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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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04 PM

第六十章 出逃

  夜闌雨雖然退了高燒,但斷水斷食近一天一夜,又無藥可吃,就那麼粗糙地捆著傷口,保不準什麼時候又會燒起來。如果不能在今天天黑之前一鼓作氣地離開這個鬼地方,那麼,他的身體狀況就會不可避免地急轉直下。受此影響,她也會徹底「斷電」。

  簡禾:「……」

  若真的落到這一步,那可就插翅也難飛了。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簡禾使勁地搓了搓臉頰,強行打起精神來。避開了可能會牽痛夜闌雨的地方,小心地捏了一把他搭在腹上的手,催促道:「小黑!夜闌雨!醒醒。」

  出了一身大汗,夜闌雨的手心亦是冰涼濕潤的。不過捏了兩三下,他的長眉便微微一動,睜開了雙目。

  簡禾大喜,一舉湊到他跟前,道:「太好了,你終於醒啦!」

  夜闌雨:「……」

  初時,他懵了片刻,似是忘了身在何處。可很快,這狹窄幽暗的環境、以及脊背那隱隱作痛的傷,都提醒了他此時此刻的處境。

  夜闌雨擰著眉,撐地坐起,卻根本使不上力,雙臂一用力就疼。

  簡禾見狀,立刻避開其痛處,搭了把手,又在他額上摸了摸,關切道:「好像不燒了。感覺怎麼樣?頭還暈不暈?」

  「沒事。」太久沒有沾水,夜闌雨的嘴唇已經乾得起皮,喉如火燎。稍一動得快了,視野就開始冒小金星。原地歇息了片刻,他才啞聲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我們已經摔進來一整夜了,外面都天亮了,你瞧。」簡禾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抬頭,又壓低聲音道:「那條人頭蛇一直在打鼾,我看是睡熟了。」

  夜闌雨道:「它未必僅僅是一條人頭蛇。」

  簡禾知道他想說什麼,點頭道:「也是。它這個體型,足足比尋常的人頭蛇大了五六倍不止,簡直像是無限膨脹的怪物。」

  「不僅如此。你注意到了麼?」夜闌雨道:「它知道用搖晃蛇蛋的方法逼我們出去。」

  「你想說它很聰明?其實這也正常。這麼巨型的生物,什麼都比別人大,包括這兒。」簡禾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肯定也比它的小弟們要大,自然就比它們聰明一截了。」

  事到如今,就不要說什麼「打敗巨蛇」的豪言壯語了。

  雖然聽起來頗慫,但他們此行不是為殺蛇而來的,沒必要在這裡死磕。就算真把對方磕死了,也沒有獎勵,純粹是一樁逞英雄之名的賠本買賣。避免正面衝突、保護自己、偷偷離開,方為上策。

  蛇蛋的裂口,原本直徑約一米,能容兩個人同時躬身出入。可如今,卻被一截粗碩的蛇身擋住了一半,只留下了一道不足半米寬的狹長小縫。

  縫下是冰涼滑膩的蛇身,縫上是尖銳不齊、可切斷頭顱的碎殼邊緣。若要離開此處,要麼就等巨蛇自己鬆開這顆蛋,要麼就得踩著滑溜溜的蛇鱗爬出去。

  後者比較有可行性,簡禾拍拍膝蓋,正欲去一探究竟,夜闌雨卻拉住了她的手臂,道:「慢著,先不要過去。」

  「怎麼了?」簡禾一怔,道:「莫非你懷疑它是裝睡?」

  夜闌雨道:「不能確定。可昨天我們剛摔進蛇蛋時,這條人頭蛇根本沒有發現我們的存在。直至我們說了一會兒話,它才睜目襲擊我們,可見其聽覺敏銳。至少,我們要知道怎樣的動靜會吵醒它。況且,你又如何能保證在爬出去的時候,不會遇到別的人頭蛇?」

  「有道理。」簡禾環視一周,視線落在了那把插在殼壁的短劍上:「那就試探一下吧。」

  昨夜那一輪驟雨狂風般的海盜船煉獄中,他們沒被甩得心肝肺脾全挪位,這把被當成把手的劍可謂是功不可沒。由於晃動幅度過大,劍刃與殼壁相觸之處,已經迸出了蜘網般的細細裂痕。

  簡禾雙手抓握住粗糙的劍柄,一腳踩地,另一隻靴子則使勁地蹬住了蛋殼。掰扯許久,這短劍卻像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直蹬至面容扭曲,劍身才終於給了點面子,輕微地鬆動了一下。

  簡禾大喜,連忙再接再厲。

  「喀拉——」

  殼壁淺淺的裂紋倏地加深,蔓延向四周。略有些變形的劍刃從狹洞中被拔出,風聲犀利,簡禾收勢不住,後退一步,連人帶劍一屁股跌坐在地。

  拭掉了劍刃黏著的髒東西後,可見劍身略有些彎折,光照力減弱了很多。

  簡禾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地淌過了黏液,攀住了出口的邊緣,用發鈍的劍刃背部輕輕地抵住了蛇身,試探性地劃拉了一下那堅硬的鱗片。

  如此一個龐然大物,還是熟睡中的,這一下劃拉,就好比是用一根牙籤在士兵的鋼盔上掃過,幾不可感。若真的要一腳踩上去,力度可比這個大多了。

  然而,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一下,巨蛇那蒼雷般轟隆作響的鼾聲,卻毫無徵兆地停了下來。

  簡禾:「……」

  她瞠目結舌,頭皮發麻。

  不是吧?

  這位蛇大爺這麼不經撩?這樣就醒了?

  與此同時,整個蛇蛋震了一下。蛇身繾綣,緩緩前滑,盤得更緊了些。好在,兩人緊張地等了一會兒,發現這人頭蛇沒有更大的動作了,似乎剛才只是調整了一下姿勢而已。

  簡禾:「……」

  這條蛇的確沒有在裝睡。但是,它卻太過淺眠了。想要踩著它的身體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簡直是天方夜譚。好在剛才夜闌雨攔了她一下,否則,兩人絕對會被當場發現。

  既然這條路行不通,唯有想別的辦法了。

  反推一下,如果把現在堵在洞口下方的蛇身看做是絕對的警戒線,那麼,只要抓著裂口上方,以長臂猿的姿勢飛甩出去,後背別觸碰到蛇鱗就可以了。

  然而,這動作的過程必須一氣呵成,萬不可以有任何猶豫或停留。且因為空間過小,不能一個人背著另一個出去。

  夜闌雨如今後背受傷,若是強行抬手,勢必會加重傷勢。想要用兩隻手負荷起整個身體的重量,從蛇身上悄無聲息地滑出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搞不好中途會砸到蛇的身上去。

  簡禾愁眉苦臉,抓頭撓腮。

  行不通,還是一個死局。

  莫非真的要硬碰硬了?還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引開這條蛇呢?

  系統:「劇情關鍵提示:宿主,找雄黃。」

  雄黃……簡禾瞬間醍醐灌頂,轉頭沖夜闌雨道:「對了,你那個裝著雄黃粉的包袱在哪裡?」

  人頭蛇怕雄黃。哪怕那小包袱中的藥粉分量沒法嚇跑這麼大的一條蛇,他們也可以把雄黃粉塗在自己身上。這樣一來,即便是鑽出去的時候無可避免地驚醒了大蛇,對方嗅到這股刺鼻的味道,必然也會對他們唯恐避之不及,絕無閒心吃進口中。

  夜闌雨回憶片刻,道:「那個包袱在我們避雨的石塊之下。」

  也對,當時情況危急,為了撲倒她,夜闌雨把包袱也扔掉了。

  但簡禾並不氣餒。她先把自己的想法與夜闌雨說了一遍,才道:「全套計劃就是這樣了。我先在不驚動它的情況下爬出蛇蛋,到洞外去看看是什麼情況,有沒有別的人頭蛇埋伏。找到你的包袱以後,再下來這兒接你。」

  夜闌雨沉默了一下,道:「有多少把握能成?」

  「坦白說,一半也沒有。」簡禾道:「但好歹也是一個辦法,總要有人去試試看的,總比在這裡乾耗到死要強,對吧?啊,話說,既然說到這了,你脫個衣服讓我瞧瞧。」

  夜闌雨猶有些頭昏腦漲的,聽到這話,瞬間清醒,警覺道:「做什麼?」

  「你還問我『做什麼』,你忘了自己後背弄傷了麼?自然就是檢查你的傷勢了。行了行了,脫脫脫。」簡禾等不及,單膝跪地,上前半步,下手扒掉了他的外衣。

  黯淡的光線下,束在他傷口上的雪白中衣浸染了血,已經乾透了,微微發硬,且與皮膚黏合在了一起。

  情況不太妙。這傷口,若還不做消毒處理,也不趕快吃藥,恐怕下一次的高熱很快就會來,而且,沒那麼容易退下去了。

  簡禾心含隱憂,嘴上卻安撫道:「還行吧,沒有再流血了,應該能撐到我回來的時候。」

  傷口被衣服黏住,整片背部又麻又疼,夜闌雨雖然沒有潔癖,可也相當不舒服,一邊回頭,一邊想把肩上的繩結扯鬆一下。

  簡禾連忙制止了他,告誡道:「哎,你千萬別碰。這塊布已經跟你的肉黏合了,要是強行拉開,你這——麼大一塊皮都會被撕下來。將就一下,忍一忍吧。」

  夜闌雨忍耐地收回了手,攏住了衣領。

  簡禾把短劍入鞘,塞到了夜闌雨的手中,道:「蛇多是夜行生物,只要你不做聲,在天黑前,它應該不會醒來。但萬事皆有可能,所以這把劍留給你。」

  夜闌雨捏住了拳頭。

  失血、饑餓、乾渴……種種的不適夾雜而來。在煉獄中,有一個活物陪伴,還不覺得時間難熬。可現在,連她也要離開了。縱然平日多麼冷靜,他也只是個八歲半的半大孩子,不免會油然而生出無盡的不安、以及即將被拋下的恐懼感。

  「拿著。怎麼了,這樣看著我。」簡禾是何許人也,明白他擔心什麼,便單膝跪下,發誓道:「說實話,就算我想把你丟下,最多也只能想想而已,根本做不到。咱們是一蓮托生的嘛,要是主人出了什麼事,傀儡也不能獨活。所以呢,相信我,我馬上就會回來,不讓你在這裡待太久的。」

  夜闌雨喉嚨發緊,深深地看著她。

  可以相信她麼?

  ——明明已經看穿了她並非全然服從主人的傀儡,而是不知何處來的精魄,也可以相信她麼?

  深吸一口氣,夜闌雨鄭重道:「……好。」我相信你一次。

  「那我去了,等我。」簡禾不再廢話,把發黑的褲腿紮進了黑靴中,長髮重新束起。

  整裝待發,靜候了片刻,巨蛇的鼾聲再度於洞中響起,若悶雷徹響,回音不息,平緩而規律。判斷出它又睡著了以後,簡禾悄無聲息地摸到了裂口附近,一個助跑,敏捷地往上一躍,一舉抓住了上方的蛋殼邊緣。

  邊緣薄銳,不消幾秒,就在她的手心留下了幾道紅痕。就著這個姿勢,簡禾側身,漂亮且輕巧地從狹縫中鑽出,身手極佳,快速攀到了蛇蛋之上。

  除了些許風聲拂過,蛇蛋紋絲不動,連一根髮絲也沒有撩動到蛇鱗。

  成功了!

  首次站在這裡,簡禾這才看清了盤著蛇蛋的這位蛇大爺是個多麼巨型的生物——五六個成人合抱才能圍住它的身體一圈。其蛇身盤繞,幾乎把整個蛇窩的地底填滿。若它把身子直起來,獠牙可以直接抵到洞口。除非御劍,否則,絕無可能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當著它的面爬出去。

  而那張醜陋的人臉,就枕在蜷曲的蛇身之上,獠牙長彎,嘴巴橫裂狹長,來幾個人都不夠它塞牙縫的。

  說實話,如果是全然獸形的怪物,反而沒那麼可怕。像這種帶一點人類的特徵的四不像,反倒更讓人脊背發寒。

  簡禾拭掉了額角滾落的冷汗,腹誹道:「這世界的怪玩意兒怎麼那麼多。」

  不過,拜大蛇這巨大的身型所賜,它活動的範圍應該不會很大,只能被困在這個地底,靠著小蛇們的反哺——廢話了,若它強行鑽出地面,必然會引發地動,並且早就被夜家人發現了。

  換言之,只要能帶著夜闌雨爬出地面,就不必再受它威脅與鉗制了。

  轉頭,在大部分光線都照不到的角落,堆放了數不清的蛇蛋。一個個白色的橢圓巨蛋中,孕育著無數即將出世的惡魔。

  時不待人,簡禾心中一邊盤算,一邊就著從岩壁上垂落的長藤,踩著嶙峋的岩壁朝上攀爬。外面雖然早已停了雨,可山壁仍舊十分濕潤,經年不見陽光所滋生的厚厚青苔滑溜溜的,寸步難行。

  半途,簡禾險些抓不穩,慌忙之中,抓住了從岩壁突出來中的一個東西,摸其形狀,像是骨頭。撩開藤蔓一看,果真如此,被纏繞著的是一副森森的白骨,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

  在洞中困太久,簡禾已經有些麻木了,小心地避開了它,未免踩落骨架、驚醒了下面的大蛇,便繼續往上爬。好不容易艱難地摸到了洞邊,簡禾鬼鬼祟祟地探頭出去一看,沒發現偷襲者的蹤跡。

  她鬆了口氣,以藤條借力,翻身躍出。

  餘光忽然捕捉到了一點反光的東西。簡禾一愣,回頭俯瞰,這才看見原來洞中有個幽幽的深潭,巨蛇有大半的身體都浸在了其中。剛才反射的就是潭水的光。

  潭水……

  簡禾眯起眼睛,凝視了片刻,一個大膽的想法於心中緩緩升起——或許,她找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去趕走這條人頭蛇了。

  不過,那都是後話。現在最先要做的就是找到雄黃。

  夜闌雨的包袱就掛在了不遠處的一根從山壁穿出的枝椏上,上方有山石擋雨。簡禾三兩步上前,伸手一摸包袱,發現它是濕的。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打開包袱一看,果然,裡面的雄黃粉已經被雨水沖得一乾二淨了。

  雖然是掛在了淋不到雨的地方,也有油紙包著,可昨夜風太大了,包袱不可避免地被打濕了。油紙散落,雄黃粉亦化成了水,滲入了附近的土壤中,盡數付諸東流。

  難怪從摔進洞裡開始,就沒看到過小蛇入洞了。這是因為入口的附近充滿了雄黃的味道,倒是替他們清理了一部分的麻煩。

  但這也沒用啊,最關鍵的問題解決不了!

  她該到哪兒去找雄黃呢?

  簡禾愁雲慘淡。

  這時,遙遠的林野間忽地驚起了無數飛鳥,拍翅聲紛亂不已。數道劍芒沖天而起,那些從別的地方進山的夜氏弟子應該就在附近!

  簡禾站起身來。

  嘿,天無絕人之路,這下有辦法了。

  ……

  簡禾這一消失,就離開了足足大半天。

  從午後到日暮時分,天色越發深沉,燃燒盡了落日的餘暉,唯剩一片金芒虛虛地落入洞中。相信不用多久,這兒就會變成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森之地。

  偶爾,巨蛇的金鱗會微微一閃,提示著此處並不安全。

  在陽光開始下山時,持續了一整個白天的鼾聲就停了下來,滴水可聞,萬籟俱寂。偶爾發出的黏膩爬行聲,讓人倍覺提心吊膽。

  蛇蛋彷彿被遺忘了一般,沒有再被劇烈地搖晃了。然而,擋在出口的那道粗長的蛇身卻未曾挪開過。

  每一分秒都過得極度緩慢煎熬,劍刃那黯淡的光芒是唯一的慰藉。

  日暮最後的一縷餘暉即將沒入地平線。從忐忑不安的等候,到心灰意冷的絕望與自知被遺棄的憎恨,再到如今的第二次高熱,夜闌雨迷迷糊糊地蜷縮在了蛇蛋角落,燒得渾身發抖、渾渾噩噩。一貫蒼白的雙頰透出了灼熱的赤色。

  他快要死了。

  恍惚間,這樣的想法在他心底一閃而過。

  迷蒙間,輕微的「哢噠」一聲在蛇蛋上方傳來。

  等他遲鈍地意識到了有人回來後,渾身一震,撐著一股勁兒,側頭回望。只見一個纖瘦的人影故技重施,從蛇鱗上方的空隙中飛躍了進來,穩穩落地,動作敏捷,毫不猶豫地朝他大步奔來。

  回程時,根據自己體力流失速度,簡禾也或多或少地預感到了夜闌雨的情況不妙。看到他倒在地上,簡禾大驚,連忙跪下來,把人扶起,摸向他的額頭,道:「我回來了,你感覺怎麼樣了……啊!!!」

  原來是夜闌雨一睜開眼睛,就張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簡禾:「……」

  這下可不是玩玩而已,而是真的用盡全力在咬、在碾磨,如同一頭怨恨的小獸,已有些神志不清了,且還是偏執且崩潰地記得要報復遺棄自己的人。

  好在簡禾沒有痛覺,否則,早已哭爹喊娘、滿地打滾了。

  「唉,差不多得了,要斷了要斷了。哎,你真的要咬掉我的手指麼?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錯了!我向你認錯!是我回來晚了,明明保證了馬上就回,卻又食了言。」簡禾道:「但我不是故意戲弄你的。我到了上面以後,找到了你的包袱,卻發現裡面的雄黃粉早已隨著水化開,流進了土裡,撿也撿不回來了。那種情形下,我若是空手而歸,說不定下一次就沒那麼簡單能爬到外面去了。所以,我決定賭一把,去找雄黃。」

  聽著她的解釋,夜闌雨不由自主地鬆開了牙關。雙臂一抬起來就痛,可他還是拽住了簡禾的衣服,埋首在她心口,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咬牙切齒且含糊不對題地道:「……我要殺了你。」

  簡禾道:「好,殺就殺,反正你是我的主人嘛,隨你處置,我讓你殺。什麼時候想我了,再做一個我出來就行了。」

  「……」

  「我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下一次。說不定,下一次還會比這次兇險。但是,我保證,下一次,我會早一點回來,不會把你扔在這種臭地方一個人待著。」簡禾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認真道:「有時候,我可能走得有點慢。但是,無論遇到什麼攔路的東西,我都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夜闌雨沒做聲,卻抱得更緊了。許久,似是終於冷靜下來、且恢復一些神智了,夜闌雨才啞聲道:「……你說你去找雄黃了?」

  簡禾點頭道:「不錯。」

  今天下午,於山林中搗出那麼大動靜的人,確實就是夜景平那一夥人。他們也碰到了人頭蛇的襲擊。

  簡禾找到他們時,現場正混戰成一團,劍芒直貫雲霄,劍氣亂飛,雄黃漫天。但是,觀其陣勢,對方人是夠多了,可面對差不多數量的人頭蛇時,比之她與夜闌雨的二人組,對方更加灰頭灰腦、狼狽交加。

  而觀其傀儡,行動亦不及她迅猛,根本就擋不住那麼多蛇的攻擊。難怪主人全都要拔劍出來了。

  簡禾在他們的包裹中順走了一大袋的雄黃粉,同時把地底有巨蛇與蛇蛋的消息告知他們。這群弟子平日雖然與夜闌雨不對付,但昭明嶺附近有這麼大的一個隱患——他們還不至於沒分寸至此、要對家人隱瞞這件大事,遂紛紛收劍,飛奔回家裡去搬救兵了。

  簡禾也沒指望他們會留下來救夜闌雨,能報信就是好事。分頭離開後,她帶著雄黃原路返回。中途,因為夜闌雨的狀態轉差,她行進的速度也緩慢了很多,才會拖到這個時間才回來。

  「那麼,那些雄黃你用在了哪裡?」

  「倒在了我們現在躲著的蛇蛋上。」

  話音剛落,兩人所處的蛇蛋便轟然一震。蜷曲了足足一天一夜的蛇身開始盤轉,慢慢地,出口豁然開朗,它竟把整個蛋都鬆開了。

  簡禾蹲下身來,道:「趁現在,我們走吧。」

  「嗯。」夜闌雨爬到了她背上。簡禾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鬆開我。」

  隨即,她鑽出蛇蛋,帶著夜闌雨躲進了岩壁的一塊濕漉漉的藤蔓後,藏了起來。

  方才,蛇蛋上的雄黃粉摻雜了水液,沾染到了巨蛇的身上,導致它極度不安,在洞中焦躁不已地轉來轉去。但是,雖然不舒服,它猶在虎視眈眈地逡巡著自己的領地,沒有逃離的意思。

  現在開始爬上去,還是早了點兒,要再多加一劑猛藥。

  簡禾數著時間,喃喃道:「應該也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在上方的洞口處,竟湧進了一陣微微發白的煙,彌漫著一股略微刺鼻的氣味。夜闌雨以濕布捂鼻,且簡禾選了一個絕妙的位置,並沒有首當其衝。

  巨型的人頭蛇就沒那麼好運了,從這煙氣在空中彌散開始,它便如同受了莫大的刺激,「嘶嘶」地吐了數次的蛇信子,便朝著水潭的方向逃竄而去。

  為求躲避那股味道,蛇頭率先下潛,粗碩的蛇身亦是一寸寸深入。那水潭竟然能把它的身子完全容納,可見底下有多深廣。

  簡禾暗道:「果然是這樣!」

  她今天第一次爬出洞往回看時,就發現這個水潭邊上,露出水面的岩石處長了許多水下才會有的水藻和青苔。這或許就說明了,這兒平時是有水浸泡著的。

  那為什麼水會上漲一大截呢?正是因為這條巨蛇平時會入水中生活!

  如果空氣中有它厭惡的氣味,它必定會紮入水底的窩裡。進去深潭以後,想折身出來可不是那麼容易。這樣,就預留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兩人爬上地面了。

  趁此機會,簡禾原路朝上走。

  或許是因為勝券在握、勝利在即,也因為不知道那條巨蛇什麼時候會重新爬上來,簡禾這次簡直爬得飛快。

  時間估算得正好,差不多爬到了洞口時,那陣不斷湧入的白煙淡了許多,看來,那些她從夜景平等人手裡拿到的摻雜了雄黃的燃條,已經差不多燃盡了。

  翻身出洞,月明星稀,豁然開朗。簡禾卻無暇欣賞美景,亦沒有鬆懈,咬牙帶著夜闌雨繼續往前跑,遠離了那片濕潤的土地,避免待會兒哪裡又塌陷。

  廢話了,按夜闌雨這半死不活的狀態,要是再摔下去一次,這個任務就能over了。

  這個地方,距離夜家仙府頗遠,今晚得另找掩體休息。他們兩人現在雖然渾身都是雄黃味,但只能嚇跑蛇蟲鼠蟻,入夜以後,山中時有走獸出沒,夜闌雨情況堪憂,又沒有武器,若是遇到了豺狼等物,鐵定難以應付。

  系統:「宿主,繼續往前走,找到了棲息地後,這個副本便結束了,屆時可獲得豐厚獎勵。」

  簡禾喜極而泣:「太好了!」

  她心中蔫了吧唧一整天的小人終於有點兒精神了。

  避過了鋒利的枝葉,簡禾背著半昏迷的夜闌雨,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才在一間已經廢棄了的獵人小屋前停了下來。

  看得出來,此處應當很久沒有人住過了。籬笆殘缺,無人修補,一口水井旁倒扣了一個木桶。

  朝裡一看,井水波光粼粼,映照出了一彎明月。然而,水桶卻無繩索牽引,邊緣還是裂的。除非學烏鴉喝水、叼來石頭攢滿井底,否則有水也是白搭。

  簡禾:「……」

  木屋的門扉大開,把手處結滿了蛛網。屋中只有一張積滿了灰塵的木床,無桌無椅,無杯無茶,更沒有任何寢具。不過,地面是乾的,由此可知,這屋頂應該沒有漏水,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簡禾進屋後,驅走了兩隻停留在此的野兔,暫時不敢把夜闌雨放下,背著他在櫃中翻出了幾根蠟燭,劃亮了火柴。

  簡禾:「……」

  真是豈有此理,居然連山裡面一個破屋子的蠟燭都比夜闌雨那小破屋裡的好用!

  燭心嘶嘶,小木屋登時被暖黃的燭光所充盈,驅散了森林入黑後的陰森恐怖之意。

  有了照明,一切都好辦。簡禾把夜闌雨放在了木床上。繃在她心中的一根弦終於鬆弛了下來,她脫力坐在了地上,齜牙咧嘴地捲起了褲腿。

  那肌理纖薄的小腿之上,竟有一圈小兒臂寬、紫中發黑的焦跡,腿骨變形,慘不忍睹。

  在帶著雄黃粉回來的時候,因為夜闌雨正值高燒,她根本就發揮不出來1000的武力值,一個不慎,即被一條人頭蛇捲住了小腿,弄成了這樣。

  若不是沒有痛覺,饒是再能忍,又怎麼可能背著一個八歲半的小少年走那麼遠的山路?

  當然,這話她沒有告訴夜闌雨。

  只能說,傀儡不愧是專業馬仔,這才幾天啊,這副身體就已經不成人形了。

  簡禾歎道:「系統,我現在由衷覺得,『傀儡無痛』的設定是在保護我了。對了,你不是說有獎勵麼?」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信任的鑄造】。鹹魚值—200,實時總值:1800點。宿主機智+10,勇猛+10,服從+10,忠誠+10。夜闌雨覺悟+1000,實戰經驗+1000。發放獎勵:【野外生存包裹】x1,內含食材、燒烤爐、燒烤汁、調味品、乾淨食水、簡易醫藥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05 PM

第六十一章 拉個小手回家

  隨著一陣叮叮噹噹的落地聲,半空躍出一個白色的箱子,恍如被一隻透明的手托扶了下部,晃晃悠悠地落到了鋪滿灰塵的木屋之中。

  獎勵一到,簡禾也顧不上自己的那條將殘未殘的左腿了,「哢噠」一下,打開了箱扣。

  偌大的一個箱子中,整齊有序地放了藥箱、食材,還有一個折疊燒烤爐。簡禾率先打開藥箱,驚訝地看到裡面不僅有紗布、酒精之類的常規東西,還有裝好了藥水的一次性針筒,正是星際時代最常見不過的一種消炎鎮痛藥。

  轉念一想,也對,夜闌雨身上的可不僅是「擦破皮」程度的小傷,在那個又黑又髒的蛇蛋裡翻滾了那麼久,要是不來點特殊處理,這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退。

  速戰速決。簡禾站在床邊,捲起袖子,先把夜闌雨翻了個身,讓他保持著背朝天的姿勢。隨即,她穩而快地用白箱裡的一塊銳利的刀片割掉那件在他身上綁了兩個日夜、被乾涸的血跡與汙髒物染黑的中衣。

  有一部分的衣服已經黏在了傷口上了,無法徒手撕下來,簡禾用乾淨的飲用水沾濕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撕了下來。趁著他暈,簡禾目不斜視、手亦不抖地消毒、敷藥、包紮一系列做完,最後給綁上了乾淨的紗布,做好了固定,妥帖處理了傷口,讓他趴著躺在了床上。

  「叮」的一聲,藥水空了的針筒被丟到了一旁。

  最緊要的事情做完了,簡禾鬆了口氣。先把堆放在一邊的那些染血的紗布、中衣全拿到了較遠的地方去,埋進土中,以免血腥味惹來什麼東西。

  印象中,系統提供的這些用具都是有時間限制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收回。簡禾搬出了燒烤爐,以最快的速度把系統所送的肉塊全烤熟了。

  刀子劃開了肉的表皮,燒烤汁塗在了鮮嫩的肉上,滋滋地冒著油泡泡,看著就又香又脆。簡禾一邊燒得熱火朝天,一邊口水嘩嘩,淚灑心田。

  傀儡是種神奇的東西,雖然身體構造跟人很像,有舌頭也有喉嚨,但就像是普通的機器人,人生中絕無「吃飯」這個選項,吃了也消化不了。雖然嘴饞,但還是別浪費食物了。

  剛把烤熟的肉放到碗碟上乘涼,回頭一看,簡禾就發現剛才還冒著熱氣的燒烤爐、空了的針筒、用剩下的紗布和酒精……都宛如夏日氣泡般消失了。

  簡禾:「……」看來是使用時間恰好結束,真是好險!

