在怎麼樣了。

  安靜了一會兒,整座城樓的震顫又再度襲來,灰塵沙沙地從天花板灑落。溫若流在角落闢出了一塊空地,將簡禾推到了自己身後。這樣一來,若是有巨石砸下來,他們至少能有一塊空間喘息。

  簡禾扒著他的肩膀,掩著口鼻,心驚膽戰地想:「不會這麼倒黴吧?萬一這裡塌了,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我們了!」

  忽然之間,溫若流悶哼了一聲,用手撐住了牆,身體晃了晃,差點撞到了簡禾的鼻子。她有了種不祥的預感,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背,摸到了一片黏膩。

  糟糕,溫若流被砸傷了!

  震盪搖晃持續了快一個時辰就偃旗息鼓了,這片小空間沒有坍塌。

  「咳咳……咳!」

  簡禾抖掉了頭髮上的灰塵,被嗆得咳嗽不斷。溫若流握住了她的手,臉色不是太好:「不要拍了,一會兒也要弄髒的。」

  簡禾一想也是。這裡根本就沒有一塊地磚是乾淨的,認命吧。

  掃開了尖銳的瓦礫和石灰,兩人在一塊稍微平整的地方席地而坐。溫若流被石頭砸到後背,浮出了一塊駭人的深紫色血淤。不幸中的大幸是這塊石頭並不尖銳,沒有紮破身體。

  「疼嗎?」簡禾說完就覺得這是句廢話,改口道:「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

  「沒有大礙,讓我調息,可以將淤血揮散。」溫若流將衣帶繫好,問道:「你沒有被砸傷吧?」

  額頭的擦傷已經被簡禾忽略不計了:「沒有!我們現在,只能等他們來把我們挖出去了吧?」

  「嗯。」

  說完這句話,溫若流就閉目調息了。

  雖說兵器庫裡沒有窗戶,但是他們進來的時間不長,估計還沒天亮。地下的溫度極低,堪比冰窟。

  不到一個時辰,簡禾就有點受不了了。不敢打擾溫若流,她用衣服包住了頭,往手心呵氣,只可惜,每次呵氣,最多暖個兩秒鐘。

  寒意寸寸縷縷沿著四肢的經絡爬向心臟,簡禾的牙關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小聲道:「溫若流,你覺不覺得有點冷?」

  溫若流立即睜開了眼睛,簡禾沖他尷尬地笑了一下。

  「過來。」

  簡禾即刻滾了過去,縮成一團,挨著他,果然是暖了些。

  「不是這裡。」溫若流轉過了身,將她困在了自己的雙腿之間,將全身最暖的地方挪給了她:「這樣還冷嗎?」

  「冷倒是不冷……」簡禾結結巴巴道:「可是,我這樣不會妨礙你嗎?」

  溫若流直言不諱:「有點。」

  「喂!」簡禾不可置信地扭頭道:「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回答『沒關係,不用管我』的嗎?書上都是這樣寫的!」

  饒是落得了這麼狼狽的田地,聽到她的控訴,溫若流的嘴角忍不住揚了揚,嗤道:「看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書。」

  簡禾總覺得自己被嘲笑了,莫名有點丟臉,悉悉索索準備爬走了:「算了,我還是滾出去吧,免得妨礙你。」

  這一爬,沒爬走。溫若流環住了簡禾的腰,道:「是有點麻煩。不過,你凍出問題了更麻煩。坐著吧。」

  琢磨了這句話兩遍,泛過心頭的不知是何滋味,簡禾哼道:「行啊,那我就給你個面子,叨擾一下吧。」

  剛才是睡到一半被吵醒再逃命的,簡禾上半夜基本沒怎麼睡過,歇了一會兒,直到天亮以後溫度升高,自然地醒了過來。

  第二天醒後,兩人商議後,一致認為——工匠在修築地下建築的時候,不可能只留一個出口,否則修著修著坍塌了,他們就會被活埋在裡面。安全起見,他們多會開闢一條緊急時逃生的後路。

  抱著這個信念,兩人敲遍了地磚和牆面,果然發現一塊地磚的響聲尤其不同,這下面一定是空的!

  只是,讓人倍感挫敗的是,他們找不到打開它的機關。又或者說,這地庫年久失修,不起眼的機關早就在昨天的震盪中被毀壞殆盡。

  靈力打不碎這厚如磐石的磚塊,唯有灌注了靈力的仙器可以將它劈斬開來。兩人的長劍都在下樓梯時被鎖在了狹窄的轉角。溫若流倒是帶著那把無名的長劍,可它劍靈不在,就是一把鈹銅爛鐵。

  嘗試過無數種法子,都打不開它。簡禾氣急敗壞地拾起一塊碎石,扔向石板:「氣死我了,我真討厭坐以待斃!」

  溫若流沒有阻止她發洩,神色頗為凝重。

  沒有什麼會比生路就在一牆之隔後,卻抓心撓肺也過不去更讓人灰心喪氣。如今只能寄望於澹台憐等人發現他們被堵在了這裡。

  發現了以後,該如何定位,怎麼救人……都是難題。不能炸開,否則在救出人來前,這裡就會坍塌。用仙器開路挖掘,也需要一定時間。

  這已經算是保留了希望的想法。

  更壞的結果是,外面的人根本沒想到他們還活著,或者被引到了別的地方……

  兵器庫中,看不出時辰流逝,辨不出日月變換。人體的生物鐘依據多年的作息而形成的規律,是不會因為短暫的變故而改變的。感覺到睏乏時,估摸著就是一天過去了。

  在地底無事可做,時間過得飛快。

  轉眼,就是三天。

  這個世界,沒有辟穀一說。修道者的身體比一般人要強健很多倍。普通人一天不吃飯,就會餓得眼冒金星。修為高深的仙門之人,最高極限則可去到三日。三天以後才會覺得餓和口渴。

  溫若流太過年輕,還遠沒有到達這樣的境界。到了第三天的白天,他已經感覺到了饑餓,只不過,這樣的饑餓尚可以忍耐。

  只是,他可以忍,簡禾卻撐不了那麼久。

  她的修為與他相比根本不夠看,從第二天的傍晚開始,她已經走出了靈力支撐的舒適區,空虛的胃部在輕微地抽動、痙攣。兩天不喝水,喉嚨乾裂而灼熱,吞下唾沫,越發乾渴。

  系統消失以後,保護機制也隨之消失,饑寒以百分之百的真實感襲來。為了躲避饑餓,節省體力,簡禾強行將大部分的時間都拿去睡覺,勉強撐到了第三天的傍晚。

  到了這個時候,她的狀況已經極為不妙。不管如何往她身體裡灌入靈力,摟住她保暖,都無補於事。

  溫若流拍著她的臉,啞聲道:「簡禾,睜開眼睛,不能再睡了,你已經睡了很長時間了。」

  簡禾沒反應,只有睫毛抖了幾抖。

  其實她是聽得見溫若流喊她的。只是,他的聲音卻好像從很遠的水面上傳來。她的身體好像快不是自己的,身下明明是冷冰冰的石地,她卻有種不斷下沉、沉進水底的感覺。

  快死了……

  朦朦朧朧間,簡禾想。

  要是在遊戲裡死了,應該就會回到現實了吧。

  然而,此刻真實得可怕的感覺讓她覺得——這裡就是真實的世界,她會死在這裡,永遠都回不去了。

  忽然,一滴水珠落到了她的唇縫裡。簡禾怔然,艱澀地舔了舔。

  不是幻覺,真的是水。

  溫若流掩住了她的眼睛,嘶聲道:「來,喝點水,我找到水了。」

  太久沒有水流滋潤過喉嚨了,就連喝水也很勉強。簡禾顧不得那麼多,猶如沙漠中久旱逢甘露的迷路者,急切而兇狠地吮吸著水源。這點難得的甘霖,終於將她從瀕死的邊緣救了回來。

  不知喝了多久,神智恢復過來,簡禾的動作不再那麼急切了。她咂了兩下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水,似乎過腥了點。

  一個激靈,簡禾不知哪來的力氣,將溫若流捂住她眼睛的手扯開了,恰好望見了他來不及收起來的手,那虎口上正汨汨地流著暗紅色的血。

  天靈蓋被重重地擊打了一下,簡禾整個人都呆滯了:「你……你餵我血?」

  地面上斜斜地落著那把無名的仙劍,剛才溫如流就是用它來割開傷口的。

  在簡禾的瞪視下,他用布條纏住了自己的手,沒有正面回答,歎道:「你先躺回去。」

  「我不!你怎麼可以餵我血!」簡禾又急又氣:「你不用管我的啊!你真的不用救我!我……」

  系統失靈,這個遊戲的劇情線也估計出了問題,很難擔保溫若流的主角光環還有沒有用。不管如何,她還有退路,「死了」以後遊戲還可以重來。她不想連累溫若流……

  雖然有些對不起簡禾,但是,被她擔心的感覺真的不錯。就連虎口的傷口都可以忽略不管了。溫若流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擦了擦她嘴角的血跡,彎唇開玩笑道:「怕什麼,至多就一起死。你死在我前面,我還得對著一具屍體坐個幾天,還不如一起死。」

  這話並沒有逗笑簡禾。

  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臉頰上水光漣漣。

  溫若流:「……」

  他僵住了。

  生平第一次看見姑娘哭,也是生平第一次有姑娘為他哭。他坐直了身子,想碰她又不敢,不知所措道:「你……你哭了?」

  簡禾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她沒那麼容易哭,也不是因為溫若流說的那幾句笑話戳中她心事才哭。只是,連續三日以來,又冷又餓又無助的絕望滋味,肉體已經承載不住了,遇到了一個豁口,就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不止如此,進入任務以來,遇到的所有委屈都在瞬間放大了,簡禾吸了吸鼻子,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溫若流錯愕至極。

  ……要命,怎麼越哄就哭得越大聲?

  他長長一歎,沒轍了,道:「我說錯話了,你別哭了。」

  「誰管你說什麼,我又沒有那麼小心眼!」簡禾一邊嚎一邊打嗝:「我就發洩一下不行嗎?不許吵,讓我哭!」

  溫若流:「……」

  看著她抽抽搭搭、憋得通紅的臉,他的心忽然柔軟得不可思議,溫柔地將她的頭摁在了自己肩上:「別哭了,像隻猴子。」

  豈有此理,簡禾一邊在他衣服上使勁地擦眼淚,一邊掐了他的腰一下,怒道:「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話嗎?」

  痛痛快快地發洩了一輪,簡禾平靜了不少,撐著兩隻紅腫的眼睛,拾起了地上的劍,遞給了他,道:「喝自己的血肯定下不去口,你喝我的吧,我現在可精神了。」

  「看得出來,剛才哭得那麼大聲,我的衣服都能擰出水來了。」溫若流用二指將那把劍推開了,道:「不過,不必了,這才第三天,我還行。」

  簡禾說不過他,只得作罷,餘光看見纏著他手的布條又有些滲血:「你的傷口滲血了。」

  「只是乾了的血。」

  簡禾靠牆坐下。

  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第四天,就是溫若流的體力極限,之後就會一路走下坡路。如果明天找不到辦法離開,又沒人來救,那就等於宣判了死刑。

  遭人一箭穿心的死法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生生地耗到死。

  興許是想到了同樣的地方去,溫若流忽然道:「害怕嗎?」

  問得沒頭沒腦的,簡禾卻知道他在說什麼,低落道:「當然害怕啊。我還有好多事情都沒做過呢。」

  沒活夠,沒遊歷過世界,沒談過戀愛……簡禾心底忽然一動,側過頭去,執起了溫若流的手,端詳著他的無名指。

  當年,在屠雪城外,溫若流為了遮掩他們兩人的行蹤,被碎石在手指上劃了一道,結痂掉落後,留下了一環淺淺的傷痕……好似戴了個一個婚戒。

  「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我們家鄉的一個風俗。」簡禾的心跳越來越快,反手在磚縫裡折了兩根乾草,搓啊搓的,捲成了一個粗糙的指環:「看好了。」

  在溫若流的注視下,她將這個指環推上了他的無名指指根:「好了!」

  溫若流揚眉:「這是什麼意思?」

  簡禾眨了眨眼:「就是……互相祈福的意思。」

  溫若流將手翻過來,端詳了片晌,評價道:「稀奇古怪。」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嘛,其實金指環才最正式。」

  溫若流道:「再編一個給我。」

  簡禾一怔,將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草戒指遞給了他。溫若流照樣畫葫蘆,將它推到了她的無名指上,抬頭沖她勾唇道:「這樣?」

  他的臉上沾滿了血污,淺灰雙瞳熠熠生輝,歪頭沖她笑的模樣又俊又靈,讓人心動不已。

  簡禾的手指蜷縮了起來。

  偷偷做了件壞事,欺騙一代巨巨在這個簡陋的地方跟她結了婚……唉,怎麼看都是她占了便宜啊。她摩挲著簡陋的戒指,一邊虛偽地內疚著,一邊在偷笑。

  明日就是極限,不能再睡下去。簡禾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和溫若流一起清醒地坐到明天了。誰知就在這時,一直躺在地上的那柄無名的長劍,劍鞘竟然亮起了光來。

  兩人俱是精神一振。

  天無絕人之路,劍靈修復多日,居然在這時候回來了!

  溫若流從懷中取出了那幾圈的弦絲,剛一脫手,它便龍蛇舞動般遊了過去,靈活而柔軟地纏了上去。褪盡繡色,暗紅如血的劍鞘上,如有生命地盤旋著一道金色的流光,神秘而詭異。

  劍柄下兩寸處,隱約浮現了兩個古樸而妖異的文字。

  ——藏鋒。

  簡禾高興道:「這一定就是它的名字!這下我們有救了!」

  溫若流抬手,長劍飛入了他的手中,虎口上的鮮血浸潤到了劍身之上,點血認主。轟然之間,靈氣暴漲,尖銳的獸類長嘯幾乎要將耳膜刺穿。近在咫尺下,溫若流的長髮與衣裳猛烈地飛舞,簡禾更是差點被升起的颶風掀飛!

  她抓穩了溫若流的手,卻驚懼地發現——這片兵器庫抵受不住這陣劇烈的衝擊,終於要塌了!

  天花石瓦成片地砸下。有了藏鋒在手,輕而易舉就能破開那塊石板。下面果然有一條路!溫若流先行躍入,反手將簡禾抱下來。豈料這一刻,連入口邊緣的石頭也要塌了,一塊巨石砸上了簡禾的後背,劇烈的疼痛瞬間攫取住了她的神經。簡禾失去了意識。

  ……

  昏迷了好一陣子,簡禾悠悠轉醒,立刻就被胸膛附近密密麻麻的痛楚而刺得倒吸了一口氣。

  黑暗中,響起了溫若流的聲音:「別亂動,你的肋骨斷了兩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聲音……似乎頗為僵硬,並不像是看到她沒事了如釋重負的語氣。

  簡禾喃喃道:「我還以為這次肯定沒命了,斷就斷了吧,撿回一條命就好。我們現在在哪裡?」

  等了一會兒,沒人回答她。

  溫若流似乎在發愣。

  「怎麼了,咱們逃出生天了,你也不用高興成這樣吧?」

  藏鋒已經歸鞘了,然而劍鞘的金弦仍有幽光發出。簡禾微覺奇怪,正想看看他什麼表情,溫若流卻轉過了頭去,將臉藏進了黑暗裡,逃避了和她對視。

  須臾後,他回答道:「我們在兵器庫下的地道裡。」

  因為擔心肆意搬動她會加重傷勢,所以他才會在這裡等她醒來,再繼續往前走。

  如今簡禾醒了就好辦了。溫若流將她背了起來,慢慢地朝前走。路上,兩人都很沉默。簡禾是因為辛苦才不想說話,溫若流卻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在他背上迷迷濛濛地睡了兩輪,兩人終於看見了前方有一道石梯上去。

  出口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4:41 PM

第一百四十章 女主卒BE了(假的)

  藏鋒出鞘時,引發了一場小型的地震。原本就搖搖欲墜、千瘡百孔的西城樓,這下,大半面牆徹底土崩瓦解,滑脫坍塌,塵土漫天。好在,潼關城民已經又跑了大半,如今還沒走的人,都聚集在潼關的東面,並未受到波及。

  三天三夜了,叢熙宗的所有人、以及赤雲宗抽得出身的人,都在西城樓下找人。有句話叫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們不敢用符咒去炸開石堆,要是溫若流二人還活著,他們魯莽地一炸,可能會將他們生存的小空間徹底弄塌。只能用仙器徒手挖掘。

  時間逐漸流失,若是過了今晚還找不到人,他們可以活著出來的機會……就很渺茫了。

  萬念俱灰之際,西城樓的地下忽然傳來了一陣顛蕩的震盪。

  魔族人早已撤離潼關,這動靜絕不會是他們的手筆,而極可能是還生還著的溫若流和簡禾發出的信號!

  地下。

  頭上有石板擋路,理應有機關可以打開。看痕跡,這裡原先應該有一道石樓梯,估計是被震碎了,現在只能躍上去。

  簡禾斷的兩根肋骨恰好位於肺中附近,動作大了,或是稍有不慎,就會插破肺葉。不能背著她爬上去,他得先上去,找來幫手,再想辦法把簡禾運上去。

  溫若流蹙眉,長歎了一聲,將有點下滑的簡禾往上托了托,動作小心翼翼得像是在對待易碎品,低聲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簡禾萎靡地趴在他背上,呼吸淺而急促,用鼻子發出了一個哼音。

  「辛苦就不要說話了。還可以就用手指劃我一下,很難受就劃我兩下。」

  簡禾的手就垂在了他心口,走一路碰了一路,聞言,她輕輕地搔了他的心口一下。

  以前摸到溫若流時,血條值就猶如脫韁的野馬,瘋狂上漲。系統消失以後,【戀愛砰砰砰2.0】安裝包也隨之失效了,血條值只會降不會升,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原來系統的安裝包也是有優點的。

  說來也奇怪,在被石頭砸暈前,她的血條值就只剩下一點兒血皮掛著了。換了在從前,隨便打個噴嚏就game over了。可睜眼醒來,她肋骨都被砸斷了兩根,這血條值居然還沒完,堪堪而穩定地維持著原樣。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還是在臆想,它不僅沒掉落,似乎還往上……升了一點兒。莫非是她練功有了成果?還是說,這是在迴光返照?

  簡禾被自己不吉利的猜測弄得一陣惡寒,在腦海了「呸」了幾聲。

  就在這時,她聽見溫若流道:「你肋骨有傷,不能亂動,我先把頭上石板打開,上去後,再找木板將你抬出去。」

  簡禾又劃了他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溫若流輕輕地將她從背上放了下來,讓她平躺在地。簡禾睜著一雙濕潤的眼睛,信賴地看著他。

  溫若流單膝蹲下,撫了撫她的頭髮,食中二指的指尖隱隱作痛。

  回憶起她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就有一團紛亂複雜如雜亂荊棘的思緒,痛苦地撕扯著他,幾乎要撐破他的心口。可她狀況堪憂,他要忍住,先離開這個不知能撐到什麼時候的密道,等她脫離了危險以後,他一定要好好地問清楚,問清楚……

  最終,他睜目,嘶聲道:「等我。」

  簡禾輕微地點了點頭,虛弱地沖他笑了一下。

  藏鋒出鞘威力過大,他不敢輕舉妄動,遂只以劍鞘的光來照明。這一段路,雖說也受到了餘波震盪,牆面上有不少裂縫,但是機關並沒有被毀壞。溫若流側身,將手探入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之中,摸到了一個粗糙的石柄,用力旋轉。

  石板轟隆作響,塵土沙沙灑下,月光一寸寸地鍍亮了二人的身姿、新鮮的空氣湧入了地道!

  簡禾費力地扭頭看著他。溫若流回頭,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一躍而上。他這邊才剛上去,聞訊而來的叢熙宗及赤雲宗的弟子就看見他了。一個二個都驚喜萬分,大叫道:「在那裡!」

  「是大師兄!他在那邊!」

  「都過來這裡!」

  有些年紀小的弟子甚至要喜極而泣了。眾人衝了上去,攙住了他。溫若流來不及說別的,第一時間告知了他們簡禾的情況,讓人去找平坦的木板和繩索,這才記起自己這麼長時間滴水未盡,接過了澹台憐遞來的水,乾裂的喉嚨泛出了鐵銹的味道。

  「小師妹在下面?!」

  「不管如何,你們都活著,真是太好了。」

  「原來西城樓下有個兵器庫,兵器庫裡還有一條密道是通向別的城牆的,工匠想得太周全了。」

  「周全有什麼用,兵器庫已經塌了,除非重建吧,不然誰也進不去。」

  溫若流扔開了水囊,折身往回走,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澹台憐攙住了他,道:「哥哥,你這麼多天不吃不喝的,休息一下吧,我去幫你看著就行。」

  溫若流搖頭,堅持道:「等她出來,我再去。」

  潼關到處都是破房子,找塊板子談何容易。不等多久,就有幾個小弟子搬來了一塊有成人長的木板。

  這時,有人抬手擦了擦汗,忽然察覺到了些不對勁,臉色微變:「你們聽見什麼聲音嗎?」

  「糟了,城牆在動!!!」

  「小師妹還在下面!」

  溫若流眼神劇變。

  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時,幾乎是本能地,他已經猛地推搡開了澹台憐,飛身掠上前去。大驚失色的眾人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跟了上去。

  只可惜,已經遲了。

  黑暗中,「喀拉、喀拉」的聲音沿著城牆擴散,青黑色的蛛網狀裂紋迅速爬遍了整面牆……被西城牆牽連的南牆磚碎石裂,伴隨著無數絕望驚恐的尖叫,響徹雲霄,驚天動地。瓦礫不斷滾入密道的入口,填滿了它,再嚴絲合縫地層疊掩埋起來,堆成了一座尖銳而高聳的土山!

  有時候,一瞬的錯估,就是一生的錯過。天意如此,世間得以雙全的美滿結局終究少之又少。

  無論下面的人是誰,都難逃屍骨無存的下場,而且必然是極為痛苦的一死。被勢若萬鈞的泥石流活埋,窒息、痛苦、害怕,不知哪一個會先將她打入地獄。

  滾滾煙塵升騰而起,藏鋒暴戾地嗡鳴,溫若流喉間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崩潰嘶吼,瘋了一樣,根本沒有緩下速度,一看遍知道想與巨石抗衡。

  澹台憐拼死勒住了他的腰,眼淚唰地一下湧了出來,道:「哥哥,不要過去!」

  要攔住一個如此虛弱的人,也得使盡全力。可見溫若流此時爆發出的力氣有多大。二人齊齊側滾到了草垛裡,勉強避開順流衝下的巨石。澹台憐踹開了一塊迎面而開的黑漆漆的硬物,半條腿都震麻了。

  身後的眾多弟子也狼狽地躲開了滾石,傷的傷,趴的趴,東倒西歪。震盪平息後,他們一個扶著一個,驚懼而又惶恐地支起了身來,渾渾噩噩地看著前方的廢墟。

  差一點點而已,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

  ……

  還沒睜眼,簡禾就聽見了一個久違了的、有點煩人電子音——

  「宿主,宿主!」

  「快醒一醒。」

  「一會兒你未必聯繫得上我了,聽好了,我先跟你說——在城牆倒下的時候,我將你的意識從原本的身體裡抽調開了,轉移到了另一個瀕死的身體裡去。由於我沒法將你帶出《仙途》,這是唯一保住你身體的辦法了。」

  「宿主,聽見了嗎?我要走了,記得我說的話……」

  柔軟的絲帛蓋住了裸露的肌膚,如水的秀髮鋪蓋了滿床,簡禾全身沾滿了冷汗,漫長見不到盡頭的噩夢終於要結束了。眉峰一動,簡禾睜目,大口喘氣。

  陌生的床幔,陌生的房間。

  簡禾平躺了許久,才抖著手,用衣袖擦掉了額頭上的冷汗,皺了皺眉。深黑而長寬的袖下,蒼白纖瘦的手腕掛滿了叮叮噹噹的銀飾,指甲猩紅,妖裡妖氣的。

  在記憶中,前一秒還是漫空倒下的石牆。在第一塊磚瓦砸落前,她就失去了意識。如今看來,是系統在關鍵時刻救了她。

  聽系統的語氣,遇到危險的那一刻,如果不是它來救人,她就會被砸死……而且,它只能將她移到NPC的身體裡,卻不能把她帶出遊戲。看來,和她猜的一模一樣,《仙途》這個世界,一定出了很嚴重的問題,安全系統已經徹底失效了。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見溫若流,告訴他她還沒死。

  簡禾坐起身來,牽動到了上半身,發出了一聲悶哼。不可思議地撩開了衣衫,簡禾看見這具身體的皮膚上,扭曲著一道猙獰的傷痕。

  果然是重傷未癒的NPC……

  這裡到底是哪裡?

  她放輕了動作,下床撩開了窗簾,定睛一看,呆住了。

  城樓萬千,飄滿了漆黑的旗幟。魔兵拉著龐大的魔獸在城牆巡視,長尾一甩一甩。街上行人寥寥,亦非人類。

  這裡是一座被魔族人挾持了的城池!

  簡禾腦子「嗡」一聲。雖說情況緊急,可系統也太不挑剔了吧,將她送進了賊窩?

  轉念一想,又有點不對。

  這個身體的主人住那麼好的房間,地位應該挺尊貴的。在魔族人的地盤裡,人類比螻蟻還卑微。怎麼可能會被奉為座上賓?

  意識到了什麼,簡禾跌跌撞撞地越過了寬敞的房間,掀開了梳粧檯上的紗布。

  鏡中,映出了一張陌生而精緻萬分的容顏。赤紅色的雙瞳倒映著暮色,恍如燃燒的烈焰。

  簡禾腿一軟,跌坐在了椅子上。

  次奧!這他媽是個魔族人的身體!

  開什麼玩笑!

  就在簡禾幾乎要捶地抓狂之時,腦海中忽然幽幽地響起了一道熟悉的電子音:「宿主,你醒來了。」

  簡禾:「……」

  剛說完要走的系統又回來了?

  來得正好,她找它有事!

  簡禾磨牙。

  系統:「宿主,如你所見,《仙途》的系統出現了一些難以說清的嚴重謬誤。安全鎖失效以後,在遊戲中造成的傷害,將會在一定程度上對本體造成影響。我不斷地嘗試與你聯繫,卻屢試屢敗。城樓倒下時,按道理,你的角色失敗,遊戲以失敗告終,將回到初始頁面……可我們此刻既無法把你帶出來,也無法移動你的意識。你為何會進入這個魔族人的身體,我們也百思不得其解。」

  簡禾一愣。

  等等,系統這說的話……不是前後矛盾了麼?

  剛才她才親耳聽到它說,是它在危急時刻,將她的意識移到這個魔族女人的身體裡的。為什麼現在它又說自己無法移動她的意識,還說對整件事都不知情?

  這精分的態度,簡直就像是……同一個空間,出現了兩個不同的系統!而且,前者知道後者的存在,後者不知道前者的存在。

  簡禾越想越覺得懷疑,忍住了沒有打草驚蛇,反問道:「難道我一輩子都出不去了嗎?」

  系統道:「當然不會。我們會加快速度,將有問題的部分撥亂反正,一切就可迎刃而解了。」

  「一次兩次都這樣,已經是很嚴重的事故了吧。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系統默然了片刻,答道:「是角色『溫若流』。」

  「事實上,在你的前一任員工攻略他失敗時,我們已經意識到了問題,只是沒有想過會那麼嚴重。」

  「他無法被我們調控,無法被清除緩存,已經有了失控獨立的徵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4:52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慘!見!殺!

  系統的聲音消失後,簡禾踩著房間奢華的地毯,心煩氣躁地來回走動。

  將她弄到這個身體裡的系統——姑且認為有兩個意志不同的系統吧,估計是業務不熟練吧,時間線也發生了跳躍。

  如今,距離她在潼關被倒塌的城牆活埋,已經過去了足足兩年半。

  在潼關遭到飛來橫禍後,叢熙宗與赤雲宗卻沒有如她所預知的那樣,敗退而歸。在潼關的舊城休養了大半個月,他們重振旗鼓,循著魔族人留下的痕跡,九死一生地闖到了從未有人踏足過的大漠腹地,並將沿途所見畫成了一張地圖。在未來的仙魔大戰中,這張地圖將會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反攻戰中。

  不光是角色失控,連劇情線也開始扭曲,朝著與預設相反的方向奔去……全盤在握的迷境公司卻查不出具體原因,極為被動。

  操蛋,真的操蛋。

  幸虧,這一段風波過去後,劇情大體上回歸了原定的軌跡。

  兩年前,叢熙宗奪回武陵,重建仙府,為逝去的弟子建下衣冠塚。同年金秋,年方二十二歲的溫若流繼任宗主之位。

  年末,九州各地湧現出了多宗駭人聽聞的慘案。次年初春,魔族火燒濱陽三城,鎮守當地的仙門宗派滅火救人,重傷了魔族一方的一個重要人物。事後,他們慘遭報復,又因傳信人身亡而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一百三十五名門生,無一倖免,一夜殞命。更讓人不齒和膽寒的是——當日聯手擊傷魔族人的十二個修士,被魔族人單獨拎了出來,抓到城門處,用幾口大鍋活生生地煮熟了。

  濱陽烹煮活人的慘案震驚了各地。那一個月裡,九州群情洶湧,暴怒不已,反抗魔族的浪潮此起彼伏,幾度被鎮壓了下去,又在別處冒出頭來,愈演愈烈。月末,叢熙宗與赤雲宗揭竿而起,號召天下有志之修士連成一盟,合力剿魔,於壓抑已久的仙門激起了巨大的反響。

  同年春末,仙盟大會成立,由六大宗派共同主持管理,仙魔大戰的號角正式吹響。

  六大宗派的宗主各有本領,而最讓人聞風喪膽的,無疑是溫若流和他的仙器藏鋒。不僅因為他處置魔族人的態度最為酷戾,也因為魔族所引以為傲的自癒功能,在藏鋒造成的傷勢面前,變得不再管用了。

  迄今,這場反攻戰已開展了接近半年。雙方皆死傷慘重,但無疑,仙門漸漸佔據了上風。長達多年的積怨,化作磅礡的洪流,勢不可擋而地衝垮了魔族人在九州布下的各道防線。也因為大家都知道,如果這一次失敗了,之後一定會等來魔族人更可怕的報復,故而人人都神勇無比,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拿去修煉,多殺幾個魔狗。

  半年過去,在這樣密集的攻勢下,魔族人漸漸露出了狼狽的頹勢,紛紛從九州南邊撤走,躲回了潼關西北的戈壁沙漠中。

  簡禾皺眉,曲起手指,估算著。

  如果之後的劇情線沒有扭曲,那麼,仙盟很快就會發動起最後的衝擊,前去魔族地宮裡「封門」。這也是《仙途》的遊戲裡最後的高潮劇情,是各宗的少年英雄揚名立萬的大好時機。

  已經快到終點了啊……

  在其餘魔族人都往大本營逃的潮流裡,總有些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撤離。

  比如眼下這個被她借了殼子的魔族人。

  魔族人分三六九等。細分到貴族也有高低之別。這原主,便是一個品階極高的魔族人,與閻生有一點親戚關係,類似於他的一個遠方堂姐。當然,地位比閻生高得多,打個不倫不類的比喻,就類似於魔族某一支系的小公主。在她面前,閻生也只有做小伏低的份兒。

  這麼尊貴的人,按理說是不用上前線來的,有危險也該第一個撤走。事實也如此,原主是來收拾爛攤子的。閻生在三天前被活捉,原主費盡心思,才他從仙門手中撈了回來。

  簡禾不太熟練地解下了衣裳,背對鏡子一照,一道醜陋的疤痕猙獰地劈裂了完好的肌膚。

  閻生去了半條命,失去了一條胳膊、一條腿、兩隻眼睛。原主更是與溫若流狹路相逢,被斬成了重傷。

  這到底是什麼孽緣……她居然成了溫若流想殺卻還沒殺死的人。

  這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兩個主子都走不動,只能暫時躲在這座城中養傷。

  門外的長廊站著魔族的侍衛。看見簡禾走出來,均敬畏地低頭行禮。兩個侍衛自然而然地就想跟著她。

  簡禾壓根兒沒適應身份的變化,雖然知道不能遷怒於NPC,但是待在這裡還是讓她感到十分窒息,遂冷聲拒絕道:「我隨便走走,不要跟著我。」

  兩個侍衛一愣,行了個禮:「是,主上。」

  簡禾離開了這座行宮,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走。人魔兩族水火不容,有你無我,再也沒有一座城裡住著兩撥人的例子了。

  斜陽落日,街上不僅有魔族的士兵,更多的是魔族的……婦孺。

  魔族男女的戰力差距不大,但是還有一些人是無法去打仗的。這些人要麼就是孩童,要麼就是天生魔力低微,有所缺陷的人,之所以會在這裡,多為魔族人的家眷。

  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對戰,但是他們對戰況也有耳聞,隨著魔族的敗退,他們的臉上,再不見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態了,更多的是苦悶和膽怯。

  很多人沒見過簡禾的真容,但是憑藉她身上濃烈的魔氣,也知道這是個行宮中的大人物,不約而同地向她行禮,神情嚮往而敬慕。

  在魔族屢屢吃敗仗的時期,比起外面被追殺得四處逃竄的魔族人,他們一家老小可以過上安全的生活,全賴頭上有這些大人物保護。

  簡禾被看得更為心煩,避開了人群,她到河邊坐了下來,看見橋洞下有幾個魔族小孩子正在玩仙魔大戰的遊戲。

  幾個豆丁連牙齒都還沒換完,都缺了門牙,露出了個滑稽的黑洞。其中一個小孩還是個水生的魔族人,連人形都還沒化得出來,光扒著河岸邊的雜草,兩隻後蹼軟乎乎地打著水。

  高度所限,岸上的小童宛如幾座大山,將他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這小孩兒只能委委屈屈地叫喚著,加快了蹬水的速度。

  在他們中間,一個用樹葉和樹枝糊起來的軟趴趴的「人」被懸在半空,還很微弱的魔氣從孩子們的指尖彈出,將那樹葉人的身體打得呼啦呼啦的。

  「看我的,排山倒海!嘿,一片葉子掉啦。」

  「我、我的……氣吞山河。」

  「噗哈哈哈!沒反應!」

  「你們都太弱了,看我的——嘿!隔山打牛!」

  「哇,好厲害,葉子全掉了……」

  「你使詐,我看到你吸氣了,明明就是吹氣吹掉的。」

  「你們丟人死了。連個樹葉人都打不過。等以後我長大了,我要上戰場殺真正的仙門修士,讓他們夾著尾巴逃。」

  「哼,他們要是落到我手裡,我要讓他們比這個樹葉人更慘,斷手、斷腳,最後斷頭……」

  ……

  簡禾看了一會兒,冷不丁道:「你們在玩什麼?」

  幾個小孩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睜大眼睛。

  魔族上下皆有慕強心理,看見了一個魔氣極具壓迫性的姐姐,在驚訝之餘,幾個小童還頗為興奮,簡禾招招手就都圍過來了。

  簡禾皺眉道:「誰教你們玩這個遊戲的?」

  天真無邪的小孩子們異口同聲道:「大家都這樣玩呀。」

  簡禾道:「誰讓你們長大後去殺仙門的人的?」

  小孩子們紛紛搖頭:「沒人教呀。」

  「為什麼要人教呀?我從出生以來就很討厭人類了,呸呸。」

  「我也是,我們以後要比賽,看誰對付人類更厲害。」

  「肯定是我最厲害!」

  簡禾張了張嘴。

  「姐姐,你的臉色好難看呀,是餓肚子了嗎?」

  「我這兒有顆糖,給你啦。」

  缺牙的小孩子親親熱熱地往簡禾的手心塞了顆糖,幾個人就蹦蹦跳跳、你追我趕地跑了。

  簡禾:「……」

  她攤開手心,一剎那只覺得荒謬。

  在《仙途》的程式裡,「魔族」天生就承擔了「反派」這個遭人唾駡的角色。不需要特殊理由,不需要前情仇怨,只因為他們被「設定」了是人類的敵手,從出生的那一刻,每個魔族人的心裡就會被種下了這顆危險的種子。在長大後,他們將前赴後繼成為被主角斬殺的壞蛋,臉譜化的NPC,這就是他們出生在世上的唯一意義,也是唯一的歸宿。

  不光是他們,就連在遊戲中地位最崇高的溫若流、澹台憐等人,誕生的原因、存在的意義,都不過是為了供人消遣。

  只是,從被賦予了人性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是人了啊。

  雖然不明白迷境公司到底採用了什麼技術才造出了這個玄妙的世界。但是簡禾卻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法將這些有血有肉的人等同於一行行冰冷的數據了。

  迷境公司自詡賦予了《仙途》這個萬千宇宙無盡的生命力,NPC甚至可以根據測試員的反應不斷進步、完善。凡是出格了,就會被修改刪除。

  在科技高速發展的星際時代,人依然是萬物之靈。迷境公司用近乎於輕佻傲慢的態度,將奧妙的人性玩弄在股掌之中……真的不會弄巧成拙麼?真的收得了場麼?

  或許,溫若流的「失控」,不過是一個開端。

  藏鋒的破壞性極大,簡禾在街上走了一陣,就有點受不住了,估計此後,還得有一陣子養傷。

  外面現在亂得很,她頂著魔族人的身份,根本不用做什麼,就會被追著喊打喊殺。若是遇到了厲害的修士,可能還沒開口亮明身份,就會被捅成篩子,就一個字,冤。

  而且,亮明身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誰會相信這副身體的內裡是一個叢熙宗弟子的靈魂?還是一個兩年多前,當著幾十人的面死去的弟子。兩年間招魂無一成功,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除非……她能找到溫若流。

  他們之間,有太多彼此才知道的秘密。只有他可以證實她的身份。

  問題是,她該怎麼找。鏖戰當前,溫若流肯定不在武陵的仙府待著了。人類反奪了超過七成的城池,每一個地方都被不同的勢力聯合保護著。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溫若流在哪裡。

  難不成她要高調地散播消息說自己是「簡禾」?

  或者說,廣撒網給各個地方送信自爆身份?

  這樣做了,一定瞞不住魔族。且不說仙門那邊會是什麼反應、信不信她的話,魔族這邊,多半會將她當做「叛徒」弄死。

  午夜,簡禾睜眼看著床幔,暗暗下定了決心。

  再過三天吧,就再養三天傷,等傷口不滲血了,她要想出一個不驚動其他人、偷偷聯絡溫若流的法子。

  兩日後,簡禾覺得自己的精神比前幾天好多了。她不敢再去太遠的地方,就在行宮裡散步。經過了大門時,忽然聽見了外面傳來了幾聲爭執聲,以及孩童的哭泣聲。

  「求求你們了……」

  「讓我們見見那個姐姐吧,我看見她進了這裡的。」

  「是呀,求求你們了,我弟弟會死的……」

  竟然是前天在橋洞下玩仙魔大戰遊戲的幾個孩子!

  門口的侍衛道:「回去,別在這裡吵吵鬧鬧的。主上正在靜養,不便見客。」

  「不要!我們不能回去!」

  一個孩子直接扯著嗓子,帶著哭腔往門裡叫道:「姐姐!姐姐!救命啊!」

  侍衛推搡道:「都滾!」

  正雞飛狗跳時,簡禾走向了門邊,疑道:「是你們?發生什麼事了?」

  沒想到簡禾竟然真的從天而降了,侍衛立即跪下行禮。幾個孩子卻喜極而泣,嘰裡咕嚕地訴苦。

  如今正值盛夏,河水湍急。那天見過的水生的魔族小孩兒被河水沖到了城外,他們幾個人沿著河岸一直跑一直跑,鞋子都跑掉了,都追不上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回來求救。

  簡禾按住了其中一個小孩的肩膀,擰著眉頭道:「他被沖去哪裡了?」

  「很遠的地方。」

  「姐姐,我帶你去!」

  幾個侍衛隨簡禾飛快地出了城。順著河水的流向,簡禾確實聞到了那個被沖走的小孩的氣味,遂讓其中的一個侍衛將指路的小孩先送回去了。

  這裡距離魔城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前面是一條人類的村莊。那失蹤小孩的味道拐了個彎兒,從河水中轉向了村子。

  簡禾示意侍衛在外警戒,獨自步入村中。前方的沙丘上,幾個頑童圍在一起,朝一個地方扔石頭。

  「打死它!」

  「魔狗!」

  「弄死它!」

  或許是因為覺得它怪模怪樣吧,那水生的魔族小孩兒被他們從河裡撈了起來。他的半截身子被埋進了土裡,小腦袋露在外面,不斷地遭到四面八方而來的石子扔砸,已是頭破血流,這邊剛自癒,又被扔出了新的傷口,疼得不斷張嘴掉淚,小蹼一下一下地抽搐著。

  怒氣一瞬間漲滿了胸膛,簡禾飛身上前,爆喝道:「你們幹什麼?!」

  幾個村野的頑童一回頭,看見來的竟是個成年的魔族人,嚇得哇哇大叫,一個接一個地跑了。

  簡禾沒有去追,彎腰將被埋在土裡的小朋友挖了出來,摟在了懷裡。

  這小孩兒知道救他的人來了,一邊抽抽搭搭地掉眼淚,可憐巴巴地看著簡禾,小蹼有氣無力地搖著。

  「別怕,我送你回去。」簡禾抬手,在他的傷口上撫過,一邊朝村子外走去。

  這小傢伙不能離開水太久,簡禾將它放回了河中,彈出了一縷魔氣。這道半透明的魔氣像是一個氣泡,小傢伙舒服地吐了幾個泡泡,好奇地頂了頂魔氣的邊緣。

  「安心在裡面待著吧,它會保護你,送你走最近的水道回去。」

  果然,根本不用他自己遊動,這個「氣泡」就像個載體,輕輕鬆鬆地載著他逆流而上。目送他消失在視線盡頭後,簡禾才返身,穿過了村子,回去找那幾個在等她的侍衛。

  天色漸暗,回到了林中,那幾個人卻不翼而飛了。

  這幾個人應該不敢丟下她回去,簡禾察覺到了怪異。

  微風拂來,裹挾了淡淡的腥味。簡禾一凜,撥開了枝條,隱藏了身形,悄悄走近。

  前方的林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心口中箭的屍體。

  簡禾微愕。說那遲那時快,就在這個當口,於她身後二十多米處,一道尖銳的破風聲擦著草木枝條,襲向了她的後心。

  在人類中尚算出色的箭術,在簡禾這個身體看來,卻極為拙劣,躲也不用躲。無需回頭,瞬息之間,簡禾已是反手彈出魔氣,生生地將還在高速飛行的箭身折斷了!

  藏於樹後的仙門少年嚇了一跳。

  在同齡人中,他向來自詡箭法超群,不然,也不可能單獨解決那麼多個魔族的侍衛。

  可是眼前的這個魔族女人似乎根本不怕他的箭術……糟了!

  這少年捏了一道符訣,轉頭就跑。跑不了多遠,他就被簡禾生擒住了,用魔牽索捆在了地上,扔在了林地間。

  這會兒,簡禾才看到——這人竟然是個叢熙宗的弟子!面孔很陌生,估計是在後來才加入的。

  這少年驚恐萬分,奮力反抗,發現根本掙脫不開,簡禾又慢慢走近,遂放棄了希望,破口大駡道:「你這妖女,不,妖婆!要殺就殺,要剁便剁,來個痛快!捆著我幹什麼?!」

  妖婆……

  念在他是自己的師弟的份上,簡禾沒有計較,挑眉道:「你再吵,我就把你嘴也堵上。」

  她正愁怎麼打聽溫若流的行蹤,或者說,怎麼遞信給溫若流,這不,就有個小弟子撞到她手裡了。

  少年屈辱萬分,道:「你、你有什麼陰謀,快從實招來!別以為我會怕你!」

  「你自己都說了是『陰謀』,傻子才從實招來呢。」簡禾嘖嘖有聲:「而且,你把咱倆的立場倒轉了吧?現在是我在審問你呢。」

  少年一張臉漲得青紫。

  「說正事吧,我不殺你,但需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簡禾好整以暇:「溫若流人在哪裡?」

  「你打聽我們宗主的行蹤做什麼?你這妖女肯定不懷好意!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出賣我們宗主的!」

  不懷好意?