  被折騰了一番,夜闌雨的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然而燒得昏昏沉沉的,太陽穴突突地脹痛著,只認出了這不是自己的房間。

  簡禾把人稍微扶起來一點,杯子遞到了他唇邊,道:「不用擔心,我們現在暫時很安全。來來來,喝點兒水,小心別嗆著了。」

  甘涼的水沾到乾裂的唇,如同被烙鐵燒紅了的喉嚨便急不可耐地繼續大口索要。喝完了水,簡禾又乘機餵了他吃幾塊燒肉,解釋道:「這獵戶家裡有碗筷,我去獵了隻野兔回來,你吃點吧,當心燙嘴。」

  夜闌雨是被她背進來的,什麼也不知道,故而瞎編也毫無壓力。

  同時在心中犯嘀咕:「他人還在發燒中,理應喝點粥什麼的。我餵他吃這種上火的東西會加重病情嗎?應該不會出毛病吧?我剛才也沒放刺激的調味料……哎,算了,跟『餓死』相比,什麼事都不算事,吃吧吃吧,百無禁忌了。」

  哪怕是在神志不清時,夜闌雨也極少會吃來歷不明的東西。然而他現在實在是餓壞了,聽了簡禾狀若隨意的解釋,疑慮瞬間打消。簡禾怕他斷食兩天,又突然暴食油膩的東西,胃會受不了,在餵了一小碗後,就收手了。

  把碗丟到一邊後,她脫下了自己已經乾了的外衣,蓋在了夜闌雨的身上,笑道:「今晚就先這樣吧,你好好休息,不然明天我可背不動你。」

  窗外又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漸而增大。不久之前還在他心頭徘徊的那些恐懼、怨恨的情緒,都已離他遠去,這一方小屋,燭火搖曳,烤肉的氣味彌漫在空中,安謐得像一場夢。

  夜闌雨睜著雙眼,一眨不眨地、木木地看著她。

  這麼盯著她,簡直跟盯著雞崽、生怕雞崽跑掉的老母雞似的。簡禾啼笑皆非,伸手捂住了夜闌雨的眼睛,道:「行了,睡吧,我們已經從蛇蛋裡出來了,我哪裡都不會去的。我保證,你睡醒以後還是會看到我。」

  等了一會兒,手心還是有點癢癢的,原來是夜闌雨的睫毛在輕輕顫動。簡禾靜了片刻,忽然道:「難道你傷口疼,所以睡不著?」

  夜闌雨悶聲道:「有一點。」

  他說「有一點」,那肯定是不止一點。簡禾撓頭,坐近了一點,道:「要麼,我給你說個故事解悶吧?」

  夜闌雨手指蜷了蜷。其實他睡覺是不愛吵鬧的,但此時背上的傷實在難熬,便接話道:「什麼故事?」

  「這是個好問題。」簡禾肅然道:「不能說太好笑的,不然你傷口會裂開。不能說太可怕的,不然你會睡不著覺。可沒了這兩個元素,故事就沒那麼跌宕起伏了。怎麼辦呢?」

  「……」夜闌雨嘴角一抽,道:「算了,我不聽了。」

  簡禾煞有介事道:「嘿,我都準備現編一個了,你怎麼這麼不給面子?不能不聽。」

  夜闌雨眉頭一動,似乎是想忍住,可唇角還是幾不可聞地揚了揚。

  終於笑了。

  簡禾鬆了口氣。其實,她也不是非要說個故事出來,不過是在轉移他注意力,等待那針劑的助眠效果起效。

  「說起來,這裡應該是個獵人的小屋,不過屋主早就跑了。」簡禾道:「我剛才去院子裡看過,這兒不僅有水井,還有個小菜園。」

  她的聲音十分輕柔,讓人既安心,又有點兒昏昏欲睡

  夜闌雨道:「菜園?種了什麼菜?」

  「你說呢?屋主都不在那麼久了,菜園裡肯定也只剩一些野草了。」簡禾道:「不過,這房子舊歸舊,卻不漏水,收拾收拾還是能住的。」

  「嗯……」聽著聽著,夜闌雨便感覺到眼皮有些發沉,倦怠的睡意湧上四肢百骸,身體沉得彷彿要墜下去。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掙開過擋在自己眼前的那隻冰涼的手,就聽著她胡說八道,東扯西扯。

  睏倦的浪潮襲來的前一刻,他原本置於枕邊的手朝下摸索,拉住了她撐在木板上的另一隻手。這麼多根手指,偏偏拽住了她的無名指。

  簡禾:「……?」

  奇怪了,怎麼又是這根手指頭?

  說實話,自從姬鉞白往她的這個手指上戴麥穗圈成的戒指以後,簡禾現在對與「無名指」相關的一切都特別敏感。尤其是,在事後她還想起來了,與玄衣的第一次見面時,在破廟時,昏迷中的他似乎也抓過她這根手指。

  不過,夜闌雨現在又睏又累,迷迷糊糊的,估計也是瞎抓的。不然,這是何等的巧合啊——大家居然都跟她這根手指過不去。

  等了片刻,簡禾聽到夜闌雨的呼吸音平靜了很多,舒緩且悠長,遂拿開了搭在他眼皮上的手。不過,那隻被他拽住的無名指,倒是花費了一點功夫才拉了出來。

  往床角一坐,簡禾就再也撐不住了,頭一歪,倚在了門板上,暈了過去。

  ——不得不說,夜闌雨不愧是㚐㚐,做出來的第一個稚嫩的傀儡,連在低電量的狀態下也如此好使,能撐上那麼長一段時間。

  哪裡知道,再睜眼時,景色已大變。

  林野漫漫,陽光自稀疏的枝條間灑落。簡禾甦醒時,驚訝地發現自己正躺在了一塊木板上,沿途山路跌宕,世界一片澄明。那條彎曲變形的傷腿已經被一根木柴固定住了。

  系統:「宿主,已經過去兩天了。」

  簡禾坐起身來,低頭一看,發現她所坐的這塊木板之所以能行進在山路上,是因為它的四個角都各有一個矮墩墩的小草人在抬著。翠綠色的身體,長葉捲成的身體,柔韌而細長的「手腳」顫巍巍地捧著沉重的木板,卻走得又穩又快。

  ——紙奴術。

  顧名思義,即是立下短暫的契約,去操控一些重量極輕的東西,譬如說紙、草、葉片等,所以籠統地稱呼為「紙奴術」。不過是丹暄夜氏的子弟在縱傀儡前所要練習的基礎術法。

  同時控制著四個紙奴來抬木板,確實要費點兒靈力,但卻比自己抬要有效率多了。看來休息了兩日,夜闌雨是真的恢復精神了,不然哪會有餘力搗鼓出這些東西?

  只是,他人現在在哪?

  簡禾左顧右盼,正欲下地,卻見前方草叢微動,夜闌雨手執竹竿從中步出,看來是去前面探路了。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他似是微微鬆了口氣,隨即快步跑向了她。四個紙奴感應到了什麼,齊齊一震,加速前進。於是,沒坐穩的簡禾差點從板上滾下來。

  見狀,夜闌雨神色一凜,四個紙奴頓時偃旗息鼓,減緩速度。這下,才剛適應了速度的簡禾又差點要滾下地。

  好在,被及時跑到的夜闌雨扶住了。

  簡禾往後一坐,還有閒心開玩笑道:「要不是你扶了我,我都要懷疑你是存心跟我這條腿過不去了。」

  夜闌雨不為所動,拉起她褲腿檢查了一下,小大人似的,道:「你不要亂動了。」

  簡禾舉起雙手:「好吧,我不動。話說,你去前面探路怎麼不叫醒我?萬一碰到蛇了怎麼辦?」

  夜闌雨從袖中取出了一株剛摘下來的綠植,道:「蛇已經不會出來了。」

  原來,那綠葉微凹的脈絡之中,竟然陷了不少細碎的粉末,氣味刺鼻,竟是雄黃粉。

  簡禾脫口道:「有人來這邊搜山驅蛇了。」

  既然都來搜山了,他們就躲在這附近唯一的一個人工建築中,夜裡還亮著燭火,非常顯眼,為什麼這都沒有發現他們?

  還是說,他們只是來驅蛇的,而不是救人,所以根本沒有認真搜山?

  「或許是吧。」夜闌雨淡道。藏於背後的指尖輕輕轉了轉草梗,驟然收緊。被捏揉得支離破碎的葉子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簡禾並未望見,只是抬頭看天,憂道:「路上灑了雄黃也不一定安全。你看,今天也沒有陽光,搞不好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丹暄這鬼地方,夏季一到,陰雨綿綿,鮮少有陽光普照的日子。難怪夜家人一個二個都一副冰肌玉骨清無汗的模樣,原來是根本沒有曬黑的機會。

  既然自己都醒來了,也就無謂讓一個小孩兒浪費靈力抬她回去了,橫豎她也沒有痛覺,早點回去,才不會節外生枝、徒增煩惱,簡禾撫掌道:「正好,你撤掉這幾個紙奴吧,我自己下地走就可以了。」

  夜闌雨聞言,摁住她腳踝的手驟然加重了力氣。

  這表情是要生氣了?

  簡禾微驚,觀他神色,識相地把要下地的腿縮回去了,奇道:「那什麼,你要抬我?」

  「坐好。」夜闌雨板著臉道。

  他一站起身來,四個紙奴又搖搖晃晃地抬起了木板,朝前踩去,將剛才落在地上的草葉碾成了爛泥。

  罷了,既然有免費轎子坐,乾脆就享受吧。簡禾想通了,樂道:「謝謝你啊。」

  忽然又想起來,任務到現在為止,她都還沒讀取過心動數值。經過了這個人頭蛇的副本,好感度應該水漲船高了一大截了吧?

  結果打開面板一看,才發現夜闌雨的進度條是灰色的,根本就沒有開啟。

  系統:「鑒於夜闌雨的年齡只有八歲半,暫時不予顯示愛情相關的進度條。」

  簡禾:「也有道理。不然攻略這麼個小弟弟,也太兇殘了。」

  系統:「宿主,別忘了,你現在是他塑出來的傀儡,年齡還不到一歲,比他小太多了。」

  簡禾:「……」

  哦豁!

  不到一歲的簡禾重新躺了下來,枕住手臂,凝視了前方以竹竿探路的那個瘦削的背影片刻,冷不丁道:「夜闌雨,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我不是傀儡的?」

  原先,她是想著——彼此朝夕相對,她有很多行為都與傀儡不似,隨著時間過去,遲早會瞞不住的。還不如一開始就掌握主動權,潤物細無聲地讓夜闌雨先從心理上有個接受的過程,再戳破「傀儡有靈魂」的事實也不遲。

  但經歷過蛇洞的一夜,簡禾想,哪怕是個傻子,應該也能確認她並非傀儡了。

  此刻,彼此的狀態都不好,但簡禾覺得,若是錯過了這次,短時間內就找不到更好的機會去攤牌了。

  夜闌雨果然一點兒也不驚訝,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道:「一開始就知道了。」

  簡禾躺不住了,吃驚道:「一開始?」

  夜闌雨道:「從你說『痛』開始,我就知道你是精魄了。」

  簡禾:「……」

  那豈不是第一天就掉馬了?

  她以為他起碼要到蛇洞那一天才發現異常,沒想到是那麼早之前,她無意間說出的一個字,就已經讓自己在那雙稚嫩的眼睛前無所遁形了。

  難怪她無論做什麼出格的舉動,夜闌雨都一副半點都不出奇的樣子、還會擔心她把他扔在蛇窩裡,系統也從不因「OOC過火」而加她鹹魚值——因為這孩子從一開始就把她當成了附身在傀儡身上的精魄!所以才會懷疑她的忠誠度啊!

  簡禾哭笑不得,但又鬆了口氣——罷了,就讓他這麼誤會下去吧。否則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了。

  回程的路走得很快,不到中午,夜氏仙府的大門便隱約顯露在了山野雲霧之間。

  都兩天了,夜闌雨失蹤了那麼久,丹暄夜氏的人得了報信,急著驅蛇,卻不急著救人。若失蹤的人換了是夜景平那個假少爺,恐怕這兒早就翻天了,掘地三尺也要在第一天把人找到。

  這區別對待還真是絕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05 PM

第六十二章 時間跳轉

  在即將步出密林、暴露於夜家眾人面前的時候,夜闌雨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輕揮一下手,四個紙奴得了令,顫巍巍地放下了沉重的木板,之後,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一樣,飄散軟倒在地,成了地上的幾株不起眼的雜草。

  當初在課堂上,因為不懂藏拙而遭到嫉恨的孩子,終於也學會了藏拙了。

  簡禾心中有數,不等夜闌雨說話,就自動地半蹲下來,把他背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門邊走去。

  幾天之前,夜景平等人連滾帶爬地回來報信,抓住了門口守門的弟子,就嘰裡呱啦地開始倒苦水,稱山裡面躲了一條巨型的人頭蛇,還派出了小蛇大肆捕食活人。

  觀這幾個平日自命不凡的弟子均是神態悚然、語聲高亢,衣襟歪斜,靴子脫落,丟人現眼,一看就知道是在山裡受了莫大的刺激,守門的弟子頓時連瞌睡也不打了,忙不迭地折身回府,把處在酣睡中的夜家長輩從被窩裡拽起來。

  「蛇多為患,一旦孵化過半,難以殺絕」的道理就先不提了。光聽描述,蛇窩中的王蛇已經吃了不少村夫。若不趕緊收拾掉它,再拖延個幾天,雨季濕氣氤氳,這玩意兒很快就會從一條普通的巨蛇化為難以對付的邪祟,不搭上幾條命都殺不死它。

  見狀,夜家眾人立即清點人數,攜帶好雄黃與火把,入山尋找落單的弟子。因為在夜裡,仙士的視力再好,也不比不上蛇的活動迅猛,這會兒去挑對方的老巢是很吃虧的。必須等到天濛濛亮才行動。

  故而,當簡禾一瘸一拐地背著夜闌雨跨入府門時,守在門口的兩個弟子表情都十分詫異,活像見了鬼一樣,撒開腿就進去通報了。

  簡禾心道:「為什麼這麼驚訝?難不成他們都默認夜闌雨已經死了?」

  府中人丁寥寥,基本能跑能打的都去帶著武器進山了。府中只有一個能管事的長輩,以及那些先一步被接回來、目前正在房間養傷的少年們。簡禾二話不說,背著夜闌雨找到了府中的大夫,讓其診治。

  昨晚的那支消炎針不過是急救所用,還是要找專業人士給換藥服藥的。損失的元氣也需要時間來慢慢滋養回來。

  背上沁了涼絲絲的藥粉,再敷上紗布,延緩了那陣麻木的痛覺。夜闌雨趴在了床上,側著頭枕在自己手上,抱著自己的被褥,小小地喟歎了一聲,像是終於安心了。

  操縱四隻紙奴頗為耗費靈力,又加之終於不必再擔驚受怕,這一覺,夜闌雨就從下午睡到了晚上,期間連姿勢都沒換過,乾淨俐落地錯過了飯點。

  不過事到如今,也不急著吃東西了。點亮燭火之後,簡禾坐在了房間中唯一的那張小板凳上,老老實實地把腿伸了出來。

  夜闌雨洗了把臉,屈膝蹲下,認認真真地檢查著她那雙飽受磨難的腿。

  這雙殘腿居然能撐到如今還不斷,堪稱神奇。修復的過程雖然無痛,但這具身體畢竟長得跟真人一樣,簡禾心中莫名發恘,沒有勇氣直視過程,乾脆就側頭閉目,眼不見為淨。

  沒過多久,簡禾聽到夜闌雨說了句「好了」,立即睜眼,瞧見自己那條彎曲變形、繞了一圈焦紫色印記的小腿已經恢復如初,筆直且修長,膚色雪亮滑膩。

  簡禾把腿翹起來,湊近一看,鼓掌道:「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厲害。」

  夜闌雨撇撇嘴,言語間流露出了幾分自信與傲氣:「小事一樁罷了。」

  系統:「叮!宿主馬屁值+10,夜闌雨心情+500,自信+500,心防—500。」

  從蛇洞出來以後的這兩天,簡禾察覺到了,那張牢牢覆蓋在夜闌雨面上、沉默且陰沉的面具……好像有了些微鬆脫的跡象,不時會無意地流露出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才會有的神態和語氣。這是個好跡象。

  「現在飯點都過了吧。你餓不餓?我們去找點東西吃吧。」簡禾心情頗好,放下了褲管,道:「這兒的廚房在哪?」

  二十分鐘後。

  明月飛瓊,枝頭落雀。

  夜家弟子忙於獵殺人頭蛇,此時正是府中人員最為空缺之時。恰好,夜景平那群人剛回來一天,都蔫蔫地在房裡休養。此時大搖大擺地走在府中,根本就碰不到別的人了。

  夜家仙府俱為青瓦白牆的搭配。當月亮升至西邊時,形態各異地蹲守於屋脊的青龍玄武神像便會恰好成排地落在白牆之上,翩躚沐雲,栩栩如生。然而,在今夜,這些一成不變的影子中,卻夾雜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簡禾躡手躡腳地潛入了廚房的小院中,可見院中門扉緊閉,毫無人聲,也無生火的跡象,確定無人,回頭勾手指道:「來!」

  夜闌雨:「……」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從門縫走入廚房,簡禾小心翼翼地拴好了門,取出了隨身帶著的火摺子,劃亮了蠟燭。

  廚房的空氣中彌漫了一陣獨有的飯菜氣味。爐灶中還有未燒淨的木柴,然而連著掀開了幾口鍋的蓋子,卻只能看到兩個冷掉的饅頭,賣相讓人食欲全無。

  現在天氣那麼熱,又潮濕,想必味道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好在,下一個鍋揭開後,還有半鍋還帶著餘溫的白粥。想必是煮給那些傷員吃的,還很新鮮,熱一熱就能吃了。

  不過,光是喝白粥,有點兒太單調了。簡禾轉眼,發現廚房的角落放了一個竹編的大籠子。籠中躲了一隻雞崽,身上的毛還是絨毛樣的,剛好夠一個人的食量,正戰戰兢兢地縮在一角,兩隻綠豆眼看著他們。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好肥美的雞。」簡禾喜不自勝道:「就是你了。」

  快速地燒水拔毛洗淨下鍋,拌上薑片、蔥花、油,一時之間,廚房中油煙的香氣四溢。上碟以後,拌著白粥一起吃,這樣就有滋味多了。

  「我沒放太多油鹽,你嘗嘗看會不會太鹹吧。」簡禾一屁股坐在了桌上,把筷子擦乾淨了,遞給了他,道:「當然了,鹹了我也不會重做的,你就多喝點水,擔待一下吧。」

  夜闌雨搖頭,低頭飲了一口粥。

  簡禾以手肘支著桌子上,感歎道:「看你吃得那麼香……要是我也能吃就好了。」

  恍神片刻,「哢噠」一聲,一隻蒼白的手輕輕地把一個碗放到了她跟前。

  簡禾回過神來,低頭一看,便怔住了。原來碗中放了幾塊已經剔出了中間的骨頭的雞肉。夜闌雨輕哼一聲,道:「你想吃就吃吧,別吞下去。」

  「多謝多謝,你人真好。但我吃一塊嘗嘗鮮就行,這隻雞那麼小,就別浪費了。」簡禾揉了揉他的頭髮,本想去拿雙筷子,系統卻在這時道:「叮!宿主觸發日常劇情【投餵】。完成後可增進主僕情誼,並提高協作戰鬥能力。若失敗,未來的副本難度將提高100%。請宿主在五分鐘內,接受夜闌雨的投餵一次。」

  簡禾:「……」

  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任務到底是誰設計的?!

  她晃晃腦袋,把屁股稍微往前挪了挪,厚著臉皮道:「你餵我吧。」

  「……」夜闌雨眉頭微抽,轉頭盯著她,道:「我、餵、你?」

  簡禾道:「對,你餵我。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最左邊的那塊,謝謝。啊——」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雞肉入口。簡禾悄悄睜開一條眼縫,卻見夜闌雨正把滾燙的雞肉放在了嘴邊吹吹,這才朝她遞來。簡禾笑了,下一秒,就嘗到了鮮香四溢的雞肉味道。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日常劇情【投餵】。」

  「多謝多謝。」簡禾含糊不清地嚼著雞肉,注意到他的眼神,笑道:「怎麼這麼看著我,你有話要問我麼?」

  夜闌雨定定地看著她,問道:「你以前是什麼人?」

  早就料到了他會有此一問,簡禾鎮定道:「我?就是個英年早逝的散修唄。也不知道怎麼著,死了以後沒投胎成,被困在了你的傀儡裡面了,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那麼,你以前叫什麼名字?」

  「不記得了。」簡禾調侃道:「不如你為我取一個吧。」

  夜闌雨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忽然脫口道:「小禾。」

  突然被喊出了本名,這回輪到簡禾驚了。

  她險些從凳子上滾下去,穩住身子後,心中掀起了驚濤大浪:「不是吧,臉捏得一樣也就罷了,怎麼連名字也能撞上,這難道也是巧合?!」

  夜闌雨卻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默念了幾次這兩個字,才決定道:「小禾,你以後就叫這個名字吧。」

  就在這時,兩人同時聽到了院外傳來了幾聲吵鬧聲,還有不加掩飾的腳步聲。

  簡禾當機立斷,吹熄了燭火。明滅的火焰於空氣中扭曲成了一縷青煙。

  夜闌雨反應也快,把桌面的碗筷藏進了水桶後面。

  這廚房面積大,且灶台的形狀不規整,還是挺好藏匿的。簡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夜闌雨,一同藏進了一個大酒桶的後面,心中慶倖他們吃東西吃得早,空氣裡的油煙味已經差不多散去了。

  剛蹲下不久,就聽見廚房門被推開了。從投映在地磚上的影子去判斷,進來的人有好幾個。為首之人,無須看臉,只聽聲音也認得出是那夜景平。其餘兩人,應該就是他的跟班了。

  而另外的那些搖搖晃晃、行動僵硬的人影,應該是他們的傀儡。

  「好餓啊,不知道還有沒有粥剩下。」其中一人道:「話說,景平,昨天家主問起來時,我們這樣騙他,真的不會有問題麼?」

  簡禾一怔,直覺有情況,連忙豎起耳朵聽。

  夜景平道:「你指什麼?」

  「此次沿路尋去,蛇屍過百。蛇窩之上更有未燃盡的雄黃火堆。正是因此,我們家的修士毫髮無損地找到那個蛇洞。可是,我們由始至終都沒去過那一帶。所以,那些沿路的蛇屍、雄黃的火堆,都不是我們的功勞。在家主面前冒認……是不是不太好?」

  聽到這裡,簡禾一顆心臟簡直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她是聽明白了。

  在進山當天,從遭到第一波攻擊直到墜入蛇窩開始,他們殺死了數不清的人頭蛇。蛇屍自然還留在了原地,成為了夜家修士的指路標,包括蛇窩洞口的那個雄黃的火堆,都為他們尋找蛇窩、躲避沿途攻擊掃清了障礙。

  更重要的是,當初,幾乎所有的小蛇都是被一擊斃命的,要麼是捏碎七寸所在的骨頭,要麼是眼珠爆裂,獠牙折斷。若這麼做的人是個成年已久的修士倒不出奇。可這個人卻是那日初出茅廬的少年們的其中一人,這該是何等的天賦,怎能不讓人震驚、不讓人刮目相看。

  簡禾:「……」

  這幾個NPC惹誰不好,偏偏來搞酷刑愛好者、記仇小筆友的夜闌雨。腦子裡裝的都是翔吧,這不是上趕著拉仇恨麼?

  「這叫騙?這叫先下手為強!」外面,夜景平斥道:「你們不是一直嚷嚷著想讓人刮目相看的麼?怎麼一個二個這麼膽小!」

  「想是想,但萬一殺蛇的人出來揭發我們了呢?給家主留下壞印象就糟了……」

  「杞人憂天。這種事,第一個認的叫英雄。第二個認叫跟風者。當時家主問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場,那會兒沒人反對,現在就更不會有人出來鬧了。」

  有人惴惴不安道:「景平,你忘了嗎?那天,並不是全部人都來了的。那個夜闌……不,是那個小雜種,不就不在場麼?好像是今天中午才回來的。」

  「他?你做什麼春秋大夢呢?」夜景平冷笑道:「若非賤命易活,他早就回不來了。別說殺那麼多條蛇了,就算你跟我說他只殺了一條,我也不信,餵蛇倒有他的份。」

  簡禾原本是在安安分分地聽牆角。可就在這時,一陣狂暴陰冷的怒意襲上了她的腦海,彷彿被操控了一般,簡禾雙目發紅,手指發顫,胸中不期然湧出了一陣撕碎外面的人的衝動。

  夜闌雨似有所覺,倏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繼而深吸一口氣。

  隨即,那陣漲滿她心口的、不知從何處來的凜冽殺意,就如潮水般緩緩褪去了,簡禾如夢初醒,癱軟了下來。

  ——方才那一瞬間的殺意,並不是錯覺。

  夜闌雨胸中瘋長的、掩飾不及的怒意影響了她、鼓動了她。若非他偃旗息鼓,她可能已經撲出去了。

  這或許算是傀儡術的一個弱點——容易暴走。若是主人狂怒的情緒到了極點,已經無法控制了,就算沒有下令,傀儡也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緒,進而大開殺戒。

  外面的人並未發覺他們,一人道:「罷了,我們就別吵了。既然都認了,我們就一條心,咬死是自己做的。話說,鍋裡沒粥了。」

  「餓了吃什麼粥,就該吃點肉。」夜景平揮手道:「我在廚房放了隻雞,我娘特意備來下蛋給我吃……咦?雞呢?!我的雞呢?!」

  簡禾:「……」

  夜闌雨:「……」

  他輕輕地打了個飽嗝。

  「噓,小聲點兒,都快到宵禁了。」

  「籠子都沒關緊,肯定是飛了。」

  「胡說八道,它飛得出雞籠,難道飛得出這個廚房?!」夜景平倒退兩步,踩到了一塊雞骨頭,更是怒不可遏:「哪個狗膽包天的傢伙偷吃了我的雞?!」

  「那啥,大丈夫何患無雞。」

  ……

  外間一陣雞飛狗跳,夾雜了夜景平氣急敗壞的吼聲。興許是怕惹來大人,另外那兩人很快就把他勸走了。廚房再度安靜了下來。

  方才的動靜太大了,簡禾二人從酒桶後爬出來後,忙不迭地離開了廚房這一帶。在蜿蜒的回廊裡繞轉,直入花園數百米,直至把那些密集的建築群拋於腦後,走在了回那座小房子的路上,二人才鬆了口氣,緩下腳步。

  「夜景平那傢伙還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汗是我們流的,讚賞卻是他們收的。真想打他一頓。」簡禾籲了口氣,道:「你還好嗎?你應該很生氣吧,換了是我,我也生氣。」

  夜闌雨臉色陰沉,緩緩道:「是,但沒有意義。」

  一邊是修煉了數年、母親乃是仙家修士、娘家實力不容小覷的仙門少爺,一邊是初來乍到、修煉還不足一年、母親亦非修士的他。誰更像殺了人頭蛇的人,不言而喻。

  沒有別的原因。在旁人眼中,因為他是娼妓之子,所以絕不可能是殺蛇之人,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我明白。要是我們剛才衝了出去揍人,聽上去是很爽,可轉過頭來,說不定你就得領罰了,還不是得不償失。」簡禾揉了揉他軟乎乎的頭髮,安撫道:「人人都有生氣的時候,但不是個個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所以,我覺得你很了不起,又聰明又克制。到了以後,你的成就一定會遠高於他。」

  夜闌雨輕聲道:「會這麼想的,也只有你了。」

  實際上,簡禾這話並不是托大,也不是哄人。

  不談人品,夜闌雨於這一行的成就,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論名氣,亦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不是什麼好名聲,是說出去能止小兒夜啼的那種。

  而他聲名狼藉的開端,便是從丹暄夜氏滿門覆滅一案開始的。所以說,夜景平根本沒命囂張多少年了。

  賀熠火燒公孫氏的那一回,不僅證據確鑿,他本人也是從未掩飾過自己的惡行。但夜闌雨卻不同,其實並沒有人親眼看到他屠門,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事兒跟他有關,但他本人也從來沒有否認過一句。所以,這事兒基本是扣在他頭頂沒跑的了。

  由於夜家眾人死狀頗為淒慘,大多手足分離、頭頸撕裂、血流如注、死不瞑目,這種純用暴力而不見銳利刀劍切口的死亡方法,比一劍穿心要痛苦得多了。

  再加上,夜闌雨自那以後便行蹤成謎,故而,他常被好事者描述成臉色黧黑、胸長汗毛、四肢粗碩、尖嘴獠牙、十惡不赦、專門吃小孩的鬼見愁。

  哪會知道,真正的夜闌雨會是個身材纖瘦高挑、蒼白陰柔、看起來甚至有些弱不禁風的美男子。

  就目前來看,夜闌雨還是個挺好接觸、安安靜靜的小孩子,雖然不太有活力,平日也悶悶的,但天使程度可以說是跟玄衣不相上下了。簡禾都懷疑他是不是基因突變了才會變成長大後的那個樣子的。

  其次,他與夜家之間,雖有仇怨,但似乎,還不至於強烈到要屠門的程度。屠門一案是不是他的手筆、到底是什麼激化了他與夜家的矛盾,現在還不得而知。

  思緒飄遠不過是數秒,簡禾回過神來,道:「只有我就只有我,這證明我獨具慧眼。不過,說實話,就這麼放過夜景平、不揍他一頓,果然還是有點不爽。」

  夜闌雨學著她的語氣,揚眉道:「『聰明人要控制自己』?」

  「活學活用,不錯。但我剛才還說漏了一條,那就是『笨人用手打架,聰明人用這裡打架』。」簡禾的食指點了點太陽穴,道:「你應該知道那夜景平每天上下課的路線吧?明天我趁他落單時,找個麻袋把他套住,揍他一頓。」

  夜闌雨:「……」

  簡禾道:「你難道不心動嗎?我們偷吃完他的雞,還要用麻袋揍他一頓,想想就美啊,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兒,夜闌雨終於繃不住臉了,「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對了,說到這兒。」簡禾煞有介事道:「你剛才不是給我取了個名字麼?姓氏呢?你還沒給我取呢。」

  這麼問,不過是她想試探一下,夜闌雨會不會給她取一個「簡」姓。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絕對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釋得了的了。

  孰料,夜闌雨卻道:「姓不用取了。」

  不用?

  簡禾一怔,道:「為什麼?」

  樹影幢幢,月照一天雪。清輝如澤,為他陰柔稚嫩的臉龐鍍上了一層動人的光輝,襯得他的雙眼格外明亮:「你是我的傀儡,所以跟我姓。」

  山中人頭蛇數量過多,大量人手抽調離去,所以,每天早上的早課也暫停了一段時間。這正合簡禾的意——不必早起,又不必看到夜景平那幫人辣眼睛,又可讓夜闌雨在屋中養傷,何樂而不為?