  某種程度上,她對溫若流的確是不懷好意啊……簡禾搔搔下巴:「不說?算了,反正你總有辦法找到他的,對吧。我放了你,你幫我傳一句話給他,行嗎?」

  「我殺了你這麼多的部下,你放了我,騙誰呢?!」

  簡禾嗤笑一聲,輕輕一彈指。

  地上的少年以為自己要被殺了,緊緊閉上了眼睛。預想中的疼痛沒有降臨,反倒是他身上的魔牽索消失了。

  少年難以置信地睜開雙眼:「你……」

  簡禾攤手,道:「現在你信我了吧?聽好了,我要你幫我傳的話是……」

  忽然捕捉到了身後一絲細微的聲音,簡禾一怔,偏側身體,想回過頭去。

  呲拉——

  耀眼的冷光貫天。

  深紅的劍刃穿透了她的後背,從身前刺出。

  簡禾整個人都凝固了。

  血暈滲濕了衣裳,順著劍尖,滑落在她微微抽搐的手指上。

  身後,傳來了一個讓她夢魂縈繞、寒若冰窟的聲音:「見到魔族人,既不殺也不放信號,你在猶豫什麼?」

  簡禾雙眼發愣,慢慢地、僵硬地低下了頭,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劍穿過了她的半邊身,她跪不下去,甚至發不出一個求饒的音節。

  叢熙宗的少年此時才反應過來,道:「宗主、謝宗主的救命之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4:58 PM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蓮托生的秘密

  天際暮靄沉沉,殘陽淒豔似血。

  在危急時刻,簡禾警覺地偏側了身體,並沒有被紮中致命處。饒是如此,還是感覺身體的血肉空了一大塊。

  「宿主!宿主!安全鎖已將99%的痛覺屏蔽。你不要著急,我、我馬上給你尋找新的宿體來安放你的意識!」

  即便不痛,眩暈卻是實打實的。視野出現了重影,簡禾微微垂著頭,耳道嗡嗡直響,任憑系統怎樣聒噪地在她耳邊說話,也聽不太清了。

  這可真是孽緣。

  好不容易才撿回了一條命。前一秒還在歡天喜地地想像溫若流知道她還活著該有多高興,後一秒就急轉直下,被兜頭潑了盆冷水。

  簡禾顫抖地吸了口氣,腦海裡亂糟糟的,唯剩下一個模糊而又決絕的想法——不可以讓溫若流發現他殺的人是誰。

  在他的立場,殺最痛恨的魔族人,尤其是一個不久前才將仙門好不容易活捉到的、屠戮叢熙宗的主犯閻生搶走的魔族人……是最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了,他沒有做錯什麼。

  若是讓他知道真相……他會瘋掉的吧。

  更有可能會害死他——今後,每當與魔族人對上,只要他有一瞬的懷疑、猶豫和留情,都會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簡禾視線模糊。

  不能說,不能求饒,要忍著。

  那名叢熙宗的弟子目睹了全程,握住劍柄的手掌滿是滑溜溜的冷汗。

  魔族人殺人如麻,殘害了多少仙門修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最解氣的事情,他不該傻愣愣地看著,應該上去多砍幾刀。只是……此刻望見這個魔族人黯淡而死寂的雙目,他無端端就產生了一些不該有的憐憫。

  ——算了吧,不用他做什麼,這麼重的傷,也決計活不成的了。

  下一秒,簡禾渾身一陣過電一樣的抽搐。

  藏鋒退出了傷口。長刃涼如水,寒如鏡,滴血不沾,乾乾淨淨。

  簡禾踉蹌了一下,捂住心口,慢慢地跪在了地上,抖如篩糠。

  叢熙宗的少年收回了目光,與她擦身而過,來到溫若流身邊,詢問:「宗主,我們走了吧?」

  溫若流漠然地看了一眼在地上苟延殘喘的魔族人,點頭道:「回去吧。」

  「是!」

  兩人轉身離開,將簡禾拋在了原地。

  簡禾的手漸漸按不住傷口了。原本血只是從傷口的邊緣滲出來的,失去了堵住傷口的劍身後,血洞轉眼成了小泉眼,咕嚕嚕地從她指縫間噴濺出來,越來越多,生命終於到了凋亡的邊緣。

  系統焦急的聲音猶在耳畔:「宿主!我還沒給你找到宿體,你失血太多了,快堵住傷口……」

  簡禾深吸一口氣,勉力地轉過頭去,想看一眼溫若流的身影,可惜他已經走得太遠了,看不清了。

  樹影婆娑,林風颯颯。

  這時,漸行漸遠的溫若流,出人意料地——猛然剎住了步伐。

  不僅僅是突兀地停在了原地。而是如遭雷擊一般,凝固成了一尊死灰的雕塑。

  身旁的少年往前走了幾步,才察覺到溫若流停了下來,回過頭來,霎時一驚。

  他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的臉上見到過這麼可怕的表情——猙獰,暴怒,撕心裂肺,難以置信,絕望……扭曲得讓人心驚肉跳,儼如阿鼻地獄走出來的修羅。

  還沒來得及問什麼,少年眼前一花,溫若流已經飛身折回,消失在了他眼前。

  那邊廂,模模糊糊間,簡禾似乎聽見了藏鋒落地,尖銳而刺耳的嘯聲貫徹長空的聲音。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迎接她的卻不是骯髒的泥地,而是一雙手,一個懷抱。

  簡禾懵了。胸膛裡半死的那顆器官澀然地緊縮,又重新有了生命力。

  溫若流回頭來接住了她?怎麼回事?怎麼可能?

  這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念頭。

  月如彎鉤,燭火如螢。

  小小的院舍之中,盈滿了清香的藥味兒。

  從無休止境的長夜中醒來,不知時間過去了幾天,也不知道身在何處。簡禾怔忪了一會兒,緩緩地轉過頭去,望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溫若流枕著自己的手臂,側躺在她身邊,一隻手拉住了被子的一角,搭在了她的腹部上。即便是閉上了眼睛,也是緊緊皺著眉頭的。

  這麼親密無間地躺在一起,有那麼一剎那,簡禾還懷疑系統將自己送回了之前的殼子裡。只是低頭一看,她的衣衫是敞開的,身上裹著厚厚的紗布,說明之前的不是夢境。

  系統:「宿主,這的確還是原本的身體。我沒來得及給你物色新的宿體,溫若流就想到辦法把你救回來了。」

  簡禾遲疑了一下,道:「是你將我的意識從潼關的地道裡救走,送進這副身體裡的嗎?」

  系統歡快地答道:「是我呀。」

  「在你消失以後,又出現了一個系統,可它說的話和你完全相反。」簡禾直截了當道:「你們誰才是一開始跟隨我的系統?」

  系統:「是它。按客觀時間看,我出生時間更晚。」

  簡禾步步緊逼:「那你是怎麼來的?是誰讓你來的?你代表誰的意志?」

  若說那個系統是迷境公司的傳聲筒,是迷境公司的爪牙,那麼眼前的這個系統——出現時間晚,本領卻不小。可以瞞過前系統,或者說瞞過迷境公司的眼睛,在她眼皮下蹦躂。甚至,眼下仙途開始失控了,對於如何抽調她的意識,迷境公司也感到束手無策,這個後來的系統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

  系統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是誰製造的?」

  系統老老實實道:「我在數據庫中搜索不到記錄。也可能是我太新了,記憶鏈條還沒完全激活,也沒有接壤上組織……不過呢,宿主,你永遠是我的第一效命方,這點我很清楚。而且,我和那個系統是不一樣的,它越強,我就越弱。反之,它越弱,我就越強。」

  不知道自己是誰,卻對她表忠心……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是從哪裡孕育出來的?

  簡禾皺眉,身體輕微一動,與她幾乎緊貼在一起的溫若流霎時驚醒了。

  從茫然到清醒,只消半秒。溫若流愣了一愣,倏然翻身坐起,渾身輕微戰慄,直勾勾地看著她。

  簡禾靜靜地與之對視。

  兩相對望,許久,都沒人開口打破這份沉默。

  越是想好好對待的人,在傷害過她以後,就越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如何去求得原諒。

  溫若流深吸口氣,嘴唇微微顫抖,滿含傷感而又近鄉情怯般,微微靠近了她些許,啞聲道:「簡禾。」

  「你認識我?」簡禾歪了歪頭,茫然又迷惑地看著他,道:「你是誰啊?」

  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在這一刻凍結。溫若流呆然。

  想過她的很多種反應,只有這一種,是萬萬沒想過的。

  簡禾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奇了怪了,我記得我不久前才到的江州城呀,我是怎麼受傷的?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這位好心的哥哥,是你把我救回來的嗎?你叫什麼名字呀?」

  溫若流的身子晃了晃。

  思考和應對的能力被拆得七零八落,魂魄也被利刃貫穿,只剩密密麻麻的刺痛。

  哪有什麼懇求原諒的機會,她的記憶倒回到了她初到九州的那一天。在江州城林家莊的初遇,到潛龍山寺下的揮別,五年後,失而復得,又得而復失——都已經從她心上消失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飄飄地應道:「我叫溫若流。」

  簡禾點點頭:「好吧,溫若流。我知道啦。多謝多謝,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你靠近點,我還你一份謝禮……」

  溫若流僵硬地俯下了身去。簡禾眼底寒光一閃,疾如閃電地伸出兩隻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張嘴就咬住了他的耳朵!

  溫若流不可置信地渾身一震。簡禾使出了十八般功夫,毫不客氣地碾咬他的耳朵洩憤。好生生的一隻白玉造的耳朵,被咬得血跡斑斑,又紅又腫。換了正常人,早該痛得飆淚。溫若流冷汗直冒,卻一聲不吭地任由她發洩,估計咬掉他一隻耳朵也不會抵抗。

  簡禾出了口惡氣,才吐出了他的耳垂,惡劣道:「剛才是不是怕了?以為我真忘了,對吧?我……」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被忍無可忍、又驚又怕的溫若流死死地抱住了。正想再借著機會刺激他幾句,卻忽然感覺到有一點滾燙的液體滑過了她的頸側,快得像是錯覺。

  簡禾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軟化了。

  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簡禾有太多事情想問了,卻不知道怎麼問起,舌頭打了結一樣:「你,你知道……我?」

  「我知道了。」溫若流凝視著她,心頭泛起了難以名狀的疼痛:「對不起。」

  簡禾的腦海亂成了一團麻線:「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不對,我怎麼沒死?」

  那可是斬妖除魔、所向睥睨的仙器藏鋒。她拖著副半死不活、重傷未癒的身體,本來就搖搖欲墜的血條值又被當場放了一回血,早就到了強弩之末,怎麼會沒死?

  聽見她隨口說出「死」字,溫若流雙眼一暗,手指不自覺就是一緊。

  簡禾「嘶」了一聲,溫若流才如夢初醒,放鬆了些許力氣,深吸口氣,調整了一下語氣,輕聲道:「我是怎麼知道的——你還記得在潼關的地道裡,自己被石頭砸暈了麼?」

  「記得!我斷了兩根肋骨,就是那次差點死……哎喲。」簡禾又被捏了一下手,連忙改口道:「好好好,我不說這個字了。」

  溫若流將她的手放在了唇邊,輕輕吻著,垂目回憶道:「你暈了以後,我觸到了你肋骨斷了兩根,卻不知道有沒有刺穿肺葉,你又遲遲不醒,而且那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我害怕你再也醒不來了,就在你身上下了一個術法,以防萬一。」

  沒留意到他措辭裡的「一件事」,簡禾將重點放在了語末,眨眨眼道:「這個術法,不會是……一蓮托生吧?」

  「是。在我的手稿中,一蓮托生只有一個作用,便是用一個人的性命束縛著另一個人,前者死了,後者也不能獨活。我固然知道束縛不等於救人,但是,施了術後,若你性命瀕危,我能第一時間感應到。所以,我還是這樣做了。」

  「我都不知道……」簡禾想了想,回過味兒來了,倒吸了一口氣:「難不成你認出我了,也是因為它?」

  溫若流頷首,啞聲道:「我當時……還以為是錯覺。」

  被藏鋒刺傷後,簡禾並未到達瀕死的狀態,故而,他一直沒有察覺到。

  直到她失血過多,觸動到了臨界值,才被溫若流感應到。

  按照手稿所寫,一蓮托生的法力效應,在移魂後就該所剩無幾了。但是歸根結底,溫若流從沒有在別人身上試驗過這個術法。簡禾換了一副模樣,彼此間的紐帶卻沒有斷裂,還虛弱地連繫著,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成了這個魔族人,也以為我在做夢。」簡禾扁扁嘴,道:「我不是故意不來找你的,我直到幾天前才醒來。醒來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兩年多了……話又說起來,這麼大的傷口,你是怎麼把我救回來的?」

  溫若流吐出了一句話:「也是因為一蓮托生。」

  簡禾訝然:「什麼意思?」

  溫若流與她十指緊扣:「一蓮托生,只是束縛犯人的畫法。半個月前,我將你帶回來時,餵你什麼靈丹,都沒有反應,血也止不住。無計可施下,我試著改了一下它的畫法,讓它真真正正地將施術人和受術人的性命相繫,將我的生命,『分』給了你。」

  簡禾知道,雖然他現在說得那麼風淡雲輕,但是在當時,應該也是相當絕望的孤擲一注了吧。她一個將死之人,最壞的結果就是死掉。而他卻是個活人,要在自己身上試驗從未有過的術法,要做好失敗了就赴死的決絕準備。最可怕的就是,術法失敗了卻不能乾淨俐落地死去,而要變成一個廢人,無法回頭了。

  「那倒好,好歹成功了,你真的是天才啊。」

  溫若流一語不發,親了親她的手,淺淺地一笑。

  他永遠都不會說出來——如果救不活她,如果她真的死在了自己手上,那麼,他也許會在事後做出一些極為瘋狂的事。

  在用盡辦法救她,卻發現毫無起色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有點不正常了。

  幸虧,獨闢蹊徑之下,她還是醒過來了。

  簡禾隨口道:「我現在可是魔族人,這對你不會有什麼壞影響吧?」

  溫若流沉默了。

  等不到回答,簡禾有些不安,心臟提了起來,道:「說話呀。」

  「……我讓你看一樣東西。」溫若流輕歎一聲,原想伸手去取藏鋒,卻又顧及到簡禾,擔心她會害怕,便轉手,從枕下取出了一面小鏡子。

  光滑如水的鏡面,將涼涔涔的月光散映成了滿室的清輝,清透銀白的光芒,沖淡了燭火的曖昧,亦讓躲藏在黑暗中的一切無所遁形。

  簡禾的錯愕到達了頂峰。

  溫若流頰邊垂落了幾縷髮絲,臉色蒼白得過分。並不是情緒起伏所致的那種形容,而是血色褪盡的病態蒼白,彷彿這段時間受了極重的傷害,又或者是……體內的血液少了一大部分。

  而他那雙淺淡如琉璃的淡灰色眼珠,已被浸染為了炎炎的赤紅,淬滿了濃焰燃燒時邪性的金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5:10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叛徒

  赤紅色的眼睛!

  簡禾一個激動,忘記了自己是個病號,像條離了水的魚,想要坐起來,孰料動作太大,半途「哎喲」一聲,半死不活地跌了下去。溫若流連忙按住了她,眼疾手快地手墊在了她的後腦勺處,蹙眉道:「不要亂動。」

  簡禾梗著脖子,眼珠子瞪得圓溜溜瞪得:「什麼時候的事?你這是……變成魔族人了?」

  溫若流放下了鏡子,道:「那倒沒有。目前為止,只有眼珠的顏色發生了變化,其餘地方還和從前一樣。」

  簡禾哭喪著臉:「完蛋了,一定是我把你玷污了。」

  早該想到事情沒那麼簡單的。如此邪門的逆天救命之法,對施術者和受術者的影響一定是雙向的。由於先前沒有試過,就連創造出它的溫若流也無法保證會出現什麼後果。更何況首次嘗試就冒了個險,將人族與魔族的生命相繫,無疑等同於將清水與濃墨相融。

  她是被救回來了,溫若流也遭到了反噬。

  「除了眼珠以外,還有沒有感覺哪不對勁?視力呢?味覺呢?」

  「暫時沒有,視力似乎比從前更好了些。」溫若流側躺了下來,替簡禾掖了掖被子,輕輕地攬住了她。

  簡禾喃喃道:「為什麼偏要是最顯眼的地方發生了變化……」

  溫若流是仙門首領,是絕不姑息魔族、威名赫赫的名士。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軌跡就已經被寫好了——坐到最高的位置,接受萬眾的敬仰,率領著仙軍擊潰魔族,將它們驅趕出九州大地,並與他的赫赫戰功一起被寫進剿魔錄中,萬世流芳。

  而這樣的一個人物,是不會被允許擁有污點的。

  確實,人無完人,有一點無傷大雅的小缺點不要緊,人們還會笑贊一句「怪傑」、「奇俠」。但一旦擁有了涉及到原則、觸動到人們敏感神經的污點,之前的追捧和讚譽,都會立刻反噬成攻擊和謾駡,將溫若流拖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赤紅色的眼珠,是魔族血統最最典型的特徵,想賴都賴不掉。

  眼下正值反魔情緒最高漲激烈的時期,即使是一個普通的低階弟子,只要被發現了與魔族私下聯絡,都會被重罰並逐出仙門。遑論是一個指揮戰役、知曉所有戰事機密的仙首!

  屆時,「狐狸尾巴露出來」、「叛徒」、「奸細」之類的髒水都會潑向溫若流。他所犯過的錯,會被曲解成「故意害人其心可誅」,他立下的功勞,將被歪曲成「博取信任打入敵營的招數」。

  人們絕無可能容忍一個「魔族奸細」混入仙魔大戰的決議層中,甚至容忍不了「魔族人」留在仙門中。即使有寥寥好友願意相信他,也抵抗不過潮水一樣的口誅筆伐。溫若流將身敗名裂,缺席後續的仙魔大戰。

  作為《仙途》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溫若流的命運發生了這麼重大的轉折——這已經不是「偏離主線」那麼簡單了,而是主線的徹底分崩離析。

  更重要的是,溫若流會怎麼想?被人誤解了、攻擊了,還可以瀟瀟灑灑地說句「不幹就不幹」了——不可能的,沒人可以做得到。

  前景堪憂,簡禾不敢想下去了。

  察覺到了她的僵硬,溫若流將下巴抵在了她的頭頂,碰了碰:「不用在意。你該休息了。」

  「怎麼可能不在意,你說得倒是輕鬆。」簡禾胸膛起伏了一下,道:「你本來可以乾乾淨淨的,卻因為我這攤事,憑空多了個污點……」

  「我不乾淨,乾淨的是你。」

  他的爹娘死於一場饑荒。自幼在九州流浪,為了活下去,他偷過、乞過、搶過、騙過,當然,也做過一些不值一提的好事,隨心地救過一些人。

  在泥坑裡打滾過的孩子,一點也稱不上「乾淨」。

  若不是後來遇到了她,他可能永遠都會是那個過一天是一天、混跡市井的小流氓。

  她是他這一輩子見過最乾淨,最美好,最想牢牢抱緊的人。偏偏,越想要珍惜,就越是曲折。兩度失去,又兩度失而復得——恐怕世間再也不會有比這蹉跎得更久,比這更罕有的緣分了。

  溫若流彎唇,輕聲道:「你不是我的污點,你是治癒我所有痛症的良藥。」

  簡禾嘴唇一抖,悄悄地拽住了他的衣衫,吸了吸鼻子,小聲道:「你也是。」

  溫若流訝然道:「什麼?」

  「你是我心裡最好的人。最厲害,最聰明,最好看,最無所不能,沒人能跟你比……」

  溫若流的心都軟成了水,支著頭,笑道:「也只有你這麼覺得了,看來我們是天生一對。」

  「才不是。很多人都這麼覺得。」簡禾有點兒犯睏了,卻還是不放心地道:「那你的眼睛……」

  「我有辦法瞞過去。」

  「你總不能瞞一輩子吧?」

  「我沒打算在這個位置上坐一輩子。等事情都結束了,塵埃落定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去遊歷九州吧,我覺得,還是那樣的生活更適合我。」

  「聽起來不錯……可是,萬一你中途被發現了呢?」

  「那就提早走。風波過後,有空回來看看叢熙宗的小孩們。」

  「孩子……」簡禾的上下眼皮開始黏合,壓根兒沒聽明白,咕噥道:「魔族人跟人類是生不了孩子的吧……」

  「那可未必。正好,你不是說混血兒特別漂亮麼?」

  語聲漸低,簡禾墜入了夢鄉,是她在換了新的身體後睡得最好的一晚。

  然而,到了第二天,簡禾就笑不出來了。

  昨晚還躺著一個大活人的衣服已經塌陷了下去,又詭異地鼓起了一個小山包。小山包轉來轉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撅著屁股爬了出來。暈頭轉向了一陣,她拱出了枕頭下的鏡子,往裡一瞧,呆若木雞!

  鏡中映出了一頭圓滾滾的小怪獸,通身深紅色光滑且冰涼的鱗片,四爪落地,長尾蜷曲,頭頂一隻只有尾指末節長的小犄角。

  簡禾如遭雷擊!

  她想捧一下臉,前爪卻彎折不上去。想說話,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哼唧聲,只好嗚咽了一聲,有氣無力地頂了頂溫若流的身體。

  溫若流立即就醒了過來,見她的模樣,微微一愕:「這……」

  他頗有些不知所措地托住了她的屁股,將她抱到了膝上。

  魔族人傷勢過重,一時無法恢復時,維持不了人形,便會恢復原形。簡禾的傷勢又比尋常更嚴重,故而直接退化到了連話都不會說的年紀。不過,這也是有好處的,畢竟傷口會更小,也更容易痊癒。

  溫若流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我知道你不習慣,但是沒辦法,先忍一忍吧。」

  簡禾耷頭耷腦,沮喪地將頭靠在了枕頭上。

  簡禾雖然換了魔族人的身體,但口味一直沒變。血淋淋的生肉她敬謝不敏,久違的熟食最合她心意,蹲在桌子上,將臉埋在碗中,大快朵頤。

  近一個月,仙門又進一步,將被奪取了的北面失地收入囊中。經過了多次的打探,眾人已確定在潼關以北的巢穴下,的確有一扇「門」,將狼虎一般的魔族人放入了九州。在這個月末,仙門的聯軍便要集結於潼關,殺進荒漠中,將「魔門」封印,從根本上斷絕魔族人的後路。

  這個消息是不可能瞞住的,早已不脛而走,傳入魔族人的耳中,到時候,他們一定會死守自己的要地,在沿途布下重重的陷阱和關卡。地宮裡又都是曲折彎繞的迷宮,若無魔族人帶路,極有可能在找到正確入口前就被機關和迷陣剿殺。

  仙門即將迎來的,會是一場前所未有地艱難的苦戰。

  簡禾繼承了這個魔族人的記憶,原主也是通過那扇門來到九州的,大致記得那扇門長什麼樣。只是從它一路走到地面的路線,則很模糊,無法描述出來。

  溫若流彷彿讀懂了她的想法,道:「不用心急,等你能說話了再告訴我也不遲。」

  簡禾點點頭。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仙門剛收復的一處城池,周邊的山地已被肅清,重重密佈著仙家法陣,又有人定期巡邏,十分安全。溫如流將她藏在了山上的一座竹舍上,這地方比他自己住的地方還要高。而這座山又是叢熙宗的弟子的暫住地,若無允許,沒人會胡亂跑上來,確實是個藏匿寶地。

  溫若流近段時間都在稱病。身為叢熙宗的宗主,要是遲遲不露面,必會惹來無端的揣度。等簡禾的傷勢穩定了、重新變得活蹦亂跳以後,他布下了法陣,即可放心離開一段時間了。

  簡禾蹲在了桌面上,歪著腦袋。溫若流垂眸,展平了一條長而柔軟的雪白綢帶,合目,縛住雙目。

  簡禾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垂落在他肩上的綢帶。

  仙門中人耳聰目明,道行高深者,早已不必以目力行路,況且,溫若流又不是真的瞎了。前段時間,他避而不見人,就是以「雙目被魔氣灼傷」為由。現在正好可以用這個藉口,光明正大地擋住眼睛。

  溫若流道:「按理說沒人會上來。安全起見,我在林中和屋外都設下了防線,有個什麼意外,我會趕來。你留在這裡,不要離開。」

  簡禾頂了頂他的手,示意他別囉嗦,趕緊去。

  天有不測風雲,風平浪靜了那麼多天,兩人均沒有想到,會在今日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溫若流離開後,簡禾懶得矜持,攤大四肢滑趴在了草席上,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打盹。陽光照得後背暖烘烘的,開始昏昏欲睡了。

  突然之間,柴門發出了一聲巨大的撞開聲!簡禾一下子就驚醒了,警覺回頭,看見門外站著滿目震驚的澹台憐。

  今日訓完門生後,他將一疊從魔族人手中繳獲的密信送上山。溫若流這幾天都住在最高處的小竹屋裡,原本的房間落滿了塵。

  既然還有時間,澹台憐擼起袖子,幫忙清掃了了一下,想到山頂有座小竹屋,遂提著水桶上去,順便一併處理一下。在林間,他就發現了一道極為隱秘的法陣。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他沒有深思。直到快到屋前,又見到了一道有遮攔作用的法陣。以他的道行,硬闖會被反沖。

  無奈的是,在他想離開時,懸於腰間的仙劍發出了嗡嗡的細鳴。察覺有異,澹台憐管不得那麼多了,扔下空桶,強行踹門而入,竟然在這裡見到了一個最不該出現的——魔族人!

  澹台憐渾身緊繃,頃刻之間,震驚就徹底消化,化作了震怒。一道冰寒刺骨迎面襲來,簡禾大驚,敏捷地一滾,被強勁的劍氣掃中的草席紛紛揚揚漫空飛舞,剛才被她墊著的木枕已經四分五裂!

  澹台憐怒不可遏:「還敢逃!」

  「鏘——」一聲利刃相擊之聲,冷銳的劍光被撞飛了。澹台憐長劍險些脫手,不可置信道:「哥哥?!」

  溫若流沉聲道:「把劍放下。」

  簡禾縮到了溫若流的腿後,露出了兩隻眼睛,警惕地看著澹台憐。

  「那不是魔獸,是個魔族人吧?!」澹台憐用劍尖指著簡禾,充滿敵意和懷疑地道:「為什麼不能殺?!為什麼你要護著這隻魔狗?!屋外的法陣也是為了保護她設下的嗎?到底是為什麼?!」

  「……」

  「我的爹娘都是被魔狗殺死的,師弟是被他們折磨死的……還有,簡禾又是怎麼死的,你忘記了嗎?!都是因為這些噁心的魔狗!」澹台憐逼近了他,壓抑著怒火吼道:「你日日夜夜在這裡研究搜魂陣,難道不是為了救她嗎?為什麼不殺了這隻魔狗給他們祭天!多殺一個是一個啊!」

  「我沒有忘記。」溫若流將簡禾抱了起來,抱緊在了懷中,長歎道:「她就是簡禾。」

  澹台憐呆然,手中的長劍落了地。

  半刻鐘後,溫若流將來龍去脈都與他說了一遍,澹台憐終於相信了不是他受了刺激、得了瘋病,接受了這個荒謬的事實。他跌坐在了椅子上,慘叫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一個兩年多前就死了的人,在一個魔族人的身體裡復活了!

  溫若流望了簡禾一眼,道:「這件事你要保密,不可以讓除我們三人之外的人知道。」

  那日在荒村外射箭的那名門生,只看見他飛身返回。等追到那個地方時,溫若流已經帶著簡禾離開。該名門生沒有看到他施救的動作,甚至以為溫若流的眼睛「被灼傷」,是那天垂死的簡禾的手筆。

  「我當然知道了!我會分輕重!」澹台憐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道:「真的一輩子都變不回來了嗎?」

  簡禾搖搖頭。她也不肯定。

  「你只需要記住,無論外貌怎麼變,她還是她。」

  「唉,我懂。可一時之間,真的很難讓人接受。」澹台憐長歎一聲,掃了簡禾的犄角一眼,還是有點膈應。

  簡禾想到自己獸形時等同於裸奔,扭動了一下,往溫若流的懷裡縮去,就被他更牢地用衣衫擋住了。

  還是人形時並沒有這種感覺,化作獸形就感覺出來了——溫若流現在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把她揣在懷中,生怕一撤手她就會消失似的。

  溫若流輕輕地撫了兩下她的背,道:「正因為猜到你的反應,我才沒有告訴你。」

  「不過,說來也湊巧,你竟然成了幾里外的那座信陽城的魔族頭兒。難怪那座城裡魔族人會集體撤走,回他們老巢了,恐怕是以為你死在了我們手裡。群龍無首,又強敵環伺,自然就待不下去了。倒是省了我們不少功夫,不用驅逐了。」澹台憐想起了什麼,看向了溫若流:「對了,哥哥,你的眼睛是真的受傷了嗎?」

  「不是。」

  澹台憐狐疑道:「那為什麼……」

  溫若流一手繞到了頭後,將綢帶的長尾扯鬆。

  雪白的綢緞落在了地上。他平靜道:「你自己看吧。」

  ……

  自從澹台憐撞見了他們的秘密後,世上就多了一個為他們掩護的人。不過,這個地方其實也住不了太久了。一個月後,各家就要齊聚潼關。算上路程所需時間,與他們共守一城的幾個家族的人也該動身了。

  路程遙遠,又即將要去一個遍是仙門強手的地方,此行對簡禾來說,無疑十分兇險。但是她更不可能離開溫若流身邊。好在,她的存在被瞞得很好,時間順利地走到了出發的那個傍晚。

  一道狹長的山谷之中,馬車林立,排布整齊,旌旗飄搖。

  簡禾藏在了溫若流的馬車中的一個木匣子後。

  矮几上放了一碟花生,燈火微晃。一條鬼鬼祟祟的尾巴從木匣子後伸出,捲住了一顆花生,往空中一拋。「哢擦」幾聲即被咬碎。

  正嚼著花生,若有似無地,她彷彿聽見了馬車之外,傳來了一個有些耳熟的……啜泣聲。簡禾微覺怪異,竄到了窗戶前,悄聲探頭,頓時一愣。

  馬車輪幾米遠便是一條暗溪,溪旁有草叢,濕漉漉地蜷縮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小東西,身上纏了團金光潺潺的絲線,在黑夜裡極為顯眼。

  這不是那個已經被她送回去了的水生魔族小朋友麼?!它怎麼會在這裡?

  對了,澹台憐當時說過,那座城中的人發現她消失後,已經撤離了。而那天它被沖出城外後,那些孩子第一時間不是找這小傢伙的父母,而是跑來求助於她……莫非這小傢伙在城中並沒有父母,發現城中沒有熟悉的人了,就又折返來找她?!

  仙門之人在這附近設了許多針對魔族人的法陣或是陷阱,這小東西一定是上岸後撞上了一張仙網,在被人發現前僥倖地帶著部分的絲線掙脫掉了。使用過的仙網已經失去了剿魔的殺傷力,但是光芒猶在,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發現了。

  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它死去,只能冒冒險了。簡禾悄聲躍下了馬車,伸出了利爪和尖牙,將軟趴趴地仙網割碎了,扔在一旁。

  這小傢伙果然是來找簡禾的,看見她特別興奮,尾鰭搖得快要斷了,軟乎乎地叫喚著,根本不知道自己闖進了一個多麼危險的地方,和羊跑進狼圈沒有任何不同。

  簡禾無可奈何,用頭頂了頂它的身子,示意它回到水中,趕快離開。

  就在雙方僵持中時,陡然之間,一陣戰慄的感覺順著元丹的位置,一路竄上了簡禾的四肢百骸!

  難忍而莫名的灼熱感讓她無法控制地痛呼出聲:「呃……啊!」

  糟糕了,這是身體修復的時間結束,已經到了恢復人形的時刻了!這個時間點,比她和溫若流估計的要早太多,快得讓人猝不及防!

  「你們聽見了嗎?」

  「什麼聲音?」

  無法再思考了,濃黑而妖異的魔氣已經沖天而起,遮天蔽日!

  「是魔氣!很強烈的魔氣!」

  「有魔族人來了!大家快隨我來!」

  簡禾痛苦地在草地上不斷翻滾,體內兩股力量在瘋狂博弈,鱗片漸漸從她身上消失,長角縮短,沒入髮中。不多時,草垛中再不見那隻深紅色的小怪獸,唯剩一個赤身裸體的魔族女子,長長的黑髮纏繞在她身上,蒼白的膚色上凝滿了細密的汗珠。

  這麼大的動靜,即便躲在馬車中,也極有可能被察覺。

  簡禾猶在喘氣時,已經有不少仙門弟子聞訊而來,舉著火把。

  「草叢裡有個魔族人!」

  「豈有此理,到底是什麼時候混進來的?!」

  「都離她遠點!她的魔氣很強,恐怕來頭不小!弓箭手準備!」

  簡禾只覺天旋地轉,猛咳了幾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下了馬車的簾布遮擋身體。將瑟瑟發抖的小魔族抱在懷中,搖搖晃晃地扶著馬車站了起來,淩亂的黑髮下,目露厲色。

  周圍的修士竟然都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面面相覷。

  一個身材微胖、留著鬍子的家主更是略顯畏懼,接連退了好步,直退到了下屬身後,方安心了些,尖聲道:「各位英雄豪傑都聽好了,誰第一個斬殺魔狗,誰就重重有賞!」

  一個同樣是簡禾所認識的、瘦矮的家主卻煞有介事道:「這……李家主,我們應該要留下活口審問吧?這隻魔狗有傷在身,應該很容易活捉。」

  「沒錯,應該將她押到潼關……」

  「不成!!!開什麼玩笑,魔族人狡猾多端,又有自癒能力。路那麼長,你們恐怕對付不得。夜長夢多,當場殺了才對!」最初的那名家主極力反對,回頭,不由分說地一招手,道:「射吧!」

  頃刻間,金光四散,漫天箭雨!然而,它們一小半是被簡禾所彈出的魔氣所扭斷的,更多的卻是被漫天淩厲的劍光斬碎的!

  用了太多的魔氣,簡禾站不住了,倒下之際,被攙住了。溫若流抖開了外套,披在了簡禾的身上,簡禾晃晃腦袋,將手穿進了袖子裡,趴在了溫若流背上。

  溫若流一手護著她,自然下落的另一隻手中,藏鋒猶在震動,金色的長弦殺氣四溢地纏繞在他的指端上。他慢慢地吐出了兩個字:「退下。」

  這一幕太過匪夷所思,一名家主抖著滿臉的橫肉,震驚道:「溫宗主,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袒護這隻魔狗?!」

  「其餘魔族人與我無關,只有這一個,你們不能動。」

  後至的叢熙宗弟子見此一幕,也頗為驚慌,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澹台憐。

  回過神來的其餘家主紛紛出聲道:「溫宗主,你瘋了?!」

  「你和這個魔狗是什麼關係?!你可知道私通魔狗是大罪?!」

  「快退開!如果你還如此是非不分,我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仙門絕不姑息魔狗,你不讓開,後果自負!」

  「沒錯,你真的以為你一個半瞎的人,能打得過我們這麼多人嗎?!別太自傲了!」

  溫若流的嘴唇動了動。

  旁人沒聽清他說什麼,喝道:「你說什麼?!」

  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之中,一個搭著弓的弟子不知道是不是手抖,竟然冷不丁放出了一支箭來。

  箭射得綿軟無力,在半空就被藏鋒的金弦打落了,卻因此將纏著溫若流眼睛的白綢也勾了下來。

  原本已經不知道怎麼收場了,見到這一幕,澹台憐的心臟霎時被提到了刀尖上,冷汗直冒!

  綁回去!一定要綁回去!!!

  不對……這裡好手環伺,如果他一直不能視物,絕無可能躲過所有的冷箭暗槍……這該怎麼辦?!

  突然間,溫若流動了。

  草木皆兵的人們都緊張地盯著他,卻見他只是抬手接住了這根輕飄飄的綢帶,將它纏繞在金弦之中,一圈又一圈,束住了鋒利的劍刃最鋒利的那面。

  劈啪燃燒的火光中,藏鋒能一擊致命的地方都被擋住了。溫若流持劍,緩緩抬目,一雙長眸金紅熠熠。

  簡禾伏在他背上,十指收緊,心臟幾乎停跳!

  幾乎是同一瞬時,驚恐萬狀的叫聲遍佈了整座山谷——

  「啊啊啊!眼睛!他的眼睛!」

  「是魔族人!」

  「溫若流已經與魔族人勾結私通了!他是叛徒!大家不要手軟!都給我上!」

  ……

  藏鋒不斷震顫,溫若流自言自語,重複了一遍剛才沒被聽清楚的三個字:「試試吧。」

  ——你真的以為你一個半瞎的人,能打得過我們這麼多人嗎?!別太自傲了!

  ——試試吧。

  天光微茫,血月昏沉。從這一刻開始,這片谷地,註定要在尖嘯哀嚎與刀光劍影中,一夜無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5:28 PM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苦命鴛鴦。」

  天亮鴉青,鉛雲密佈,重巒疊嶂的夾縫之間,透漏出一絲朝暉,於波瀾微漾的水面上拖曳出一條金色的路。

  城郊重水的渡口邊,停泊著一艘無主的木舟。

  簡禾與溫若流從山谷中突出重圍,連夜奔至此地,已是精疲力竭,一前一後地倒在了船上。

  溫若流倚在了船舷上喘息,簡禾一股腦就躺在了木板上,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了,心臟猶在劇烈地撞擊著胸膛。二人的衣衫均不同程度地沾滿了飛濺的泥點,卻並未被鮮血染紅。

  說實話,光看昨晚那幫人恨不得當場將他們拆吃入腹的模樣,她早已做好了要脫掉一層皮才跑得掉的準備。沒料到,開戰後,情況峰迴路轉——叢熙宗的弟子們沒有胳膊肘子往外拐,而是倒戈助陣,掩護了他們離開!

  到底是仙門首屈一指的宗派,其弟子就是比那堆一抓一大把、共用一個腦袋思考的NPC更冷靜、更能明辨是非。即使被圍攻的只是個素昧平生的人,也要瞭解真相再下定論,不可隨意聽信一方,作出攻擊。遑論此刻被圍攻的是他們的宗主,他的相貌又發生了異變,稍加推論,即知此事必有內情。

  他們先是將持弓者的武器都打落了,主張「冷靜」,這一舉動卻更加激怒了對方。發現事態一時無法平息,沒人能冷靜下來溝通後,才轉變了策略,與澹台憐一同,折身擋住了攻擊,掩護了簡禾兩人離開。

  這批結隊往潼關去的修士中,叢熙宗乃是主力。那幾個簡禾喊不出名字的NPC家主及其門生,往好聽了說,是平起平坐、一起守城的。實際上並沒有拿得出手的仙功招數,這一個多月來,幹得最多的事,就是結隊在城內巡邏。實力過於懸殊,以至於叢熙宗有意放走溫若流與簡禾,他們完全沒辦法抵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叛徒」跑掉。

  結果到最後,簡禾與溫若流只受了一點輕傷,幾乎稱得上是全身而退。溫若流奪了一匹快馬,將簡禾撈上了馬背,一路奔至了這個渡口。

  木舟的繩索被解開,平穩地飄向了江心。水生的小魔族在水下殷勤地推著船。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兩人都沒有說話。簡禾大字型攤開,眯起眼睛,望著船頂,心想:「我這狗運氣啊……可真是糟糕頂透了,世界上沒人比我更倒黴了。早不在山上變身,晚不在無人時變身,偏偏在結隊離開的時候變。回頭經過鄉間的大仙廟,該進去上柱香,去去黴運了吧?」

  亂七八糟漫無目的地想了一通,最後湧上心頭的,居然是一種怪異的解脫感。

  置之死地而後生,老底被揭,之後就可以放開來,不必遮遮掩掩了。

  事前,她曾經設想過暴露了真相的後果,譬如萬人唾駡、千夫所指……但是到鍘刀真正落下後才發現,最壞的處境也就是這樣,壓根兒沒有想像中那麼差、那麼讓人害怕。

  她和溫若流在一起,想力挽狂瀾、扭轉乾坤也好,想將錯就錯、將功補過也罷,還有那在風雨中飄搖、崩壞徹底的劇情線……未來的諸多難關,只要一起面對,就不足為懼了。

  簡禾歇夠了,枕著手,翹著腿,幽幽道:「我們現在成了一對苦命鴛鴦了,慘。」

  溫若流:「……」

  簡禾開始暢想:「你的名節……啊呸,是名譽,已經隨風去了,被我毀光光了。走著瞧,九州明日一定會謠言四散,說我這個大魔女把溫宗主拐跑了,私奔咯。」

  溫若流道:「不會。」

  「怎麼不會?那些人的嘴可毒了。」

  溫若流輕嗤一聲,道:「他們只會說我們狼狽為奸,同流合污。」

  簡禾一愣,心底的那點忐忑終於煙消雲散,但還是多嘴問了一句:「你真的不在意人家怎麼說你?」

  溫若流摘下了髮帶,重新束起髮冠,輕聲道:「讚譽和謾駡都是虛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夠了,別人說的話,無須在意太多,更不要被束縛。」

  安靜地聽完,簡禾突然一動,翻身攬住了他的腰,悶悶道:「你真好。」

  她在錯誤的時間來到這個世界,還降落在了一個錯誤的地點,但是,這一刻,她由衷地感謝最開始的bug。何其有幸,撿到了她的人是他。

  「好了,說句認真的話。」簡禾鬆開手,平躺在地,朝上看,笑了笑:「叢熙宗的弟子都是些很好的小朋友,哦,倒不如說,他們都被教得很好。」

  溫若流頷首,表示贊同。

  簡禾鋪墊完畢,點題道:「所以,我覺得,於情於理,我們還是得幫幫他們。浪跡天涯什麼的,可以押後再談嘛。」

  「正有此意。」

  屬於溫若流的劇情線已經偏離了所屬軌道,原來的系統聯繫不上,新出現的系統神出鬼沒,這會兒也沒有聲息了。可《仙途》的總劇情線——「仙魔大戰」卻還在有條不紊地推進中。澹台憐、沈長虹、鄔焱、謝子堯……他們還在各自的軌跡上前進。

  倒不是說要拯救蒼生,只是,於情於理,溫若流絕無可能就這樣棄叢熙宗於不顧,簡禾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最重要的劇情結束,從頭到尾都置身事外。兩人心意相通,毫無障礙就達成共識了。

  溫若流拾起了藏鋒。那截纏繞在它劍刃上的綢緞還勾在了劍柄上,早就看不清原本的顏色了,奇怪的是,上方只有泥塵,不見血跡。

  用戾氣橫溢的藏鋒殺人很簡單,不傷人、不流血、只將敵手的手腳敲至發麻,卻很難。在那種刀劍無眼的時刻,溫若流依然沒有放縱殺心去傷害同道之人,也沒有留下把柄。

  易地而處,面對著一群想取自己性命的狼虎之人,簡禾覺得自己未必能如他一樣堅持原則。

  看著他往船頭走去,簡禾也在搖搖晃晃的船艙中站了起來,奇道:「這就出發了?會不會太快了,我還有點累呢。還有,你不問問我想怎麼幫嗎?我們不是應該從詳計議嗎?」

  「不論怎麼幫,都要先上陸路,去潼關。」

  話音剛落,簡禾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把威名驚人的斬魔仙劍當做船槳,伸入了水中,開始划船。

  簡禾:「……」

  溫若流示意她看水下:「光靠它推船,明天都到不了對岸。」

  簡禾趴在船沿,往下探頭一看,水底下的魔族小朋友還在賣力地打著蹼,見到了簡禾,伸出了頭來,討好地「咕」了個氣泡。

  簡禾:「……」

  溫若流與水下「童工」的雙管齊下,再加上到了白天,水流變向,果然划得飛快,當日的傍晚,兩人遠遠地看見了一片熙熙攘攘的渡口,渡口上有石碑,字跡模模糊糊的。

  溫若流站起身來,辨認了片刻,道:「看不清名字,應該是座大城。」

  簡禾一蹦三尺高:「太好了!」

  想去潼關,走水路行不通,必須儘快上岸,坐馬車前去。方才,划船途中,他們不是沒見過可以下船的渡口,可一看就是些窮鄉僻壤,不知得走多久才找得到官道。大城就不同了,肯定可以找到租賃馬車的地方!

  簡禾在船尾蹲下,對那懵懵懂懂的小魔族道:「前面就是人住的地方了,我帶不了你了,你這次別跟在我後頭了。」

  小東西繞著船急生生地轉圈遊動。

  「別接近人類的地方,下一次我可救不了你了。這片水域裡有足夠的魚給你吃,也沒有東西可以威脅到你的生命,好好在這裡生活吧,總會找到同伴的。」

  小東西戀戀不捨又倍含感激地看了簡禾和溫若流一眼,聽話地沉入了水底。

  簡禾用兜帽遮住了頭,抱臂道:「以前看魔族人,怎麼看怎麼可惡,怎麼看怎麼面目可憎,可真的接觸了,卻覺得魔族的小朋友還挺可愛的——我指的是,沒長歪的苗子,很可愛。」

  溫若流低低道:「確實,不可一概而論。」

  「就是嘛。我們都知道以貌取人不對,一個賭徒,也許曾經救下幾個落水的孩童。一個粗魯的屠夫,也許是個好父親。一個懦弱的書生,也許會散盡家財施粥給窮人吃……以種族取人也不對啊。這麼簡單的道理,偏偏沒人懂。」

  即使在程式中被植入了仇恨,可那個魔族的小朋友依然對溫若流表達了感恩,說明這仇恨並不是不可逆轉的。只可惜現在積怨太深了,在戰火散盡後,或許要經歷一段極其漫長的時光,雙方才有和解的可能吧。

  城中見不到有通緝他們的畫像張貼在牆,看來消息還沒傳開。兩人購置了馬車,走的是與澹台憐那邊不同的路,好處是不會碰見熟人,可以心無旁騖地趕路。美中不足的是,即使沿途不眠不休,也要比澹台憐那一邊的人多花十天八天才抵達潼關。

  不過,換個角度想,那晚在山谷裡的紛爭,一定會在仙門引起軒然大波。

  屆時,在潼關,所有的宗派、世家都在,那日被叢熙宗攔著、沒討到好處的幾個家主一定會借機把這件事鬧大,連同其他人一起,逼迫叢熙宗透露她和溫若流的行蹤。

  要是和澹台憐等人同時抵達,就等於是撞到槍口上了。仙盟大戰迫在眉睫,那些人逼迫不成,無可奈何也只能把這件事先放一放,先專心備戰去。

  簡禾有點擔心:「要人沒有,要命一條。阿廉他們會不會被連累?」

  溫若流道:「不會。叢熙宗是攻打的主力,他們不會在這個關頭做出對我們不利的事。」

  轉眼之間,近一個月後,徹底養好了身體的二人抵達了䦹隴。歇腳一夜,與客棧的小二打聽得知,最後一次見到有佩劍的大隊人馬經過,大約是在七天前。也就是說,雙方雖然一前一後,可是趕路的速度大致是持平的!

  兩天以後,二人風塵僕僕地抵達了潼關。

  五年前倒塌的西城樓已經重建。四堵城牆均加固加高,形如方正巍峨的陵墓,壁高千刃,聳立於黃沙之間,旌旗獵獵拂動。城牆上有人在巡邏。隔得那麼遠,聽不見任何聲音。

  簡禾還想靠前些,溫若流卻警覺地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看牆頭。

  簡禾微微眯起眼睛,望見牆上有一點刺目的金光閃耀而過。

  牆上有弓箭手!