  不過,養傷也不代表每天從早睡到晚。

  在簡禾的提議下,趁著這段空閒的時間,他們在昭明嶺附近找到了一個秘密的地方,讓夜闌雨學習操縱別的傀儡。

  簡禾作為他唯一的一個傀儡,本來就是給他在日常時候練習與傀儡的默契感、積累經驗用的。然而,她卻奪取了這個身體的控制權,當初的立契也沒有成功。這就相應地剝奪了夜闌雨練習的時間。所以,才需要找這個機會來補上練習,才不會落於人後。

  轉眼間,時間匆匆而逝。

  上一回因誤判了敵人的等級,差點捅了大簍子,故而,自重新恢復早課以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弟子們再也沒有了打怪的機會了。但總不能因噎廢食。

  很快,炎熱的夏季走到了尾聲,秋意漸濃,又到了丹暄的除祟祭祀。

  在這期間,鹹魚值一直沒有變化過,仍舊維持在了1900點左右。

  丹暄本就人煙稀少,方圓數里以內,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條規模很小的村子,故而,雖然也有花車巡遊,人們也會戴著面具載歌載舞,但遠比不上蝶澤那種盛麗的場景。

  饒是這樣,因為近半個月秋意濃濃,黃葉鋪地,樹枝上也掛滿了紅燈籠,節日的氣氛還是頗為濃厚的。

  因最近半月,山下有小型海獸作犯。這種玩意兒,是一種很愛作弄人的魍魎,上岸以後常化作妙曼的女子,混雜在人群之中,若有人被纏上,或者被其迷惑,讓它跟了自己回家,骨頭便會酸痛個把月。要是遇上厲害的,周身肌膚還會滲水腐爛,宛如浸泡海水之中,令人痛苦不堪、擺脫不能。而比較麻煩的是,這玩意兒雖然叫海獸,卻並不怕火,反倒以縱火為樂。

  因為對方不是那種一上來就要吃人的魍魎,本著多見多識的原則,借著這個盛典,夜家弟子得了令,紛紛下山去尋找海獸的蛛絲馬跡。

  ——雖說是學習任務,但實際上,大夥兒近來天天被拘在了學堂中,根本就沒什麼機會放鬆,怪也沒份兒打。碰上這難得一見的盛事,眾人皆是玩心大起,巴不得早點去山下等著。

  傍晚時分,慶典開始前夕,就有人陸陸續續地下山了。簡禾與夜闌雨亦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噠噠地沖著山下燈火通明的山莊而去了。

  到了目的地,才覺得小地方果然是小地方。同是除祟,規模卻連十分之一的蝶澤也比不上。不過,賣面具的小攤上掛的面具倒是挺有地方特色的——因為這邊海獸肆虐較多,所以,那些或嗔或笑的面具上,無一例外都繪有魚鱗。

  這也是夜闌雨來到丹暄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到除祟的情景,難免心情雀躍。在擁擠的人潮中,簡禾拎著些許積蓄,與夜闌雨挨個店去找筆墨紙硯。好不容易買到了適合的,步出店門,簡禾一抬頭,看到前面有個賣糖的小攤販,摸到了兜裡還剩的兩個銅板,笑道:「走走走,我買糖給你吃。」

  夜闌雨道:「你用的是我的錢。」

  簡禾道:「不要在意這種小事。」

  艱難地鑽過了人潮,來到了站在一個酒家門口的糖販子面前,銅板卻只夠買一顆糖了。見夜闌雨拿不定主意,簡禾很大度地道:「這次你吃。下次咱們帶夠錢了再來吃,吃到夠本。」

  小販詭異地看了兩人一眼,心道——這兩窮鬼居然連顆糖都吃不起,真的還是假的?

  最終,夜闌雨卻沒有掏錢買。按他所說,糖還是一起吃比較有滋味,等下次帶夠錢了再一塊兒吃吧。

  就在兩人即將轉身離開時,頭頂風聲呼嘯,伴隨著一陣驚叫與熱浪,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竟是一輛頂端著了火的花車!

  簡禾條件反射地摟住了夜闌雨,往旁邊有瓦遮頭的酒館中滾去。烈焰瞬間包裹住了方才的小販,他扭曲的身體在火焰中淒厲地哭嚎著,慢慢地跪倒在地。

  夜闌雨翻身坐起,二人均是驚魂未定。

  「著火了!」

  「花車著火了!」

  ……

  原來,就在花車巡遊至眼前時,不知因何故著火倒塌。她剛才的那一躲,雖然避免了淪為與那小販同一命運,卻也不是個好選擇——著火時跑進封閉的木質建築,無異於自殺。

  但是,這也是她唯一的選擇了。酒罐傾側,青石街上燃成了一片火海,根本無法踏足其中。

  酒館中的人紛紛往樓上跑,夜闌雨起身,道:「我剛才看到這酒館的頂層與旁邊的樓層很近,說不定可以跳過去!」

  簡禾精神一振,立刻拽起了他,隨著驚慌失措的人群往樓上跑。

  人就是這樣,明知道跑到樓上也許是一條絕路,但在火焰燒到身上的前一秒,都絕不會坐以待斃。火焰蔓延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幾乎是追著他們的腳後而跟來的。

  木製的樓梯被烈焰焚毀,微微變彎,用力一踩就塌。不時有人摔落下層。簡禾只得踩著邊緣跑上去。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主線劇情。」

  簡禾:「系統,你們這是什麼Bug火啊?!怎麼會燒得這麼快啊!」

  系統:「劇情需要,本次火焰的蔓延速度為正常的五倍。」

  簡禾腳下趔趄,眼前一黑。

  在劇本中,只寫過夜闌雨在今晚會遇到一個麻煩,卻沒詳細說過到底是什麼麻煩。簡禾一直以為劇本指的就是海獸,沒想到居然是火災!

  五倍……這主線劇情是來要她命的吧?

  鹹魚值還高達1900點,沒道理這麼快就要她GG吧?!

  奔到了頂層,黑煙疊疊,視線受阻。簡禾背起了夜闌雨,讓他用濕布捂住了鼻子,環顧一周,終於分辨出了哪一邊可以跳到對面的建築去——事實上,也只剩這條路可走的。

  然而,就快跑到門前時,卻有一塊著火的東西從天而降。簡禾側身閃避,便見一道黑影在門外閃過,兩扇木窗被用力關上了,在最後關頭,二人一同掃到的,是一個瘦長而熟悉的背影。

  夜景平……!

  原來他們也在這個酒館裡麼?

  簡禾心下一沉,用力地抬腳踹窗,卻是紋絲不動——這窗居然被閂住了!

  簡禾發狠,用力踹幾下,由於錯過了剛才的時機,窗框變形,門栓微微發彎,仍是鑽不出去。烈火已燒到背後,簡禾只好咬咬牙,撞開了旁邊一個房間的門,抬腳踢上了門,把火焰暫時擋在門外,看看能否另尋出路,從窗戶躍出去。

  這房間有兩面都有窗戶,其中一面朝著大街,若非想當烤豬,決不能在這兒朝下跳。另一面還沒有燒著的跡象,簡禾大喜,然而開窗一看,即有一陣熱浪撲面而來。

  豔紅的火舌從一樓的回廊襲來,攀上了二樓的窗臺,堵死了這條路。

  這下是真的被困死了。

  簡禾腦袋嗡嗡作響,站在原地。夜闌雨伏在了她背上,烏黑的髮絲遇熱,開始捲曲發黑。

  烈火的侵擾於她而言並無任何痛楚,但對夜闌雨來說,只要吸入的濃煙再多幾分,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或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簡禾在一個房間的角落放下了夜闌雨,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地板上畫了一個圖案,急促道:「夜闌雨,快點把這個圖案畫在我的手上!」

  簡禾所畫的,是仙門中一種叫做焰殺咒的符文。並不是能撲滅火焰,卻可以用一人的身體作為結界,而保另一人的安然無恙。

  可惜的是,只有受益者本人來畫,才有用。

  夜闌雨被濃煙熏得雙眼發昏,啞聲道:「這是什麼?」

  「這是能救你的辦法,用我的身體為你隔開火焰。」簡禾聲嘶力竭道:「等出去以後,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畫!」

  傀儡為主人犧牲,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可不知為何,夜闌雨卻直到聽到這兒,才閉眼咬破了指尖。

  鮮血滴落,迅速在簡禾的手背上畫出了那道符。

  畫畢,符咒微微一亮,產生作用了,濃煙與熱浪都瞬間離他遠去。簡禾的手高高揚起,出其不意地把他劈暈了。

  因為符咒起效,夜闌雨的全身都像是被一層保護膜包裹住,既不會引火上身,更不會有任何痛楚,也不會被砸傷。只不過,簡禾就沒那麼幸運了,雖然不是真正的肉身,但最後變得不成人樣是難免的了。正因為不想讓他目睹這個過程,她才會把他給劈暈。

  簡禾抱著夜闌雨躲到了角落。

  背後「轟」地一聲巨響,火光沖天,火舌衝破了木門,於瞬間吞噬了她的身體。

  ……

  再睜眼時,簡禾頭疼欲裂,竟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

  荒野之地,天空烏雲低壓,雷聲隱隱,雨絲飄飄。除了雨勢還未轉大,這與她剛到夜闌雨身邊時,是多麼相似的情景。

  簡禾:「……」

  她醒都醒了,那就說明夜闌雨已經把她修好了吧?

  但是,雖然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腿,卻根本動不了……難道是修了一半還沒修好?

  好在眼珠子還是能動動的。

  簡禾稍稍側目,卻驟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愣在了原地。

  這是一片風光頗為秀麗的山谷,卻看不見夜家青瓦白牆的建築群。就在她的身旁,躺著數不清的傀儡人偶,無一不是缺頭損手,倒像是彼此之間鬥毆互撕,經歷了多番慘烈的決鬥,才活生生地淪落成這樣的。饒是這樣,它們卻仍在嘗試著爬起來。

  地獄一樣的情景。

  簡禾:「……」

  這哪?

  她不會成了它們的一員吧?

  完蛋了,難不成夜闌雨修不好她,就直接把她扔到了這個鬼地方來?

  遠處傳來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彷彿貓兒在走路。

  簡禾費力地抬眼,卻突然僵住了。

  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打著一把油紙傘,於陰鬱的斜風細雨中緩步而來。山谷中的泥水飛濺、雨水橫打,染濕了他的袍角,卻未留下一星半點的泥漬。

  夜闌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06 PM

第六十三章 鬼畜少年

  蒼青色的油紙傘下,少年的棗色衣袍被雨打濕,顏色突兀地深了一塊,淒豔若腐爛的紅杏,微敞的衣襟露出了他小半截立體的鎖骨。

  烏雲低壓,旭日暗青。隔著一層薄薄的油紙,漣漣的水光明暗不定地投映於他臉畔之上。

  在這阿鼻地獄一樣的情景中,普通人必將束手束腳、只想離那滿地的怪物遠點兒。這少年卻是從容地、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漫不經心地邁步,穿過了數不清的殘肢,還爬滿了呵呵低叫、猶在撕鬥的人形傀儡。

  簡禾:「……」

  如果不是身不由己、動彈不得,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間,她可能已經整個人從地上彈起來了。

  這個人,是少年時的夜闌雨。

  不是與她朝夕相處半年的小黑,更不是她曾見過的成年夜闌雨。

  簡禾頭皮發麻,目光轉到了他身上的那襲棗色衣袍上。印象中,丹暄夜氏乃是在夜闌雨成年之際才覆滅的。既然他還穿著這身衣服,那就說明這會兒,夜家還好端端地存在於世上。

  時間都對上了。

  簡禾:「……」

  操了,這是什麼情況?

  夜闌雨現在的模樣,起碼也有十五六歲了啊!

  難不成她這一睜眼閉眼,時間就往後跳了六七年?

  系統:「正解。另外,宿主,你已經換了一個全新的殼子了。」

  簡禾一怔,道:「什麼?那我原本的身體呢?」

  系統:「已經燒成灰了。」

  簡禾:「不是吧,你可別跟我說一塊骨頭也沒剩下啊。」

  系統:「半塊骨頭也沒剩下。」

  簡禾:「……」

  唉,當初情況緊急,她說的話,什麼「出去後把我修好」之類的,其實都是權宜之計。她對此一點兒把握也沒有。畢竟,傀儡又不是防火材質,被蛇咬了還會有牙印留下,抵禦得了烈火、爆炸的連番侵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具身體鐵定是燒得連一星半點的渣渣都撿不回來了。連骨架也沒了,對著空氣還修什麼修?即便是再高明的傀儡師,恐怕也是無從下手的。

  形滅則神散。殼子沒了,意識自然而然地也就被踢出來了。

  簡禾:「……」

  這應該是她最快完蛋的一個賬號了。老大有事,小弟擋刀,不愧是個高風險的職業。

  系統:「叮!場景跳轉,主線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1850點。」

  脹痛的腦海中徐徐浮現出了一些信息的碎片。

  原來,她眼睛這一睜一閉,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年多。

  不得不說,這個時間點卡得非常巧。

  若是從頭到尾地捊一次現有的時間軸,她第一個遇見的是夜闌雨。三年過後,便輪到了玄衣。陪伴他兩年,玄衣的任務就結束了。隨即,時間一下子就往後跳躍了七年,她進入了喬邇的殼子中,然後在迎親的馬車中甦醒了。

  而現在的時間點,就恰好是玄衣的任務結束的後一年,還有六年才會遇到姬鉞白,填在了中間那七年的空缺裡!

  系統:「你似乎不怎麼驚訝?」

  簡禾:「我猜測過會這樣安排。」

  她人只有一個,現身的病友一旦多了起來,時間上的限制就越大。夜闌雨這條線,她頂多只能陪他到十二歲,就不得不走了。因為那會兒,世界線將要轉入「封嫵在西朔山為玄衣拔箭」的劇情。

  哪知道世間竟有如此的騷操作,不過在mini版的夜闌雨身邊刷了半年多的存在感,她就被系統biu一下丟到六年後了。

  那邊廂,夜闌雨於滿地殘肢中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餘光望見了簡禾,他臉上閃過了幾分訝異,踱步到她跟前,捉摸不定地低聲道:「——找到你了。」

  找到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下一瞬,簡禾瞳孔猛縮,喉嚨已被一股大力扼住了。

  夜闌雨雙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雪白的中衣下連指套。然而,此時,這漂亮的五指正圈住了她纖瘦的脖子,驟然收緊,如同最可怖的烙鐵,瞬間便留下了血色的印記。

  在如此恐怖的手勁下,若這是個弱女子,恐怕不僅是頸骨斷裂,連眼珠也會暴突出來。她雖然感覺不到痛楚,但這也太他媽恐怖了。

  從彼此肌膚相觸的剎那開始,簡禾渾身都起了一陣輕微地戰慄,身體的主動權竟在這一瞬間回歸。下意識地,她抬起手,搭在了他冰涼的手上,雙目亦控制不住地氤氳出了一層水光,彷彿是在哀求他手下留情。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喀拉——喀拉——

  簡禾目眥欲裂,聽到了自己的喉骨一節節碎裂的聲音,殘酷卻真實地在耳邊響起。

  直至感覺到指腹之下的骨節碎成一灘,夜闌雨才鬆開五指,揚手,粗暴地將她整個人扔進了旁邊的那堆癱軟在地的傀儡之中。

  系統:「宿主,雖然你現在手腳能動,但最好別碰脖子,不然頭掉下來了會很麻煩。」

  簡禾歪著脖子跌入其中的這十幾隻傀儡,方才就一直在撕咬彼此的血肉,簡直跟喪屍再世似的,慘不忍睹。

  然而,她一跌進去,奇異的一幕發生了——這十幾個傀儡並沒有把受傷無法反抗的她撕成碎片,反倒對她退避三舍,好像小弟碰到了老大,不敢上前似的。

  如今近距離一看,簡禾才看到,它們的額上似乎都被繪製了一道符文。

  簡禾如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夜闌雨在做什麼。

  這畫的是一道削弱傀儡的奴性、催化傀儡的凶性,使其互相殘殺的惡符。

  不是沒別的人試過,但幾乎無人能壓制住如此多傀儡同時爆發的凶性,反而遭到了它們的反擊。故而,這惡符一直被視為邪門歪道。惟獨只有成年期的夜闌雨用得得心應手,簡禾就是在他身邊學到這個偏門的知識的。

  沒想到他原來在少年時期就開始接觸這方面的東西了。

  世界有一種相當殘酷的選拔方式,就是設立一個全封閉的環境,讓人們相互廝殺,廝殺到最後還屹立不倒的,就是他們的最強者。

  這道惡符也是同樣的道理。

  夜闌雨在找——他想要找出手下最厲害的一條狗,留在身邊驅使。她剛來就碰上了這個現場。

  而簡禾這次附身的這具身體,就在不久前成為了這個選拔中決出的勝者。難怪在場的其餘傀儡會對她唯恐避之不及了。

  當然,以夜闌雨那多疑的性格,自然要親自驗證一番。

  簡禾:「……」

  道理她都懂,可這驗證的手段,未免也太兇殘、太鬼畜了吧?!

  這幾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夜闌雨這朵小嬌花是突變了嗎?!

  一雙靴子於她的眼前停住,雨滴被擋在了油紙傘外。夜闌雨蹲下身來,伸手掰正了她的臉,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捏碎了脖子也不攻擊麼?看來真的是你了。」

  簡禾眼前一花,感覺到方才那雙可致她於死地的手流連於她脖子上。幾聲讓人牙疼的脆響過後,方才斷成幾節的頸骨已經被修復好了。

  簡禾膽戰心驚地爬起身來,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脖子,確定腦袋還長在這上面,還能自如轉動,這才鬆了口氣。

  夜闌雨一眼也不看她,起身,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啪嗒。」

  恍如大型的陣法解除,匍匐在地的傀儡紛紛爬起身來,徒手挖坑,互相將彼此埋進了土中。沒過多久,這片山谷便只剩下了一片被翻過的泥地,乍一看上去,根本猜不出底下埋了什麼東西。

  一隻手不甘寂寞地從土壤下伸出,夜闌雨將之踩落泥下,拂走了衣襟上的水珠,這才瞟了簡禾一眼,道:「跟我來吧。」

  簡禾指節蜷了蜷,乖乖道:「知道了。」

  她是個很有眼力見的人。跟前的這個夜闌雨,已經不是六年前的那個安安靜靜、有點兒沉悶的小孩兒了。在摸清他目前的底線之前,她有點兒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更不用提放飛自我了。

  沿路青山水鏡,草木叢生,天色轉暗。

  如無意外,剛才她醒來的地方,應該是丹暄山上的某處密林。離夜家仙府所在的昭明嶺估計有一段距離。這是因為,她剛才看到的所有傀儡,應該都是夜闌雨所控的狗。

  不論是傀儡的數量,又或是他畫惡符的做法,一旦讓人知道,必然會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才會選這個荒僻之地來練習。

  話說,不知道心動數值的進度條現在怎麼樣了呢?

  按系統那坑爹的尿性,她換了具新的身體,那麼,之前那大半年刷下來的好感還有用麼?

  簡禾抹了把臉,點開了面板一看。

  夜闌雨的進度條的數值顯示為20/100,格子裡也填了顏色。20點,意思就是「有印象、無好感」。

  簡禾愁雲慘淡——數值如此之低。果然,之前那大半年都作廢了啊。

  系統:「不,宿主,你仔細看看。」

  「看什麼?」簡禾納悶地定睛一看,有了新發現——這有顏色的進度條後方,居然還疊了一條淺灰色的進度條,沒有顯示數值,可根據長度來推斷,它的數值起碼有40。

  系統:「那就是你前半年積累下的好感度。不過,因為某種原因被鎖定了,所以無法與新身體的好感度合併。」

  換言之,一旦能得到這段灰色的進度條,這個任務的好感就瞬間漲過半了。

  簡禾想了想,道:「鎖定是因為夜闌雨不知道我就是他的第一個傀儡吧?如果我告訴他,豈不就能繼承了?」

  系統:「你可以試試,但我可以告訴你,事情沒那麼簡單。鎖定的原因、解鎖合併的辦法,要到之後的副本才知道。」

  走了大半天,沿路的景致變得熟悉了起來。嫋嫋煙霧中,青瓦白牆的熟悉建築出現在了枝葉掩蓋之後。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都有閒心在暗地裡搗鼓私兵了,夜闌雨如今不說混到風生水起,起碼地位也是遠勝從前。

  果然,跨入府門以後,沿路碰到了不少同門的弟子。從前恨不得用鼻孔對著夜闌雨噴氣的少年如今都換了副面孔,不算熱絡,但都無一例外地扯出了笑容。而一些同門少女的視線就直白多了。

  光環擺在那,夜闌雨長開以後,無論是容貌或是身高,都是一等一的好,風姿泠然,容貌俊俏。

  莫說與府中的歪瓜裂棗相比顯得鶴立雞群了,就算拿去跟外面的仙門少年比,也完全不輸,略勝幾籌。年輕的姑娘們看人嘛,哪有那麼多彎彎道道,俊就是俊,與什麼出身都無關。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但夜闌雨與之擦身而過,她們卻無一例外地不住轉頭偷看。

  就在經過一個池子旁時,前方卻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引來了不少練功歸來的弟子駐足看熱鬧。夜闌雨停住了腳步,簡禾好奇地從他背後探出頭去看是怎麼回事。

  前方的人群的包圍中,一個衣著單薄的少年人踉踉蹌蹌地掙脫了幾個家僕的攙扶,毒辣的視線直直地射向了他們這邊——確切來說,是鎖定在了夜闌雨身上,就要衝上前來。身旁的人立即扯住了他,那人便瘋瘋癲癲地吼道:「放開我!你們要把我軟禁到什麼時候?!」

  然而他以一人之力,又豈能拗過身邊幾個蠻夫,很快便被押住了。身旁凡是被他盯上的人皆是退避三舍,無人敢與之搭話。

  但他獲此待遇也不出奇。此人不僅動作誇張、有攻擊人的趨勢,說話顛三倒四,明明是少年人的體態,黑髮中卻夾雜了不少的銀絲,看著就像條逮著誰就咬誰的瘋狗。

  不過,看著看著,總覺得這人的樣子有點眼熟。

  簡禾凝神一看,難以置信地僵住了。

  這個人,是那個曾不可一世、橫行霸道的夜景平。

  對她來說,見到他還是不久前的事,這反差也太大了。

  六年時間,何至於瘋癲至此?他是受了什麼刺激麼?

  系統:「問得好。宿主,現在發生的事件與之後的副本息息相關。接下來,會有一大波任務信息提供,請注意收聽。」

  簡禾:「知道了。」

  果不其然,很快,他們身前的NPC就開始竊竊私語,盡職盡責地給出了大量信息,全然不知道八卦的本尊就站在他們身後——

  「好像很久都沒有見過大少爺了。」

  「沒辦法,自從『那個』意外之後,大少爺似乎是燒壞了身子,醒來後便大受刺激,初初,是不肯見探望他的人,後面乾脆是逢人便打,也有六年沒在早課上出現過了。」

  「唉,也是造孽……醒來之後,大少爺嘴巴就一直嚷嚷著……說是二少爺害的他,還說要殺,咳,就說要報仇。夫人不願兄弟不睦,這才會下令把大少爺關在他房間裡嘛。」

  「當初,二少爺不也跟他一起……了麼?怎麼可能害得到他?」

  聽到這,簡禾心中不屑。

  他們口中的夫人,說的就是夜闌雨他爹夜勖司的原配夫人崔良吧,也就是給夜勖司戴了綠帽的那位。

  「不願兄弟不睦」,這話說得倒是好聽,以前夜闌雨被欺負成那樣,也不見崔良出來阻止一下。恐怕是看到兒子出來鬧了幾場,次次都丟人現眼,乾脆就眼不見心不煩,命人把他看好的吧。

  不過,這些NPC說話怎麼那麼喜歡打啞謎。他們說的「那個」到底是什麼?

  簡禾側頭,望了夜闌雨一眼,恰好捕捉到了他一絲奇異的笑意。

  ——這是看好戲的表情。

  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夜景平竟然掙開了他人的束縛,雙眼閃過了怨毒的光,沖向了立在人群之後的夜闌雨,狂嘯道:「我要殺了你——」

  還沒跑到跟前,他即被人摁住了。剛才說人八卦的幾個NPC這才看到夜闌雨就站在他們身後,紛紛鬧了個大紅臉。

  滿場鬧劇演到現在,夜闌雨輕輕地撣走了衣襟上的落塵,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向,道:「兄長太累了,還不把他扶回房間裡看好?可不要再讓他像今天那樣一個人跑出來了。否則磕著碰著什麼地方,豈不是有違夫人的意思?」

  家僕紛紛道:「是。」便強行拖著還在夜景平回小院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主線劇情【黑夜中的太陽】。」

  人煙散去後,夜闌雨帶著簡禾回到了房間。

  地位一提高,住的地方都不同了。經過九曲十八彎的回廊,穿入一個拱門,三個房間呈品字狀的結構,中間夾了一個寬敞的院落。

  就算不是獨享一個院子,這條件也比當初那座風一吹就倒塌的小茅屋要好多了。室內寬敞明亮,通風乾爽,用具一應俱全,外間也有長凳,她可以不必睡地板了。

  這待遇,嘖嘖,簡直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系統:「……」

  進屋以後,簡禾隨手關門,把油紙傘撐開置於地上。左顧右盼,卻見夜闌雨已經獨自走到了屏風裡面了,很久都沒有出來。

  簡禾繞過了屏風,映入她眼簾的是少年赤裸而勻稱的身體。下一瞬,寒光一閃,劍尖已經對準了簡禾,長髮被削斷了幾根,差一點點便刺中眼珠了。見到是她,夜闌雨神色稍霽,收劍冷道:「不要隨便靠近我。」

  「知道了,我下次不會了。」簡禾心臟狂跳,後退小半步,終於按捺不住,試探道:「主人,你能為我取個名字嗎?」

  系統說過,那段灰色的進度條「沒那麼容易」繼承,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故而,簡禾留了個心眼,並未選擇直接告知身份,而想要用迂回的辦法,看看能否通過「相認法」來合併進度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07 PM

第六十四章 撩你個小悶騷說說話

  透徹心寒的劍氣直逼向簡禾淡白色的鞏膜,若非夜闌雨方才的手腕穩得一塌糊塗,這隻眼睛早已被剜成了血洞。

  簡禾心中悚然,好在,腦子仍舊轉得飛快,遂氣若遊絲而艱難地道:「……衣服。」

  夜闌雨不為所動,盯著她道:「什麼衣服?」

  簡禾的眼珠往側面動了動,小聲道:「你想讓人把地上的衣服收走,所以我進來了。」

  ——實際上,這話純粹是在偷換概念。傀儡作為殺傷性武器,的確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緒,尤其對主人胸中的殺意最為敏感。但是,這不代表它們是主人肚子裡的蛔蟲,對他們的每個一閃而逝的想法都了如指掌。

  然而,她的語氣太過坦然、太過無辜,一時之間,反倒讓人揪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來。

  果然,夜闌雨一頓,側首她目光看去。床旁的地上淩亂地堆著他剛脫下來的濕衣服。

  簡禾既不反抗,也不催促,靜靜地躺著,看他的目光充滿了信任、好感和依賴,還帶有些微的迷惑不解。猶如一頭收起利爪、朝人類袒開自己最柔軟的腹部、予取予求的小獸。

  迎著這樣的視線,夜闌雨心中一動,不知為何,油然而升起了一陣荒謬的錯覺——傀儡縱然有反抗之力,也不能攻擊主人。可她……卻似乎並不是因為立了契、因為彼此有主僕關係,才這麼縱容他,而是因為對他有感情。

  簡禾見他神色有異,輕輕道:「主人?」

  夜闌雨回過神來,輕哼一聲,鬆開了手,心中不屑:「傀儡無心,又何來的感情?」

  身上一輕,簡禾知道過關了,鬆了口氣,一個鯉魚挺坐起來。

  這才第一天……還真是前路多舛啊。

  夜闌雨反手,瑩澈白光繞轉,「唰」地捆於他腰間。原來這竟是一把秘銀所製的無鞘軟劍,寬度不超過二指。平日無聲無息地藏於腰帶之下,瞬息之間即可擋刀殺人。

  為了跟自己說的話前後連貫,簡禾將地上的濕衣服拾了起來,搭在手臂上,眼巴巴道:「那啥,主人,這些衣服要怎麼辦?」

  將黑髮撩到背後,夜闌雨倚著靠枕,懶洋洋地翹起兩條長腿,低頭摘下了手套,聞言,頭也不抬地道:「拿到院子後面的水井處洗。」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院子後面果然有一口古井,旁邊有個深褐色的木桶,清澈的水中漂浮著一個水瓢,底下沉著兩片葉子。

  星際時代根本無須自己洗衣服,幸虧在使用「卞七」的賬號時,也當過保姆,積累了一些經驗。況且,夜闌雨的衣服只是被雨水澆濕了,其實並沒有什麼污漬。沒過多久,她就把夜闌雨的袍子晾了起來。

  但這不代表著她就能歇歇了,回到房間以後,夜闌雨又使喚她打掃衛生、收拾桌子、端茶倒水,自個兒則一直坐在窗臺邊看書,悠閒得很。

  簡禾則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一邊擦地,一邊忍氣吞聲地想:遲早有得你還。

  日暮時分,屋內光線暗了下去。

  簡禾不經意間注意到了,從日光開始落入山巒下開始,夜闌雨就頻頻看了幾次天,指尖不斷輕擊紙頁,洩露了些許煩躁之意。

  終於,他合上了書,令道:「把所有的蠟燭都亮起來。」

  天還沒黑,居然這麼快就點燈?

  這不大不小的房間裡,居然有五六盞燭燈,且每盞燈之中的蠟燭的燭身都十分粗碩,恐怕燃個一整晚也不會短多少。

  就平常而言,兩盞就足夠這個空間用了,他卻要一次過把全部都點起來,簡直是浪費資源。簡禾心中閃過了幾分淡淡的怪異,卻不敢有異議,麻溜地把全部都點著了。房中頓時亮如白晝。

  夜闌雨及不可見地籲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拾起了放在一邊的書,繼續往下看。

  空氣很安靜,簡禾暫時沒活幹,在屋內晃來晃去,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有點兒想到夜闌雨面前找點存在感了。

  不得不說,夜闌雨這性格,有一點從小到大都沒怎麼變,就是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個屁來。這麼悶的性格,還不會哄人,要不是長得好看,以後哪個姑娘願意睬他。

  思及此,簡禾決定屈尊降貴開個口,主動邁出一步。

  她飄到了屏風外,下巴搭在了屏風上面,眼巴巴道:「主人,你看書久了累不累,我幫你揉揉肩膀吧。」

  碰他身體是萬萬不能,夜闌雨一口回絕道:「不必。」

  不怕他冷淡,就怕他不理會。簡禾大受鼓舞,再接再厲道:「好吧。那你光這麼看書悶不悶,我唱歌給你聽呀。」

  聞言,夜闌雨終於抬眼望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也會唱歌?」

  見他搭話,簡禾就莫名有點兒飄,湊前了些,笑嘻嘻道:「巧了,我正準備把這第一次獻給主人。」

  夜闌雨支著頭,翻了一頁書,道:「還是免了,我喜靜。」

  油鹽不進啊,真難搞。簡禾無趣地「哦」了一聲。整個身子趴在了屏風上,卻仍是不死心,道:「那你烘了那麼久的蠟燭,口還乾不乾,我泡壺茶給你喝……哇啊!」

  原來,她壓著的這屏風看著是厚,卻是全個雕空,十分輕巧,簡禾不知情,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屏風終於失了平衡。

  簡禾悚然地踉蹌了兩步,非常頑強地沒有隨著屏風倒下,可最終還是被屏風腳帶了一下,倏地朝前撲去。

  簡禾:「……」

  她心中叫苦不迭,餘光看到了一截衣袖,條件反射地一扯。「撕拉——」一聲,她的正臉還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床上,倒是挺軟的。

  暈乎乎地抬起頭來,簡禾霎時嗡地一下——她這趴的位置摔得十分妙,剛好躺在了夜闌雨的兩條長腿之間。而她剛才慌亂中拽住的,竟是他那襲薄衣的衣帶。

  須知道,這衣服就相當於睡衣,所以,衣帶是直接縫在衣服上的。剛才的那道破空而來的撕裂聲,裂開的不是一條帶子,而是夜闌雨的衣服。

  簡禾:「……」

  此情此景,若被不相干的人看到了,恐怕會以為這是哪個色中餓鬼在對夜闌雨上下其手吧。

  夜闌雨的額角青筋凸顯,低喝道:「下去。」

  「唔唔,下了。」簡禾爬起身來,餘光掃了他手中所執之書一眼,脫口道:「咦?你書拿反了。」

  夜闌雨「啪」地放下了書,靜靜地盯著她。

  簡禾極其有眼色,見他一臉想要拔劍捅她的表情,忙不迭道:「知道!明白!我馬上滾!」

  同時,她麻溜地扶起了屏風,閃出了他的視線之外,摸到了外間的那張長凳上。

  如無意外,這裡就是她以後的床了。雖然跟地板差不多硬,但好歹比睡地上好多了。

  簡禾是個很隨遇而安的人,聽見了屏風之內傳來了掀開被子的聲音,就知道夜闌雨準備睡下,就喊道:「主人,那我吹滅燭火咯?」

  「站住。」出人意料地,陰測測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夾雜了不快的警告之意:「沒你的事,不要碰那些蠟燭。」

  簡禾的手立即縮回去了,免得自討沒趣,自個兒躺回了長凳上。

  如今的夜闌雨的體魄,已經不是過往可以比的了。所以,從前簡禾動不動就斷電暈倒,但今晚,她卻是自己睡過去的。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也不用再嘗到那種「突然有了電」的茫然、甚至是腦殼脹痛的滋味。懶洋洋的愜意感繚繞在周身,令人通體舒適。

  天光微亮,房中的燭火全數未曾熄滅。孩兒臂粗的蠟燭融化了一半,嘶嘶地吐著火焰。

  簡禾望了片刻,才收回了目光,看著天花板。

  根據經驗,「主線劇情」指的一般是四位病友個人經歷有關的故事,「副本」才是打怪的專用名詞。而這一次,她觸發了一個叫做【黑夜中的太陽】的主線劇情。

  不得不說,它與過去簡單粗暴的命名方式截然不同。「黑夜」是何意?「太陽」又指的是什麼?簡禾想破了頭,都想不出這兩個名詞與夜闌雨本人、以及他的出身、他未來的道路有什麼關係。

  不過,昨天晚上,夜闌雨的表現,確實是有點反常。

  小時候明明也沒有點著燈睡覺的習慣,也在蛇蛋裡待過很長時間,這足以證明他並不是怕黑的人。

  那麼,為什麼長到十五歲了,才心血來潮地想這樣做?

  直覺隱約告訴她,前一天那幾個NPC在走廊聊天時語焉不詳的「那個」,以及夜闌雨不熄燈睡覺的做法,都與【黑夜中的太陽】這劇情脫不了關係。然而,現有的信息實在太少了,根本無從分析,只能押後再談了。

  從這天開始,簡禾留了個心眼。據她所見,夜闌雨不是每天晚上都悠悠閑閑地待在房間裡的。比方說,三天之後的淩晨時分,他就黑紗蒙面,帶著她悄無聲息地翻過了圍牆,回到了當天埋藏傀儡的山谷。他並沒有把傀儡都召出來,只是來檢查有沒有露出什麼痕跡的。

  這路上免不了要穿過無光幽暗的叢林,可夜闌雨全程都神色從容,步履生風,簡禾甚至要用跑的才追得上他的速度。這再正常不過的表現,直接扼殺了她心中「夜闌雨怕黑」的猜測。

  但是,同時,每天晚上,他都必須點著燭火就寢。

  這怪異的矛盾之前,卻礙於沒有更多信息透露出來,只能這麼隔靴搔癢,全憑猜測。

  簡禾長歎一聲,愁眉苦臉。

  如果她這次的身份再好一點,比如說,是夜闌雨的夫人……

  不,夫人就不奢求了,起碼得是個活人,而不是個傀儡啊!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打聽一下,那日NPC口中的「那個」到底是什麼了。

  昭明嶺的陰雨綿綿持續了半個月,天空終於放了晴。此後,氣溫就要一路上升,熱意抵達一年中的最盛。

  與烤炙大地的炎陽一同來到丹暄的,是一張鑲了金箔的信件。

  信封鑲金,不用想都知道,寫信人一定非富即貴。

  果然,這求助人是平臨城的一位米商,叫做連大富。這連大富也算是當地的著名人物了,二十年前白手起家,因經營得當,成功從守著幾片稻田的村夫變成了一方大戶。可他的獨子連天佑,卻對繼承這份龐大的家業沒有半點興趣,天天嚷著要修道、要御劍、要獵魔。

  世人崇尚仙道,連大富也是。所以,最開始,他對連天佑學仙功也是秉持著支持態度,心道:雖然自己祖上幾代都沒出過一個修士,但看兒子每天都跟打了雞血似的,說不定他真會是個修道奇才呢?

  事實證明,連大富完全想多了。須知,天賦這玩意兒,真的很殘酷。有的人流落街頭,未曾正兒八經學過一天的仙功,也照樣能大殺四方。有的人勤學苦練、砸下重金買裝備、拜最好的師父,最終還是一事無成,連仙道的門兒也沒摸到。連天佑就是後者。

  見多年無所成,連大富也差不多明白,自己兒子確實不是那塊料,便勸他收收心,回來跟自己學經商。這下輪到連天佑不幹了。吵了幾次,連大富也拗不過他,只能由著他折騰。

  沒想到這一放任,就出了事。平臨城近來不太平,發生了幾樁怪事,疑似魍魎作怪。連天佑稱約了幾個道友一起去探個究竟,結果一走就沒了音訊。

  連大富心急火燎,四處打聽都沒有結果,而鎮守平臨的世家前不久又搬離了此處。連大富知道兒子的性命拖不起,與其遣人去追,還不如找所及範圍之內最厲害的世家。

  所以,這封信才會送到了本來不相干的丹暄夜氏手中。

  隨信而來的,還有連天佑最後幾天用過的衣物。點燃以後,卻未見有紫煙溢出,說明這次背後搗鬼的東西,應該不是蓄謀已久的,甚至不是魍魎。總之,應該不難對付,派幾個弟子過去就綽綽有餘了。

  對此,系統連一聲提示都沒有。說不定,這個副本估計連「智障級」難度也評不上,屬於躺贏的那種。簡禾半點都不擔心。

  翌日,她就背著包袱,隨著夜闌雨坐上了連大富準備的馬車,噠噠地朝平臨去了。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三個少年、兩個少女,以及他們的傀儡,合共六個活人,六個傀儡。

  車上,夜闌雨昨晚喝了濃茶,沒睡好,在閉目養神。

  路上砂石粗糙,趕馬車的人又巴不得飛著把他們帶回去救他家大少爺,車輪轆轆之聲極為嘈雜,有時更會傳來刺耳的拖曳聲。

  簡禾托腮,奇道:「主人,這麼吵你也睡得著嗎?」

  「離我遠點。」夜闌雨道:「你還想要舌頭嗎?」

  這麼凶——簡禾縮了縮脖子,悻悻地挪開了。

  不過,說實話,經過了幾天,她已經沒有當初那麼害怕夜闌雨了。畢竟,現在夜闌雨已經把她當成了馬仔,沒有特殊理由,是不會再掰斷她脖子一次的了。

  然而,當夜闌雨在睡覺時,又或是睡醒了、還沒清醒時,是萬萬不能靠過去的。因為那種時候,人的本能會壓倒理智。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可能會惹得夜闌雨暴起殺人。

  出發時走得有點匆忙,包袱的帶子還沒有綁好。趁這時間,簡禾乾脆盤腿坐著,把帶子重新解開。

  殊不知,馬車恰好一晃,包袱裡的衣服落了兩件出來。簡禾拾起來一看,頓時樂了,回頭小心翼翼道:「主人,你睡著了嗎?」

  就算是睡著了,耳邊有個活物在招魂似的喊他,怎麼也該醒了。更何況,簡禾其實說得不錯,這麼吵雜的地方,連靜心都不能,遑論睡覺。

  夜闌雨面色不善地睜眼。

  簡禾抖開了那件雪白的中衣,獻寶似的展示給他看,嘻嘻道:「上次我不是把你衣服撕了嘛,第二天我就幫你補上了,都沒給你過目一下。我針線活兒還不錯吧。」

  那道長長的裂口上,佈滿了細密的針腳。而奇就奇在,兩端居然還多了點東西,讓這條長痕看起來像……一條魚骨。

  「……」夜闌雨從牙縫裡蹦出了幾個字:「誰叫你縫成這樣的?!」

  「你不喜歡魚嗎?反正是穿在最裡面的,又沒人看到。」簡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自言自語道:「下次縫個別的好了。」

  夜闌雨嘲道:「還有下次?你哪隻手扯的,我就先斬了哪隻手。」

  簡禾:「……」

  她破罐子破摔地腹誹——誰怕誰,反正斬了不也還是要他修,麻煩的人也不是她。

  就在這時,馬車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車夫的聲音從簾子外傳來:「高人,這裡已經可以看到臨平的城門了,快要進城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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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07 PM

第六十五章 弱智副本

  馬車轆轆地碾過了青磚,從臨平古樸的城門穿梭而過,金燦燦的日光消失了片晌,又重新落了下來,一座景致優美的古城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車隊是天濛濛亮時就出發的,抵達的時候剛好是正午。鬧市正旺,為了不衝撞到在路邊玩耍的稚子,馬車進城以後,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下了車速,馬車裡的人也得以看清路上的景象了。

  簡禾湊近了窗簾,掀起了竹簾的一角。

  筆直寬敞的道路上,商鋪綿延,人稠物穰,酒肆飄香,首飾鋪琳琅滿目,布莊懸掛的彩旗獵獵拂動,讓人目不暇接,熱鬧歡快的市井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才是生活,這才是人間啊!

  系統:「……」

  不過也沒法子,夜家偏偏就建在那麼一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樂子找不到多少,蛇蟲鼠蟻卻多得很。想下山走走吧,山下面來來去去就那兩條小村子。更何況,她現在算是半個監犯,不能離開夜闌雨太遠。他要是沒那麼心思下山,她也就只能在夜家與荒山的訓練場之間來回轉轉了。

  同行的夜家子弟長年都在山上修行,鮮少出遠門。在九州,臨平城無論是名氣與規模都排不上號,不過是座籍籍無名的古城,但這也足夠新鮮了。

  一家酒肆外的屋簷下,一個打扮邋遢、眼窩深陷、笑意吟吟的異族少年擺著擔子,在耍戲法。大手一拂,銅繞的枝椏蛻變成為青竹。解開酒囊,淡淡醇香的清酒滴落在這家青竹上,瞬間便盛開了無數如雪般柔嫩的花兒。

  幾個小豆丁蹲在攤子前,看得如癡如醉,驚呼連連,嘰嘰喳喳。

  「哥哥,好厲害啊!這一定是仙人的法術!」

  「再來一次!」

  「我還想再看!」

  簡禾也津津有味地趴在了窗邊欣賞。

  少年的手在空氣中一挽,再攤開時,手心便躺上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兒。他以洞簫抵唇,輕輕一吹,如同施展了魔法,花瓣飄然逸散,隨風浮沉,甚至飄入了馬車之中。一小片猶在盤旋,三瓣連著的花瓣,卻恰好落在了簡禾的下唇處。

  鼻端嗅到了甜香,這花瓣居然是真的——簡禾叼著它,咬了咬其根部,遠不如聞起來甜。忽然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簡禾恍然地側過頭去,唇角黏著枚花瓣,沖夜闌雨笑了笑。

  不知道該說是系統選身體的眼光又在線了一次,還是該稱讚夜闌雨雕琢的傀儡越發出神入化。她這次的身體,雖然不是喬邇那種讓人一見傾心的絕色美人,卻也是一等一的好看。膚若羊脂玉,恍若是春山中的薄霧浸潤凝聚而成,眼皮微帶薄紅,眼波澹澹,神色明淨,左看右看,完全挑不出毛病。

  這種叼著花瓣笑的動作,別人做就顯得十成十的傻叉。簡禾做起來,卻非但沒有給人裝逼之感,倒像是不經意間露出了一截飛揚的神采。

  好似被人用一片羽毛輕輕地搔了搔心臟,夜闌雨搭在膝上的手未動,手指卻輕輕一蜷。方才,還在馬車內上下浮動的花瓣被淆亂了的氣息一吹拂,顫巍巍地落在了藤席上。

  城西連府。連老爺早已經率領好了妻女家僕,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守在了石階上。甚至,他們看門的大狗也蹲在了石階上,吐舌搖尾,伸長了脖子在等候。

  馬車甫一停下,人人面露喜色,道:「他們回來了!」

  「高人們來了!」

  連老爺攙扶著結髮妻子,迎上前來,張口便是一段NPC的專屬臺詞,道:「高人們!大仙們!求你們救救我的兒子!」

  知道要幹正事了,簡禾拈掉了花瓣,拾起了包袱,隨夜闌雨跳落在地。

  連府中,早已空出了乾淨的房間供他們入住。連老爺親自帶路,與妻女一同簇擁著他們進府。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連天佑失蹤一案的信息。

  說起來,這位連家的公子,雖然對仙道抱持著異於常人的熱情,但其實只有早年在某個門派學過兩年仙功。因修為一直原地踏步,無法再精進,不得已就下了山。之後,他結交的也盡是一些無門無派的散修。故而,這還是連家之人生平第一次與真正出身自仙門世家的子弟打交道,只覺其仙氣飄飄,眼都看直了。

  ——難怪大少爺天天嚷著要修道、失敗那麼多次了還不死心,這淩然傲雪的仙氣真不是普通人能長出來的。

  其中,又尤以夜闌雨最為出挑,深紅獵袍襯得他膚色如雪,身姿挺拔,端是一位俊俏郎君,站在人群中格外搶眼,鶴立雞群。與之一打照面,下至幾歲上至二十幾的女子均是雙頰飛紅、含羞帶怯。

  簡禾:「……」

  說句不好聽但很形象的話——這些熱心觀眾,似乎把他們當成了猴子來看。

  當然,在遞來求救的書信之前,連老爺對丹暄夜氏也有個基本瞭解,知道他們最擅的是傀儡術。同行之人裡,凡是沒穿棗紅色校服的,肯定就是傳說中的傀儡了。

  連老爺自詡眼光毒辣,可都挨到這麼近了,卻還是看不出它們與活人有何區別,會動會說話,眼珠會轉動,肌理也細膩得嚇人。

  連府不愧是當地土豪,府邸深廣,裝潢用心。但簡禾卻發現了,不論是廳堂還是房間,都起碼會有一把大刀或長劍懸掛在牆壁上裝飾,不是木頭刻的那種,而是真的金屬道具,有的微微發紅,頗具殺伐之氣。

  一問之下,原來這都是連天佑的個人興趣,喜愛從各地搜來無主的刀劍。

  據連老爺交代,臨平怪事年年有,而他兒子摻和到這些麻煩裡也不是第一次了。凡是聽到哪兒傳出了妖物作祟的消息,他就會拉著一幫結識的散修一起去「調查」。

  可查到最後呢,這些怪事都被證實了,要麼就是些雞毛蒜皮之事,或是讓人哭笑不得的誤會,不過是以訛傳訛,才傳成了怪事。空有一顆除暴安良的心,卻成了無功而返的常態。

  這一次,眾人都以為又會重演一次過往的「聽說有邪祟——真相大白——虛驚一場」的過程,每次都免不了雞飛狗跳一輪,所以根本沒有多問。

  哪裡知道,連天佑就這樣失蹤了。

  追問過那天與他一同的散修,他們稱:那天本來約好了在城門見面,結果到了太陽高掛,連天佑還是沒現身。他們以為他臨時有事爽約,便沒有帶他,自己動身出了城。線索就這樣丟掉了。

  臨平有好幾個城門,連天佑又沒有帶隨從。推來推去,推到最後,根本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甚至連出城了還是沒出城都不知道。足足三四天都沒音訊傳回,人命關天,所以,在房間歇息片刻後,夜闌雨就與簡禾一同動身出府了。

  夜家的其餘弟子的房間都關著門,估計是各自出府打探消息,毫無合作的意識。不過,心要是不齊,合作也沒什麼意義。

  系統:「也沒必要,這個根本不算是副本,因為評不上難度。」

  置身於人流如梭的大街上,聽著路人的嬉鬧話語聲,簡禾的腳步也輕快了起來。唯一遺憾的是,剛才那個街角的表演的攤子已經散了。

  「連大富一問三那不知,連那小公子到底要查什麼怪事也不知道。」簡禾踢了踢街上的石頭,道:「主人,你說我們先去哪裡打聽消息比較好?」

  與夜闌雨相處,本來是很簡單的,只要服從他的命令就好了。可這樣的話,心動數值的進度條恐怕永遠也不可能升滿。道理很簡單——誰會喜歡上一個只聽自己命令、沒有思想的娃娃?

  該如何把握「有性格」和「不OOC」二者間的平衡,是簡禾現在最頭疼的事情。

  而難上加難的是,在這之前,簡禾曾經與夜闌雨朝夕相對了大半年,很多事都形成了習慣。分開的六年對她來說,真的就是打個噴嚏的功夫。雖然有在克制,但有時,難免還是會飄出一兩句以前常用的話語來。

  夜闌雨站定在街上,抬頭望了眼烈日,淡道:「先去飯館。」

  明明沒說喜惡,可他看天時卻習慣性地眯了眯眼。簡禾暗忖:夜闌雨應該是不太喜歡陽光太熾盛的日子的。

  簡禾道:「也是。飯館這種地方,客人又多又品流複雜。連家是這兒有頭有臉的人家,一定有很多人知道他們公子失蹤的……呃!」

  原來是光顧著說話,一不留神,她的肩膀即被一個迎面而來的行人撞了一下。

  夜闌雨身姿挺拔、不動如山。簡禾卻一不留神,根本沒站穩,踉蹌了幾步,連忙扒住了夜闌雨的手臂保持平衡。

  向來都不習慣、也不喜歡跟人親密無間地貼在一起,夜闌雨一回頭,簡禾立即鬆開手,示意自己無辜。可稍稍分開片刻,人潮又是一湧,簡禾瞠目結舌,這次是直接一頭撞到了夜闌雨的胸膛前。

  那個撞到她的五大三粗的婦人還回過頭來,用不知什麼地方的鄉音訓道:「哎喲,兩個小年輕,莫要在路中心打情罵俏哩!」

  如果她知道自己教訓的「小年輕」,只要抬抬手就能把她的脖子捏碎,不知會作何感想。

  既然天意如此,簡禾乾脆不放手了,厚著臉皮揪住了夜闌雨的袖子,催促道:「主人,我們走吧。」

  二人行來到了一處酒招子迎風招展的飯館,在角落的小方桌邊上坐了下來。

  除了愛吃甜這一項以外,夜闌雨的口味其實頗為清淡,至少,簡禾就從未見過他吃湯麵上飄過紅油的菜,就連一根辣椒也沒有。

  很快,菜就上齊了。簡禾趁機叫住夥計,套近乎道:「這位小哥,我聽說最近臨平發生了不少怪事,你有收到什麼消息麼?」

  「怪事麼?嘿,多了去了。」那夥計倒是個健談的,把擦台的布巾往肩上一甩,道:「客人想知道哪方面的?」

  夜闌雨擦了擦嘴,開門見山道:「城西連家的獨子失蹤一案。」

  「哦,這個,聽過聽過,當然聽過了,這幾天城裡都在討論這件事呢。」夥計道:「不過嘛,說起近段時間的失蹤案,他也不是第一個了。喏,兩位客官往那邊看看,有沒有看到一片槐林?」

  簡禾與夜闌雨一起轉頭,果不其然,透過酒館的門,在遠處層疊的屋頂之後,露出了一片蒼翠欲滴的樹梢:「看到了。」

  「那片槐樹林裡,原本住了一戶人。那丈夫是個屠戶,還是咱們這家店的常客,收了攤以後經常都回來光顧我們。他夫人喜歡吃鹵豬手,所以他每次都要買兩小塊回去。」夥計唏噓道:「可最近就突然沒來了,因為他失蹤了。」

  夜闌雨道:「失蹤了?為何?」

  「這就是離奇的開端啦。這屠戶的家裡,包括他在內一共有五口人。也就是上個月前的事兒吧,屠戶失蹤後,他的妻女自然是心急如焚,四處尋找。可結果呢,人沒找著,把自己也搭進去了。」夥計繪聲繪色道:「下面就是最離奇的地方了——他們不是同一天消失的,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不見一個。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尋人啟事一天比一天張貼得多,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仇家還是什麼魍魎。除非一步都不踏出家門,不然怎麼可能防得住嘛。至今,一家五口人間蒸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說離奇不離奇?」

  簡禾與夜闌雨對視一眼,迅速扒完了飯,結了賬,直奔那片槐樹林。

  直入槐樹林數十米,果然看到了一座民宅。柴門輕掩,寂寥無聲。

  透過柴門的門縫往裡看,內院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光在外面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翻個牆對兩人來說不是難事。輕巧地落地後,兩人一同在這個小院子裡轉了一圈。

  滿地落葉,晾衣竹上還掛著幾件姑娘的裙裳,可竹竿上卻積滿了灰塵。屋後的灶台裡還塞著幾根潮濕了的木柴,鍋裡放了幾塊已經餿了的肉。鍋蓋一開,臭氣熏天。

  簡禾首當其衝,臉都綠了,飛快地扔下了鍋蓋,道:「看來那夥計說的是真的,這家人真的消失得很突然。」

  看這情形,不太像是有計劃地出遠門。否則,怎麼可能不先把晾曬的衣服收起來,怎麼可能就把食物放在鍋裡等著發臭。

  唯一的解釋就是,主人是臨時出門,卻在途中遇到了非常危險的情況,根本沒命活著回來了,才會留下那麼多的「罪證」。看這肉腐爛的程度,時間也跟那夥計說的對上了。

  夜闌雨有輕微的潔癖,略微嫌惡地倒退了小半步。靴後跟卻踢到了一根硬邦邦的東西。

  他揚揚眉,拂袖生風,落葉被掃開,才發現地上的一把鍋鏟。

  如果是自己出門、遇到了意外才回不來的。那麼,總不至於連把鍋鏟也不撿吧?這樣看,反而比較像是在這裡就遇害了。

  反正都私闖院落了,也不差私闖民宅。簡禾試探著推了推屋門,果不其然,門也根本沒有鎖上,是虛掩著的。

  屋內無燈,空氣浮沉亂舞,彌漫著一股久無人居的黴味。橫樑上結著蜘網。雖說此時陽光正熾盛著,可槐樹林中氣溫偏低,進屋後,因為採光不好,頗為陰森。

  夜闌雨袖子一拂,點燃了燭燈,屋內頓時被燭火照亮了。

  簡禾心道:「果然,又要點燈。雖然房間黑了點,但這可是大中午啊,難不成他真的怕黑?可他走夜路都不怕,在屋裡的這點程度的黑,不至於吧?」

  夜闌雨不知她腹誹,端著燭臺,繞到了書案之後,動手翻看有沒有留下什麼書信,卻只有一些小孩兒練字的手稿,除此以外毫無發現。簡禾也湊上去,只見夜闌雨抬手,從紙頁上撕掉了無關緊要的空白一角,在燭火上輕輕一放。瞬間,一縷紫煙沖天而起。

  簡禾喃喃道:「是紫煙。」

  作怪的果然是魍魎。而且,它顯然曾經來過這個地方。

  紙片燃盡,夜闌雨往手心吹了口氣,頃刻間,它便化作漫天黑色藕粉,散落在地:「若真的是魍魎,那麼,為什麼它要分成好幾次帶人離開,而不一次過把人全帶走?」

  簡禾隨口道:「說不定是它力氣小,一次過帶不走那麼多人呢?」

  「啪嗒。」

  就在她說話的當口,當空砸下了一塊涼颼颼沉甸甸的軟肉,落到了她的肩上,發出了一聲黏膩而沉悶的聲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08 PM

第六十六章 疑似作廢的好感度

  伴隨那塊軟肉一起掉下來的,是搔刮臉頰的一陣刺痛之感。這掉下來的竟是一隻腐爛了一半的死老鼠。

  簡禾:「!!!」

  雖說她自問從來都不怕蛇蟲鼠蟻,但這種東西,隔得遠遠地、有心理準備地看,和猝不及防地與之肉貼肉,再被它的爪子撓撓臉頰,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簡禾噁心得仿若全身爬滿了雞皮疙瘩,飛快地抖掉了它。這下,頭上又有黑影掉落。為了躲避老鼠雨,簡禾把正背對著她的夜闌雨撞倒了。他在舉著燭臺翻動東西。愕然之中,兩人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咚——」

  一聲沉悶的落地聲。

  夜闌雨肩胛骨著了地,簡禾的鼻子也重重地撞在了他心口處。

  人都倒下了,手中的燭臺自然也拿不穩,翻側在地,撲地熄滅了。好不容易醞釀出了些許光明瞬間消失,只剩些許黯淡的日光從窗外照入。

  她暈頭轉腦地在夜闌雨的心口處趴了一會兒,聞到了從他衣服散發出的淡淡檀香味,倏地清醒過來,回頭一看,發現地上竟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多隻老鼠屍體。往天花板看,原來上方的失修的閣樓破了個洞,把積壓在裡面的鼠屍給漏下來了。

  夜闌雨任由她躺著,並未失態,可呼吸卻明顯加促加粗了。他的聲音又僵硬又陰,似是從喉嚨最深處擠壓出來的:「——起來。」

  糟了,燭臺!忘了夜闌雨是個「熄燈慫」!