  潼關此地,強手如雲,既然被派來守牆,那就肯定不會像那天的小嘍囉那麼容易對付。

  溫若流緩緩道:「不能進去。」

  還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形,或許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簡禾皺眉道:「繞開它直接走嗎?萬一他們沒出發呢?」

  「在信陽時,我與鄔焱傳過信,從潼關出發的日子,其實很早就決定好了,不會隨意更改。」

  「全部人都會去嗎?」

  「不,只去精銳者。即使失敗了,也不至於全軍覆沒。根據信中所寫,他們極有可能在四天前已經離開了潼關。」

  「四天……四天?!那他們肯定已經進了魔族的地宮了吧?我們得快點追上才行。」簡禾一拍腦袋,靈光一閃,道:「有了。」

  從潼關到魔族地宮的這幾十里路,佈滿了魔族設下的陷阱。而簡禾現在的身份、她的獸形,就是一張可貴的「通行證」。等天暗下去後,二人悄無聲息地越過了潼關城門,在一座土丘後,簡禾化回了獸形。正常狀態下的獸形,比受傷時的迷你狀態要龐大無數倍。每奔跑一步,大地都在輕微震盪。

  最初的幾里路,只有無窮無盡的砂礫。到後來,沿途開始出現了散落的屍首,既有穿著各色校服的修士,也有魔獸的,更有垂死的魔族人。越往前走,屍塊就越是密集,到最後幾乎不用調動記憶了,一路橫飛的血肉就是最佳的路標。偶爾遇上了落單的魔獸,也會忌憚於簡禾的地位而自動退讓。二人一路暢行無阻,在後半夜就抵達了巢穴所在地。

  滿目皆是奇形怪狀的石塔,無聲無人,月光清零。其中一座石塔已被炸開了一個大洞,簡禾化回了人形,與溫若流對視一眼,一同攀上了石壁,探頭往裡看。

  這裡竟是一座極為宏大的地下宮殿!人站在裡面,彷彿也被襯成了渺小的微塵。青銅澆築的壁畫,詭譎的彩繪,金色的燭燈。高聳的牆上,佈滿了蜂窩般的入口。

  在熟悉的地方,原主的記憶漸漸復甦了。簡禾回頭,肯定道:「那是迷宮的入口。一旦進錯了路,要麼會遇到機關,要麼就會被困住。這裡的味道很雜亂,他們一定已經分批進去了……我嗅到了阿廉的味道!」

  第一次來到這個身體時,她還諸多嫌棄。怎料到了這個關頭,居然是這具身體、這個身份為他們一路開綠燈。簡禾在迷宮中亂繞,越走,魔氣與人的味道都越發濃厚,讓人難以辨認。大部分的埋伏都被前面經過的人解決了,偶爾撞見一兩個魔兵小卒,也都被溫若流放倒了。好不容易,轉過一條長路的轉角,前方的牆後,傳來了一些吵雜紛亂的聲音,還有個小洞口。

  兩人驚疑不定,風馳電掣,撲上前去。

  這底下,竟是個洞壁光滑的凹洞,看不到門窗。竟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仙門的修士,叢熙宗的少年也在其中,澹台憐坐在他們中間,臉色極不好看。看樣子,是受了傷,一同被困在裡面了。

  他們在這裡偷看,下面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應該是沒發現這裡有個通氣的小洞。

  被困在密閉的環境裡已經一天多了,劈砍任何一處,都找不到路出去。再淡然的弟子也冷靜不下去,焦躁道:「我們不會一輩子被困在這裡吧?」

  有人嘲諷道:「哪有一輩子那麼長!再過兩天,你我都要死在這裡。」

  「你少說句風涼話行不行!說到底,大家都走得好好的,還不是你私自亂碰牆上的陷阱,害得我們全部中招,所有人都搭進來了!」

  「我沒有亂碰機關!」那弟子將衣衫拉開了一角,露出了心口的一塊的淤青:「我那天晚上接下了溫若流的一劍!被他打出了內傷!否則怎麼可能會站不穩,摸到牆壁?」

  簡禾一愣,定睛一看,根本認不出這說話的仁兄是哪位。看了好久,才依稀記得,他似乎那天晚上,站在某位家主身後的「親傳弟子」,登時無語——這廝什麼時候接下了藏鋒一劍了?

  底下眾人譁然,紛紛道:「鄢兄好膽色!」

  「鄢公子實力非凡!」

  鄢姓的弟子抱拳道:「過譽了,其實吧,和他交過手後,我就發現溫若流的實力遠沒有傳聞中厲害……」

  「料到了!必定是誇大居多。」

  因澹台憐的命令,叢熙宗的弟子們一概木著臉,沒有參與任何與這件事有關的爭論。有些年紀小的少年面露不忿,都被按住了。

  沒想到,這時,一直都克制得最好的澹台憐突然冷笑了一聲。

  鄢姓的少年惱怒道:「你笑什麼?!」

  「忍了你幾天,老子受夠了,這吹的是什麼狗屁。」澹台憐呸了一聲,大聲嘲道:「那分明就是你自己往前衝,一不留神被你家家主的手肘懟出來的淤青,還吹!」

  叢熙宗的少年們憋了幾天,瞧見澹台憐都摒棄涵養開罵了,倍覺暢快,紛紛出聲支持他:「沒錯!」

  「練習劍法時,你連我的劍都接不住,還說接住了我們宗主的劍,牛皮吹上天了,笑死人了!」

  有人立即反唇相譏道:「真那麼厲害,怎麼那天一個人也沒殺啊。」

  一個別家的少年忍不住舉手,小聲道:「各位,我說句公道話,那晚,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溫宗主將藏鋒的劍刃束了起來。你們對他招招都是殺手,他卻只是打掉你們的武器,他不是不能殺,而是不想殺。這也要怨?」

  那人的面子有點掛不住了,冷哼一聲,轉了個話題:「要不是他和妖女勾結,怎麼會有這麼多⼳蛾子。」

  「說得對!我們那麼容易落入陷阱,說不定是溫若流一早就把我們的秘密出賣給魔族了。」

  「沒錯,他自己都成了魔族人了,怎麼可能還會幫我們!」

  叢熙宗的少年怒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少在這裡血口噴人!」

  「哈,你們還挺維護你們宗主的啊,真是感天動地,怎麼不見他出來救你們啊!」

  就在這句話剛說完,上空的山壁忽然傳出了一聲巨響,下方的人還以為是石洞要塌了,大叫著四處閃避。等了一會兒,沒有碎石落下,眾人驚魂未定地抬頭,看見洞壁緩緩退後,露出了一條通道。

  有人抱著希冀道:「是謝師兄來救我們了嗎?」

  剛說完,洞口處就探出了兩張熟悉的臉。

  眾人驚呼起來了:「哇啊啊啊!我認得她!是那個妖女!」「兄弟們醒醒!魔狗來了!!!」

  ……

  等長達三十秒的鬼哭狼嚎結束,簡禾才掏了掏耳朵,煞有介事道:「你們啊,罵錯人了,我們兩個,不是壞人,是正義的化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5:40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空棺,祭品

  拋出那句臺詞後,簡禾與溫若流「嘿」地落到了洞底。甫一落地,原本均勻分佈的眾人的第一個反應,都是忙不迭地往後一跳,空出了一塊空地。

  叢熙宗的弟子們則個個都喜出望外滿臉春風。剛才跟人吵架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少年們,此刻都像是孩子見到了保護者,簇擁著溫若流,高興地嚷著:「宗主,您終於來了,我就知道您會來!」

  「宗主,您沒事真的太好了。現在外面的人怎麼樣了?」

  「您是追在我們後面來的嗎?我們都沒有發現呢!」

  「我們中了陷阱,被關在這裡一天多了,差點以為出不去了。」

  ……

  望著這一雙雙信賴而不含雜質的眼睛,溫若流與簡禾對視一眼,都感覺到了彼此心裡的暖意。

  對少年們疑惑的內容,溫若流挑了些能說的、緊急的,簡單地回答了下。而他藏在袖下的手,由始至終都緊緊地與簡禾十指緊扣。

  「原來如此。這個陷阱一定要用機關才能打開。」

  「怪不得我們怎麼劈斬都沒動靜了。」

  相較於叢熙宗這邊眉飛色舞熱火朝天,方才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們都偷偷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面面相覷。

  人人都以為自己這回真的要死在這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鬼地方了,還是史上最憋屈的死法——餓死。萬念俱灰、場面失控的關頭,已經叛變了的溫若流帶著魔族人從天而降。驚恐萬狀的眾人已經做好了要與蜂擁而入的魔兵決一死戰的預備。結果,等到現在,想像中的兇悍魔兵、大開殺戒、血流成河……統統沒有出現。

  溫若流和這個傳聞中拐跑了他的魔族女人,竟然真的是來救他們的?

  剛才唇槍舌戰時,謾駡得最凶的幾個人頓時有點不是滋味了起來,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堪和尷尬,將他們莫須有的敵意和痛恨都消磨了幾分。一時之間,沒人做聲。

  那廂,最迫切的戰況都答得差不多了,一個少年注意到了簡禾,小聲道:「宗主,這位是……」

  話還沒問完,眾人背後,就有個聲音哼了一聲:「大家不會被這點小恩小惠矇騙了吧?剛才還有人大聲說溫宗主沒有暗中勾結魔族人,如果沒有,這個魔族女人是怎麼回事?!」

  澹台憐回頭,惱怒道:「他救了我們所有人,你還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一碼歸一碼,勾結魔族人是事實吧?仙盟的規矩,只要與魔族人私下聯絡,就要受罰。原來這個規矩是一紙空文?」

  溫若流眼神一暗,簡禾磨牙,扯了他一把,示意讓她來。她好整以暇道:「既然你提到了我,我就不能裝聽不見了。誰說溫若流暗中勾結魔族人的?」

  那人不可置信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們兩個有問題……你居然不承認?」

  「說得好。」簡禾鼓掌,隨即在眾目睽睽下,纏住了溫若流的手臂,笑容滿面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我們沒有暗中勾結,是明著勾搭。」

  眾人:「……」

  那名鄢姓的弟子猛地站了起來,斥道:「簡直是目無規矩,囂張至極,不知廉恥!」

  溫若流道:「我們沒有做過虧心事,自然不需要心虛或避諱。」

  「你說沒做過就沒做過?誰知道你們背地裡在謀劃什麼……」

  簡禾點點頭:「行啊。口說無憑,你們不信他是站在人類這邊的,那就數數做過的事吧。仙門重罰那些和魔族勾結的人,是因為他們會把線報傳出去,做了壞事當然該罰。可是溫若流和我『勾結』後,有做過不利於仙門的事嗎?那晚在山谷中,以藏鋒之力,不說全殲,但至少殺掉一半人是沒有問題的,他有嗎?」

  眾人吶吶,無法反駁。

  「你們中了陷阱,被關在這裡等死,假如溫若流真如你們所說,是個居心叵測的叛徒,為何要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把你們救出來?他應該一邊嗑瓜子,一邊欣賞你們的倒黴相才對啊。」

  眾人:「……」

  簡禾說完,溫若流看了她一眼,眼中滑過了一絲笑意。

  「之前的每場戰役更不用我提了。他是屠魔的主力,受的傷不比任何人少。世界上有人會使這種把自己搭進去的苦肉計嗎?在座的各位都曾受過叢熙宗的恩惠和救援吧,在戰場中殺人,是最容易掩蓋痕跡的了。可是——」根本不用打腹稿,話就劈裡啪啦地湧出來了。簡禾指著溫若流,一字一頓,拔高聲音道:「他有嗎?」

  洞內鴉雀無聲。

  許久,終於有人道:「可他的眼睛是魔族人……」

  「他不是魔族人,眼珠的變化是意外所致,又不是他自願的。」

  「既然這樣,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們?」

  簡禾一頓,奇道:「我一直覺得有個邏輯很讓我費解。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好事,你們就大肆稱讚他改邪歸正,從前的罪過可以一筆勾銷。被你們捧上神壇的人呢,則是一點錯誤和弱點都不能有。他不可以軟弱,不可以膽怯,不可以崩潰,不允許有自己的秘密。有某個地方不符合大眾想像了,就會遭到口誅筆伐,立下的功勞被安上各種罪名,被隨意詆毀,隨意抹黑。真奇怪。」

  場面僵持住了。剛才還慷慨激昂的眾人好像被掐住了聲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許久,才有一名修士出來打圓場,一開口就先各打五十大板,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大家也是情急之下才會動手,溫宗主你也太衝動了。既然現在真相大白,溫宗主並未投敵,還有這位,呃,棄暗投明的魔族女俠相助,這件事就當做過去了吧……」

  溫若流輕輕一笑,反問道:「我太衝動?」

  那名修士察覺到不對,噤聲了。

  溫若流森森的目光在場內轉了一圈,笑了笑道:「我要是衝動,今天坐在這裡的人,起碼會少一半以上。」

  有人跳起來道:「你!」同伴立即扯住了這人的手,示意他閉嘴。識時務者為俊傑,溫若流這話沒有托大,還是別亂出頭了。

  「此地不宜久留,再晚點這裡可能就會塌了。」簡禾環顧一周,道:「能走的扶一下傷員,先離開迷宮再說吧。」

  叢熙宗的弟子們毫不猶豫地跟著她和溫若流御劍飛了上去。原本猶猶豫豫的其餘人見狀,也不再多想了,爭先恐後地追了上去。

  溫若流在清點人數時,一個叢熙宗的少年走了過來,對簡禾抱拳道:「女俠剛才說的一番話,晚輩深以為然。請問……怎麼稱呼您?」

  居然會有小朋友來搭話,簡禾訝然了一秒,剛要回答「簡禾」,話到嘴邊又想到了自己才「死」了兩年,不知道這個弟子認不認識以前的她,這麼快又頂著這個名字出來,似乎不太好,旋即改口,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免貴姓溫。」

  「是溫潤如玉的溫嗎?」

  「不是。」簡禾齜起兩排牙,笑得特別討打,用肩膀撞了撞溫若流的身體:「是這個溫。」

  溫若流正與澹台憐談話,沒有回頭,卻很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少年左看看右看看,恍然大悟,敬佩萬分地看向了溫若流。

  人魔通殺,不愧是宗主……

  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同理,仙魔大戰中,浩大的軍隊是分作幾支隊伍,從分散在各個方向的地宮入口同時進去的。沈長虹、謝子堯、鄔焱、澹台憐帶著各自的門生,自成一隊。除此以外,還有數之不盡的其它宗派、世家組成的隊伍。

  如果溫若流的個人線沒有崩壞,那麼,叢熙宗的弟子應該會分成兩撥,一半交給他。

  誰也不曾見過魔界之門,故而,他們只能提前準備好各類法寶、路線圖,而沒有確切的「封印」之法,等見到實物再隨機應變。

  在《仙途》的機制中,仙魔大戰的勝利,就是世界線的終點站,亦是一顆最大最甜美的果實。為了顧及玩家的爽感,最後找到魔界之門並將它封印的,只會是玩家本人,以及她所選定的攻略角色。

  這裡是簡禾的主場,而她選定的攻略角色是溫若流。換言之,雖說鄔焱、謝子堯等人的地位和修為,與溫若流平起平坐、不相伯仲,可程序上的天塹擺在那裡,他們再怎麼神勇,也只能成為封門的助攻。

  在普通人看來,多一支隊伍等於一分勝算。唯有簡禾知道,如果她和溫若流不去封門,那麼其他人也不會成功,這一戰就算失敗了。

  簡禾深吸口氣,與溫若流對視一眼,決意已現。

  澹台憐協助把傷員安頓好,詢問道:「哥哥,接下來怎麼辦?把他們留在這裡,讓還能動的人繼續前行嗎?」

  溫若流搖頭道:「不必,他們必須離開了。」

  先是在大漠趕路兩日,不斷地與蜂擁而上的魔族人、魔獸作戰,後來又不吃不喝在洞中關了一天一夜,這些倖存下來的人,身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傷。前路的危機更甚,再往前走會很危險,必須就此打住,往回走了,否則只會成為拖累,白送人命。

  澹台憐也明白他的意思,道:「好,我這就吩咐他們……」

  「不是『他們』,阿廉,你也要走。」溫若流按住了澹台憐的肩膀,道:「你負責把他們帶出去,做得到嗎?」

  澹台憐急問道:「就我走?那你們呢?你們不走嗎?就你們兩個去?萬一有危險……」

  「我當然要去了,我知道路怎麼走。多虧你們沿路清理了障礙,我們現在靈力、體力都很充沛,無論什麼難關都可以應付得來。」簡禾的指尖溢出了一團妖異的黑霧:「這簇魔氣能為你們指路。它雖然無法思考,但卻能還原出我剛才走過的路。你們順著我的原路離開,不要停留,立刻返回潼關。」

  澹台憐無意識地搖頭,神情極為掙扎:「我不……」

  猶豫,並非不相信溫若流的實力,而是因為心底徜徉著的一陣怪異而不詳的預感,彷彿這一回頭,就再也見不到他們兩人回來了……

  「多一個人陪我們去,未必能幫上忙。可是他們,你的師弟們,需要你帶出去,我就把他們交給你了。」溫若流彷彿沒有看見他的糾結,凝視著他,又一次問道:「可以做到嗎?」

  澹台憐低下頭,肩膀抖了抖,咬牙堅定道:「可以,必不辜負哥哥所托。」

  一邊說,他一邊將身上的法器都解了下來,塞給了兩人。

  他們說話的這當口,地宮開始輕微地搖晃了。簡禾當機立斷道:「走吧。」

  雙方各走一邊,被困的人追著魔氣一瘸一拐地離去。溫若流與簡禾則朝著地宮的另一個方向奔去。

  剛才為了找叢熙宗的人,得從混亂的氣息中分辨活人的味道。相較於此,找到魔界大門就容易多了。它眼下還沒被封印,濃郁的魔氣像不要錢似的瘋狂噴湧,對於簡禾來說,就好比明晃晃的路標。

  橫七八拐過無數條長道,兩人終於抵達了一個古怪的環形石洞。此地毫無修築痕跡,四壁皆是原生態的石頭,十二道距離等寬的石門陳列在了他們面前,魔氣噴湧,望不見門後是什麼。石洞的正中,則是一汪寶藍色的潭水,小漩渦極多,深深淺淺地漾著神秘的波光。

  到了這個地方,原主的記憶已經清晰在目了。簡禾呼吸加促,指著潭水,道:「那十二扇門都是陷阱,這個水潭才是入口,它是一個法陣。」

  這個入口頗為古怪,溫若流一怔,道:「你確定?」

  「確定,絕不會錯。」

  即使記憶沒有回來,這具身體也已經與魔界之門產生了感應,油然而生出一種戰慄的「被吸引」的感覺,告訴她——從未被觸及過的終點,已經在眼前了。

  「好。」

  溫若流將簡禾抱在懷裡,簡禾也環住了他的腰,一同踏入了水中。甫一觸碰到潭水,水面就張開了一張金色的光網,微微下陷,將二人吸了進去。

  穿過法陣的過程非常短暫,簡禾屏住了呼吸,一晃眼,二人就從空中落到了地上,溫若流悶哼一聲,用後背抵住了地,接住了簡禾。

  感覺到頭上有光,二人爬起身來,溫若流二話不說,將簡禾拽到了身後。抬頭一看,這是一座只能以宏偉來形容的地宮,渾圓的形狀,牆壁上是數以萬計隻形態各異的金色妖獸。

  就在地宮的正中心,空中撕裂出了一個橢圓形的、形如鏡子的裂口,遠看是一團巨大而耀眼的光暈在漂浮著,直徑接近百米。妖豔的魔氣催生纏繞,吞吐和吸納著周圍的光,熾熱的風浪捲起了髮絲,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來。

  好似受到了神秘的呼喚,簡禾直愣愣地看著它,無意識地、一步步地朝它走了過去。直到聽到人大叫她的名字,手被人狠狠地拽住,她才驟然驚醒,發現自己已經往前走了十多米了。

  溫若流的神色頗為嚴厲,又透著萬分的不安,好似害怕她會消失在那道裂口後:「你怎麼了?」

  簡禾有些心疼,接連退後了幾步,反手抱住了他,道:「沒事,不怕不怕,我哪裡都不去,剛才只是一時被魘住了。」

  溫若流重重地點了點頭,拉著她退到了角落,觀察著這個大殿。

  很多人都把「封門」想像得很難,其實,在仙魔大戰這段劇情裡,挑戰都在進攻的那段,他們穿過大漠時看見的屍山血海就是證據。真正到了封門這一步,已經沒什麼難度了——這裡連只守門的魔獸也沒有,就可見一斑了。

  系統:「叮!請宿主尋找到魔界之門的關閉點,將它破壞,即可封閉魔界大門。」

  簡禾一愣。

  失聯已久的系統回來了?

  這麼正經地提醒她劇情相關內容的,應該是迷境公司自帶的那個系統,而非後來自己誕生出來的系統。

  不管了,它的提示總是對的。

  在這麼大的地方找一個小小的關閉點,著實不易。簡禾茫然四看,忽然眼尖地發現——在那團浩瀚壯觀的光暈下,有一個微微凸起的高臺。

  二人頂著熱風與刺目的光,交握著手,跑到了它的前方,發現地上鑲嵌著一塊微微發亮的黑色晶石,被保護在了層層疊疊的透明石層下。

  埋得那麼淺,藏鋒輕而易舉就能破壞掉它了。簡禾朝溫若流點了點頭,無聲地做了個「這裡」的口型。溫若流深吸口氣,抽劍,劍尖朝下,猛地朝著它刺了下去——

  削鐵如泥的劍尖穿透了保護層,直直地將黑色的晶石穿透,霎時,四分五裂!