  簡禾瞬間清醒了,一咕嚕爬起身來。伸長了手臂,去搆那滾進了床底的燭臺。摸出了火摺子,以最快的速度將之點燃。

  就在燃亮的一瞬,她餘光似乎瞥到了床底有一些奇怪的圖案。不過,現在暫時無暇細看了。

  火光重新亮起以後,簡禾再回過頭去,夜闌雨已經坐了起來,從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胸膛微微起伏著,情緒慢慢平靜了下來。

  這次,為了不再打翻燭臺,簡禾把它放在了高處,這才回過頭,對夜闌雨道:「對了,我剛才撿燭臺的時候,看到床底的白牆上好像印了點東西。」

  纏於腰上的軟劍出鞘,冷光照亮了床下的一方小空間。

  甫一看清,簡禾心臟便是咯噔一下。

  她沒有看錯。

  床底下那慘白的牆壁上,印了一排淩亂的血手印。

  這印子的顏色,原本應當是鮮紅的。可時間過去那麼久,它們已經乾涸成了結塊的深紅。

  這手的形狀也是奇特,手心很小。與之相比,五根手指卻長得很,幾乎瘦長得有點畸形。而且,手指的印記是斷斷續續的。

  看上去,印上去的不是人的手,很可能是一隻化成了白骨的小手。

  從左到右,一共五個手印。

  恰好對上了這屠戶家的五口人。

  這種手印,簡禾不是沒聽說過。可她來到這個世界那麼久,換了那麼多具軀體,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實體。

  這是一種魍魎留下的催命符。

  一些冤死的人有著深重的怨氣,即便魂絲已散盡,他們本身也已經投生了,可他們冤死的場所,仍會積邪成形,代替他們出來作惡。比方說,曾經淹死過人的水潭極容易再發生同樣的慘案。

  而與最常見的魍魎不同的是,這種邪祟形成以後,並不是自主地選擇侵害的對象的,不是說「我喜歡誰就選誰下手」。往往會被又陰又腥的地方吸引,往那裡去作惡。而且作惡的時候,一定會按照曾經冤死的方式來殺人,倒不一定是為了吃人肉。

  同時,這東西雖然是斷斷續續地抓人,但沒夠數目,是不會中途停下的。殺完了一戶,它就會遊蕩到下個地方去,選下個目標。

  很顯然,連府就是它選擇的另一個下手目標。而連天佑,就是連府第一個被抓走的人。

  血手印,就代表著它「預定」了這家人,就像是小偷在別人門口留的印記。而血手印的數目,就代表著它要奪取的人命總數。

  印在這麼隱秘的地方,所以,這戶人從頭至尾都沒看到過這驚悚的圖案,也就無從防範了。

  簡禾:「……」

  難怪系統根本沒有播報過這次副本的信息,因為實在是太簡單了,只要讓仙寵順著這些掌印去,就能找到受害人的所在地了。不論是死是活,都一定能找到。

  簡禾:「這樣的副本不會太沒挑戰性了嗎?」

  系統:「不,宿主,這個副本確實非常簡單,應該說毫無推理難度。但是,它的意義並不在於打怪。」

  簡禾:「怎麼說?」

  系統:「你現在已經開啟了【黑夜中的太陽】這段主線劇情,實不相瞞,它是夜闌雨這條線的唯一一個副本,但是過程比較漫長。現在你經歷的一切,都是在為這段主線劇情做鋪墊。等經過了這個熱身,你就能讀出很多信息了。而且,請注意,這些信息不會很直白地告訴你,需要你自己好好領會。」

  既然系統這麼說了,那就多注意一下吧。

  簡禾回過神來。

  這一家五口人估計是凶多吉少的了,但就是不知道那東西有沒有把連家少爺也關在同一個地方。

  夜闌雨以劍鋒刮下了一層薄薄的牆灰,吹了聲口哨。窗外翅膀聲飛撲,一隻銀翅似隼的鳥兒落在了窗臺上,嗅了嗅這血氣,便展開雙翼,沖著一個方向飛去了。

  追著它出了城門,奔赴了一段長路,兩人在一處荒郊野地前停了下來。鳥兒不斷在某個草垛上盤旋尖叫,看來是有發現。

  警惕地撥開了半人高的雜草,那草垛的後面,原來是一個碧綠色的池塘。滿池的蓮花荷葉,接壤連天無窮碧。

  簡禾皺眉:「難不成在水底下?」

  旁邊就有支竹竿,她彎腰拾了起來,將擋在池水面上的荷葉都撥開。

  水波池底有一塊特別深色的隆起物,看著像是石頭,可形狀卻不規則,且相當巨大。隨著水波,某些部分還會微微地飄動。

  簡禾已經隱約預料到了那是什麼了。

  以竹竿輕輕地戳了戳這東西,果然……它是軟的。

  夜闌雨接過了竹竿。他臂力極佳,手腕一轉,柔韌的竹竿挑動了這塊死沉死沉的東西。倏地,一張泡得浮腫發白的人臉隔著滿塘的綠水,直愣愣地瞪視著他們。

  夜闌雨收起了竹竿,籲了口氣,道:「一家五口都在這裡了。他們身上有石頭,是沉塘。」

  「原來作惡的這東西是這種死法……怪不得有那麼深的怨氣了,死都死了,還要不斷拉人墊背。」

  事到如今,也什麼都明瞭了。這東西會被至陰至腥的地方吸引。槐樹聚陰,屠戶身上的腥氣更是吸引它的靈丹,不選他們家還選誰?

  至於,選連府的原因嘛,也很簡單。都是連天佑那從各地搜集刀劍的愛好所惹的禍。這麼多來路不明的刀劍,又怎能保證其中的一些不是極陰之物?

  堂而皇之地供奉在牆壁上,簡直是等於在急不可耐地跟那東西說「看我看我」。

  而不幸中的唯一大幸,便是這五口人似乎是被捆成了一紮同時沉塘的。也就意味著,那東西很可能會「搜集」完所有它預定的目標,才開始動手殺人。

  也就是說,光抓到一個人,它是不會動手的。

  原本以為連天佑已經凶多吉少了,可現在看來卻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他們在這草垛附近仔仔細細地尋了好幾遍,卻還是找不到連天佑的身影。那東西還懂得狡兔三窟,不知道把新獵物藏什麼地方去了。

  既然那東西遲早還會回到連府找第二個目標,那麼,回府守株待兔,應該是最快的方法了。

  兩人風馳電掣地趕回了連府。連老爺一聽這事,大驚失色,立即命人仔仔細細地把府中搜尋了一遍。最終,一間廢棄了的雜物房中,僕人拉開了遮光的簾布,只見那面原本有發黃、但並不算太髒的白牆的角落,印滿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令人不寒而慄。

  一個,兩個……十五個。

  恰好是連府之內,與連天佑有親緣關係的人的數量。

  連老爺及夫人均嚇得跌坐在地,被人攙扶出去以後,二老均已六神無主。鑒於這條線索乃是夜闌雨發現的,在連家夫婦的心目中,他已經是這批高人裡的頭頭,故而都像揪著救命稻草一樣圍著他,問東問西。

  「天佑他現在怎麼樣了?天佑會被抓去什麼地方?」

  「被盯上的意思……是說這隻魍魎隨時會回來麼?什麼時候會回來啊?」

  待旁人向他們解釋清楚說這次的魍魎會自己找回來以後,二老鬆了口氣,感激涕零道:「犬子就麻煩幾位了!」

  為了被盯上的人的安全,當晚,凡是與連天佑有血親關係之人都被保護在了一個房間裡,有三名夜家弟子鎮守著。

  而在空蕩蕩的庭院中,最易招邪的水池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少年。

  根據那屠戶一家五口人被害的間歇時間,今晚就是第二位受害者即將被沉塘的日子。

  果然,到了午夜,他們的包圍陣中闖入了一隻不速之客。

  這隻魍魎,還保持著自己冤死時的模樣,像是一隻被泡過水而腫脹得不成人形的怪物,身上沒有繩索,皮膚上卻有很多被繩子綁過所留下的痕跡,紅紅紫紫的。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灘暗色的水漬。循著那氣味來到了少年的背後,它「呵呵」地粗喘了細聲,貪婪地朝他伸出手去。可摸到了才發現,這竟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傀儡。

  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魍魎憤怒地尖叫了一聲,倏地倒退。可早已落入圈套之中,撤退已經來不及了。四周的法陣光芒沖天,在極致的痛楚之中,它開始一片片地融化成了泥水,泥水又蒸發為紫煙。

  仙寵嗅過法陣中剩下的氣味後,帶著所有人飛赴城外。簡禾與夜闌雨跑得最快,這與他們發現屠戶五口人的那個地方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好在他們今天沒有盲頭蒼蠅一樣在那附近亂轉,因為二者本來就是一個東一個西的位置。

  最終,仙寵落在了一個窄小的井口之上。朝下一看,這口井十分幽深,再加上光線暗,竟然一下子看不到底。朝裡面喊聲也沒有回應。

  簡禾拋了拋手中的小石子,本來想測試一下下面到底有沒有水,但是,萬一連天佑還活著,這石頭肯定會砸傷他,只得做罷。

  雖然不想泡到涼呼呼的水裡,但想到了夜闌雨有個不知具體情況的心結,簡禾自告奮勇道:「主人,我下去看看好了。」

  說罷,就開始麻利地解自己的衣帶。

  夜闌雨按住她手腕,道:「做什麼?」

  「我做什麼?當然是結一條繩子啊。」簡禾道:「不僅我脫,你也要脫。」

  兩條腰帶加起來,果然就夠長了。

  簡禾把一端繫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蹬著粗糙的井壁往下爬。也虧得她是傀儡,才能有如此強的體力、爬得如此迅速。在腰帶的長度差不多用完的時候,簡禾的視線適應了黑暗,靴子也剛好踩到了井底。

  底下沒水,是口枯井。

  她在四周摸索了一下,竟讓她在旁邊摸到了一個凹進去的山洞,裡面被塞了一個大活人。還有呼吸,但是身體非常燙,正發著高熱,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中,正是失蹤了幾天的連天佑。

  簡禾大喜,朝著上方喊了一聲:「還活著!」

  大部隊也恰好在此時趕到,簡禾先爬到了井外,把情況一說,連老爺連忙讓人準備了足夠堅韌粗碩的繩索,一來二去,才把兒子給拉了上來。

  翌日清早,連天佑退了燒,槐樹林中的一家五口也得以安葬。連家的刀劍被付之一炬。

  為了感謝夜闌雨等人,連老爺特地在當日的夜裡設了宴招待他們。

  夜家的子弟本來預計要五天左右才能解決這樁事,沒想到時間才走到了第二天的夜裡,一切就搞定了。還沒在臨平的街上逛過,而時間還有剩餘,乾脆就留到最後一天,好好地體味一下當地的風光才回去。

  當夜。連府果真是財大氣粗,毫不吝嗇。拿出了最好的酒菜來招待他們,還請了臨平有名的舞姬來表演助興。

  但這些簡禾其實都不是特別關心。畢竟,在背後搗鬼的小boss也抓到了,從理論上來說,這個弱智的副本已經走到了尾聲。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系統所說的——這個弱智的副本想傳遞給她的關於夜闌雨的信息,到底是什麼。沒可能任務都要結束了,信息還不浮現出來吧?

  還是說,其實早已給出了信息,只不過是她沒領會到?

  好在,就在當晚,事態終於有了進展。

  在宴席時,窗外已有隱隱的夏雷聲,無風無聲,空氣就這麼悶熱地膠著,連蟬鳴聲也聒噪了不少。不出意外,大雨將至,只等銀龍電閃,為這片大地帶來一些清涼。

  彷彿是為了跟他們較勁,直到宴席結束,絲竹之樂散去,入睡前夕,呼之欲出的一場大雨卻仍未降下,一口氣憋在那,不上不上的。

  簡禾無法,只能給窗戶留一條小縫隙,讓幾乎等同於無的微風送入這片空間,以求能睡得舒服些。她這幾天都睡在了一張後搭的小床上,與夜闌雨的床隔著一扇雕花屏風。朝前看,廊下的紙燈籠是暗紅色的,隔著紙窗影影幢幢地透進來。

  淩晨三更。

  耳旁聽到了一絲異常的響動,簡禾倏然驚醒過來。

  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早在兩個時辰前,憋久了的一場雨就來臨了。如今,雨勢已從綿綿細絲變成了可淬滅天地的磅礡雨雹,劈里啪啦、咚咚咯咯地砸在了瓦片上,那動靜之大,讓人疑心會不會下一刻就鑿穿它們,直砸落到地板上,碎成無數瓣的冰晶。

  廊外的燈籠被斜打的水幕浸得濕透,燭火已滅,正東搖西擺地晃動著。那扇留著縫隙的木窗被風吹開,紛紛揚揚的水霧飄入房間裡。所有的蠟燭均已傾側在地,泡在了水中,冷透了。

  狂風驟雨,嚎啕如泣。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簡禾聽見了極端痛苦的呻吟聲,牙關打顫,牙齒啃咬著木頭的吱吱呀呀聲,簡直不似是人會發出的聲音。

  簡禾飛撲下了床,鞋子也沒有穿,便衝進了屏風之內。好在她的眼睛還是很適應房間的光線的,不費多少力氣,便看清了眼前一幕。

  簡禾的瞳孔微微放大,愕然至極。

  無光的床上伏跪著一個少年,披頭散髮,呼吸急促,「嗚嗚」地發著無意義的呻吟聲,似是快要窒息而亡。他以額點床,雙手交叉在胸前,手肘抵住了床,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摳出了血。黑髮垂落,雙眼彌漫著一片猩紅的血霧。

  不是形容詞,就是字面意味上的猩紅——眼珠與眼白不分,瀕臨於崩潰邊緣的血霧。

  床上能摸到的東西,什麼被子、枕頭、床單,都被他咬得、撕得稀巴爛,成了碎布狀後,被掀到了地上。

  簡禾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好。

  老天爺,這是什麼情況?

  這看起來,已經不止「怕黑」那麼簡單了,完全就是瘋病發作了!感覺貿貿然走過去,就會被他扯到懷裡,獲得與滿地的被褥一樣的待遇——被咬得稀巴爛。

  那雙猩紅可怖的眼睛看到了她,夜闌雨修長的脖頸青筋畢露,喉結狼狽地一滑,十指摳在了床板上,指尖出了血也渾然不覺。

  為防他神志不清時傷害自己,簡禾不再猶豫,三兩步奔到了床邊,摟住了夜闌雨,道:「夜闌雨,你怎麼了?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哎,你看你手指!」簡禾伸出了兩隻手,包裹住了他的十指,將之牢牢地摁住了:「好了!不要動了,你看的手指成什麼樣子了,當心明天起來指甲全……啊!!!」

  未竟的話終結在了她驚悚的慘叫中。

  夜闌雨咬住了她的肩膀。

  簡禾:「……」

  這一幕何曾相識,隱約記得,好像在蛇窩中時,他也曾咬過自己的手指。

  但那時候的力度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當年只能仰視她、咬她手指洩憤的小孩,如今已經是個可以輕輕鬆鬆圈住她的少年了。

  這麼隔著衣服咬了片刻,似乎覺得口感不太好,夜闌雨惘然了片晌,吐出了這塊肉。抬手一推,簡禾「哎喲」了一聲,被直接摁倒在了床上,衣領被拉開了些許。森森的白齒這回沒有任何阻隔,再一次咬下來。

  知道他神智不明,這一咬,必然不會留情,簡禾側頭去擋。這下被叼住的是她的耳垂。黑髮垂落,熾熱、急躁的氣息在這方寸之地鞭笞著她的神經。

  似乎是疑惑為什麼這麼咬都沒有血出來,夜闌雨的喉嚨越發乾咳焦灼,收起了利齒,轉為吮咬那片軟肉。

  簡禾頭暈腦脹,望著幽暗的窗簾,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浮現了出來。

  怕黑的人,絕無可能在深夜的荒山中疾行。

  他畏懼的、不願直面的,是無光、幽閉的環境。所以,每逢進入與外界隔開的地方,他都要有光才能安心。

  這種問題,不可能是突然出現的,必然是經歷過可怕的回憶才會留下的後遺症。夜闌雨能縱行於屍山之中,殺她時更是眼都不眨。可只要重現一下幽閉的環境,他就會重新墜回那場噩夢裡,這是終其一生都洗不去的陰影。

  「夜闌雨。」簡禾不掙扎了,輕輕道:「你是不是被人扔進沒有光的地方裡關過?」

  「……」

  系統:「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1600點。」

  果然如此!

  癥結已經找到了,那麼,讓他恢復神智的最快方法,肯定就是點燈。簡禾定了定神,與之商量道:「你先放開我,我去把蠟燭給你點上,你就不會害怕了……去去就回,馬上就回,哎,好了好了,你不要勒得我那麼緊!」

  真要起來了,夜闌雨又不肯了,像是拽住唯一能讓自己安心的肉骨頭。簡禾被壓得動彈不得,分明蠟燭就在不遠處,手卻伸不了那麼長,只能乾瞪著眼,認命地繼續躺著。

  難不成要這樣躺一個晚上,等明天天亮以後,夜闌雨自行恢復神智?

  不過,他會不會記得自己發瘋的時候做過什麼?

  不管如何,總不能真的任由他這麼下去一個晚上。咬掉一塊肉能事後修補,可若是他本人抓傷自己,那可就麻煩了。思及此,簡禾攬住了他,在他耳邊輕輕哼歌。

  音樂細胞有限,簡禾哼完一段小曲子,發現夜闌雨眼底的血霧有褪下的趨勢,開始能接觸到外界信息了,便道:「不用害怕,我陪著你。我們說說話,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

  「其實,我也明白被困在一個很黑的地方什麼感覺。就像我當初終日被埋在土裡,卻不能說話,不能動,只有等到你來的時候,我才能出來活動一下。」簡禾講述的是這句傀儡沒有神智時的回憶,笑笑,注意到夜闌雨很安靜,應該是在聽。

  哪怕他醒來後不記得,可現在能鎮住他的情緒就好了。

  就這麼抱著,直到天光微明。簡禾想到了某個已經困擾了她很久的問題,心道:「要不要趁此機會問問看他還記不記得自己的第一個傀儡是怎麼樣的?」

  除非是天衣無縫面面俱到的戲劇高手,否則,要向一個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對著的人掩飾自己的真實性情,並非易事。

  因為惦記著那30多接近40點的灰色進度條,簡禾其實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洩露自己真實的性格。但直到現在,進度條都沒有解鎖的意思。不得已,她想趁此機會試探一下。

  夜闌雨的聲音很低,道:「為何問這個?」

  原來就在剛才,簡禾不知不覺就念出了心中疑問。她一怔,道:「你醒了?」

  夜闌雨頭痛欲裂地支起了手肘,又盯著她,道:「為何問這個?」

  簡禾道:「我有點好奇。」

  夜闌雨從她身上翻身而下,平躺在了床上,低聲道:「不記得了。」

  那時,他剛經歷過一場滔天的高熱,在鬼門關走了幾遭。醒來後,身邊再無一人,只剩他孓然一身。

  只是,他隱約記得,自己曾經與一個非常喜歡的人同住了一段時日,卻怎麼都想不起她的臉,也想不起他們一起經歷過什麼。

  不過,人人都說,他只不過是養了一隻傀儡。那些隱約勾動心潮的溫暖回憶,似乎只是他孤獨太久了而產生的臆想。

  簡禾晴天霹靂,如被巨雷貫體:「不記得了?!」

  次奧!怪不得不論怎麼暗示明示,他都沒有半分察覺,害她根本沒法起頭闡明身份。

  他不是遲鈍,不是愚蠢,而是已經徹底忘掉了第一個傀儡「小禾」的存在了。

  那她辛辛苦苦大半年攢下的好感條,豈不是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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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09 PM

第六十七章 一口毒奶

  慘慘慘,慘絕人寰!

  高達30點的好感值一朝蒸發——不,不是蒸發,是比蒸發更慘的「看得見卻用不著」!

  蛇窩副本白打了,死也白死了……一切努力皆付諸東流水。

  簡禾明面上機械而僵硬地繼續拍哄著夜闌雨的肩膀,實則含著一口老血,淚灑心田。

  現在細細琢磨一下,她拿著的這個劇本,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一邊是【修煉鬼道孤苦伶仃苦大仇深小白花,遇到危險從來都站在最後被保護得好好的,怕黑時嬌喘連連嚶嚶嚶要抱抱,最後連失憶梗也不放過】。

  一邊是【武力值高力大無窮不死之身,遇到危險時挺身而出甘當肉盾,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錘肩捏腿鋪床洗衣一把罩,忠心耿耿全天候溫柔守護對方】。

  簡禾:「……」

  次奧,這絕對是把男女主角的人設和劇本給弄反了吧?!

  男主角的劇本不要給她,她一點也不想要啊!

  ↑這樣腹誹著的簡禾,並不知道,今日之吐槽竟成為了明日之毒奶,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反噬在了她的身上。可見「東西可以亂吃,可話絕對不能亂說」這句話,果然是千古的金科玉律。

  問出了夜闌雨已經忘掉她以後,簡禾的情緒掉落到了谷底,已經沒什麼心情說些俏皮話了。好在,夜闌雨要的不是她說話的聲音,而是一個不排斥的活物的陪伴。

  風聲呼嘯,閃電銀光,雷鳴貫天。

  彼此的身高差距不小,這兒的枕頭都是玉製的,睡起來冷冰冰、硬邦邦的,簡禾的肋骨被玉枕的邊緣頂得生疼,乾脆把它抽了出來,扔到了床下。末了,她整個人都往上躺了一些,側臥著,微微躬身,呈現於一種保護的、包攏的姿勢,左手墊在了自己臉下,右手則攬住了少年的後背。

  夜闌雨的額頭抵住了她的心口,彷彿想要鑽進她的身體裡。溫熱的氣息隔著一層衣服,暖融融地拂在了她的肌膚上。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長臂收緊,摟住了她的腰,讓彼此無縫貼合。

  簡禾暗忖:夜巨巨這心理創傷夠大的啊。不用審,一定是她缺席的幾年間發生的。

  「欲成大器,必先受虐」這破套路,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流行的。將來所有的所向披靡叱吒風雲,都是以孤苦伶仃的童年時期與坎坷悲慘的少年時期來交換。

  若非被鎖定成了反派,玄衣或許直至現在還是一個隱居在西朔山的魔族少年,即使不能馭獸萬千,也不必落得個家破人亡、孓然一身的下場。賀熠可以作為公孫氏的小公子衣食無憂地長大,不必孤苦伶仃流浪街頭,無人管教,致使不懂何為善惡。姬鉞白會是某個普通人家的閒散公子,不必被姬家的上任家主強行帶走,冠上「姬」姓,被捲入錯綜複雜的玄門世家之中。

  夜闌雨呢?別的不知道,可至少,在人生中無數個這樣的黑夜裡,他不必如履薄冰至此。

  不過話又說起來,作為一個見多了傀儡魍魎之物的仙門少年,當初到底是遇到了什麼,才會留下這麼嚴重的後遺症?

  暫時無解。

  巴特,誰讓命運選擇了這幾位騷年呢,這愛の鞭笞無可避免啊。

  簡禾微微一歎,心裡莫名地軟了軟,像搓小貓的後脖子一樣,揉了揉夜闌雨的後頸,道:「已經很晚了,早點睡吧。」

  夜闌雨不吭聲。

  在剛染上這個怪癖之前,他從來沒有與人同塌而眠的習慣。在幾年前,第一次發作時的情形,他什麼也不記得,只是在事後挨罰時聽說,自己活生生用牙齒把一個下人手臂上的一塊肉給撕了下來,咬得血肉模糊血流如注。

  這似乎是一個定理。每逢發作時,嗅到其餘人的氣味,都會讓他更加瘋狂。

  但是現在……

  夜闌雨嗅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馨香,體內那隻橫衝直撞的猛獸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偃旗息鼓,溫順地伏了下來。

  黑暗無助的環境裡,互相依偎的兩人——或許是錯覺。可他總覺得這個情景,曾經也發生過。

  這麼躺了半夜,夜闌雨呼吸均勻,一動不動。簡禾一個姿勢保持得太久,再加之腰被箍得太緊,有點不舒服,琢磨:「他已經睡著了吧?抱這麼緊怪膩味的。就趁現在挪開一點,順便把燈點上吧。」

  同時伸手,試圖掰開夜闌雨的手臂。殊不知其雙臂如精煉鋼鐵,怎麼掰也紋絲不動。

  簡禾:「……」

  帶著複雜的心情,她也只能隨之躺平,這麼將就一晚上了。

  翌日。

  在臨平滯留了幾日,眾人即將動身返回丹暄。為答謝他們,連府老爺遣人用馬車把他們送回去。可路才走了不到一半,他們就接到了信鴿送到的緊急信報。

  原來就在他們出發後的翌日,就是那麼巧,又有人送來了一封求助帖。稱在九州的蜀東一帶,近來發生了許多死人返生、於街頭遊蕩的怪事。寥寥幾句話,一聽就比連府的這個弱智副本的有挑戰性多了。

  話又說回來,夜闌雨在家中地位雖然有所提高,無奈,夜景平的親娘崔良還坐鎮在上頭——自從丈夫過世後,夜家的大部分事務,實情都是這位夫人在打點。

  所以,夜闌雨才會被打發去應付這些普通的小怪。像「死人返生」這樣聽起來就能拿很多經驗值的重點副本,絕對是輪不到他去的。

  所以,這次崔良親自點出了十名弟子前往。然而,很快,怪事就發生了——自進入蜀東地界以後,他們就失去了音訊,那十分規律的、固定七日一封的彙報信件也沒了。

  事有蹊蹺。可上一次出發的已是同輩之中最出類拔萃的弟子(當然,夜闌雨被自動屏蔽在選拔範圍以外),剩餘的五六人,均是些資質普通的歪瓜裂棗,不可單獨委以重任。最後敲定了兩名道行頗高的長輩,帶著這幾個小弟子一同前往蜀東。

  可怪事再度上演。這批人也失聯了。崔良終於坐不住了,從本家那邊派人前往蜀東,另一方面,因為從臨平去蜀東比較快,所以才會送信來,催促他們幾人改道去蜀東看看是怎麼回事。

  系統:「叮!主線劇情【黑夜中的太陽】中副本【陰陽顛倒】開啟。此乃夜闌雨線中的最後一個副本。通關難度:中級。後患:無窮。請宿主於十二天內抵達蜀東。」

  簡禾:「……」

  【陰陽顛倒】。

  這什麼奇葩的副本名?她發現系統給的任務的命名越來越文藝、越來越意識流了啊!還有,「後患:無窮」是什麼意思,這也能算是參考值嗎?!

  系統:「無可奉告。」

  簡禾抹了把臉。

  既然有了系統提示,就說明這是為夜闌雨而準備的升級任務了。

  那些NPC也是的,撇開金大腿去打怪,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嘛。

  系統:「崔良之所以那麼著急,是因為她親兒子夜景平就在第二批人之中。」

  簡禾奇道:「他不是被軟禁起來了嗎?怎麼這次副本也有他的份兒?」

  系統忽略了她的第一個問題,道:「這次有兩個厲害的人物跟著,夜景平被關了那麼久,又軟磨硬泡,崔良便同意了。」

  接到密信以後,眾人只好轉頭回到了臨平。蜀東位於丹暄地界的最偏地帶,離臨平頗遠,單程也要走個十天,而連府的車夫又是普通人,讓他駕車去既不合適,也相當於多帶一個累贅。故而,眾人便向連家借了幾駕馬車,自己驅車去了。

  疾行十天,眾人總算抵達了蜀東的邊緣。前方是一片大霧繚繞的叢林,穿過叢林,就是蜀東地界了。

  天色漸晚,露水深重。馬車行進到一半,他們就迷失了方向,四周景物的能見度不及兩米。乳白色的濃霧盈滿空氣,遮天蔽月,馬匹煩躁不安地原地踏蹄,鼻孔噴張,不住後退。仙寵亦都蔫蔫的,怎麼拍都不醒,難怪沒人送信回去了。

  「這馬怎麼回事?!走啊,往前走。」

  「我的仙寵也飛不動了,這霧會不會有毒啊。」

  「不可能吧。如果有毒,你我早已靈力滯澀了。」

  「我看我們別往前走了,乾脆就在這裡匯合了其他人再進蜀東吧。」

  「在這裡等?!別開玩笑了,我們都繞了好幾圈了吧。應該馬上退出去才對!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

  夜闌雨坐在馬車前頭,一條穿著黑靴的長腿晃悠悠地垂落,正以軟布擦拭著自己的軟劍,頭也不抬,漠然道:「連去路都找不到,你真以為能原路退回去?」

  聞言,幾個少女們沒吭聲。一個少年惱道:「夜闌雨你什麼意思,大家現在都被困在這裡了,你很高興是嗎?還幸災樂——」

  夜闌雨不理,收劍,淡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派傀儡探路。」

  「此話怎講?」

  夜闌雨道:「傀儡五感不若常人,不會被普通的障眼法迷惑。如果它們也找不到路,那就說明,我們並沒有遇上障眼法,而是誤入某個法陣中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的確比坐以待斃要好得多。不過,想到要派自己的傀儡離開,誰都在心裡直打退堂鼓——在這個關頭,傀儡是保護自己的最有力武器了,誰願意放它離開?

  只是,要他們跟著傀儡前行,也不現實。馬匹如今煩躁不安,都在原地繞圈,不肯往前走,這就意味著他們得靠兩條腿向前探路。萬一遇到了怪事,沒有馬匹是很麻煩的。再說,也沒人希望在這個時候落單。

  要是全部人一塊往前走,也不合適。畢竟,這就意味著他們要把馬車上放的行裝和武器拋在原地。回頭能不能找得回來,都要打個問號。

  眾人躊躇不決,最終決定要以抽籤的方式,選出一人帶著他的傀儡去探路,半個時辰都找不到出路的話,就沿著標記往回走。

  天將降副本於BOSS也。毫不意外地,抽到了籤的人是夜闌雨。

  夜闌雨把草梗扔掉,既不耍賴,也不廢話,從馬車上躍了下來。才剛遠離了原處不到十米,幾輛馬車就成了濃霧中的幾抹黯淡的影子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簡禾心裡也有點緊張,遂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夜闌雨的手。夜闌雨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許了。

  他沉靜而警惕地以劍撥開鋒利的枝葉,黑靴踩過地上的枝葉,綿綿無聲。忽然,他道:「我們有沒有走岔路?」

  傀儡的方向感是極好的,簡禾很肯定地說:「沒有,一直是直線。」

  忽然,她的靴子踢到了一塊軟綿綿的東西,連忙扯了扯夜闌雨的袖子。

  以劍光照亮它後,一陣惡寒的感覺從腳底直竄到了簡禾的頭頂。夜闌雨一怔,隨即道:「不是什麼,只是死人而已。」

  簡禾拂開了霧氣。

  一時之間,她竟找不到恰當的詞匯來形容躺在他們面前的這隻四不像。

  乍一看下去,這是個類人生物。

  它的身軀卻極為扭曲,有兩副上身、兩顆頭顱、四隻手臂,而腰部以下的位置卻不見蹤影。再看頭,這是一男一女。

  這詭異的組合,就像兩個人被攔腰斬成兩半,然後被人用針線把腰部縫合了起來。

  正所謂應了那幾個字——不男不女,不陰不陽。

  而且,這縫合還是反面縫合的,即二人的臉朝向不是同一側。但是,兩張臉均凝固在了一個極度驚訝和恐懼的表情裡。

  劍光下移,看清了他們身上破破爛爛的棗紅色衣裳,簡禾脫口道:「是夜家的修士。」

  勉強辨認一下,這兩人都有一定的年紀了。看來,崔良為第二披送人頭的弟子找來的兩個保鏢都已經掛了。

  忽然注意到他們的脖頸處有幾道黑色的長痕從衣服下漫出,簡禾皺眉,正準備蹲下來把他們的衣服拉開,看清楚一點。

  「等等,不要用手碰。」夜闌雨眼明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腕,同時以劍鋒貼著這四不像的脖頸,輕輕劃拉開了他們的衣服。

  衣裳之下,那淩亂的長痕如藤蔓盤樹一樣佈滿了他們的上身,皆發源於丹田的位置。仔細一看,其實並不是全然的黑色,而是淤紫色的——這是皮下出血的痕跡。

  看來是把修為也炸掉了。

  簡禾喃喃道:「這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四字一出,夜闌雨一頓,眼底暗光一現,深深地看了簡禾一眼。

  簡禾呼吸一窒,猛然發現自己剛才說了句不太像傀儡會說的話。可既然夜闌雨沒有發難,她就假裝沒事發生過,望天,佯裝沒有露出馬腳。

  夜闌雨沒有與她糾纏,撫過了旁邊的樹皮,道:「有打鬥過的痕跡。」

  「在這裡打麼?」簡禾靈光一現,道:「你說,會不會是他們一夥人遇到了危險,然後,這兩人就被留下來斷後了,其餘人趁機跑了。所以這裡也只剩下他們了。」

  夜闌雨點頭,沉聲道:「真氣妄動,靈力逆行,走火入魔。」

  就在這時,一道黯淡的燈光在前方晃了晃。

  兩人同時一愣。那燈火卻似有靈性似的,倏地往遠處跑去了。夜闌雨當機立斷,道:「追!」

  簡禾立即扯住了他的手,兩人直奔了數百米。影影綽綽間,看到了連片屋宇的房頂——那是蜀東的建築。

  簡禾鬆了口氣,道:「我們找到路了!」

  這時,四周的霧色忽然加深,似乎混入了一些奇怪的瘴氣。

  簡禾:「……」

  夜闌雨面色一變,簡禾反應過來,想要反手掩住他的鼻子,可這道瘴氣升起得太快了,根本躲避不及,兩人一前一後地軟倒在了地上。

  再醒來時,簡禾感覺到了有人倚在了自己的胸前,很沉很重,連呼吸時胸口起伏都不太順暢了。

  慢著,呼吸?

  傀儡會呼吸的嗎?

  一簇閃光於腦海中蹦現,簡禾悚然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所簡陋的木屋,天花板佈滿了黴點。

  這是一間四面漏風的柴房。她頭後面就枕著一捆細柴。動了動腳趾,感覺到自己腰以下的部分還接在了身上,她才鬆了口氣,揮去了些許驚悚感。

  視線下落,一名少女伏在了她的心口,手緊緊地拽住了她棗紅色的衣襟,蹙著眉,一副極不舒服的模樣。

  簡禾:「!!!」

  這個壓著自己的人……不正是她直至剛才還在使用的那具傀儡身體嗎?!

  雖然,這具殼子並非她的原裝身體。但畢竟也朝夕相對了那麼長時間,突然從第三者的角度去看,實在是詭異得讓她渾身發毛。

  她暈倒以後就從那具軀殼裡出來了?

  那她現在附在了誰的身體上?

  這時,伏在她心口的少女猛然咳了幾聲,悠悠睜眼,看向了簡禾。

  雙方大眼瞪小眼。在一瞬的震驚之後,對方的表情瞬間變得鐵青而僵硬。

  從對方眼睛的倒影中,簡禾看見了她現在所附身的軀殼那張俊美而陰鬱的臉。

  簡禾:「……」

  OK,她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簡禾往後栽倒,腦袋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艸艸艸艸艸,她跟夜闌雨互換身體了!

  原來副本名稱的【陰陽顛倒】是這麼個意思嗎?!

  敢不敢不要那麼實誠?她那句「男女劇本給反了」只是隨口的一句吐槽,不是真的想要換個身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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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18 PM

第六十八章 認主的劍

  夜闌雨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的,似是用了最大的定力,接受了這個匪夷所思的事實。這接受能力之強,讓簡禾發自內心地佩服到五體投地。

  同時,亦有一陣不安急速於簡禾心頭竄過。

  眾所周知,傀儡是只聽主人操控的一具空洞的殺器。在玄乎又玄的陰陽顛倒以後,夜闌雨的身體,絕無可能有一個魂魄注入。呼吸脈搏全停止、跟死了沒兩樣地癱在地上——這才是正常的情況。

  現在這種情況,只能說明——在原本的傀儡身體裡,就住有一個有自主意識的魂魄,所以才能接管他的身體。

  換言之,「主人與忠犬」的戲碼還沒上演幾天,簡禾就已經被劇本毫不留情地扒掉了偽裝的外衣。

  簡禾:「……」

  她都能發現的事兒,想必夜闌雨也一定有所察覺了……蛋疼,真的蛋疼。

  簡禾悄悄直起脖子,不期然與對上了一雙彷彿要吃人一樣的眼睛。

  簡禾:「……」

  她嘩地一下透心涼,嘴上道:「聽我解釋!」身體卻很自然地閉眼握拳,宛若落入敵手以後,即將慷慨就義的戰士。

  夜闌雨:「……」

  眼睜睜地看著跟了自己十多年的那張臉,做出了一個既慫又娘的表情,他心底徜徉的那絲不悅,瞬間就被一陣的難以描述的酸爽之意沖淡了。

  事實上,他早就覺得這個傀儡有點過於「聰明」了。

  傀儡可以讀懂主人的心,智慧也與主人掛鉤。但她不一樣,她不是一味只懂得依附主人,而是一種明察秋毫、遊刃有餘的聰明。

  不過,鑒於她未曾逾越雷池半步,一直聽他發號施令,從未有半點違抗。再者,他也是生平首次嘗試用惡符來決鬥出傀儡之中的王。或許,能壓制其餘傀儡的凶性的王,性情也會有特別之處。

  ……自然,時至今日,在發現她「有魂可換」、且她對此毫不驚訝以後,這一切的猜測與美化就都轟然坍塌,再也站不住腳了。

  如今只有一個解釋——她是一縷遊蕩的精魄,不知因何緣故附在了這具身體上。然後佯裝服從,欺瞞至今。

  夜闌雨的表情變幻莫測。

  見他久久沒有動作,簡禾悄悄拉開一條眼縫,輕吸一口氣,甩出了百試百靈的解釋,道:「看來你也發現了,沒錯,我是一縷遊蕩的精魄。一開始,我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來到你身邊。後來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了,可是你第一次見面就扭斷了我的脖子,我有點怕你,就不敢對你說實情。」

  果然是這樣,她自己全部招出來了。

  發現她有自己的心智,夜闌雨的第一反應竟是驚喜。

  可很快,聯想到她後來對自己的那些好和服從,她在他面前插科打諢;在無光的夜裡不顧一切地緊緊地擁抱他……這一切,都不過是出於對他的畏懼,而不是發自真心的,夜闌雨就莫名一陣不爽。

  系統:「『夜闌雨』心情—500點,解鎖狀態【陰雲密布】,任務難度up。」

  簡禾:「???」

  什麼情況!又有哪裡逆了夜㚐㚐的爽點了?

  「睜開眼睛。」夜闌雨哼了一聲,道:「現在我的身體在你手上,你以為我能拿你怎麼樣。」

  其實,就算沒有互換身體,他好像也不打算拿她怎麼樣。精魄的力量很弱,附不附身不是她能控制的。遇上了極陰極邪的傀儡,像磁鐵一樣被吸進去,也不是奇怪的事。

  不過就是氣悶罷了。

  ——如果你討好我,全是出於畏懼。那麼,當你有機會離開這具囿著你的軀殼,一定會毫不猶豫就離開吧。

  簡禾不知他隱下了那麼多的小九九沒說,琢磨了一下他說出口的後半句話,一片愁雲慘淡。

  唉,那話翻譯一下,不就是——「換回來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麼?愁啊!

  不過,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她鳩占鵲巢了夜㚐㚐的殼子,起了一點拖延時間的作用。就希望他秋後算帳的時候能手下留情一點了……

  私人恩怨暫時先放一邊,現在,他們到底去了哪裡、外面是什麼情況都是謎。簡禾唯一比夜闌雨瞭解多的一點,也就是「他們在打副本」而已。

  既然已被挑明了不是傀儡,簡禾也無須佯裝愚鈍了,一個打滾起身,分析道:「我沒看錯的話,這兒是個柴房。不僅有砍好捆好的柴枝,有點燃的蠟燭,角落那裡還有掃帚。這裡一定有活人常住,而我們多半是被對方拖到這裡的。對方沒有乘著我們暈倒時綁住我們,應該沒有惡意吧?」

  「沒有惡意?」夜闌雨一針見血道:「那你如何能知道我們變成這副模樣,不是對方所為?」

  「也對。唉,這個應該怎麼換回來啊。」簡禾愁眉苦臉,垂眸道:「我寧可自己當傀儡,自己受傷,也總比看著你陷入危險好。」

  她這話的本意其實是——反正自己當肉盾也習慣了,夜闌雨的軀殼可金貴多了。要是他斷胳膊斷腿了,她占著他的身體卻不懂得修理,還可就麻煩了。

  殊不知,這話傳到了夜闌雨耳中,就成了另一番意思了。

  她說,寧願用自己受傷也想護他周全。

  現在,兩人不僅身體互換,連強弱也掉了個轉兒。她不僅不需要聽令於他,還反過來擁有了掌控他的權力,沒必要說些違心話來討好他。

  從來沒有人說過這樣的話,一個比自己弱小的人聲稱要保護自己……這種感覺,既新奇又讓人心臟微酥。莫名地,夜闌雨心口的那股煩躁之意就舒散了不少。

  系統:「夜闌雨心情+1000,爽度+1000,解鎖狀態【事半功倍】。任務難度恢復最初設定。」

  簡禾:「……」

  任務難度說變就變,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系統。爽度說加就加,看來她無意中拍對了馬屁。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默默無言之時,一牆之隔的柴扉之外,忽然傳來了幾聲不甚明顯的「咚咚」敲門聲。

  青霧之中,孩童嘻嘻哈哈的清脆打鬧聲忽近忽遠,讓人一陣毛骨悚然。

  「嘻嘻嘻……」

  「嘻嘻……」

  夜闌雨不為所動,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他站起身來,卻不慎踩到了所著的裙裳,一個趔趄。裙擺也傳來了「刺啦——」一聲的撕裂聲。

  簡禾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身。

  「……」夜闌雨盯著她,陰沉道:「你笑什麼?」

  哎呀,惱羞成怒了——簡禾暗中捧腹,面上則肅然道:「胡說八道,我哪有笑。是你聽錯了。」

  夜闌雨黑著臉,抬腳踹開了柴門。那扇薄薄的門扉本就搖搖欲墜,這一踹,就幾乎要散架了。

  外面的景色闖入眼簾,沒有玩鬧的鬼童,沒有可怖的喪屍,也沒有遍地的四不像屍首。甚至於門一開,那些嘻嘻的笑聲就消失了。

  身後狹小的柴房裡只點了一盞油燈,火光微弱地跳動著。它一直誤導了兩人對時間的認知。此時柴門一開,二人才發現外面竟是個白天。

  天空如同蒙了一層灰霾暗沉的紗幕,連片的屋宇白牆發綠,大街空曠,濃霧四起,一個行人也沒有——不,應該說是一個活物也不見。

  好似整片空間都沉進了一個古老的水塘中,靜謐得過分,反而越發顯得詭異。

  在轉換身體以後,簡禾的身高瞬間就拔高了,視野開闊多了。相對來說……夜闌雨也突然矮了一截,他心裡會怎麼想呢?

  「好一座死氣沉沉的空城。」簡禾搓了搓手臂,奇道:「這裡就是蜀東?怎麼這麼破,感覺很多屋子都年久失修了。」

  「八九不離十了。」夜闌雨若有所思道:「不過,蜀東從前不是這樣的。」

  在幾年前,他曾經來過蜀東一趟。此地素有「小駱溪」之稱,名氣雖然比不過正主,可也是以擅於鍛造武器而出名的。武器莊的刀劍鼎爐濺出的火花,每每映得黃昏亮如白晝,哪裡是現在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

  街兩旁的店鋪均是大門緊閉,人煙寥落。忽然,從一側的門後傳出了「咚」的一聲,裡面有人!

  簡禾精神一振,上前敲門,一邊道:「請問有人在嗎?」

  拍了半天,沒人開門。可那種沉悶的「咚」、「咚」聲仍然不絕於耳,門板也在震動,且越來越急切。

  夜闌雨攔住了簡禾還欲再敲的手,道:「先等一下,有古怪。」

  簡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注意到門內的「咚咚」撞擊聲,是從只有半個成人高的地方傳出來的。

  簡禾狐疑道:「門內的是小孩子?不對,這高度也搆得上門鎖了吧。難不成它開不了門?」

  夜闌雨卻搖頭,自己抬手拍了拍門扉,回頭問道:「發現有什麼不同了嗎?」

  簡禾點頭,把自己的手也放到他的旁邊。

  夜闌雨一怔,不知道她為何做這舉動。

  烏黑油亮的門板上,兩人的手均是一樣的五指纖長、膚色蒼白,不過,從指節與骨架的大小不同,就能看出男女之別。

  簡禾用小尾指輕輕地探了過去,勾住了他的小指,得意道:「不同就是,我的手比你的大嘛。不過歸根結底,其實還是你的比我大。」

  「……」夜闌雨忍無可忍道:「我說的是敲門的聲音。」

  簡禾道:「我知道啊。開個玩笑嘛,咱們都已經那麼慘了,你還一天到晚板著臉,不累嗎?笑笑多輕鬆,哈哈哈哈哈哈。」

  夜闌雨:「……」

  他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簡禾這才止住笑意,道:「好啦,回歸主題。我聽出來了,裡面的聲音,不像是用手拍門,倒像是有顆頭撞門。」

  明明看不見門板後的景象。但她還是不受控制地想像出了這樣的畫面——一個小孩兒聽見了她的拍門聲,被吸引了,木僵木僵地走上前來。卻不曉得——或者說,肌肉僵硬,無法抬手開門。很快,頭就撞到了門板。

  就這樣不斷地重複「被撞退了小半步——繼續往前——被撞退了小半步」這個過程。久撞不出,「咚」、「咚」的聲音就越發急躁了。

  「要麼,就是既殘又啞的侏儒或孩童,要麼,就是喪屍。」夜闌雨道:「退後,這門要擋不住了。」

  話音剛落,簡禾就聽到了四面八方都傳來了「咚咚」的撞門聲。這條長街兩旁藏著的東西,似乎都被喚醒了。

  他們被包圍了!

  簡禾與夜闌雨背靠背站著,一邊警惕四周,手指觸到了藏於袖中的劍——霜梧。

  夜闌雨不擅近身戰,所以,這把劍的存在感向來不高。上輩子,簡禾也沒見過它出場過幾次。

  霜梧不用的時候,總是像條蛇一樣藏在腰帶之下,所以是沒有劍鞘的。這一出劍,簡禾卻發現劍身黯淡無光——這把劍不聽她的指令。

  簡禾乖乖地把它遞給了夜闌雨。一落到了夜闌雨手中,它通體便開始亮起了淡淡的劍芒。殊不知,夜闌雨卻冷不丁地執過了她的手,劍光一劃,一滴血已從簡禾手指落到了霜梧劍鋒上。

  簡禾呆住了。

  夜闌雨讓霜梧認她為主了。

  無主的劍當然可以隨便認,但如果原本想讓一把有主的劍認主,要麼就殺了主人,要麼,就要讓主人主動放棄,或者釋出一部分的權力。

  夜闌雨把劍拋回她手中,道:「拿著。」

  簡禾下意識地接住了它,低頭一看,劍身的寒芒果然沒有暗下去。她遲疑道:「可我現在用的是你的身體,這樣也能認?」

  夜闌雨哼道:「霜梧有靈,不認身體。但我還是它的第一主人。」

  簡禾收劍,懂了:「意思就是,無論我去到什麼身體裡,它也能認出我了?」

  話剛說完,他們面前的門終於轟然碎裂,木屑橫飛,數片直插入牆!

  黝黑的門洞中,一隻矮小的東西從中顫巍巍地爬了出來。它身著布衣,腰間掛著工具袋,一看就是武器莊裡的一個普通工人。皮膚發皺變灰,肌肉脫水萎縮,顱頂毛髮稀疏,面上佈滿皺紋,雙眼渾濁呆滯,且沒有反光。耳、鼻都有疽蟲在鑽動。

  這是一具喪屍,死的時候,起碼也有五六十歲了。

  喪屍的肌肉僵直,無法抬手開門,難怪只能撞門出來。

  簡禾乾笑道:「誰家小孩長這樣啊,肯定嚇死人。」

  夜闌雨:「……」

  「看見」了他們,或者說——是感覺到了活人身上的陽氣,它遲鈍地張開了嘴,口中滿是黃牙,且牙縫間竟也有疽蟲!

  要是被抓到,可能會被連皮帶骨地吃掉。可喪屍的移動速度較慢,現在與它還有一段距離,不用急著跑。

  簡禾訝然道:「這麼說,這整條街的商鋪裡都關著喪屍了?難不成蜀東沒有活人了?」

  「喪屍不會把我們搬進柴房裡。」夜闌雨道:「況且,門是從裡面鎖上的。喪屍如何能自己鎖門?」

  「那麼說,這人是在家裡死了,再化喪屍的……這還挺少見的。」簡禾視線往下一掃,訝然道:「夜闌雨,你看,它的兩條腿好像是壞的。」

  這喪屍的膝骨以下,竟是兩條慘白的骨頭,血肉全無。正因如此,它才只能以膝著地,所以才會憑空地矮了一大截!

  「若是死後化為喪屍,只會全身乾癟,不會只爛一半。」夜闌雨沉吟半晌,道:「這兩條腿,必然是在它生前就變成這樣的。」

  簡禾道:「不是吧,沒死的時候,就活生生地看著自己兩條腿的肉消失?這比一刀了結,不,是淩遲還慘。我死過,我最清楚不過了。」

  聽她這麼說,夜闌雨心中湧現出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喪屍爬向了他們,可還未接近,就被劍風掃成了碎末。頭顱滾到了他們跟前,他們這才看到,它的脖子前有一道致命的刀傷。

  不知道蜀東現在有沒有活人,如果放它亂走,可能會害了百姓。

  喪屍死了,滿大街的拍門聲卻不絕於耳,且有齊齊破門而出的趨勢。

  夜闌雨當機立斷,道:「離開這裡。」

  必然是有活人來到此處,才會刺激了它們。自己又不是來殺喪屍的,在弄清楚情況之前,沒必要在此處大動干戈。

  簡禾立刻拉著他跑,可憐夜闌雨一輩子沒穿過姑娘的衣裙,走起來束手束腳。簡禾乾脆一把抄起他的膝彎,把人抱起身,飛快地朝著來路跑回去。

  視線陡然換了個轉,夜闌雨懵了兩秒,怒道:「你……!」

  「呼,呼……」簡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要趁機道:「我怎麼了我?反正你現在是被你自己抱著,一點都……不虧。」

  跑出了路口,離開了那條長街,「咚咚」聲遠去了。可面前有兩條岔路,不知道該往哪邊走才安全。

  就在這時,前方又有一道磷火一般的青綠色幽光閃了閃。

  正是那道把他們引入蜀東的邊界的光。同時,模模糊糊地,霧中映出了一個瘦小的身影,看樣子,是個人。

  簡禾下意識地抱緊了夜闌雨,他接過了霜梧,劍氣揮散了濃霧,也暴露出了前方之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年僅十二三歲的小少年,舉著一根木柴,柴頭的火光微微發綠,不像是普通的火焰,難怪能在奔跑中也不熄滅。他腰間掛著一把短劍,此時正惴惴不安、膽戰心驚地望著他們。

  所幸,是個活人。

  來蜀東後見到的第一個活人。

  但卻未必能相信。

  夜闌雨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看得這少年如墜冰窟。他抖了一下,一緊張便忍不住口吃,交代道:「我我我,我沒有惡意!我看到你們進、進了死人街,想攔住來著……」

  夜闌雨若有所思道:「死人街?」

  少年點頭,道:「蜀、蜀東現在都是這種活活……活死人。這裡也不、不安全,這位高人,還有您您您的夫人,我們換、換個地方說話吧。」

  簡禾:「……」

  夜闌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24 PM

第六十九章 這是我夫人

  無言之中,簡禾檢討了一下他們的姿勢——說白了,她就是在公主抱夜闌雨,這動作又曖昧又顯得親密無間,再加之二人年齡相仿、相貌出色,一個美一個俊,確實像一對般配又恩愛的年少夫妻。

  只不過,就是內芯該換換。

  簡禾都已經可以腦補出這位結結巴巴的NPC少年是怎麼看待他們的了——

  「嗚嗚,好多喪屍。相公,人家怕怕……」

  「不用怕,夫人,我這就抱著你跑!」

  「嚶嚶,抱緊我!」

  「沒問題吼!」

  ……

  簡禾:「……」

  啊哈哈哈,真是又雷又好笑啊!

  夜闌雨似有所覺,望著她,皺眉道:「你在想什麼不該想的?」

  大大,您會讀心術的嗎?簡禾如此腹誹了一句,抵死不認道:「嘿,你怎麼知道我想的是不該想的?」

  夜闌雨定定地看著她,道:「笑得很猥瑣。」

  「……」豈有此理!居然說她猥瑣!不過,她頂著夜闌雨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居然還笑出猥瑣的感覺……她到底是笑成什麼模樣了?

  簡禾悻悻然停下了腦補,道:「好吧,其實我是在想,咱們接下來怎麼辦,要不就按他說法,演一對夫妻好了。」

  夜闌雨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道:「你演夫人的話,或許可以考慮。」

  簡禾嘖嘖稱奇:「你確定?真的要我用你的身體演夫人?不要這樣作踐你自己的形象啊。」

  夜闌雨:「……」

  這下輪到他沒話說了。

  記得從前,她只會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佯裝懵懂無知,裝得還挺有那麼一回事。可自從秘密暴露以後,她仗著自己在使用他的身體,終於開始肆無忌憚地露出了……本性。

  擾得他的情緒上下波動,攪亂他的心神,他卻根本拿她沒轍,奈她不何……這滋味,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人——這輩子一個也沒有。

  簡禾彎膝蹲下,把夜闌雨放了下地,又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彎,以防二人走散。

  雖然還不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結巴少年可信不可信,但是,他們漫無目的地在此繞了那麼久,終於遇上了一個突破口。不論對方是友是敵,都不該放過,否則事態將永無進展。

  結巴少年自稱十三歲,姓王,單名一個「存」字。又是一個一抓一大把、不走心程度好比系統在線隨機生成的名字。就是他把兩人背到柴房裡的。

  他所說的「適合談話的安全之地」,竟是一個聚集了蜀東現存的所有活人的地方。因為負責帶路,他一直走在了簡禾兩人前方的幾米處,沒有靠得很近。

  簡禾一直以霜梧的劍氣揮散青霧,否則,一頭紮進霧氣裡,跟蒙了眼睛差不多。

  王存腰間的劍非常平凡,亦無靈氣灌入,根本沒有驅散霧氣的作用。可他卻似乎很熟悉這一帶的路況,什麼時候該轉彎、什麼時候走到了盡頭,都了如指掌。他帶走的路,兩旁的門戶依舊是緊閉的,卻再也沒有傳來了那種「咚咚」的撞門聲了。

  王存不緊張時,也就不結巴了,解釋道:「這裡面都是空宅,沒有那些活死人了。不會有人襲擊我們的。」

  說是活死人,其實都是喪屍。簡禾與夜闌雨都默契地沒有去糾正他的說法。

  原本,簡禾還警惕著這NPC會不會把他們帶到一個更危險的地方去,可走了快二十分鐘,都沒什麼事,也就暗暗鬆了口氣。

  這時,夜闌雨忽然道:「你為何不用看路?」

  王存苦笑道:「夫人,現在蜀東能像我一樣在外面走動的人……已經不多了。這條路,短短半個月,我起碼走了幾十遍了,就算蒙住眼睛也會走。」

  「……」夜闌雨道:「『像你一樣的人不多』,這是何意?」

  簡禾沒說話。畢竟是夜闌雨的主場,這種時候交給他來交涉,能問出比較多的信息。

  「唉,一言難盡。說實話,我很久沒見過有外面的人出現在蜀東了。但是,因為未與兩位交談過,所以,才會先把你們送到安全的柴房裡,等兩位醒來再說,沒想到一轉頭的功夫,兩位就跑到死人村去了。」王存捂了捂自己的腹部,望見前方,忽地精神一振,道:「我們到了。」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足有五六米高的巨大洞穴入口。

  亂石嶙峋,山體高大。入口處修築了一個石門,門框已經壘砌好了,上鑄一隻氣勢磅礡的神獸石像。本應配上一扇威武的大門,可視線下落,卻只能看到一扇搖搖欲墜的木門。路旁,堆砌了一些巨大的石塊,看著像是施工了一半的工場。

  王存的話也證實了他們的想法:「這是蜀東一個煉製武器的工場。那時候,街上到處都是活死人……我們就把沒受傷的人都帶到這裡藏著了。至少裡面安全。」

  看到了門上貼著兩道符,夜闌雨單刀直入,問道:「你們裡面有修士?」

  「修士?有啊,他給門上貼了道符,真的沒有活死人闖進來過。但也僅限於此了,大家還是一個接一個地……」王存沒說下去。

  木門半掩,後方怯怯地探出了一個兩三歲的小姑娘的腦袋。王存一怔,立即制止了她道:「你怎麼出來了!」

  門口的通道雖然是朝下的,可還挺寬敞,不必擔心在遇到機關時沒有空間防備。不過,遇到了黑黝黝的環境,夜闌雨就本能地心生排斥。

  簡禾捏了捏他手心,小聲道:「你要是不想進,我們就不進。」

  夜闌雨搖頭道:「沒事,有光即可。」

  門後的小姑娘還流著口水,懵懂地望著來人。王存將那不會熄滅的燭臺放到了一邊,一把將她抱起來,才道:「這是我妹妹,平時我出去的時候,就讓人幫我看著……李叔怎麼不看好你?」

  一邊叨叨,王存一邊領著簡禾兩人進去,並謹慎地關好了門。

  外界的光轉瞬即被隔絕了。不過,外面的天那麼灰暗,就算開著門也不會明亮多少。微風自前方輕拂而來,這工場一定有通風的口。

  往前走了十多米,拐過彎後,一片凹在地下十多米處、廣闊的建築群映入了兩人的眼中。

  通過一道長長的樓梯可以下到地面。洞中懸滿了火把,十分明亮,人站在這裡,完全沒有憋悶之感,不知道這通風系統是怎麼做到的。

  不過,再怎麼明亮,地底下的溫度還是比外面要陰冷許多。

  這裡的確是個煉劍的工場,不過現在已經被挪作了避難場所。本來修築給工人用的休息區,還有庫房,現在都鋪滿了床褥被鋪。而就在洞穴的其中一角,堆放了大批落了灰的打鐵工具。而空蕩蕩的洗劍池中,則支起了幾根竹竿,晾滿了人們的衣服,看起來,倖存的人已經在這躲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據王存所說,現在管理這裡的人,是這座煉劍場原先的主人,那位修士也是他的朋友。

  陰暗的底下突然迎來了兩個謫仙般的人,少年自是風姿無雙,而那少女的形貌,雖不及少年出色,但步伐極大,看人時眼含煞氣,反倒叫人不敢直視。

  便是這樣,穿過街道時,無數探究的目光從兩旁的房屋中悄然射出,或好奇、或恐懼,緊隨著二人的背影。

  主事人、即工場的老闆,以及那名唯一的修士,就住在了東南角的一所低矮的小木屋中。

  王存輕扣柴扉,隨即撩開了簾子。瞬間,就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從中飄了出來,混雜了潮濕、腐肉、藥草、柴火等各種雜七雜八的氣味。

  木屋中點了一盞油燈,一張單人床上躺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白髮老翁。其面泛潮紅,雙顴如覆紅妝,說著胡話。那陣難聞的氣味就是被子底下飄出來的。

  房中的另一人,則是名富態的中年男子。簡禾三人進來時,他正守著一碗藥在發呆。狹小的屋子驟然迎來了兩個如有天人之姿的男女,這男人直接看呆了。

  直至王存說出了前因,這男人才如夢初醒,激動地站起身來,搓手道:「鄙人姓袁,大家都叫我袁叔。不知這位高人,還有您的夫人怎麼稱呼……」

  「我姓葉,葉子的葉。」簡禾看了夜闌雨一眼,惡劣道:「這位是我的夫人。」

  夜闌雨:「……」

  袁叔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葉高人和葉夫人!」

  簡禾笑容滿面地應了句:「嗯。」

  夜闌雨:「…………」

  夜闌雨似乎已經不想再聽他吐出那兩個字了,沉聲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袁叔道:「唉,說來話長。您看看就知道了。」

  簡禾與夜闌雨對視一眼,上手掀開了那張蓋在修士身上的被子。瞬間,難聞的氣味更增數倍。

  而入目的景象,也讓他們的心跳驟然停滯——被褥之下,這修士基本不著寸縷,只穿了褻褲擋住了重點部位。若從身體正面劃下一條中軸線,那麼,此人的左半邊身體還是完好無缺的,可右半邊的身子卻正在潰爛!