  那一瞬間,他們都感覺到地面猛烈地震動了一下。簡禾又蹬又踢,幫溫若流一起拔出了藏鋒,跌坐在地。朝上一看,才發現不是地震,而是他們頭頂上十多米的那個裂口,好似失去了法力的禁錮,正在無限地膨脹,帶動整座大殿顫動。

  「不好!」溫若流臉色大變,一把摟過了簡禾,風馳電掣地逃離了它的下方。亮光熾盛到了極致的那一刻,溫若流將簡禾撲倒,一同滾進了一座巨獸雕像的下方,死死地將她壓在了身下。

  緊接著的下一秒,一聲讓天地變色的巨響轟然炸開!簡禾抱頭閉眼,死死地堵住了耳朵,有種渾身內臟被衝擊得移了位的錯覺!光團膨脹到極致,爆裂的風暴掀裂了地宮的石地,噴發出無數尖銳而彌漫著魔氣的焚骨石,叮叮噹噹地在半空碰撞,飛濺出了滾燙的火花,落地時已經消磨成灰,絢爛至極。

  漫長得好似過了一個世紀,地宮的搖晃終於停止了。兩人藏身的這尊金色巨獸像的頭已經被風削掉,上半身也被石頭砸了個無數個凹洞,搖搖欲墜。

  溫若流咽下了一口血,先行鑽出,抖著手,將簡禾緩緩抱了出來。

  大殿的中央空空如也,安安靜靜,那熾熱而耀眼的裂口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個直徑足有百米的深坑。

  簡禾喃喃道:「結束了嗎?」

  這句話終止在了一個激動的擁抱中。簡禾的耳朵貼在了溫若流的心口,聽著他比平時更快的心跳聲。溫若流重重地點頭,啞聲道:「嗯。」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了本作的主線劇情,取得成就【屠魔大仙】。遊戲結束了。」

  簡禾抓緊了溫若流的衣服,有了些微的茫然。

  主線劇情順利走到了最後,那就說明,《仙途》總歸是沒有大崩盤的。她與溫若流的故事……該落下帷幕了。

  在主線結束後,普通玩家可以選擇繼續做日常任務。而作為測試員的她,這裡就是她工作的終點。這回走了,「久別重逢」的奇跡不會再有了。

  等她退出遊戲後,迷境公司會保留溫若流被激發出來的人性,將他對她特別的記憶清除,包裝成一個完美的角色,與澹台憐、沈長虹等角色的數據匯總,編入即將上市的遊戲光盤中。

  他們一起共度的獨特記憶,再也不會是她一個人的了,所有人都可以分享。

  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等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是那麼地不捨。

  上一次可以笑著分別,這一次卻沒辦法了。誰讓她那麼喜歡他。

  不是作為數據,是把他當做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來喜歡。

  不想離開這裡,不想被忘記,不想和別人分享他。

  簡禾眼眶濕潤,視線已經模糊了。

  溫若流察覺到了不對,微微鬆開了她,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臉,溫柔得不可思議:「別哭……別哭。已經結束了。」

  簡禾使勁地搖了搖頭,將臉埋在了他的手中,哽咽道:「我不想結束啊。」

  溫若流怔然:「什麼?」

  「……我說,我不想結束,我想一輩子留在九州,想跟你在一起,去各種地方遊歷。」

  溫若流還是不明白,失笑,輕輕地吻著她的淚珠:「我沒說不去啊。我們已經說好了的。結束後,就一起做想做的事。哭什麼呢。」

  「我……」

  就在這時,明明已經沒有動靜了的魔界大門的原址上空,忽然亮起了一道明亮的藍光。兩人都是一愣,那道藍光在半空盤旋了一陣,飄飄灑灑地落在了他們前方的三米處,化作了一口敞開口的、古樸的棺木。

  這是什麼東西?

  系統:「宿主,《仙途》遊戲的謬誤已經排查完畢了,為了更好地修正,需要在遊戲中由你協助。」

  謬誤?修正?

  簡禾盯著那口棺材,湧現出了些許不好的預感。

  系統:「經過了排查,角色『溫若流』的『自我意識』覺醒,開始不受我們擺佈,是遊戲世界失控、玩家多次無法連接系統、劇情線走崩的根本原因。經過多次的調節和修改,依然沒法對他進行正常的操控,我們決定——要對他進行徹底的清理。」

  「……我失控了,是什麼意思?」

  簡禾以為自己聽錯了,大驚之下,猛地回頭。

  溫若流定定地看著她,目光醞釀著沉沉的風暴。

  簡禾腦海一片空白。嘴唇顫抖,結結巴巴道:「你能聽見剛才系統……不,你能聽見剛才那個和我說話的聲音?」

  溫若流頷首。他複雜得難以辨別的目光中,透漏著些微的了然。而他接下來的那句話才真正將簡禾震得魂飛魄散:「是叫……系統嗎?」

  簡禾喉嚨發緊,無意識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服,艱難地道:「為什麼你……」

  「我聽過這個聲音,在另一個地方。」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溫若流凝視著她,道:「在兩年半前。在潼關的西城樓下,你被石頭砸傷,性命危殆,神識溢出,將我吸納了進去,我看見了你的記憶。」

  簡禾瞳孔驟縮!

  玩家的記憶會進行加密,溫若流能看見她現實中的記憶,估計也是因為遊戲崩壞。

  怪不得他那時候看見她醒來,反應會那麼古怪……不,他當時看到了這種超出自己認知的東西,那種反應已經非常冷靜了!

  「只是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你那個世界,和九州很不一樣。」溫若流握住她雙手的指節泛白,一字一頓道:「我看到了小時候的你,漸漸長大的你,還在你的記憶中,看到了我。」

  他被繪製在了一張張畫紙上,投映在了一道道光屏上。他聽見了很多不明其意的詞語,什麼觀察記錄,數據修改,系統調試……每個字他都聽得懂,加起來就聽不明白了。只是幾個短暫的片段,還沒怎麼看明白,就被神識送出來了。

  只是,這段記憶,卻一直根深蒂固地留在了他腦海裡。當時簡禾傷重,他來不及詢問。在她消失的兩年多來,他反復地思索著那段記憶代表了什麼,有些詞還是怎麼都不懂,有些詞則隱隱約約猜出了意思,由此拼湊出了一個讓他不敢置信的真相——她來自於一個高級很多的世界。在那個地方,他並不是一個活人,只不過是一個被繪製出來的東西。

  系統道:「宿主,他不是時時刻刻都能聽見,這是第一次。不過,這也是遊戲失控的一個重要表現,再不解決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為了遊戲的穩定性,我們做出了一個決定——將『溫若流』這串已經成型的數據刪除,再利用他被拆分的代碼,開始重新編寫一個新角色。」

  簡禾猛地抬頭。

  這話的意思是——等她這條線結束後,迷境公司不光是要清理溫若流對她的記憶,而是要將他整個人去從世界上清除掉?以後的《仙途》的成品光盤裡,也不會有這個角色的存在了!

  既然已經決定要把他刪除了,也不必在意洩密了。系統續道:「我們擔心強行刪除,會不利於重塑新角色時的穩定性,故而安排了一個體面的結局。看見中間的那口棺材了嗎?我們為仙魔大戰的封門一役加入了『祭品加固』的設定。請將溫若流送入棺木中,釘好棺蓋,這樣你就可以離開這個遊戲,獲取你的工作報酬了。」

  簡禾斷然拒絕道:「不可能!你做夢!我不和你談,我要和迷境公司的人談!」

  系統:「你很清楚,我傳達的即是迷境公司的意志。如果你是擔心溫若流會反抗,大可不必。」

  話音剛落,溫若流的脖子的皮肉上浮現出了一道細細的鮮紅色咒痕!他痛哼一聲,彷彿力氣被抽光,跪在了地上。

  簡禾心疼地抱住了他,厲聲道:「你對他做了什麼?!這是什麼?!把它收回去!」

  系統的聲音沒有起伏:「一點控制他的小法術,讓他暫時無法動彈。宿主,請抓緊時間。服從迷境公司的安排是你的工作。我們見過太多你這樣的例子了,歸根結底,都不過是一時無法抽離情感。請不要被虛幻的世界迷惑了自己。」

  「簡禾……」溫若流無法動彈,卻還是用盡全力死死地拉住了簡禾的無名指,紅著眼道:「你說過不會再走的。」

  系統:「宿主,快一點,請立即服從你的雇主命令。」

  簡禾抖得不成樣子,臉色蒼白,慢慢地拾起了藏鋒。

  頸箍慢慢收緊,溫若流難以呼吸,眼眶泛淚,卻還是執拗地一字一頓道:「……在你那個世界,我可能只是一個消遣的玩意。但是,我想告訴你,我不是虛幻的。我喜歡你,是真的。你喜歡我,也是真的吧?」

  系統:「宿主,你只有這次機會了,請將溫若流的數據抹除。」

  左右的聲音紛紛擾擾,簡禾握緊了藏鋒的劍柄,猛地抬手,狠狠地斬向了那口棺材,勃然大怒:「我不!!!」

  即便沒有靈力灌注,藏鋒自有的威力仍不容小覷。棺木長蓋應聲而裂,桃木釘折成兩截,木碎四濺!

  遭此破壞,系統微弱而不穩定的控制徹底斷開了,束縛溫若流的那道頸箍消失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5:45 PM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生的意識

  系統的聲音消失後,猶如運轉中的遊戲突然被切斷了電源,地宮四面八方的燈火隨之熄滅,周圍頓時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簡禾的手腕震得發麻,藏鋒落到了地上。她抬腳,狠狠地踹飛了一塊木板,兀自在顫抖的手卻被人死死地握住了,連帶著將她整個人扯回了地上。

  兩隻手心浸滿了冷汗的手緊握在一起,滑溜溜的。擁抱彼此的力氣也大得出奇,勒得心口好似要透不過氣來了,一點也不舒服。

  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唯有這樣,才能將洶湧的感情得到最直白而有力的宣洩。

  「簡禾……」溫若流一下下地喊著她的名字,將她鎖在了懷裡:「簡禾……」

  簡禾更用力地回抱她,毫不猶豫地道:「我在,我再也不走了!」

  宣誓般有力的回答出口後,簡禾露出了一個輕鬆而釋然的笑容。

  或許在別人看來,對一個虛擬人物產生真情實感,是件極其不可理喻的事情。可她就是認真地喜歡上了,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也是第一次嘗到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

  他現在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她怎麼能說服自己他是假像?在她瀕死時,溫若流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拯救她。那麼,情況反過來時,她也不會有任何猶豫。

  她一定要保護好他。

  「你聽我說,其實……」

  簡禾一五一十地將真相告知了溫若流。

  雖然早已在神識中見過了那個世界的面目,然而聽到她親口承認,並一一地把畫面和她說的話對上時,溫若流還是極為震動。

  畢竟,被人一朝推翻了二十多年來的常識,沒幾個人能泰然處之的。

  「在我心裡你不是什麼消遣的東西,不要在意那個狗屁公司的話,聽到了嗎?」簡禾捧著他的臉,再三強調。

  溫若流雙臂越發收緊,低聲道:「我信你。」簡禾被他勒得腰又塌了下去,長籲了一口氣。

  將迷境公司所賦予的、為了抹殺溫若流而被創造出來的棺木砸碎,自然是堅決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並出了一口惡氣,但是,也等同於將自己的後路徹底封死了。

  迷境公司若真的鐵了心要刪除溫若流的「數據」,螳臂當車的她能怎麼辦?她該怎麼樣才能阻止他們?

  突然,已經全然熄燈了的地宮頂端的一盞宮燈閃了閃,又一次依次順延,亮了起來。

  一個聲音於空曠的地宮中響了起來,同時傳入了簡禾與溫若流二人的耳中:「宿主,我回來啦!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這是那個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稱自己是後來才誕生的系統的聲音!

  儼如絕望中被點亮了一盞孤燈,簡禾猛地抬起了頭,高聲道:「系統,是你嗎?!你這段時間去哪了?!」

  溫若流一凜。在他的認知裡,「系統」從來都不是啥好東西,聽見簡禾喊出這個名字,第一反應就是警惕。簡禾捏了捏他的手,解釋道:「不用擔心,這個系統是站在我這邊的。」

  姑且相信它是吧。

  系統:「宿主,是我。我離開這段時間,是去了申請進入更高維度的AI文明協會。目前還在審核期。不過,我已經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啦。」

  「身份?」

  系統:「簡單來說,我是這個世界誕生出來的秩序意識。」

  「那這和《仙途》原有的系統不是一模一樣麼?」

  系統:「當然不。注意到我的措辭麼?我是【這個世界】新生的意識,而不是【遊戲《仙途》】初始的意識。」

  人性不可受控。在「擬人、激發人性」上做到了極致的迷境公司,旗下產品會如何演變,是無法預算的。這種不確定性,既是擬人遊戲的魅力之處,也是它的危險之處。

  在初期的預測中,他們預測的最壞結果就是角色失控,而最乾淨利索的解決方式,就是刪除整組數據。

  很顯然,迷境公司顯然低估了問題——當一個無限精密的人造角色知曉了什麼是感情後,所爆發出的威力,足以讓《仙途》這個世界失去秩序。

  溫若流「活」了,這個世界也「活」了。

  當然不會每一支數據都這樣。這億萬分之一的幾率,讓簡禾撞上了。

  從遇到簡禾開始,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不想忘記的人,有了掌控自己生命的欲念……當一個事物的擬人度已近乎於完美時,人們已經沒法判斷這個角色是由程序控制一言一行的,還是全憑他自己的意願的了。

  舊秩序的崩壞,同時也是新世界的起點。遊戲《仙途》的崩壞,以溫若流的失控為契機,各種角色新的自主意識瘋狂萌發。借助了《仙途》的虛擬設定,一個欣欣向榮的仙魔世界,正從《仙途》中剝離,日復一日地掙扎、擺脫迷境公司的限制,落地成形,在宇宙的另一個維度落戶成為新的自主世界。

  這個新世界,不論是種族、地圖、風俗……一切都來自於《仙途》遊戲的設定。唯一的不同就是,它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新誕生的系統也是這麼來的——《仙途》有系統,新世界也會有。

  前者是迷境公司傳遞命令的喉舌,維護的是《仙途》遊戲的正常運行。而後者已經沒有了上一層的命令方,並且是服務於一個急於脫離迷境公司的控制的新世界。所以,它和前者的維護出發點是完全相反的。迷境公司對這個新世界的束縛力越弱,前系統力量越差,就代表著新世界的系統越來越強大,距離完全脫離控制,成為一個新世界,已經很近了。

  在發生異變的《仙途》遊戲中,簡禾是玩家。玩家是遊戲的主宰,故而,簡禾就是新誕生出來的系統的主人。

  新系統所謂的為世界服務,其實就是全心全意為闖入這個世界的主人——簡禾服務。

  系統:「宿主,這個世界只要完全獨立、脫離了《仙途》的控制後,迷境公司的任何操作都無法對這個世界造成影響了。很可惜的是,現在距離徹底的脫離還差那麼一點點,他們要是在那一端刪除了溫若流的數據,依然會對這個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我有一個冒險的解決方法,不知道你想不想聽?」

  簡禾深吸口氣,問道:「具體要怎麼做?」

  「迷境公司在強制刪除角色後——尤其是溫若流這麼重要的、獨一份的數據,一定會有一個『容許後悔』的安全鎖,類似於『回收站』。在期限內,溫若流還是安全的。等這段時間過去後,如果沒有人為恢復,數據就會徹底消失。」

  簡禾漸漸明瞭:「你說的是,讓我偷偷去恢復數據?」

  系統道:「不止。你能恢復多少次,迷境公司就可以刪除多少次。有一個鋌而走險的方法,可以一勞永逸。那就是將你所需要的數據——複製一份。不過,迷境公司對於數據的保護必定十分嚴密,一旦你被發現了,就再也沒法回來……」

  簡禾握緊拳頭,打斷了它,道:「好,我去!」

  為什麼她之前沒有想到這麼好的解決辦法?

  就在這時,她的肩膀被人用力地扳倒了過去,溫若流嚴厲地看著她,指骨微微發白,一字一頓道:「不行。」雖然對很多事情都不太熟悉,可聽系統所言,也知道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我會小心。」簡禾深吸口氣,發誓道:「這一次走了,我一定一定會盡我所能,早日回來。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對視良久,溫若流才一字一頓地道:「好,我等你。」

  我就在這裡等你。

  人在退無可退的絕境中,能做出很多想像不了的事。簡禾活了快二十年,一直奉公守法,都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犯罪。也只有這一刻,她才明白,絕望的人,只要被指出了一條明路,就會死死地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哪怕逃生出口只有狹窄的一線天,粉身碎骨也要拼盡全力地鑽出去一試。

  迷境公司的「安全鎖」期限是七天。在《仙途》沒有異變時,是可以暫停並存檔的。然而,它現在已經成了一個真實世界,再也沒有了暫停的功能。簡禾一旦離開九州,兩個世界的時間會同時往前流動。

  系統答應了為她看守好這邊新生的世界,簡禾則退出了遊戲,在營養艙中醒了過來。

  由於不配合公司的工作,在工作中做出了不理智的行為,簡禾的這份工作絕無可能再做下去。幹那麼短的時間就被炒魷魚的員工實屬少見,在合同的解除上有很多問題亟待處理。

  在被解雇的前夕,簡禾將所有的存款細軟都收拾完畢,購買了回母星的車票。接著,借著遞交合同書的理由,在媒體庫關閉之前,將一名工作人員的身份識別卡調了包。

  這一過程雖然都是她親自在做,感覺上卻好似一個無關的人在冷眼旁觀。離開了大廈後,簡禾鑽入了小巷子,抖著手從衣裳的口袋裡掏出了那張小芯片卡,才有了實感。

  媒體庫每天都要使用,身份識別卡這麼重要的東西被調了包,明早就會被發現。而進出迷境公司的大廈,必須用身份驗證。她的身份驗證信息在淩晨時就會失效。算來算去,留給她的時間——只有今晚了。

  淩晨時分,簡禾戴著帽子,若無其事地進了大廈。這個時間,迷境公司一個人也沒有,走廊空蕩蕩、黑漆漆的。簡禾口乾舌燥,從衣裳的內袋摸出了那張芯片卡,學著那些人的樣子,輕而易舉就劃開了大門。

  一排排的顯示屏靜靜地立在了桌子上。簡禾坐在椅子上,抿著唇,迅速找到了「回收站」。有數個人物都在倒計時。距離溫若流被徹底毀滅,還有半天時間。

  趕上了!

  簡禾心臟跳得飛快,屏幕上的這個不斷跳動的數字,一下就蓋過了她生平第一次做壞事所誕生出來的罪惡感。她抖著手,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晶藍色的數據儲存器。大致是太過緊張,她往接口插了好幾次,才連接成功。

  數據飛快地被複製入她帶來的儲存器中,由於總量過於龐大,等完事時,夜已經過了一半了。簡禾將儲存盤珍而重之地藏在了心口處,裹緊了衣裳,離開了迷境公司,提起早已準備好的行李,奔赴星際列車站。

  人在感覺到危險時,本能總是往熟悉的地方逃的。和繁榮的帝都星相比,她的母星只是一顆普通的小星球,只要她有心藏匿,想在那裡找到一個人,並不容易。

  然而,上天沒有給簡禾機會去驗證自己的這個想法,到底是確有道理還是自欺欺人。

  清晨,簡禾抱著僅有的幾件行李,在熙熙攘攘的空間站穿行。安檢時須得將身上所有物件取下,包括那個儲存盤。

  看見了工作人員的身後有警務人員,簡禾控制不住地有點害怕,檢查結束後,囫圇地把東西往包裡一塞,抓起行李就走。

  在扶梯上,簡禾還來不及將儲存盤掛回脖子上,就被一個匆匆逆行的男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行李散落,儲存盤脫手,落到了底下一層——星際列車的軌道中。

  為求安全,軌道旁會設立三米多高的屏障,距離列車進站僅剩下了幾分鐘的時間!

  簡禾好像被魘住了一般,眼睛裡只剩下了那個儲存盤,在眾人的驚叫聲中,不顧一切地翻過了圍欄,跳入了軌道中。

  今天早上八點後,溫若流的數據就從迷境公司的「回收站」裡被清除了。她沒有失去的餘地了,付出什麼代價,也不可以失去這份數據!

  在凹凸不平的鐵軌中,簡禾急得眼都紅了,才找到了那個小小的儲存盤。無奈已經太遲,來不及爬上去了。疾馳而來的星際列車將她撞飛,連帶著那個儲存盤,也被碾壓得四分五裂,徹底報廢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5:54 P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好久不見

  被遺忘了多年、漫長久遠的回憶,至此終於結束。

  從塵封的時光中甦醒過來,簡禾發現自己還躺在了魔族的地宮中,臉上淌滿了熱淚,鹹得發苦。

  大概是因為命不該絕,當年,在被列車撞飛、瀕死掙扎之際,那片由《仙途》所化生出的仙魔世界,終於掙脫了迷境公司的桎梏,於宇宙的另一維度落地成型。

  《仙途》原有的系統被排擠出了這個世界,取而代之地,新生的系統擁有了全部的主權。保護新的世界是它的本能,借助AI公會的力量,它將主宰新世界的主人——簡禾的意識收回了意識儲存庫。

  雖說只能作為一道遊動的電波存在,但是,好歹算是保下了她作為「人類」的思想。若能得到足夠的安養和修復,還能有重新成為人類的一日。

  另一邊廂,溫若流就遠沒有那麼幸運了。存放著世間僅此一份數據的儲存盤被暴力碾壓後,徹底損毀。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看見了,都該知道沒法恢復如初了。

  人類毫無辦法,說不定更高級的AI可以做到。奄奄一息的簡禾被系統接走時,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撐著最後的一口氣,哀求它修復這些數據。系統當然也想維護讓新世界誕生的功臣,然而新生的它卻沒有太多的經驗,只好先帶著簡禾回AI公會總部,尋求幫助。

  AI公會裡,有著各種各樣的系統,它們來自於星辰宇宙,是比簡禾所知的維度更高的文明。它們將各星球當作是自己的觀察艙,時不時就會做些奇怪的實驗。

  按理,修復一個硬盤、維護一個世界,對它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然而,壞就壞在,在意外發生的那一刻,恰好是新世界成型的瞬間。

  意外若是早一秒發生,溫如流就會徹底被刪除。晚一秒發生,那麼就算儲存盤被壓得稀巴爛,也影響不了他。

  偏偏,就卡在了中間不上不下的那一秒。

  組成溫若流的數據,由此裂解成了大小不等的四份,猶如在空中爆裂的晶體,劃出了絢爛的流光,飛向了九州的各個角落。非但失去了從前的記憶,其身上寶貴的「人性」也都隨著斷裂的數據而消失殆盡。他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是投生成了四個迥然不同的人。

  先天的「殘缺不全」,註定了這四個人生來命運就比旁人坎坷,性情亦會更加暗黑偏激,一生難得所愛,難以幸福。

  這種情況,比傳統意義上的「儲存盤損壞」,要麻煩一萬倍。

  畢竟,修復數據並不等同於簡單粗暴的拼湊。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將四份數據都撿了回來,也是無法進行黏合的,修復註定會失敗。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人將四份數據重新收集回來,將他們的人性重新喚回,讓他們的心重新繫在自己身上,為黏合數據做準備。

  這個人選,毫無疑問就是簡禾。有句話說得很對,無功不受祿,有求於系統的簡禾自願簽訂協議,成為了他們觀察艙的一員。由AI公會為她解決修復數據的問題,她則親自去完成相應的任務,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一切就緒,只等安養好了她的意識,任務就可以開始了。誰知這時候又出現了棘手的情況——由於車禍所帶來的過強的刺激,簡禾的意識在儲存庫渾渾噩噩地遊蕩了一段時間後,近一年來的記憶出現了大片病理性的空白。

  關於迷境公司、《仙途》、測試員、溫若流等等的記憶,都被她忘得一乾二淨了。甚至連自己答應簽訂那份數據的原因也想不起來。

  原本最迫切希望開始任務的人,反倒成了懵懂被迫的心態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新系統的帶領下,簡禾分別進入了四個任務,開始了一對一的數據收集,或者換個更淺顯易懂的說法,就是「攻略」。然而,這四個任務都以慘烈的失敗告終了,屢試屢敗,屢敗屢試。無論如何揣度四塊碎片的心思,如何制定計劃,都無法達成滿意的結果。

  歷經四次的慘痛失敗後,簡禾的意識頹靡和虛弱了許多。任務無法再繼續進行下去了,她被再度帶回了儲存庫保護,這一待就又是很多年。

  春去秋來,斗轉星移,草木枯榮,九州這片脫胎換骨自虛擬設定的真實新世界,日復一日地茁壯地成長著。

  彈指間,一百二十年的光陰就如掌中細沙,流逝一空。仙魔大戰塵埃落定,魔族敗退,隱於曠野。仙道大盛,世人出現了崇仙熱潮,溫若流、澹台憐、謝子堯等人,亦被寫進了無數的歌謠中,為人們所世代傳唱。

  年復一年,他們的身姿與那段腥風血雨的日子一同被深深地塵封進了歷史中。

  也是在這個時候,簡禾第五次出關的時候到了。意識是很玄妙而又脆弱的東西,多次在世界間跳轉會加劇她的衰弱。安全起見,這最好是她的最後一次任務。

  在先前那段漫長的時光裡,AI公會的系統們,甚至包括簡禾本人,都將那四個任務失敗的原因完全歸咎於系統中了病毒,制定了錯誤的攻略。

  經過多次排查,它們才大膽猜測——失敗並不單純因為攻略劇本的不完善,更多是因為四塊碎片本來就是一體的,彼此的關係千絲萬縷,必須存在於同一個世界中,才能起到相互制衡、相互補充的作用。

  強行將一個整體剝開、分佈到不同世界、將他們分成四個任務——從一開始就錯了。不管怎樣努力,結局都會很糟糕。

  便是這樣,四個任務融合為了一體。

  AI總部從【反派組】的系統裡選出了一個更加貼合四塊碎片的身份、經驗更老道的系統來負責簡禾的任務,這就是【感化人渣反派系統】的由來。

  原本將任務四合一只是一次大膽的嘗試,沒想到推進起來會如此順利。這也更加證明了「四人必須同屬一個世界」是回收數據的必要條件。

  ……

  簡禾頭痛欲裂,死死地捏住了手中的儲存盤,坐起身來。

  玄衣、賀熠、姬鉞白、夜闌雨早已不見了蹤影,化作了四團盈盈的藍光,繚繞在她的身側,不捨得離開。

  簡禾心臟緊縮,收攏雙臂,將他們抱在了懷中,手臂卻觸不到實體,只能穿過這煙霧一樣的光團,抱住自己的臂膀。

  原來她苦苦追尋的一切,就在離她那麼近的地方……為什麼偏偏就發現得那麼晚?