  腳掌、小腿、膝蓋,均是腐爛見骨,敷了厚厚的藥,也無濟於事。而右手手肘以下已被刀劍切除,像是進行過截肢手術。但還是阻擋不了那腐爛的詛咒往上蔓延。

  袁叔也拉起了褲腿,只見其一條腿的皮膚已經開始發黑,只是還未到潰爛的地步。

  「這是怎麼回事?」

  「早在三個月前,我們發現城民在荒郊的十多個墳地被人挖開了,裡面的屍首不翼而飛。初初,還以為是出現了盜墓賊,只是,蜀東下葬人時,不會在棺木中放太多陪葬品。我們就想,這盜墓賊怎麼會挑我們的墓地下手呢……可很快,有天夜裡,我們發現了這幾具不翼而飛的屍首……全部都回來了。」袁叔的聲音中帶了幾分恐懼:「還穿著下葬時的衣服,見人就咬,連親人也不認得了。」

  簡禾心道:「喪屍喪屍,能認得人的就不叫喪屍了。」

  袁叔道:「後來,這樣的活死人越來越多,還不分晝夜地出現,被咬傷的城民的傷口也總是不好,無論敷多少名貴的膏藥,或是喝多少藥湯,都阻止不了傷口潰爛擴大。慢慢地,人就只能在活生生的情況下變成了一具白骨。」

  簡禾頭皮發麻。

  清醒地看著自己慢慢死去……這種死法,還真是讓人不寒而慄。

  夜闌雨忽然道:「你們也被那些喪……活死人咬傷了?」

  「沒有!但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袁叔恨道:「我們還以為那些活死人身上有疫病。誰知道,很快地,這種身體潰爛的症狀就蔓延到了其餘沒被咬傷過的人身上。某天起來,看到身上的某塊皮膚變黑了。再過半月,這一塊皮膚就會潰爛,然後重演化成白骨的經歷。就算剁掉了手腳、挖去那一塊肉也阻止不了!很多人都是從單側的下肢開始潰爛的,越是活動,潰爛的速度就越快。」

  簡禾追問道:「那麼,那條死人街是怎麼回事?」

  王存道:「這裡,很多人都見過親人的死狀,身體開始潰爛後,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藥石無效,寧可回家裡,守著親人的屍骸死去。」

  所以,那一整條街的門才會是從內部鎖上的。而那具喪屍的頸前有刀痕,必定是他在絕望中自盡留下的痕跡。

  只可惜,人都死了,還是免不了變成喪屍的結局。

  「現在,這地底下的人幾乎都已開始潰爛,開始變成不陰不陽、半死不活的怪物。大家都不敢亂走動,就怕死得快。只有一些年輕人還沒有出事。」袁叔歉疚地抱住了頭,道:「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讓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代替我們出去……去看蜀東外面的屏障消失了沒有!」

  夜闌雨一愣,道:「屏障是何意?」

  「二位難道沒有被屏障攔住嗎?」袁叔與王存均面露驚訝。

  「如果你說是一道濃霧,我們遇上了。但並沒有被圍牆攔著。」

  「就是那道濃霧!凡是想出去的人,都只能一直在原地繞路,根本摸不到外面的天。」王存恐懼道:「我們這裡,本有四五個修士,其中三人曾合力想要衝出此處。可最後都沒有奏效。我在林中找到了其中一男一女的屍首,他們腰身之下的部分都消失了,完全長在了一起……簡直就像一個不陰不陽的……怪物!還有一人不知所蹤……」

  簡禾一凜。

  這死狀,不就跟他們剛來的那天,在林中見過的夜家修士的死狀一樣麼?

  還有一個人沒找到屍體,看來,他還是僥倖逃離了這裡,才會把求助信送到了夜家手上——不過,相比起這裡出事的時間,還是晚了足足幾個月。

  凡是進入了蜀東之人,又或是意圖衝出包圍的人,幾乎都落得了一個不死不活、不陰不陽的下場……

  慢著,死人返生,活人半死。

  簡禾一個激靈。這不就對上了副本名上的【陰陽顛倒】麼?!

  甚至於,她與夜闌雨在某種程度上,也契合了【陰陽顛倒】這四個字,不過,採取的是一種比較溫和美觀的方式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32 PM

第七十章 懼內的高人

  跟那些半個身子都化成白骨了、卻還有自主意識的城民相比,或是與那幾個被攔腰斬斷的修士相比,她與夜闌雨能有這個待遇,不用說,定然是㚐㚐的光環在發揮作用,所以劇本才手下留情了。

  簡禾:「……」

  夜闌雨的大腿,一定要抱緊。√

  話又說回來,蜀東這兒的情況聽起來就是疑點重重,既有喪屍這類邪物,又有活人腐爛的奇聞,城外還有一道能置人於死地的濃霧屏障……重點多得讓人眼花寥落,不知從何拾起。

  但是,也並不是無解的難題。

  喪屍雖屬魍魎的一種,卻是殺傷力偏低的一個分支。一般會化作喪屍的,都是些曝屍荒野的屍體,正因它們最易招邪上身。

  但是,聽袁叔所說,在蜀東滿大街作亂的,都是些被安葬在墓中的屍體。這類人有棺材躺,有貢品收,魂靈已算是得到了安養,應該是很安分守己的大兄弟。能把方圓數里的喪屍催化得不得安生、變作喪屍出來遊街的,必定是比普通級還要厲害幾倍的邪祟。

  或許是無意影響,或許是有意操控,但對方是邪怨深重的邪祟之物——這點絕對沒跑了。

  追本溯源,既然這一切的怪像,都是從這批喪屍大兄弟上街的那天開始的。那麼,弄清楚在墓地被破壞之前,蜀東這一帶有沒有發生過什麼怪事、有沒有厲害的邪祟出現過,或許就可以找到頭緒了。

  訴苦到最後,袁叔不忘祭出了NPC最讓人耳熟能詳的一句臺詞,動情道:「兩位高人,求你們救救我們蜀東吧!」

  王存在一旁不住點頭。

  就在這時,那躺在床上的修士忽然呻|吟了一聲,悠悠轉醒了,只是視線卻很呆滯,似乎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簡禾覺得,換位思考一下,她寧可一直昏著,也不想醒來看到自己的身體潰爛成這樣。畢竟,病痛可以殺死人的欲望,而絕望,卻能將一個人徹底打入地獄。

  聽到這呻吟聲,袁叔與王存一個取藥,一個則小心翼翼地替那修士蓋上被子,都暫時轉過了身去。

  趁這機會,簡禾悄聲搔了夜闌雨的手心一下,對他做口型,無聲道:「問一問。」

  顯然已經get到了她的意思,但夜闌雨卻恍若無聞地撇過了頭。在袁叔與王存兩人轉過頭來時,他面無表情地道:「我們也暫時沒有頭緒。」

  簡禾一愣。雖然疑惑,可她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嘀咕——解決了副本就能離開了,夜闌雨為什麼不乘勝追擊?難道他有別的打算麼?

  袁叔與王存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可失望歸失望,袁叔依舊保持了風度,道:「是我強人所難了。不管如何,兩位既然誤入了蜀東,也算是與我們同患難的一份子了。若不嫌棄,就在這裡住下來吧。雖然條件不好,但起碼能保證安全,或許……還能等到重見天明的那日。」

  夜闌雨客氣道:「那就叨擾了。」

  這地底下雖小,但在挪開障礙物後,空宅還挺多的。基本上人人都可居於房內。不過,凡是身體開始潰爛的病患,則都會集中到一座通鋪的大房子裡,由懂得醫術的城民來輪流換藥照顧——雖然知道這根本沒有意義,但總比把人聚在一起等死要好得多了。

  「看到兩位高人我就想起來,其實我以前也想修道,不過靈根太差了,修不了。」王存一邊帶路,一邊拍了拍自己腰上的破劍,道:「雖然沒有靈力揮動它,不過趕走一兩具喪屍還是可以的。」

  夜闌雨神情淡漠,不予置評。簡禾「哦」了一聲,又道:「你們平時躲在這裡,那吃飯和沐浴怎麼解決?」

  「這裡有糧倉,山後面還有田地。」王存道:「至於沐浴……因為很難把水引到地下來,所以我們都是三五天去一次後山的河裡洗,每次都集結一大幫人,像煮餃子一樣都跳到水裡,這樣好壯膽,還能互相搓搓背。」

  夜闌雨:「……」

  簡禾:「……」

  他們現在這情況,混到同性堆裡洗吧,不對勁,混到異性堆裡洗,好像就更不對勁了……分分鐘會被人當做登徒子給亂棍打出來。這下可怎麼辦呢?

  既然打開了話匣子,簡禾忽然想起了在他們來之前,夜景平所率領的那夥人,也是在蜀東這附近失去音訊的。

  光憑此人當年在著火逃生時的所作所為,就可看出他是個「沒事捅人兩刀玩玩,死前也要拉個人墊背」的狠角色。簡禾其實不關心他的死活,不過畢竟是個叫得出名字的角色,便隨口問了一句:「在我們之前,你們還撿到什麼外來的人嗎?」

  本來不抱希望,誰知王存一拍腦袋,道:「還真有!就在撿到你們的同一個地方,我不久前也撿到了一個重傷昏迷的少年,好像說自己叫景平什麼的……」

  簡禾:「……」那小子居然沒死,什麼狗屎運!好在多嘴問了一句,她可不想在這地下城走著走著就看到他。

  王存道:「說來也奇怪,來了這裡以後,他身上的皮膚都還未浮現出那種黑痕,卻主動要求住到病患的那邊,每天跟著喝藥……葉高人,你認識他嗎?」

  簡禾不語,夜闌雨則冷哼道:「不認識。」

  王存縮了縮脖子:「哦……我們到了。」

  眼前是一座面積不小的小平房,以前應該是個庫房,如今被人以木板隔成了三個小隔間,可以同時分給幾波人一起住。簡禾他們分到的是一個僅有幾平米的小隔間,剛好可以放下一床被鋪。其餘兩個隔間都是空的。

  據說,原本住在裡面是分別是一對夫妻、一對姐妹。兩對裡,都分別有一人的肢體開始潰爛,搬到了病患所住的地方。剩下的另一人也隨之過去照顧他們了。看來這蔓延的範圍確實很大。

  這地方雖然簡陋,但有瓦遮頭已算不錯,哪能挑三揀四?簡禾自己沒意見,但還是下意識地低頭,看身邊這位大爺有沒有反對。

  夜闌雨逡巡了一圈,淡道:「就住這裡吧。」

  王存莫名地鬆了口氣,眼珠子在簡禾與夜闌雨間轉了轉,暗道——他剛剛就發現了,葉高人雖然長得高大英俊,氣度不凡,可是,從來到這裡開始,他們兩人間所有的決定,似乎都是由葉夫人來定奪的。

  這位葉夫人人美,可性子一看就不好相處。與她對視多幾眼,都有種後脖子涼颼颼的感覺。

  沒跑了,這位葉高人……一!定!是!懼!內!

  等沒人了以後,簡禾關上了門,盤腿坐在被褥上,道:「你剛才為什麼不乘機問問他們最近可有發生什麼怪事?說不定有線索呢。」

  夜闌雨說了一個讓她意料以外、又意料以內的答案:「我不確認是否能相信他。」

  簡禾皺眉道:「你覺得他們是壞人,他們在框我們?」

  「原本或許不是。」夜闌雨道:「但是,在這種境況中,誰都可以變成壞人。」

  簡禾琢磨了一下這句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謹慎為妙,不要太早亮出底牌。都怪我太急躁了。」

  袁叔與王存未必是壞人。只是,夜闌雨這句話,卻敲響了她腦海裡的警鐘。

  之前的副本,很多都伴隨了系統的提示。且都是些什麼「請向前面的NPC求助」、「請向NPC詢問路線」之類的字眼。

  上帝視角久了,她的腦海裡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條公式——沒有壞的NPC,向NPC求助一定能得到幫助。

  可實際上,這不是一條鐵律。遇到居心叵測的NPC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的。

  來到陌生的環境中,夜闌雨沒有馬上就被眼前之人的悲慘所打動。他先冷靜地摘除了自己被捆綁的可能性,僅是旁觀判斷,另行打聽。後續,既可參與其中,又可獨自行動……可以說是非常理智了。

  夜闌雨卻嗤笑道:「你不是急躁,是傻。」

  簡禾抗議道:「喂……」

  嘲笑的意味很快散去,夜闌雨攤開掌心,淡道:「況且,就算是問他們,也不會有你想要的結果。若他們真心求助,在剛才,早就一股腦地全告知我們了。然而,實情是,除了乾巴巴地重複『突圍失敗』這點以外,他們給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他們對這些怪事的起因,同樣一無所知。」

  簡禾:「……」真幾把厲害。

  夜闌雨續道:「況且,我也隱約猜到了這件事與什麼有關,只是還無法確定而已。」

  簡禾一愣,立即道:「是什麼?」

  「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自己在幾年前來過蜀東?」夜闌雨不等她回答,便續道:「這是有原因的。因為當年,在蜀東野郊的一個大湖中,出現了一隻巨大無比的食人魍魎。無數修士前赴後繼,都未能殺死它,反倒被它捲進了水底。」

  簡禾訝然道:「魍魎?居然出過這樣的事麼,那後來怎麼樣了?」

  夜闌雨道:「不了了之。據聞所有人用盡了辦法,也只重創了它,讓它逃了。」

  奇怪。幾年前的夜闌雨也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為什麼斬殺這麼一隻窮凶極惡的魍魎,會把小孩子帶過去?這能幫什麼忙啊。

  雖然有所疑慮,但現在不是打斷的時機,簡禾道:「你的意思是,這隻東西當年受了傷以後逃回老巢,花了幾年養好傷了,現在又出來作祟?蜀東受其影響,才會變成這樣麼?」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100點,實時總值:1500點。」

  簡禾:「……」

  大大,不用討論了,你已經押對了。難怪這次的副本難度是中級啊!

  「不一定,只是猜測。」夜闌雨道:「所以我們現在要等。」

  簡禾心中一動,道:「等它出現嗎?」

  「嗯。」夜闌雨難得地淺淺一笑,道:「確切來說,是等一場地動。」

  這隻魍魎,現在不知道藏身在何處。不過,它既然能影響到整座蜀東至陰陽顛倒,證明一定就在蜀東附近。若它體型真如夜闌雨所說的那樣龐大,那麼,當它徹底緩過勁兒來,饑腸轆轆地現身時,這附近一定會發生小型的地震。循著地震,才能找到對方所在之處。

  不然,對著空氣打什麼打?

  對方身死,這一切的異狀,便可復原。

  「那這樣說來,我們現在就在這裡混到它出現就可以了。」簡禾托腮,瞄了夜闌雨一眼。

  夜闌雨點頭。

  最大的難題已經想通,簡禾輕鬆了不少。雖然心知不可能,她還是忍不住撩了夜闌雨一句,沖他眨眼笑道:「那麼,萬一它十年都不出現,那我們豈不是十年都換不回來了?我覺得吃虧的是你。」

  「……」夜闌雨看著她,忽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在問她這隻精魄「還活著時」的名字麼?

  唉,就在幾年前,孩童時的他明明親自給她起了個名。他真的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簡禾略有些惆悵,沖他微微一笑,道:「我嘛,叫小禾。」

  「怎麼寫?」

  簡禾伸手沾了點兒灰,在地上一筆一劃寫出了那字,道:「這個禾,禾苗的禾。」

  夜闌雨認真地看著那名字,默念了幾聲,道:「這是你生前的名字?」

  「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小孩兒幫我取的。」簡禾含笑道:「不過呢,我不記得對方是誰了。」

  這麼說是有原因的。

  在剛掉馬的時候,她沒有生硬地說自己與他之間的淵源,是因為確信夜闌雨半點都不記得她。要真這麼說了,「被當做是在強行撒謊攀關係」的可能性,比「兩人眼淚嘩嘩抱在一起回憶往昔」要大得多。

  之前那大半年的30點的心動進度條,八成都拿不回來了。

  但是,簡禾卻還未死心——人的記憶是很玄妙的東西,搞不好哪天他可以憶起一些細節。再對上她今日所說,說不定能把她整個人都記起來。

  思及此,簡禾掃掉了地上的灰,一語雙關道:「記住了吧?可別忘了哦。」

  此時的夜闌雨,還聽不出之中的深意,只不悅且不屑地心想——這又不是什麼生僻的字,看一眼就記得了。為何還要多次強調?

  簡禾想起了一樁,彈響了指節,道:「對了,咱們在這裡的這段時間,沐浴什麼的,要怎麼解決?真的要像王存說的那樣,各自跟著大部隊去洗麼?互相搓背什麼的……」

  夜闌雨冷道:「你敢。」

  「……」簡禾很上道地說:「我不敢。」

  兩人以主僕的關係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已知道彼此底細,但有時候,一些習慣卻還是改不過來。並且,他們本人都對這種「你主宰、我服從」的模式習以為常了,根本不覺得奇怪。

  若是王存看到這一幕,指不定又會在心裡瘋狂吐槽——懼內!妻奴!妻管嚴!了

  既然不想跟人分享一個浴池,那就只有「自己去」這個選擇了。

  王存說過,這裡的人三五天才出去一次。也就是說,大部分的時間,後山的小河都是無人的。而簡禾與夜闌雨又不懼喪屍,天天出去都沒問題。

  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兩人都在泥堆裡滾過,衣服早就髒得不行了,夜闌雨又會出汗,要是不洗個澡再睡覺,以他性格,肯定會抓狂。於是,兩人就拿上了武器,趁人不注意,原路溜出,沖後山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47 PM

第七十一章 洗澡奇遇記

  所謂後山,其實離蜀東之人的藏身之地還頗有一段距離,需要穿過迷霧橫生的荒城,往野郊的方向直上數百米,才能見到比較大的天然水澤。

  深夜的蜀東濃霧未散,冷月淒清,街頭空無一人,連隻貓兒也不見蹤影。偶爾經過一些廢宅時,還會有喪屍被活人陽氣吸引過來,將脆弱的門板撞得咣咣作響,不知何時散架。

  更不用說那些散落在大街小巷的喪屍了——不是每位好兄弟都會乖乖待在家的。只要想像一下「撥開霧氣,猝不及防看到一張腐爛的臉」的恐怖畫面,就足以叫人膽戰心驚、兩股顫顫。

  當然,對於簡禾二人而言,都已經知道了這座城最危險的東西,就是喪屍這種低級小BOSS,根本無需擔心。路上不時冒出的喪屍,都瞬間被霜梧斬成了兩截。紫煙沖天過後,徒留一具被腐蝕過的骨架在原地。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溪流旁。到了這地方,霧散了不少,月光出奇地亮,水面波光粼粼。

  霜梧的劍光比月光更為瑩白,簡禾蹲在了溪邊。

  五官還是原本的五官,但溪中之人眉梢眼角常年流連的陰煞之氣卻是消散了不少,反倒有了幾分清澈溫柔的意味。不知是因為皮相隨心性而變,還是水波晃動影響所致。

  想到這,簡禾來了點興趣,沖不遠處的人喊道:「夜闌雨,看這邊——」

  剛才來的路上,夜闌雨踩到了好幾次所著衣裙的尾擺,此時正忍無可忍地坐在溪邊石頭上,處理這礙手礙腳的裙子。簡禾突然叫他,他抬頭時,還來不及收起原本的表情,一張俏臉陰雲密布,寫滿了「不爽」的惡氣,叫人退避三舍。

  簡禾:「……」

  好吧,能在一張人畜無害的臉上露出那種「下一秒就要吃小孩」的表情,看來的確是芯兒的問題。

  她晃晃頭,以指尖點了點水面,水中的少年陡然消失了。

  話說,這澡該怎麼洗,是個問題。是大家洗各自的原身?雖然,她的原身是夜闌雨塑出來的,可現在彼此的身體裡都裝著意識。四捨五入一下,不就等於是在互摸麼?

  簡禾:「……」

  那麼,各洗各的宿體呢?

  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貌似也怪怪的。罷了罷了,還是洗把臉、泡個腳就算了吧。

  簡禾晃了晃神。趁機讀取了一下心動數值,她驚訝地發現——這數值竟然已經漲到了55/100。

  記得在還未入蜀東之前,它還停留在40/100——那可是在她苦守一個晚上後才得來的結果。可進入蜀東後,還不到一天,居然就漲了15點!看來「換身體」對夜闌雨的刺激實在是大得很啊!

  思緒亂飛,腿有點麻。簡禾乾脆後退了些許,在乾燥的小石灘上屈膝而坐,撐起的手在地上胡亂地摸了摸,摸到了一顆扁平的小石子,在手心轉了轉,忽然心中一動,手腕一旋,朝前拋去。

  奈何,方向太偏,技術太差,石塊只在打了兩下水漂,就擱淺了。

  耳旁風聲襲過,一塊小石子自她身側飛出,「啪」、「啪」地順著深潭的方向飛出,打出了十多圈的漣漪。

  簡禾:「……」

  夜闌雨在她身旁坐下,輕飄飄地瞄了她一眼,彷彿含著淡淡的嘲笑之意。

  簡禾嘴角一抽,道:「我剛才沒發揮好,再來一次。」

  夜闌雨嗤道:「輸就輸了,不要找藉口。」

  簡禾沒理會他,躬身在石灘上找來找去,忽然,頭也不回地朝他一攤手,道:「霜梧借我一下。」

  夜闌雨:「?」

  霜梧如繞指柔一樣捲在了他的腰間,他將它解下來,拋給了簡禾,然後就眼睜睜地看著簡禾把霜梧倒轉了過來,蹲在地上,一臉嚴肅地開始……用劍柄刨挖石地。

  夜闌雨:「……」

  他按住了青筋亂跳的額角。

  「找到了!」有了工具,簡禾瞬間就找到了趁手的石塊,站起身來,擺好了姿勢再度丟出。這回竟真的有了進步,與夜闌雨剛才丟出的距離不相上下。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夜闌雨二指在石地中輕輕一拈,猝不及防,一個黑影飛旋而出。那輕而薄的扁平石頭倏如長了翅膀,不住彈跳飛躍,直至沒入了深潭盡頭的陰影中,仍然沒有停下來,數不清打了多少下水漂了。

  簡禾目瞪口呆。夜闌雨手肘搭在了膝上,揚眉看她,驕傲地宣佈道:「我贏了。」

  簡禾:「……」

  在挫敗之餘,又覺得有點兒神奇——上輩子的那個夜闌雨,居然會跟她蹲在這裡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這感覺真是奇妙又略微驚悚。

  若要給四位病友排個序,基於上輩子的印象,簡禾一直覺得,夜闌雨是他們中最「純粹」、最「無欲無求」、最「老僧入定」、也是活得最不受勝負與世事牽絆的一個。也是最不像會對這種孩童遊戲感興趣的一個。

  雖然吧,大家都吃「反派」這碗飯,日子都過得挺不容易的。玄衣因身份使然,在世人仇視魔族的時代,永遠不可能過上安寧的日子。賀熠年紀輕輕即被家仇所縛,血戮蒙眼,姬鉞白身為一家之主,也總有被外物牽絆、身不由己的時候。

  夜闌雨成年後離群索居,除了整日與傀儡為伍,瘋魔一樣操練自己的私軍(?),做各種奇奇怪怪的試驗以外,他基本能稱得上是沒什麼欲求與興趣,也沒有爭強好勝的心思,用「圈地自萌」來形容他是詭異地合適。

  他唯一的嗜好,就是收集珍奇異物,譬如失傳的古籍、罕見的蠱蟲之類的。

  只要有人送上能打動他的東西,就能換取其協助——無論善惡,無論對錯。除了「丹暄夜氏的滅門慘案」這個還沒有蓋章定論的黑點外,他最為人詬病不齒的,也就是上面說的那一點了。

  說到這,簡禾又想起來一樁事——五年一度的仙盟大會,大夥兒聚在一堂,最常幹的事,一般就是互相吹捧、展望未來,或者挑幾個臭名昭著的傢伙,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排著隊唾駡一通,再吐幾口唾沫星子,才叫圓滿。

  每次翻來覆去被罵的榜單中,玄衣一般不被稱呼全名,但凡是帶「魔」字的,譬如「魔狗」、「魔族豎子」指的就是他。賀熠的花名就不客氣多了,什麼「瘋狗」、「臭疽」、「爛胚」之類的詞,次次都要往他身上招呼上百遍。而夜闌雨除了「丹暄鼠輩」外,還有「萬家之奴」、「軟骨奴」的諢號,就是在諷刺他為了既得之利,無論對方是多十惡不赦的人,都毫無原則地施以援手。

  唯一倖免的是姬鉞白。雖然他早年也被人當面罵過「輕狂小兒」,但他後來畢竟當上了一家之主,不好當面罵了。但因其行事高調,笑裡藏刀,估計,背後的非議和「雅號」都是少不了的。

  系統:「……」

  簡禾:「……」

  這是不是就應了那句「人紅是非多」?

  一邊回憶,她手上又是無意識地拈起了一塊石頭,往溪上一拋。

  「啪」、「啪」兩下,石塊沉底。

  可停頓了兩三秒左右,原本已經靜止不動了的石頭卻忽然蹦出了水面!

  簡禾與夜闌雨不約而同地瞬間抬頭,霜梧劍身繃直,殺氣騰騰。

  石子蹦出水面的高度不高,宛如是被抖動出水面的,很快又掉了進去。然而溪水那麼淺,一目了然,下面什麼也沒有。

  兩人面面相覷,下一秒,便感覺到,不光是溪底被流水沖刷得圓滑的卵石在輕微地抖動著,就連他們屁股底下壓著的河灘碎石,都開始微微顫動了起來……

  這感覺是……簡禾一個激靈,站起身來,與夜闌雨異口同聲道——

  「地震了?!」

  「地動了。」

  一個聲音尚且不確定,另一個聲音卻已基本篤定。

  系統:「叮!劇情提示:請宿主循著震動,於野郊的石湖旁尋找副本入口。」

  夜裡的一場災難,雖未地動山搖,那天然的煉劍工場也沒有受到波及,但足以讓蜀東的一些小平房倒塌,放出了裡面的喪屍。

  煉劍工場中聚集了那麼多的大活人,陽氣充沛,蜀東的無數喪屍很快便會聚集到跟前來。察覺到霧中有無數僵硬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朝這邊靠近,不少倖存者已嚇得六神無主,嗷嗷直哭。單靠門上的符與那扇門,不知能夠抵抗多久。

  唯有幹掉作怪之魍魎,才能釜底抽薪,讓所有的喪屍瞬間斷電。

  而最有資格做這件事的兩個人,正腳下生風地朝著野郊直去,步履生風,衣袍翻飛,不出十分鐘,就已經抵達了石湖。

  蜀東野郊的這個石湖,面積極廣,站在岸邊,完全看不到對岸。因其周邊怪石亂生、且湖底有無數高塔一樣的石頭聳立起來,頂部露在湖面外,好似無數個小島礁石,因此得名。此時,原本平靜的湖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平如明鏡的水面中部竟然凹陷了下去!

  止步在了湖邊,簡禾喘了口氣,問道:「看來是很大的一隻東西……而且就躲在湖下面。你,你還記得當年的那隻魍魎是水生的不?」

  如果是水生的,要殺它,要麼就誘它出水,要麼就只能跑到湖上了。

  「是。」夜闌雨捏緊了霜梧的劍柄,沉聲道:「只是,幾年前的它掀起的漩渦,只有今天的三分之一大。」

  簡禾吃驚道:「你是說它短短幾年就變大了三倍?」

  話畢,她又覺得這語氣不太對,連忙改了改,道:「沒關係,不管遇到什麼,我都會小心保護好你的身體,把它完完整整地還給你的。」

  夜闌雨道:「說反了。」

  簡禾:「啊?」

  夜闌雨直視前方,道:「我的身體,我會自己保護。」

  簡禾:「……」

  這話繞個彎兒,弦外之音不就是——「你由我保護」麼?這麼悶騷真的好嗎!

  她照搬原話,道:「那我的身體,我也會自己保護。」

  夜闌雨低聲且快速地道:「……也是我的。」他是主人,她當然是他的。

  水聲太大,簡禾沒聽清,捂著一邊耳朵,疑道:「你說什麼?」

  「……」夜闌雨惱道:「聽不見就算了。」

  簡禾哦了一聲,又道:「對了,你以前不是對付過這東西麼,有沒經驗可借鑒一下?」

  「我以前是來過蜀東,不過,並未參與到它的斬殺之中。」

  簡禾:「……」

  和她猜得差不多,幾年前的夜闌雨就是個小孩兒,怎麼可能讓他上陣殺怪。不過,那樣的話,為什麼要把他也帶來蜀東?

  然而,現在不是詳細問下去的時候。

  兩人踩著湖面的石塊,越發靠近了那個深不見底的漩渦,甚至近到了只剩幾米的距離。漆黑的湖水被胡亂攪動之下,激出了無數的雪白泡沫。巨大的漩渦好似某種史前生物的巨口,在咆哮嘶吼著,簡禾毫不懷疑,所有踏足其中的生靈都將被瞬間撕碎。

  狂猛的氣流與水花瞬間便把兩人的衣衫澆得濕透,強大的吸力讓人招架不住,也幾乎睜不開眼睛了。

  霜梧澄瑩的劍光宛若子夜中不滅的一宿星火。風吹雨打、濃霧襲來,惟獨霜梧劍光未曾熄滅。

  一晃神,霧散,簡禾睜目,發覺身處的環境已大變。

  他們入障了。

  此處,不再是波濤怒號、風雨鞭笞的湖面,亦非讓人窒息的幽深湖底,而是個壁上結滿了薄冰的巨大山洞。不再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構造,而是四通八達,岔路眾多,宛如迷宮,無光,無聲,無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2:54 PM

第七十二章 手心的罰痕

  環顧一圈,前後左右皆是看不見底的幽黑山道,水聲滴答,寒意絲絲。簡禾用靴子碾了碾靴底滑溜溜的冰塊,訝然道:「迷宮?」

  夜闌雨淡道:「嗯。不過,無論我們往哪邊走,那條路都會無限延長,直到我們去到它想帶我們去的地方。」

  這隻魍魎喜食生人,不會有耐心藏匿太久,現身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很簡單,這東西一開始有動靜,喪屍、地震等怪像就隨之出現。反推回去,蜀東之前一直風平浪靜,證實了這東西被修士圍剿後,在湖底躲了幾年養傷,期間是一直沒有現身過的。此刻必然是饑腸轆轆,亟待果腹,又怎麼可能放任獵物在眼前溜達而遲遲不享用。

  況且,此地陰寒,不宜久留。膠在原地,除了耗掉自己的體力以外,別無益處。故而,明知是陷阱,也還是要往前走。

  「往好的方面想,它之所以只能變出一條路來,就是因為虛弱,不禁打。」簡禾跟玩兒似的踢飛了一顆小石子。冰塊飛散,石粒在半空橫飛到了其中一個迷宮入口:「就走那兒吧。」

  剛才在外面時,仍有淡淡的藍光透過冰層映射在地,讓四周不至於一片漆黑。但從進入迷宮開始,就是徹徹底底的伸手不見五指了,唯有霜梧的劍光在照明。

  好在,通道是前後貫通的,一直有微風送入,涼絲絲地拂在臉上。簡禾心裡鬆了口氣,暗道:好在沒有「黑」和「密封」兩者全占,不然,夜闌雨估計就得當場跪了,他可是發起瘋來連自己人都打的。

  就這樣,二人渾身緊繃地沿著密道走了二十分鐘,卻依舊沒有任何異狀出現。久到連簡禾都難免嘀咕——難道說,這東西的必殺技就是這樣了?想用時間戰術擊潰他們的希望?還是說以為這點雕蟲小技就能把他們累死?