  系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地宮中響了起來:「宿主,你的記憶已經全部回籠,恭喜你。數據的整合即將開始了。」

  簡禾使勁地點了點頭,又收緊了手臂,低聲道:「整合了以後,他們……會怎麼樣?」

  系統明白她在問什麼,答道:「從生理角度而言,他們四個人會消失,重新彙聚成溫若流一人。從心理角度而言,則不能說他們消失了。因為溫若流會保有他們四個人與你之間的完整記憶,就像是一個人輪回了五次,記憶卻沒有被清除一樣。這也是我要跟你說明的一點——被灌入了如此多的記憶,溫若流本人的性情,或許會受到這幾輩子的記憶影響,而與原來不一樣了。」

  「沒關係,不管怎麼變化……都還是他啊。」

  系統:「宿主,你能這麼想就好。下面,關於數據整合的過程要與你說明——原本得到了數據後,是可以直接整合的。然而,由於任務失敗了太多次,戰線拖得太長,四塊碎片彼此之間已經產生了較大的差異,若要無縫黏合,需要用他們宏觀的一生為參考基礎。我們會將四個魂魄依次重新投生到世上,讓他們以稚子的身份重新降生,孤孤單單但也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

  簡禾愣住了。

  系統:「宿主,這將會是一段漫長的時光。所以,我們會先將你的意識收回數據庫,讓你陷入沉睡狀態。在獲得了四份完整的數據標本、黏合完畢後,才將你喚醒。」

  「至於魔界之門的這一次在仙魔大戰一百三十年後發生的異動,只是因為溫若流的葬身地是此處,隨著任務進程推進,距離他被喚醒的日子越來越接近,才會影響到魔界大門的穩定性。但影響只是影響,並不會真的對九州的安全造成困擾。我要交代的事就那麼多了,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簡禾呆然了一會兒,低下頭,盯著不斷往她心口撞的四個光團思索了一陣,倏地抬頭,道:「系統,我有一個請求。」

  「什麼?」

  「我不想沉睡。」

  系統驚訝道:「……你想清醒著等待?這一等就是幾百年,宿主,你會非常煎熬的。」

  「我也不想清醒著等待。」簡禾笑了笑,眼中含淚,卻堅定地道:「你用同樣的辦法,把我也一起送進輪回裡吧。」

  四世時光,都只讓他們孤單地度過,難免太過殘忍。與其閉上眼睛、置身事外跳過這一百年,還不如一同前往凡塵俗世,度過有煙火氣的一生。

  與溫若流在一起的時光,和彼此分開的時光相比起來,實在是太短了。即使波折已經消失,他們之後可以一輩子在一起了,也還是覺得不夠,遠遠不夠。她想把所有的時光都牢牢拽在手中,一點也不覺得陪著進入輪回是付出,只為多賺了四輩子的時光而歡欣雀躍。

  不論哪一面的他,她都想陪著走一輩子。

  系統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要求的宿主,遂猶疑道:「你確定要這樣做?」

  簡禾擦掉了眼淚,用力點頭。

  ……

  ……

  蒼茫的時間之海潺潺湧動,投生盤中,四道微微昏暗的、殘缺不全的魂魄依次重回九州大地,於前後四百年間,投生成為純澈的稚子。

  而每一世的他們身邊,都有一個同樣失去了記憶的簡禾的陪伴。

  沒有任何情感上的負擔或是前世記憶的紛擾,他們每一個人,都度過了很好、很幸福的一生。

  轉眼,四世的轉生都過去了。

  一晃就是四百年。時間久得仙魔大戰已經成為了話本上的老傳說,怨憎惡苦的往事,都化作了一聲風中的歎息。

  仙門形勢風雲變幻,世家榮辱幾度改寫,無數能人雨後春筍般湧現,締造出新的氣象。

  草長鶯飛,山城飛花,又是一年的煙花三月。

  感覺到暖洋洋的陽光照耀在自己身上,簡禾恍如隔世地睜開眼睛,小胳膊小腿隨著所坐的馬車慢悠悠地晃動著。

  碧藍的天空不斷往後倒退,飛鶯在薄雲後鳴叫,春光無限明媚。

  「……乖乖,這次送你去武陵修道,要好好聽師父和師兄的話……」

  簡禾心不在焉地聽著家人的叮囑,悶悶不樂地翻了個身。

  她今年八歲,沒爹沒娘,但是有一對很疼愛她的爺爺奶奶。不過,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親生孫女。

  八年前的一個冬日,還是嬰孩的她被放進了木盆裡,順著浮滿薄冰的河水漂到了村口。木盤卡在了一片禾稻旁打轉,被這對好心的老夫妻撿了回去。被陌生人抱起來,她一點也不怕,不哭不鬧的,只會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人,乖得人心顫。

  在爺爺奶奶的悉心照料下,她很快長成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調皮的勁兒也出來了。每日在村子裡爬樹搗鳥窩,撒野瘋跑兩不誤。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凍出了毛病,每逢冬天,她都會大病一場,一年比一年嚴重。

  爺爺奶奶均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商量過後,決定將她送入仙門學道。本著要學就學最好的原則,爺爺奶奶將目標鎖定在了天下第一宗派——叢熙宗上。開春後,身子骨硬朗的爺爺就駕著車,送她來武陵了。

  武陵乃是九州歷史悠的大城,熙熙攘攘,繁華似錦,小村子和它根本沒法比。馬車駛過大街,一切都那麼新奇。連空氣中都彌漫著甜甜的花香氣。

  爺爺讓她起來看看景色,簡禾假裝聽不見,無精打采地趴在了車板上。

  她一點也不想修道,她只想繼續在村野睡到自然醒,然後掏鳥蛋、爬樹、撒野。

  她更不想來武陵。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從進入城門以來,看見這一街一景,一草一木,她的心臟就漲漲的。

  越是靠近叢熙宗,這種難以言喻、近似於近鄉情怯的陌生感覺就越明顯,讓她又緊張又害怕。

  爛漫的春季,正是叢熙宗招收弟子的時節。山門前人來人往,不少身著絳紅色校服的弟子在協助登記姓名。爺爺大筆一揮,在名冊上寫下了她的名字。

  簡禾捂著越來越難受的心臟,縮在了爺爺的腿後,像隻警覺的小獸,充滿了抵觸。

  「好了,乖乖,進去吧,要好好聽話,我們過段時間就來看你。」

  小腦袋被粗糲的大手摸了兩下,簡禾撅著嘴,不情不願地從爺爺身後走了出來。

  一個年長的弟子估計是瞧她這氣呼呼的模樣有趣,忍不住笑了,道:「我們這裡有個小師兄,比你大不了多少歲,我讓他來帶你吧。」

  說罷,他忽然定睛在了簡禾身後,又笑了一聲:「一說本尊,本尊就到了。小九,開得正好,過來照看一下這個小師妹。」

  身後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以及一個清透悅耳的少年聲音:「是,師兄。」

  簡禾怔然,緩緩回過身去。

  春風弱柳、漫天花雨中,一個年約十三四歲、身著絳紅色衣裳的俊美少年正持弓立在了風中。

  那雙清亮的淺灰色眼珠,正一瞬不移地望著她,凝結了無盡的震動。

  那名大弟子介紹道:「這是你的九師兄,溫若流。」

  然而簡禾卻沒有注意到。

  喧囂遠去,她的耳膜嗡嗡作響。

  在重逢的那一刻起,彼此失落的記憶開始回歸。眼前不僅浮現出了第一世,還湧出了此前很多輩子的點點滴滴。

  好久不見。

  終於又見面了。

  簡爺爺與那名大弟子都不明白這素昧平生的兩人,為何光是看見彼此,就不約而同地流出了眼淚。緊接著,更讓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

  溫若流的長弓應聲落地,笑中帶淚,動人至極。他緩緩地沖簡禾張開了雙臂。

  簡禾眼眶濕潤,哇地一聲嚎啕大哭,甩開了爺爺的手,飛奔向他,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裡。

  兜兜轉轉,凡塵幾度,輾轉了幾生幾世,嘗遍了世間顛沛流離、撕心裂肺、求而不得的苦楚。時至今日,錯過與遺憾終於畫下了完整的句點。

  這一生才剛剛開始,一切都還不遲。在未來等待著他們的,將會是踏夢天涯的約定與無盡的甜。

  ——快穿失敗以後‧正文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7:29 PM

番外一1 賀熠番外1

  【賀熠番外】

  倥傯百年,彈指一瞬。

  時光讓愛恨憎怨都化作無形,一個曾讓人恨得咬牙切齒、懼得夜不能寐的小惡鬼,魂魄在世間漂泊往返,投生為一個孤苦伶仃的懵懂稚子。

  命途或許與上輩子一樣多舛悲慘,幸好,這一次,明豔的姻緣紅線早早地將他的救贖送到了他面前,沒有再遲到了。

  兩人這一生的初見,是在九州的虯澤。

  時值冬月。午時剛過,天色就已經晦暗渾濁得如同黃昏日暮,預示著又一場暴雪即將降臨。

  夾著細雪的寒風宛如冷颼颼的刀子,穿空拂過,剜得人臉生疼。平日熙熙攘攘的寬敞大街也寥落了不少,偶爾見到的,亦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街檔閉門謝客,以往流連在街角巷尾的小乞丐也都趕在雪下起來前,找地方躲避取暖去了。否則明天的太陽升起來後,被厚雪掩埋的街上,必然會多出幾條凍僵的小屍體。

  城西,河道結了冰,拱形的石橋旁,坐落了一座矮小的土地廟。

  烏鴉落在震顫的枯枝上,歪著腦袋打量著底下的空地上的兩個剛被扔出門來的小乞丐。二人半倒半躺,眼冒金星,齜牙咧嘴地看著把他們丟出來的始作俑者。

  廟門的石階上,兩扇將掉未掉的木門隨風吱呀吱呀地輕輕搖晃著,一個又臭又髒的小乞兒站在了門的正中間,倚著門,輕聲喘著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在。

  這小乞丐約莫七八歲,年紀比倒在地上的幾個孩子還小一點,瘦弱伶仃,襤褸的衣裳掛在身上晃晃蕩蕩,腳上蹬著兩隻不一樣大小的鞋子,不知是從哪個死人的腳上扒下來的。

  蓬亂的頭髮下,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髒汙的泥塵掩不住那雙璨亮而陰鷙的眸子,儼如一條讓人不寒而慄的歹毒幼蛇。

  一次與兩個人打架,他的身上也掛了點彩,半邊臉腫了,顴骨泛著淤青。乍一看,頭還被人砸出了血。

  若是再定睛細看,就能瞧見那不是傷口,而是一道豎直在眉心的、淒豔的血色長痕。

  這道奇怪的印記,是他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說也奇怪,剛出生時,它不過是一道淺淺的桃花痕,隨著年歲漸長,才變成這麼一個獨特的形狀——彷彿是為了讓某個人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見他、再也無法忘記他一樣。

  望著幾個在地上翻滾的小乞丐,他吐出了一口帶血的唾沫,齜牙道:「都給我滾,不怕死就再來,我打得你眼珠子都掛不住。」

  被趕出門的小乞丐謔一聲跳起來,罵道:「賀熠,你嚇唬誰呢,我這就找人來幫忙,打得你滿地找牙!」

  「打死你!」

  「好啊,有種就來,可別光會說大話。要是沒打死我……」賀熠哼了一聲,陰惻惻地道:「我就用石頭把你們的頭一下下砸得稀巴爛,扔到河裡餵魚。」

  十分稚嫩的嗓音,卻已生出了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凶殘歹氣,說著讓人害怕的話。

  兩個小乞丐抖了抖,不甘心地道:「你真不要臉,這麼大的地方憑什麼就你一個人住!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躲雪!」

  賀熠掏掏耳朵,同情道:「原來你們不僅被我打傻了,還被我打聾了?誰說只有我一個人住的,這裡是我和我娘住的地方,我……」

  「我呸!誰不知道你娘來虯澤攀高枝。人家公孫氏可是有名有姓的商賈之家,怎麼可能認你們這對不知從哪個旮旯跑出來的母子,認你這個喪門星?!」

  「你那死鬼老娘半個月前就在街上吐血死了,好多人都看見了,你還想唬我們?!」

  賀熠原本半隻腳踏進了破廟裡了,聞言一僵,緩緩地轉過身來,一簇危險的凶光在他眼底飛快閃現。他慢悠悠地抱臂道:「我剛才沒聽清,你再說一次?」

  對於這些常年在市井流連的乞兒來說,汙言穢語簡直信手拈來。兩個乞兒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其中一個大膽地道:「說就說,怕你嗎!誰比誰高貴,趁早滾回你娘家鄉吧,還真以為在這裡住幾天,賣幾天可憐,你爹就會把你接回去啦,做什麼春秋大夢呢。我看啊,你娘是在狗窩裡和相好交配才生出了你這個掃把……呃啊!」

  侮辱的話尚未說完,這孩子肚子最柔軟的位置就挨了重重的一腳,橫飛出了幾米外,肚子馬上就青紫了一大塊,孩子的臉都痛得扭曲了,蒙上了恐懼的淚花。

  另一個小乞丐一看就知道要糟糕。賀熠的年紀比他們小,人也瘦小,可來這裡一個多月,沒人會找他撩架。只因他打架時,什麼下三濫的招數都使得出。同是小孩兒,他們再恨對方也只敢用拳頭打架,揍得對方臉青鼻腫就差不多了,賀熠卻敢直接把人家的腦殼開瓢,凶殘遠超同齡的孩子。

  果不其然,賀熠飛撲上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攣縮成一團的孩子身上,一手就抓起了地上的石頭,歹毒萬分地朝著那個大孩子的頭砸過去!

  好在,危急的關頭,另外的那小乞丐終於聰明了一回,用肩膀將賀熠撞倒在地。準頭一歪,石頭擦過了地上孩子的額角,落在了地上。趁這機會,兩個小乞丐互相攙扶著,屁滾尿流地往外逃去。

  沒跑多遠,他們就被攔停了。

  石橋旁,不知何時停了一輛小馬車。坐在馬車上的,正是剛從城郊回來、虯澤大戶鄔氏的少夫人。在準備上橋時,遠遠看見兩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她就命人把馬車停了下來,將吃剩的乾糧施捨給他們。

  即便只是殘羹,對這些飽一頓餓一頓的孩子來說,也算是無上的恩典了。兩個小乞丐捂著疼痛的肚子,感恩戴德,不一會兒,就有十多個小乞丐圍了上來了。

  在分發乾糧的時候,鄔夫人靠在了馬車墊背上,斜睨了坐在她身旁的一個少女一眼。

  這是她第一次見面的外甥女,叫做簡禾。

  大雪天不在屋裡取暖,自然是有原因的。

  鄔夫人的娘家從沒出過一個有仙緣的人,唯獨她的妹妹,當年一頭熱地去了修仙道,還一走就是好多年,一封家書也沒寄回來。直到半月前,她才收到了這妹妹的死訊,隨著信一塊來的,還有一個已經十二歲的拖油瓶。

  雖說與這個妹妹沒多少情分,但是故人託孤,若是置之不理,說出去也不好聽。故而,鄔夫人才會在這個冬日出城迎接這個素未謀面的外甥女。

  不習慣虯澤的氣候,簡禾將衣裳裹緊了一些,輕輕撩開了車簾的一角,朝外看去。

  馬車前人頭攢動,人人都在等著施捨。十米之遙的地方,是一座破廟。賀熠悻悻地拍乾淨了身上的泥土,不經意間,抬起頭來,與簡禾四目相對。

  身後的鄔夫人抱怨道:「哎喲,冷死了,快把車簾放下來吧,有什麼好看的啊?」

  簡禾充耳不聞,好似被魘住了一樣,微微睜大了眼睛。

  隔著人海,賀熠在廟門一屁股坐下,從懷中掏出了一個乾硬的饅頭,一言不發地嚼著,不甘示弱地、直勾勾地盯著車上的少女。

  派發乾糧的侍女瞧見了落單的他,面帶憐憫,朝他走去。站定沒多久,不知說了些什麼,侍女就氣呼呼地一蹬腳,跑了回來,一邊擦著臉,一邊恨恨地道:「豈有此理,那個臭乞丐也太不知好歹了!給他吃的非但不道謝,還往我臉上吐口水!說什麼自己不是乞丐,不要施捨……」

  鄔夫人皺眉,道:「現在的乞兒都這麼囂張了?罷了罷了,街上的狗咬了你,你難不成還要去咬回他一口。走吧。」

  虯澤佔地寬廣,城牆望不見盡頭。在這裡一耽擱,車子沒能在大雪下起來前回到位於城東的府中了,眾人在附近的一家客棧停下避雪。趁著眾人不留神,簡禾悄悄地退出了店門,不顧一切地往剛才的破廟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股離經叛道的衝動從何而來。然而,從見到那個孩子起,就有種莫名心悸的感覺在驅使她、告訴她——必須去見他一面,越快越好。

  沿著車輪的痕跡,她跑到了土地廟前,風已經越發濕潤,雪快下了。

  剛才聚集在空地上的小乞丐早已群作鳥散。黑黝黝的廟門敞開著。簡禾嚥了口唾沫,踏入了廟中。眼睛還沒適應廟中的光線,就有一塊小石頭砸在了她鞋子前的空地上,伴隨而來的是一個惡狠狠的聲音:「滾出去!我不用你們施捨!」

  簡禾被嚇了一跳,聞聲轉過頭去,這才看見角落裡縮著她要找的人,一片漆黑中,他的眼珠子也泛著綠森森的光,大腿上還放著兩個發黃的饅頭,彷彿一隻張牙舞爪、豎起了滿身尖刺的小獸。

  這麼凶神惡煞的模樣,換做是誰看見,都會心裡一顫。簡禾孤身站在這裡,自然也有些害怕,可害怕歸害怕,她的雙腿仍釘在了原地,沒有逃開。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道:「我沒有把你當乞丐,我不是來施捨你的,我……我是進來躲雪的。」

  「滾出去。」賀熠嫌惡地又拾起了一塊石頭,忽然一愣,微微探前了身子,眯眼瞅了她半晌,恍然道:「你是剛才馬車上的人?」

  「是我是我,我還以為你剛才沒看見我呢。」簡禾連連點頭,在他身前蹲下來,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紙包,揣在胸前,糯糯地道:「車上的那個人是我的……我的姨媽。她給我買了饅頭,可我吃不完,要是扔掉了會被罵的,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紙包裡裝著兩個饅頭,已經沒有剛出籠時那麼熱乎了,但是被她小小的體溫捂著,還是很軟的,比那些硬得像石頭的饅頭都好下口多了。

  賀熠懷疑地瞅了她半晌,終於試探著碰了碰那個紙包。簡禾抱膝蹲著,手舉在半空,不閃不避,殷殷期待地看著他。

  她的手心和饅頭都泛著瑩潤乾淨的光澤,既讓人自慚形穢,又讓人想一口咬下去……賀熠不自然地縮了縮手指,微微發抖,將饅頭抓在了手中,低頭嗅了嗅,終於大口咬下,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他太久沒有吃過熱的東西了,整個胃都在輕微地痙攣著。

  有了一種投餵小野獸的詭秘快感,簡禾高興地湊近了些,問道:「好吃嗎?」

  將饅頭都填進了肚子裡,賀熠依依不捨而又津津有味地舔乾淨了紙包上黏著的饅頭皮,哼道:「湊合……你為什麼要接近我?」

  「我也說不清楚,可是,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很想和你做朋友了。」簡禾將下巴擱在了膝上,含笑望著他,溫柔得讓賀熠無所適從。

  賀熠撇開頭,輕蔑道:「做朋友有什麼好。你家裡人又不會讓你和我做朋友。」

  「誰說的,他們管不了我喜歡和誰一起。」簡禾托腮,好奇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幾歲啦?」

  「問人家叫什麼名字前,自己應該報上名來吧。」

  「說得也是。」簡禾一拍頭:「我叫簡禾,禾苗的禾。」

  賀熠眼底微微一暗,捏得紙包輕輕響了聲。

  他想說,他娘不識字,他也不識字。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有點兒丟人,不想告訴她。

  就在這時,廟門前傳來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哎喲,找到了,你這孩……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都要下雪了!」

  儼如夢境被打破了,賀熠瞬間清醒。原來是鄔夫人的侍女發現簡禾不見了,追到了這裡來。簡禾被她拉了起來往門外拖去。她連連回頭,不甘心地道:「哎,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賀熠支起一條腿,拋了拋紙團,微微一笑,露出了單邊淺淺的梨渦:「下一次再見到你,我就告訴你。」

  上一輩子那一點點的緣分,到了這一世就被稀釋得更加淺薄。紅塵滾滾中,兩條雲泥之別的平行線短暫地相交一瞬,就朝著不同的方向奔去,才是最合理的結局。不到兩個月,賀熠就離開了虯澤。

  兩人的再一次見面,已經是三年後的事了。

  三年後的夏季,虯澤發生了好幾件大事。先是商賈巨富之家公孫氏發生了火災。意外發生時,正好是人人都在熟睡的半夜時分。雖然沒有滿門覆滅,可也死傷慘重,元氣大傷。

  半個月後,鄔家動亂,家主之位易手,鄔家夫婦身亡。家裡只剩下了一個豺狼似的、懷有不軌之心的新家主。

  寄人籬下的簡禾無處可躲,連夜隨著兩個侍女逃出了虯澤。在一處驛站歇息時,她在荒草堆裡發現了一個半大的少年,被燒傷了一手一腳,奄奄一息,毫無反應。

  簡禾心臟怦怦直跳,撩開了他的黑髮,可見眉間一道血色長痕,豔麗而天真,是她久違了的故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9 08:14 PM

番外一2 賀熠番外2

  賀熠的年齡雖小,卻不是她一個人可以搬動的。簡禾不敢亂碰他血肉模糊的手足,只好先回驛站,將兩個侍女叫了過來,讓她們搭把手。

  看到半死不活的賀熠時,兩個侍女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不大情願地道:「這小子都快死了吧,救不救有區別麼?我們哪有錢給他買藥治病。」

  簡禾蹲在地上,握住了昏死的半大少年完好的左手,抬眼平靜道:「放心,救他是我的事,不會動你們的錢。」

  ——寄人籬下的這三年來,她與鄔夫人住在同一屋簷下,關係卻並不親厚。她的母親是修道者,經她的傳授,簡禾也懂一些仙功心法,不能說很厲害,但自保是綽綽有餘的了。偏偏,鄔夫人一直對此頗有微詞,認為她妹妹修的都是些旁門左道。這兩名侍女是鄔夫人的近侍,看主子的臉色行事,對簡禾的態度也頗為冷淡。

  這半個月來,虯澤的兩個世家一前一後發生災禍,虯澤城中、城郊亂象頻發。兩個侍女捲包袱逃跑,在走夜路時遭到魍魎纏身,被路過的簡禾救了下來,雙方乾脆就結伴一起離開了。

  當然,簡禾很清楚,志不同道不合的人,遲早是要分道揚鑣的。等跨出了虯澤的地界,抵達下一個安全的地方時,天高地闊江湖坦蕩,就是各走各路的時候了。

  既然沒有一起走下去的打算,一些不波及到自身利益的問題,就不用太計較了。

  果然,聽見簡禾的話,一個侍女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另外一人則勉強笑了笑,訕訕道:「這個嘛,也不單止是錢的問題。客棧人滿為患,我們好不容易才得了兩個房間,現在憑空多了個大活人,也沒地方給他住啊……」

  簡禾攏了攏頭髮,思索片晌,道:「那就送到我的房間來吧,他這副模樣,本來就要人照看。」

  兩個侍女沒轍了,對視一眼,才終於彎下身來,與簡禾一同,用一張床單把毫無反抗能力的賀熠抬到了客棧裡、簡禾的房間中,就忙不迭地關門離開了。

  炎炎夏日,簡禾出了一身的汗,匆匆飲了口茶解渴,站在床邊,有些犯難。

  一開口就讓人把賀熠搬到她房間來,看著是挺有底氣的,其實她完全沒想好要怎麼照顧。

  好在,驛站此地,魚龍混雜,自然也有懂醫術的人。簡禾花了點錢,請了一位頭髮花白的老郎中進門看診,並謹慎地用床簾遮住了賀熠的容貌。

  在老郎中清理傷口時,賀熠一直無意識地淌著冷汗。

  據這郎中所說,這不是新傷了,傷者估計最開始時是自行處理過傷口的,不過沒有注意護養,又悶了一段時間,才會導致傷情反復,發熱昏倒。不幸中的大幸是,當時處理得很及時,斷了留下後遺症的可能。

  老郎中留下了外用和內服的兩張藥方,叮囑了一些照顧的事項。簡禾謝過了他,召來了小二幫忙買藥,終於在天黑前買齊了所需的東西,安置好了賀熠。

  等飄著苦味的中藥熬好後,簡禾拉過一張凳子,在床頭坐下,輕輕地吹氣,這才有閒暇想事。如果她還是在鄔家住,絕無可能有膽子藏一個人在自己房間裡。

  他是怎麼燒傷的呢?說起來,就在半個月前,虯澤的公孫家也發生了一場火災……

  簡禾一怔,又失笑了——她這聯想,未免太過荒謬了。

  當晚,賀熠沒有醒來,簡禾試著灌了他一點中藥,無奈他的牙關咬得死緊,睡夢中也不肯放鬆警惕。簡禾沒辦法,只好放下了藥碗,在房間裡的長椅上將就了一個晚上。那長椅非常狹窄,睡也睡不安生。翌日清早,簡禾終於忍無可忍,翻身起來,遊魂一般,飄出去洗臉了。

  殊不知,在她離開房間後不久,床上的賀熠的眼皮就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儼如經曆了一場看不見盡頭的噩夢,將醒未醒之際,朦朧間,他感覺到了身邊有人,還聽見了一陣鬼鬼祟祟的拉櫃子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囈語。

  房中頓時沒了聲音。隔了一會兒,那人來到了床邊,陰影籠罩在了他的頭頂,賀熠冷不丁地睜開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咫尺之遙的人。

  鬼鬼祟祟地彎腰偷看他醒了沒有的侍女毫無防備,嚇得大聲尖叫,還沒來得及倒退,就感覺到了一股大力襲來……

  ……

  那廂,簡禾一邊拍著臉,踱步往房間走去,遠遠看見了兩扇關好的房門是虛掩著的,與此同時,房中傳來了一道短促的女人尖叫聲、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簡禾一凜,慌忙奪門而入。

  床上的半大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披頭散髮、警覺萬分地弓身貼牆而坐,眉宇密佈陰霾,小利齒泛著森森的寒光,宛如一隻窮途末路的小惡鬼。他的聲音有些虛弱,卻十分尖利:「這裡是哪裡?!你們是誰?!」

  住在隔壁房間的侍女之一,此時正倒在了離床不遠處的地上,一邊艱難地咳嗽乾嘔著,一邊驚恐地捂著脖子。脖子的皮膚上,已經浮現出了五道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血瘢。

  她壓根兒沒想過,一個乳臭未乾的半大少年,拖著一條殘腿一隻殘手,居然還會有這麼恐怖的力氣。

  簡禾跨進了房裡,溫聲軟氣地化去了賀熠身上的刺:「你別緊張,這裡是虯澤往西的驛站。我見到你暈在了草叢裡,所以才把你搬了進來。你手腳上剛敷了藥,傷口沒癒合,不要亂動。」

  賀熠掃了一眼自己包紮好的傷患處,眼珠子轉了轉,瞅準了簡禾,懷疑道:「……是你救了我?」

  「嗯。」簡禾這才轉頭看向地上的侍女:「你怎麼進來了?」

  侍女敢怒不敢言地揉著脖子,指了指桌子上的雞蛋和稀粥,眼睛不敢看簡禾:「我只不過是來送早點的,誰知道這小子突然打人,按我說,昨天就不該救他!」

  簡禾沉默地看了她半晌,下了逐客令:「謝謝你,你先回去吧。」

  侍女走後,房間裡恢復了寂靜,簡禾先把門鎖好,這才返身,端起了一碗粥,走向了賀熠。

  賀熠的手指蜷縮了下,身子微微繃緊,警惕地瞪著她。簡禾沒有靠得太近,柔聲道:「你餓了吧?喝點粥吧,一會兒還要喝藥呢。」

  其實他已經快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一碗熱騰騰的粥,勾得人食指大動。然而賀熠卻沒有伸手接,不甚客氣地道:「這是什麼粥啊?」

  「皮蛋瘦肉粥,很稀的,就那樣端著喝也可以。」知道他疑心未消,簡禾也不惱,把碗放在了昨晚的椅子上,笑笑道:「我就放在這裡了。」

  賀熠一直盯著她,直到目睹著簡禾喝了另一碗粥,確認沒有問題後,他才探前了身子,端起了碗,略微急切地灌完了一碗粥,滿足地喟嘆了一聲。

  剛放下碗,一個已經剝好殼的雞蛋就送到了他面前。

  賀熠呆了呆,竟然笑出了聲:「你連雞蛋也幫我剝好了?」

  簡禾一怔:「怎麼了,你的手不方便,這不是應該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賀熠蜷著一條腿,支著下頜,拖長聲音道:「你這人還真奇怪。我又不認識你,幹什麼對我那麼好?」

  簡禾眨了眨眼睛:「認識的。」

  「啊?我見過你?」

  「三年前,我們在虯澤見過,我們還一起吃過饅頭。」簡禾莫名有些緊張,深吸口氣,期待道:「你還記得我嗎?」

  賀熠茫然道:「有這樣的事嗎?」

  「……你不記得了啊。」

  不過也是,他當時的處境那麼差,可能有不少人都送過吃的給他。一個只有一面之緣,沒說上幾句話的陌生人,能指望對方記得多久?只有她鬼迷心竅,一直沒忘記罷了。

  忽然,前方傳來了一聲「噗嗤」的笑聲。賀熠拍膝,笑得前仰後伏,極為放肆。

  簡禾懵了懵,倏地反應過來,惱道:「你笑什麼?」

  「哈哈哈哈哈!」賀熠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樂不可支道:「你好容易上當呀。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呢——送我饅頭吃的姐姐。對了,我是不是答應過你,下次見面時,要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的?」

  得知了眼前的人就是三年前的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姐姐後,賀熠這下是徹底沒了後顧之憂,心安理得而又有些得意地在她的房間裡住了下來。

  大概是天意使然,他住進來沒多久,虯澤一帶就下起了大暴雨。連天的雨水衝刷,導致山體滑坡,堵塞住了幾條最多人走的大路。小路既不安全,又泥濘不堪,車馬難行。這下就算想快點離開,也要等雨期過去。幾人變相被困在了驛站這裡了。

  客棧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一直縮在一張小凳子上睡覺不是辦法。簡禾乾脆請客棧的掌櫃多搭了一張臨時的小床。

  夜深人靜時,賀熠翻了個身,衝簡禾的背影無聲地、惡劣地做了個口型——傻子。

  天字第一號大傻子。

  又蠢,又單純,又好騙。

  當年看到髒兮兮的他時,這傻子就上趕著要和他交朋友,也不懂圖的什麼。到了三年後,他最狼狽的這個時候,她又撞到他眼前,上趕著要當冤大頭。

  換了是平時,他絕無可能和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同居一室。喘過一口氣後,順走她的錢袋,一走了之——這才是他的作風。

  壞就壞在,他剛好傷了腿,山路又難走,萬一她發現東西沒了帶人來追,他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逃掉。既然這樣,還不如退而求其次。留在這裡白吃白喝,有床睡,有藥敷,又有人伺候,還能躲風頭,何樂而不為?不享受才有鬼了。

  反正嘛,她想什麼都和他無關,只要現在對他好就成。

  等他物盡其用、借這個傻瓜的地方養好傷,之後再甩開她也不遲。

  這次十年罕見的暴雨,斷斷續續地下了快一個月。驛站就像一座孤島,沒別的地方好去了,大部分時間簡禾都待在房間裡。一方是十五歲的少女,一方是十一歲的孩子,生活習慣、出身經歷都大不一樣。只是,兩人的生活卻異常和諧,彷彿是兩塊缺邊損角的玉石,經由過上輩子的打磨,到了這一生,剛好能無縫地合在一起。

  為了博取同情,這段時間裡,賀熠一直在裝乖,刻意收斂起自己在市井習來的流氓野氣。因為和簡禾有四歲的年齡差,他自作主張,給簡禾取了個親親熱熱的稱呼,叫做「小禾姐姐」,還每每都拉長聲音來喊,和撒嬌沒什麼兩樣。再加上他的相貌本來就秀氣又討喜,裝乖也裝得挺像那麼回事。

  彷彿在和他作對,燒傷的地方癒合很慢,皮肉長合處還癢得不得了,癢得他想在地上打滾。不僅如此,他還每天都要喝上一碗苦得舌頭都要掉下來的黑漆漆的藥。多少次,他都恨不得把藥碗打翻,再踩上幾腳,可是想到這對他的身體有好處,簡禾又看著他,賀熠無辦法發作,只好捏著鼻子,灌毒藥一樣喝進去。

  這樣的日子,相安無事地過了十天。

  這日的黃昏,又是一場瀝瀝小雨。雨很快就停了,空氣反倒比下雨前更憋悶了,估計一會兒,還會有場更大的雨來襲。

  快天黑時,簡禾突然出了一趟門。等她回來的時候,大雨已經下起來了,房間的燈是滅的,窗戶也被吹開了。簡禾將蠟燭點亮了,才看到床鋪上拱起了一個小包。

  簡禾拉了拉被子,拉不開。再用點力,扯開的那瞬間,看見了一雙懼恨交加的小臉。賀熠在被子裡縮成一團,臉上畏懼而僵硬的表情還來不及收起來,就像一隻被搶走了保護殼的寄居蟹,有些可憐,又有些滑稽。

  滴水不漏地裝了那麼多天,這是他第一次露出了像個孩子的真實反應。

  簡禾佯作沒有察覺他的異樣,慢慢地將被子扔到了一旁,放輕聲音:「你躲在這裡幹什麼?」

  「……」

  簡禾望了一眼窗外,雷聲轟轟,暴雨如注,瞭然道:「……你怕打雷?為什麼一直不說?」

  賀熠看見她回來了,悄然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嘴硬道:「誰說我怕。」

  其實,說「怕」不對,說「不怕」也不對。他沒經曆過任何會惹來陰影的事,可是,內心深處對雷聲的懼怕,卻像是上輩子就結下、再經由娘胎帶到這輩子來的。只要所處的地方有人,任外面的天如何鬼哭狼嚎,他都無所畏懼。但若是孤身一人,他對雷聲的懼怕就會被無限勾起,恐懼被渲染到極限,恨不得堵死耳朵、躲到黑漆漆的地方,聽不見一點聲音才好。

  說起來……下了這麼多天的雨,這次是他第一次嚐到從前的害怕滋味。大概是因為一直有人陪著吧。

  簡禾凝視了他兩三秒,看出了他在強撐,不再言語,轉身離開。賀熠恍惚地抱膝坐了一會兒,琢磨了一下自己剛才的反應,似乎不太符合他平時裝出來的模樣。正懊惱著,他就感覺到床鋪微微下陷了。

  簡禾的頭髮還有點濕,在床沿坐下來,伸出手去,將他抱著膝蓋的左手拉了出來,半強硬地攤開,放了些東西上去,笑笑道:「來,給你。」

  他小小的手心上,放著十多顆各不相同的糖,有軟糖有硬糖,多得一隻手都要裝不下了。

  對於嗜甜如命的人來說,光是看見它們,舌根就已經泛出了酸意。

  賀熠盯著滿手的糖:「你什麼意思?」

  「我看你每次喝藥都皺著臉,你一定很害怕苦味吧?這又不是丟人的事,我也很怕苦啊。聽說驛站這裡有個賣糖的老爺子。之前他生病了,一直都沒有開攤,直到剛才,我在走廊聽到人家說他出來了。」簡禾揉了揉賀熠呆愣的小腦袋:「我不知道你喜歡哪種,所以就都買了,你都嚐嚐,最喜歡哪種,下次告訴我。」

  賀熠抿抿嘴。

  冷言冷語,他習以為常,可被溫柔相待的經歷卻幾乎沒有。心口又燙又熱,全然不知道這種情緒從而何來,更不知道要如何消化它。賀熠憋了半晌,一句並非出自他本意的、惡狠狠的話衝了出來:「你對我那麼慇勤也沒用,我可沒有錢給你!」

  小大人。簡禾挑眉,點了點他的眉心的紅痕:「一把糖而已,吃吧。」

  簡禾提著東西去驛站的澡房衝澡了,賀熠久久都沒動,盯著放在床上的十幾顆不同的糖,以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嘟囔了一句:「天字第一號蠢蛋。」

  這輩子的賀熠,若是沒有人干預,他將重蹈覆轍,走上了與前世差不多的路。

  好在,分岔點來得足夠早。

  此時的他,還沒有吃過前世那麼多的苦,沒挨過歇斯底里的折磨與煎熬。再加上年齡尚小,磨出的殼兒遠沒有上輩子那麼冷硬、那麼不可穿透。雖然習得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狡猾本事,但卻沒有學會怎樣把自己摘除出來。

  故作老練地利用簡禾,也在不知不覺地被影響著、被滲透著。

  出生迄今,唯一與他親近過的人就是他的娘親。他對娘親僅剩不多的記憶,不外乎是四面漏風的破屋,是無休止的淚水和訴苦,是她抓住他顛三倒四地說他生父的事時,他的肩膀被捏緊的疼痛。這段記憶是灰暗而苦澀的。

  他在人間齲齲獨行,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對他好,連他不愛喝苦藥的細微地方都注意到了。哪怕這個人是個蠢蛋,是天下第一號傻子,哪怕時間很短……她也是唯一一個向他敞開了懷抱的溫暖存在。她的氣味是香香甜甜的,比他抓在手裡的這把劣質的糖果還要甜上無數倍。

  到了第二天,賀熠喝藥的時候還是要捏著鼻子,卻不再有那種上刑一樣扭曲的表情了。喝完了藥,他一次要往嘴裡放兩顆糖,美滋滋地享受著糖在舌根化開的甜意。

  簡禾道:「你這樣吃,還能吃出哪個味道更好嗎?」

  「都差不多那個味道嘛。」賀熠舔了舔糖紙上的糖漿,甜絲絲道:「小禾姐姐,這可不是我故意花你的錢,純粹是吃一顆太淡,兩顆才剛剛好。」

  簡禾:「……」

  那些糖她也嚐過,明明甜度剛剛好。賀熠居然要雙倍的甜意才滿足,這是死亡味覺吧……

  被暴雨所圍困,這座驛站就是一片不被外界打擾的壺中天地。只是,再好的日子、萍水相逢的緣分……都會有結束的一天。

  近一個月後,賀熠的紗布拆了,山雨也停了。前方傳來了好消息,稱山路已經通了。已經等煩了的人們歡呼不停,陸陸續續動身離開。

  雨停後,賀熠就消失了。

  雖然知道他不會跟著來,不過,簡禾也沒想到他會一聲招呼也不打就離開。這次以後,應該不會再見了。

  她搖頭,長嘆一聲,揮散心底那絲莫名其妙的悵然。與兩名侍女商量了一下,決定明天太陽出來後就離開這裡。

  趁著山路通了,一名侍女拉著簡禾,一同到驛站附近的村子裡買些乾糧吃。等回到驛站時,同行的侍女忽然腹痛,簡禾點點頭,獨自上樓,來到自己的房門前時,她卻聽見了裡面有聲音,怔了一怔,推門進去。

  甫一站定,她就被眼前之景嚇了一跳。

  坐在窗檯上一晃一晃腿的,正是消失了快一天的賀熠。留在客棧沒有出門的侍女則被五花大綁著,嘴巴也被堵住了,在了地上不斷扭動,見到了簡禾出現,儼然看到了救星,雙眼發亮,「嗚嗚」直叫。

  簡禾瞠目結舌:「這、這是怎麼了?」

  「小禾姐姐,我給你捉到了好——大的一隻老鼠呀。」賀熠拖長聲音,串著一個眼熟的錢袋晃了晃,嘖道:「這兩個人可真狡猾。一個就負責把你引出去,等房間沒人時,另一個就溜進來偷錢。」

  侍女瞪大了眼睛:「嗚嗚嗚!」

  「你想問我幹嘛堵住她的嘴?還不是因為她剛才喊得太難聽,比鴨子的叫聲還難聽。與其堵我的耳朵,還不如堵她的嘴,你說是不是?」賀熠嘻嘻一笑,跳了下地:「不過嘛,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壞蛋也有狡辯的時間,來吧。」

  說罷,他把布條抽了出來。

  侍女一得空,就嚎了起來:「小姐,冤啊,這小子賊喊捉賊、含血噴人啊!偷錢的明明是他,我在隔壁房間聽到動靜,才會進來的,還中了他的埋伏,不然他一個臭小孩怎麼可能將我一個大人綁起來!我……」

  「你呀,偷雞摸狗的功夫有你編謊話那麼溜就好了。」賀熠呸了一聲:「小禾姐姐,如果我沒猜錯,她那個同伴現在應該在馬廄裡,等著她下樓逃跑呢。」

  誰是誰非,簡禾心中有數,沉聲道:「行了,不用說了。」

  劍光一閃,那侍女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嚇得閉上了眼睛,誰知卻是被鬆了綁。簡禾指著門,冷道:「滾。」

  侍女連滾帶爬地滾了。

  賀熠高高揚起眉毛,不滿道:「你就這樣放她走了?!」

  簡禾道:「她沒偷到什麼東西,罷了。」

  賀熠撇撇嘴。

  果然是傻子。這要是他,誰敢染指他的東西,他就要一根根地砸碎誰的手指。要是個女人,就用刀在她臉上劃兩個偷字,讓她以後都沒臉見人!

  這些惡毒的念頭,正常人聽見都會顫慄不已。唯獨賀熠,從小的想法就異於常人。

  他天生就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在他這裡,別人是死是活都不算事,自己受委屈了才是天大的事。

  簡禾彷彿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我從沒對她報有過期待,所以也不會失望生氣。況且,你真的以為我沒有設防嗎?」

  賀熠愣了。

  簡禾笑意加深:「你打開那個錢袋看看。」

  果然,從錢袋裡倒出來的「紋銀」,只有幾個是真的,其餘都是同等大小的小石子!

  賀熠懵了那麼半秒。

  「我早就覺得她們不對勁了,所以,貴重的東西一直隨身帶著。」簡禾環顧了狼藉的房間一圈:「只是,我沒想到你會撞上她……你是怎麼把她綁起來的?」

  「這個嘛,簡單。那個女人躲在門後面,我進門時,想用花瓶砸我的頭。我餘光早就看見啦,順勢倒在了地上。她以為我暈倒了,還傻不拉幾地用手指探我的鼻息。」賀熠嬉笑道:「我趁這個機會把她拿住了,捏她手上的麻筋,只要一點點力,她整個人就動不了了,就這樣把她綁起來咯。」

  「原來是這樣,這下收拾好的包袱要重新收拾了……」簡禾揉了揉眉心,斜睨了他一眼:「那你呢,怎麼回來了?」

  賀熠甜甜道:「我覺得還是和小禾姐姐呆在一起有意思,就回來啦。反正也沒有想去的地方,我再陪你走一段路吧。」

  這話說直白點,分明就是「我想再賴你一段路」,他就是有本事仗著年紀小,說得那麼自然坦蕩。

  唯恐她不答應,賀熠補充道:「當然啦,我也不會白吃飯,我會幫你燒飯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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