  可是不該啊,食人的魍魎千千萬,如果這隻東西沒有過人之處,那麼,為何幾年前那麼多的修士圍剿它,最終還是沒有成功?

  就在這時,忽然自前方傳來了一道悉悉索索、不加掩飾的腳步聲。人未接近,淆亂的氣息已經傳入耳中。一聽,就知道對方並未修習過仙功。

  簡禾腳步一頓,與夜闌雨對視一眼,停在了暗處。不多時,前方拐角處就出現了兩條人影。由暗至明,漸漸清晰——竟是兩個熟悉的面孔!

  走在前方的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夜景平。畏畏縮縮地躲在他身後的,是那天領著他們去暫住地的NPC王存。二人的走速極為緩慢,卻還是時有絆腳的情況。

  一路走來,每每有風吹草動,哪怕只是滴水的聲音,夜景平都會驚懼萬分、疑神疑鬼地揮舞手中的一根長條木棍。招式倒標準,但估計是因為武器不趁手,每每出招,總有些綿軟無力感。

  彼此的距離縮短到五六米了,那兩人好像都沒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簡禾:「……」

  這似乎不太對勁。

  王存感覺不到他們躲在這裡,倒還情有可原。但夜景平好歹是個修道的,耳聰目明,聽力與視覺都應是上乘,怎麼此刻看起來跟一個普通人沒多大區別了?

  事已至此,遲早都會碰頭的,躲藏下去也沒意思。

  霜梧劍光一亮,映出了兩張僵硬恐懼的臉。夜景平與王存本就處於草木皆兵的狀態裡,這下更是齊齊嚇了一大跳,鬼哭狼嚎地吼了起來:「啊啊啊!!!」

  夜闌雨冷淡地抱臂望著二人,簡禾將霜梧收回了些,和顏悅色道:「冷靜點,我們不是壞人。」

  王存膽戰心驚道:「……是葉、葉葉高人?」

  簡禾道:「一個葉。」

  辨認出了攔路之人的身份,夜景平的神情就複雜多了,說不清那是痛恨還是恥辱,只聽他咬牙切齒道:「居然是你……」

  此刻有了光亮,簡禾終於發現,夜景平握在手裡一直舞動的,並不是一根長木條,而是他的佩劍!之所以會被錯認成木頭,是因為它此刻黯淡無光,黯然失色,銳氣全無。

  劍無劍光,只有兩個可能。要麼,就是劍沒有認主,這點可以馬上排除了。另一個可能,就是……

  夜景平現在沒有修為!

  所以,他的佩劍已與廢劍無異。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1450點」。

  簡禾:「……」還真是這樣!

  難怪他身邊沒有帶著傀儡,難怪在黑暗的地方,他的視力與聽力都不好使了——這是因為他腹中空空,根本沒有可以調度的靈力了!

  原來夜家的NPC談論的「那個」,指的是夜景平失去了修為!這傢伙這麼走極端,又愛現,受到這種刺激,難怪會一朝性情大變、因嫉恨而攻擊同門。

  想著想著,簡禾卻忽然一頓。

  不對,不合理。

  修為這玩意兒,跟遊戲經驗值是一樣的,沒了是很可惜,但只要賬號還在,就還是能東山再起,重新積累。然而,依據NPC所言,夜景平不再出現在夜家的學堂已有好幾年時間了,態度極為消極。

  恐怕,問題不僅是「經驗值清空」那麼簡單,而是連「賬號」都毀了,因某件事傷了根基,再也無法修道了。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1400點。」

  簡禾:「這可真是雙重打擊。」

  對夜景平這種自視甚高的人來說,自己此生再也沒法與仙門結緣,而自己最瞧不上眼的「小雜種」弟弟,偏偏還要一路趕超、越發出色——這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還殘酷。

  簡禾直覺他落到這下場,多少都跟夜闌雨有點關係,正欲悄悄看他一眼,前方卻有個黑影衝上前來,她猝不及防下,整個人卻被撞得倒退了一小步。

  撞上來的人正是王存,他扒住了簡禾的袖子,仰頭迭聲道:「葉高人!太好了,你也落到這個地方了……啊,我不是在幸災樂禍,我是說,有了你,咱們終於有希望能出……哇啊!」

  訴苦的話止於一聲驚呼中。王存感覺脖子被領子勒住,下一瞬,他便被揪著領子,毫不留情地扯開來了。驚疑不定地抬頭,王存對上了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夜闌雨冷冷道:「不要亂碰。」

  被他瞪著,王存立刻鬆開了手,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

  簡禾了然——也是,夜闌雨有潔癖,估計是不喜歡看到自己的身體被陌生人蹭來蹭去吧。

  殊不知,王存心裡卻是這樣想的:「這葉夫人,長得美是美,醋意還挺大。剛才瞪我那一眼人殺氣騰騰、怪嚇人的。若事先不知道,還以為這是她的捉姦現場了呢……」

  閒話不多說,在王存的解釋下,簡禾無語地發現,這兩人在地震時都在蜀東鎮內,並沒有接近過石湖那片危險地帶——不過這也正常,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找遍整個蜀東,應該也只有她與夜闌雨了。

  話說,離得那麼遠都能中槍。看來,劇本要是想拉誰上副本,哪怕把頭埋進土裡了,也還是免不了被挖出來的宿命。

  簡禾:「……」

  山洞陰寒,王存搓了搓手臂,續道:「我們一轉眼,就落到了這個陰陰森森的鬼地方,四面八方都是這種狹長的岔路,根本找不到出口。可站在原地只會越來越冷,只能碰碰運氣,隨便選一條走了,哪裡知道就遇上你們了。」

  跟他們的遭遇大同小異。這魍魎好像也沒別的招數了,難不成它真的只有「造迷宮」這點本事?

  系統:「當然不止,很快你就能領教到了。」

  簡禾:「……」

  就在這一刻,平地起濃霧。逼仄寒冷的山石迷宮在朦朧中扭曲、湮滅,瞬息之間,障局生變。簡禾已經置身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輪曜日懸於高空,暖意稀薄,空氣高曠。

  她置身在了一片冬日的山林中。漫山遍野,落滿了茫茫銀雪,冰棱低掛。靴子踏地時吱吱作響。

  與此同時,夜闌雨與夜景平都消失了,只有一個戰戰兢兢的王存還在她面前。

  簡禾:「……」

  她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嚨。

  這狗屁障局又把她的金大腿送走了!這次還附贈了一個拖油瓶!

  王存連聲道:「怎麼又變了?這裡又、又是什麼地方?!葉高人,你說句話呀!」

  簡禾沒理會,蹲下身來拈起了地上的雪,發現這雪摸著居然一點也不冷。

  就在這時,遠處的林野有馬蹄聲回蕩。簡禾精神一振,立即動身追了上去。

  循著聲音,直入雪林數十米,一個結了冰的大湖出現在了眼前,無數凹凸不平的黑色石塊自冰間凸起,暴露在空氣裡——正是那個無邊無際的石湖。

  湖邊的雪地上,站著一群身著棗紅校服的夜家修士。

  指揮他們搬運武器、搭建營地的人,則是個細眉長目、腰間佩劍的少年。乍一看,相貌還算端正,從髮冠、衣裳到靴子,更無一不是光鮮亮麗、一塵不染。然頤氣指使間,卻流露出一股令人生厭的刻薄之態。

  不是其他人,正是夜景平。

  觀其外表,他顯然與火災發生時差不多歲數。

  除他以外的夜家修士,年紀都在三四十歲左右。與其說是他的「同門」,不如說是崔良安排給夜景平這大少爺的「保鏢」。

  記得夜闌雨說過,他在幾年前曾隨著夜家的修士來過這片石湖。

  現在地點對上了,時間也對上了——莫非她又跑到夜闌雨的神識裡了?

  只是,神識唯有在人的身體極度虛弱時才會溢出,正如當年夜闌雨發著高燒,命懸一線時,她才會被「請」到他的神識裡。現在夜闌雨一沒受傷,二沒生病,哪來的機會溢出神識。

  簡禾暫且按下了驚疑,仗著這群人看不到自己,她背著手,大著膽子,繞著夜景平走了一圈。

  這傢伙的右手裹著一層白紗,白紗下還塗著燙傷膏——火災逃命時的傷還沒好。看來,他們是在火災後不久就動身前來石湖除祟了。

  後方,王存終於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問道:「葉、葉高人,你跑好快……呼,你在看什麼?這裡有什麼東西嗎?」

  簡禾猛地回頭,道:「你看不見湖邊的人嗎?」

  王存茫然道:「啊?湖邊不就是一塊空地嗎?哪兒有人?」

  簡禾:「……」

  王存看不到眼前的東西?

  難道眼前的景象是專門針對她而出現的?

  系統:「不錯,宿主。這就是那隻魍魎的能力,製造幻境。」

  難怪那雪一點也不冷,簡禾奇道:「那我看到的是捏造的情景,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系統:「是真實發生過的。這隻魍魎擁有築夢的能力,可以誘使人看見過往——要麼是痛苦之事,要麼是癡迷之物。前者使人發狂,後者使人忘返,總而言之,都是人的弱點。一旦沉淪其中,就再難抽身離開。你現在用著夜闌雨的身體,魍魎識別不出身體的芯兒已經換了,所以你看到的,都是夜闌雨的記憶。」

  「……」簡禾悚然道:「慢著,那他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豈不是會看到我的任務的相關內容?」

  系統:「那個身體是傀儡,這些幻術對他不起作用。」

  簡禾鬆了口氣,道;「那還好。」

  身旁的王存已經不見了。系統道:「他已經被引到了他的『夢』裡了。」

  事出必有因,這一段肯定是【黑夜中的太陽】副本的關鍵一步。簡禾焦急地逆著修士的身影往回走,四處尋找夜闌雨。一個來回,她就眼尖地在堆放武器的帳篷前找到了他。

  是久違了的mini版夜闌雨。

  帳篷前,二十多把備用的劍捆紮在一起,夜闌雨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正默不吭聲、心事重重地替人擦拭著劍鞘。

  夜景平是大少爺,年紀也到了,出來歷練歷練還算正常。可夜闌雨出現在這,實在是很格格不入,整一個童工似的。

  簡禾在他身前蹲下,戳了戳他的臉,忍俊不禁——也是沒想到,還能再看一次小時候的他。

  只可惜夜闌雨感覺不到她,更可惜不能用照相機拍下這一幕——這可是少年的他與童年的他難得同框的畫面呢。

  然而,她原來還挺輕鬆的心情,卻在看到夜闌雨微敞的手心時陡然僵住。

  夜闌雨的手心是紅色的。像是新鮮燙傷的痕跡。

  然而,簡禾能肯定,那個讓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的焰殺咒,足以把他保護得毫髮無損,怎麼可能還會燒傷?

  她想掰正他的手看看,無奈自己現在只是個虛影,只能側身歪頭,湊近了看。

  ——他雙手手心,都是密密麻麻的戒尺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3:09 PM

第七十三章 記憶復甦

  罰跪,乃是夜家懲罰弟子的最常見手段。「懲罰」再升級一下,就是要出動到戒尺的「懲戒」。

  戒尺是一道纖薄且有彈性的薄木條,甩在皮肉上時,會發出「啪」的一下響亮的聲音,長痕紅腫,久久不消。年紀小的孩子,打幾下就會滿地打滾、嗷嗷直叫,年紀大一點的少年挨了罰後,大多也會手顫腳抖、眼泛淚花。

  夜闌雨這雙小手,現在腫得跟豬蹄差不多,絕對不止被打了幾下那麼簡單。不過一個小孩子,何至於這麼對他?

  幻境裡的夜闌雨對她的存在毫不知情,將劍鞘擦拭乾淨以後,他不自覺地把手插在了雪地裡,以此來緩解手心的隱痛感。小臉煞白,卻倔強地不吭一聲。

  簡禾不忍細看,長歎一聲。

  雖然是幻象,但畢竟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讀取時間條後,大大地出乎簡禾的意料的是——她現在所看到的回憶,距離那場火災,只過去了不到十天。

  也就是說,她前腳剛掛,夜闌雨後腳就被帶到了石湖了。

  事情也與他所說的相差無幾——蜀東的野郊出現了一隻嗜殺貪食的魍魎。當地的修士圍剿數次仍無功而返,只能求助於丹暄。

  至於為何會讓年輕張狂的夜景平來充當頭領,也是有原因的。

  夜景平年逾十五,卻至今都未有較為突出的、讓人眼前一亮的表現。別說與那些百年前就以弱冠之齡斬魔狗、留青史的少年名士相比,就算擺到同時代,也照樣被其它世家的子弟襯得頗為失色。

  故而,他才會急不可待地想做出一番成績,殺兩頭魔獸也好、收幾隻魍魎也行,總之能證明自己並非庸碌之徒、讓人也刮目相看就好。

  這一次的石湖魍魎,已經吃掉了不少修士,人人聞風喪膽。但是,夜景平卻想到了另一層——這些被吃掉的人,全些是臨時集合的散修,又怎能與正統世家出身的人相比。之所以丟了性命,多半能怪他們自己倒黴,且技不如人。

  越想,就越覺得這隻魍魎,雖然兇險,但也並沒有傳聞的難對付,不上不下的難度,不遠不近的距離,正是他打響頭炮的最佳選擇。

  不過,「蜀東石湖魍魎」之惡名已經傳到了丹暄以外,唯恐被人捷足先登、搶了他看中的獵物,在手上的燙傷好轉了一些後,夜景平就匆匆見了娘親一面,要求帶隊除祟。

  崔良自然一口應允。由於擔心愛子經驗不足,又為了使其首戰告捷,她特地安排了一群夜家的修士同行,為夜景平保駕護航。

  一行人披星戴月來到了蜀東,卻不巧撞上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石湖結冰了。

  湖下亂石橫生,兼之初雪,冰層並不牢固。冰洞遍佈湖面,幽深望不見底。若是不留神踩空,恐怕瞬間就會順著滑溜溜的冰壁摔入湖底,即便沒有當場身亡,也絕無可能爬回上面。一落進去,必死無疑。

  故而,當夜景平大剌剌地發號施令,要求修士們列隊踏上湖面時,人人都打醒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所有人中,只有夜闌雨無傀儡陪伴,也無人跟他說話。誰都看不到,這個孤零零的孩子身後,其實一直有個虛影在如影隨形地陪著他。

  也是他站起來了,簡禾才發現,夜闌雨走路的姿勢有些不利索——確切來說,是每逢彎膝時,就會露出隱忍不適的表情。

  系統:「他被罰跪過。」

  簡禾:「……我才走了十天,他就又是被罰跪又是打手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系統沒說話。

  走著走著,忽地踢到了一塊軟綿綿的東西,夜闌雨一愣,低頭,看到了一截被凍在了淺冰層中的人類殘肢。手掌凸出於冰面之外,已經浮腫發灰,五指僵硬成鉤狀,猙獰地記錄下了死亡前的掙扎之態。

  夜闌雨掃了一眼,失去了興趣,漠然地抬腳跨了過去。

  簡禾暗道——真不愧是大大,這心理素質從小就扛扛的。

  那邊廂,夜景平背著手、吊兒郎當地帶著修士們轉了一圈,找到了湖面最大的一個裂口。

  那是一個直徑約為五米的冰洞。十多塊高聳的石頭自湖底立起,冰層繞著這天然的柱子,巧奪天工地造出了一條通往湖下的路,誰也說不清下面有什麼。

  不過,邊緣的冰層中,就凝固了不少人類的殘肢。顯而易見,都是那隻魍魎的零嘴,不過被突如其來的寒潮給凍住了而已。

  一名修士道:「大公子,我打聽過消息,那群散修最後就是在這片石湖上見過那隻魍魎的。據聞,它不作亂時,都躲在湖底。」

  夜景平激動道:「好,來人,都跟我下去看看它是何方神聖!」

  「這麼快?」那修士一愣,否決道:「大公子,這不妥吧,聽聞這魍魎兇悍無比,人人有進無出,我們今日剛到蜀東,這就要進入湖中,恐怕……」

  夜景平的臉色頓時一變。

  他首次帶隊,路上難免考慮不周。這名修士年紀較大,來路上已是處處駁回他的話,夜景平早就積攢了一肚子的氣。雖然隱約覺得對方說得在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與之唱反調。

  再加上,目的地已在眼前,還有一道天然階梯帶他們下去。今天夜裡必將又有一場大雪,若放過了眼前這個良機,下一次或許要自己鑿冰才能下去,難度倍增。

  思及此,夜景平終於發難,暴躁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吧,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冰塊全部結起?!等明年開春?!」

  修士未說話,夜景平咄咄逼人地指著他道:「我娘派你們來是當我的隨從,不是指揮我怎麼做事!你們都聽好了,誰不聽我差遣就滾回丹暄去,膽小如鼠、連探路都不敢的廢物,留在我身邊也是礙手礙腳!」

  簡禾:「……」

  大兄弟,悠著點,你很快就要栽個大跟頭了。

  被個少年當眾戳著腦門直罵,那修士臉色不好看,卻也不好與之叫板,只好忍耐道:「全憑大公子做主。」

  「你們六個,到前面去帶路。」夜景平滿意地開始點人:「你們四個,隨在我身旁,寸步不離地保護我,你們六個……」

  他差人點人,只以自己為圓心分佈。夜闌雨年紀最小,卻被完全排除在了保護圈外。很快,成型的隊伍開始順著高聳的石台往湖下走。簡禾擔心夜闌雨行動不利索,會滑倒,好在,他卻走得很穩。她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旁。

  越往下走,氣溫越低,光線越來越暗,空間卻越寬廣。走到下面,石頭已經完全被凍在了一層厚厚的冰裡面,他們只能踩著滑溜溜的冰塊下去。

  路總有盡頭,來到湖面下二十多米的地方,再轉一彎,前方是條絕路。眾人面面相覷,迷霧憑生,眾人警惕抽劍,夜闌雨亦是瞬間以背扺冰。

  霧散,四周化作了熟悉的景色——正是簡禾在入夢前走過的那個迷宮,如出一轍的岔路、如出一轍的無光無聲。唯一的區別是,夜闌雨記憶中的這個迷宮佈滿了積雪。

  簡禾摸了摸下巴,哭笑不得。看來這魍魎還挺與時俱進,知道根據時節來調整佈局。

  既然是入魍魎的地盤,眾人早就預料到了會入障。只是,抬頭看去,霧氣籠罩,光線暗淡,已經找不到冰湖出口了,再看前方的幽幽迷宮口,難免讓人心慌。

  「這下怎麼辦,大公子,要進迷宮裡看看嗎?」

  「可是這麼多的岔路,該走哪條?」

  「別想了,它把我們引進來,難道只是為了跟我們玩『猜出路』的遊戲嗎?不管走哪一條,肯定都是死路!」

  「可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

  說到這,眾人齊齊感覺到了一陣陰風自身後拂來,隱隱帶著重物被拖曳的黏膩聲音。可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

  至此,夜景平終於有點慌了。但轉念一想,他們人那麼多,打起來未必會輸,一隻魍魎難不成還能翻天了。

  ——若他知道這隻魍魎有築夢之力,恐怕就不會那麼想了。

  夜景平鎮定下來,冷哼一聲,道:「一個二個都慌裡慌張的,丟臉!這有什麼難的,派人去探路不就行了?」

  聽到這,簡禾隱隱湧出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夜景平隨便指了一條路,朝夜闌雨抬了抬下巴,拋了幾根燃條到他手裡,命令道:「你去探路,每走一百步,如果安全,就燒一次的燃條告訴我們!」

  「好、好主意!」

  「大公子所言甚是。」

  簡禾:「……!」

  她四肢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次奧!人渣!危險關頭居然把小孩子推出去?!這群不要臉的!

  「探路」,呵,說得倒是好聽。換個簡單粗暴的說法,不就是「給我把這小子弄到前面試探試探,他的慘叫就是我們逃跑的信號」麼?

  這特麼真的是把人往死裡欺負啊。夜闌雨要是沒有反派光環,被這麼搞,早死一萬次了。

  有人確認道:「大公子,就他一個去嗎?」

  「當然,你們都給我留在原地。」夜景平忙道:「好好保護我,知道沒有?!我有什麼閃失,唯你們是問!」

  夜闌雨一動不動,死死地握住了燃條。有人見狀,推搡了他一下,道:「大公子說你呢,還柱在這幹什麼,快去呀!」

  夜闌雨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修士一愣,本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這小孩的眼神,並無虛張聲勢的恫嚇,亦無幼稚無知的驚慌。他的兩隻眼珠很黑,可看他們時,卻不像是在看一群人,而像是在看一灘死肉。

  如同被藏在錦緞的毒針刺了一下,或是透過沒關緊的漂亮籠子,與窺伺的惡鬼對視了一瞬。一種極度危險的直覺,讓這修士的汗毛根根豎起。

  等夜闌雨與之擦肩而過,他才回過神來,暗罵自己沒種,居然會被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兒嚇著。

  這是簡禾在短時間內第二次走上這條迷宮,兩次都與同一個人走。但兩次的時間卻是顛倒的。

  簡禾的虛影摟著夜闌雨的肩膀,又悄悄握住了他微微發抖的手。當然,這都是回憶了。要是在這件事真正發生的時候,她還沒被燒掉,那麼,夜闌雨應該不會孤立無援至此。

  不過,在他造出傀儡之前,孤立無援才是他的常態。他們能相處這麼大半年,才是奇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知道夜闌雨的未來是如何的——這條路再黑,也一定會走到盡頭。

  正當簡禾這麼想時,很應景地,迷霧再起。

  這隻魍魎有兩個招式,第一步,乃是鑄造迷宮,亂人心神。第二步,乃是築夢,製造幻覺。看來,這第二招要來了!

  果不其然,轉瞬,他們已經不在那條漆黑的密道裡了。

  簡禾還是與夜闌雨綁定在一起的,本以為她要陷入一場「夢中夢」裡面了。可出人意料地,她抬眼,看到的還是這座被冰雪覆蓋的迷宮,但細節又有所不同。

  她虛虛地浮在了半空中,下方,是一個兩三米深的冰窟。一塊寬敞的冰塊搖搖欲墜地卡在了狹縫處。夜闌雨伏在冰塊上,抬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正趴在了冰塊的對側,與他勉強維持著平衡。

  ……

  *

  另一邊廂。

  時間調回到了簡禾、夜闌雨、夜景平、王存四人於迷宮中相遇之時。

  一道濃霧將四人分成了兩邊。簡禾與王存一同回到了幾年前的石湖邊上,王存另外入夢。而簡禾,則深深地陷入了夜闌雨的回憶中。

  她不知道,與此同時,另外的二人,亦是落入了一個逼真無比的幻境之中。

  夜闌雨現在用著她的傀儡身體,沒有記憶可讀取,也不算是活人。故而,他被當做是一個附屬的道具,被吸納入了活人夜景平的夢中。

  在夢中幾度浮沉,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個巨型的石湖。可那些在石湖底下發生過的,已被他忘卻的事,竟走馬觀花一樣在心頭閃過。

  異香撲鼻,絲竹繞耳。

  夜闌雨渾身一震,倏然睜目。

  他在別人的回憶中醒來,剛才在腦海裡閃現的夢中夢,又如潮水般消退了。然而,那種巨大的悲慟和失落感,卻依舊繚繞在他心頭。

  眼前緩緩聚焦。映入他眼簾的,不是方才恍惚閃爍過的危機四伏的冰湖,而是一頂紫紅奢靡的床簾,上面繡著戲水的鴛鴦。

  這是一個飄著甜膩香氣的房間,燈火曖昧,妖媚的女子語笑嫣然,嘻嘻哈哈。

  夜景平在修為盡失以後,自知與仙道再無關聯,在被軟禁之前的幾年裡,經常出入風月場所。此處,正是夜景平其中一段醉生夢死的歲月的重現。

  夜闌雨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動作間充滿了少年的瀟灑氣。

  他依舊在小禾的身體裡。不過,原先被他撕作了幾團的衣裳,卻不知為何變成了一襲薄紗,酥胸半露,雪白的肌膚袒露了過半,典型的歡場女子打扮。

  有一隻赤裸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或者說,是小禾的腿上。

  夜闌雨僵硬地緩緩轉頭,望見了一張醉得酡紅、卻分外熟悉的臉。

  正是夜景平。

  在看到這張臉後,如同火光鞭笞過腦海,剛才,走馬觀花、卻不甚清晰地在夜闌雨心間過了一遍的夢中夢,終於再一次清晰無比地展現在了眼前——

  ……

  「我是……一個能感知到主人情緒的聰明的傀儡。」

  「打掃這種小事,你就使喚我做嘛,把我叫醒就可以了,不用客氣的。」

  「擦窗掃地,洗衣縫補,做飯鋪床,樣樣在行,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咳,對不起,最後的兩句是我胡說的。」

  ……

  「你不許這樣抱我!」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唄,我這不是怕你坐在下面不舒服嘛。」

  ……

  「唉,差不多得了,要斷了要斷了。哎,你真的要咬掉我的手指麼?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錯了!我向你認錯!是我回來晚了,明明保證了馬上就回,卻又食了言。」

  「我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下一次。說不定,下一次還會比這次兇險。但是,我保證,下一次,我會早一點回來,不會把你扔在這種臭地方一個人待著。有時候,我可能走得有點慢。但是,無論遇到什麼攔路的東西,我都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

  「別問那麼多了,這是能救你的辦法!我可能會受點兒損傷,但不礙事!等出去以後,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畫!」

  ……

  記憶一片片湧出,混亂之中,夜闌雨捂住了眼睛,咬牙切齒,嘶啞著聲音,道:「……騙子。」

  修不好的。

  就算做出千千萬萬個傀儡,也再都喚不回當初逗他笑、陪他哭、背過他的那個人了。

  很快,混亂的回憶就轉到了冰洞的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中。夜闌雨放下了手,眸光變換。

  飄飄轉轉地,時光飛逝,再度出現在他腦海的,已經是一張全然不同的少女的臉了。

  「我嘛,叫小禾。」

  「這是你生前的名字?」

  「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小孩兒幫我取的。不過呢,我不記得對方是誰了。」

  ……

  夜闌雨深吸一口氣,可置於膝上的手卻猶在顫抖。

  就在這個關頭,身旁攬著他腰的人慢慢酒醒了過來,眯著眼睛,懶洋洋道:「寶貝,怎麼那麼早起來……」

  倏地被拉回了現實,新仇舊怨浮現在心,夜闌雨眸光冷峭。

  親眼目睹著這個淫棍,在自己的夢中,把小禾也肖想成了一名歡場女子——即便是在夢中,他也不允許有人玷污他最喜歡的人……!

  夜景平不像簡禾有劇本在手,更不如夜闌雨能瞬間清醒,知曉自己在做什麼。被拖入回憶開始,他便真的以為自己回到了幾年前,還泡在了歡場的時候,習以為常地在某個妓女的床上醒來。

  一邊說,他的手就有點不老實了,想要順著夜闌雨的腰線往上一摸——卻倏地被狠狠地反扭過手來。夜景平的酒醒了大半,被褥翻動,露出了精神著的下半身。

  夜闌雨靜了,怒到了極致,反而笑了,輕聲道:「你他媽,找死。」

  「鏘——」

  ……

  那邊廂,簡禾尚不知道夜闌雨已經記起了大部分的事,也理清了來龍去脈。

  她還陷在了夜闌雨在石湖除祟的那個幻境之中。

  這塊寬敞的冰塊,看似夠兩人坐下,實則極為脆弱,稍加不慎,即會失去平衡,兩人一同墜落到冰窟之下,再難爬到外面去。

  「他們人呢?!」夜景平怒道:「為什麼是你?!」

  夜闌雨擰乾了衣袖,盯著他,冷聲道:「是你,正好。」

  夜景平冷笑道:「你什麼意思?」

  夜闌雨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為何鎖窗。」

  他沒有問出全句——十天前的那場火災,你為什麼要把逃生的窗戶踢上,導致窗框變形,封死了我們的出路。

  但他知道夜景平聽得懂。

  如果不是這樣,他們根本不必用上「焰殺咒」。

  夜景平道:「不為什麼。」

  夜闌雨道:「為何鎖窗。」

  夜景平道:「不為什麼。」

  ……

  如此雷同且無意義的對話進行了無數遍,終於有人忍不住爆發了。

  「你問我為什麼?那我也想問為什麼。」夜景平胸膛起伏,爆喝道:「我爹娘結髮夫妻,恩愛兩不疑,自從你娘,一個最低賤不過的老娼妓出現了,什麼都變了!我爹不再來我娘房間,我娘天天背著人垂淚!他還把你這個小雜種接了回來,讓你認祖歸宗!我就想問,你憑什麼來搶我的東西?!你憑什麼學傀儡術,你憑什麼破壞我爹娘的關係?!」

  簡禾心道:「顛倒黑白。明明是夜勖司發現了崔良給自己戴了綠帽子在先的啊。」

  夜闌雨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不依不饒道:「為何鎖窗!」

  「為何鎖窗,為何我不能鎖窗?!你不是帶了個傀儡,威風得很嗎?!你不是很有本事嗎?!你……」

  話未說完,夜闌雨胸膛起伏,竟是大叫一聲,猝然暴起,撲在了夜景平身上。

  他人雖小,但畢竟爆發在先,夜景平被他照著頭面狠狠地打了幾拳。反應過來後,也暴怒地開始反抗。兩人就在一塊搖搖晃晃的冰塊上扭打起來。

  夜闌雨的手腳畢竟比較短,漸漸就落到了下風,被拽著頭髮往冰面上砸了好幾次頭,鼻血橫飛,嘴角開裂。夜景平邊砸邊怒道:「去死吧你!滾!滾!」

  簡禾在一旁心焦地想保護他,奈何都是徒勞,她攔不住任何人,也攔不住任何拳頭。

  好在,夜闌雨終究是占了體重的好處,冰塊倏地一歪,夜景平抓不牢,竟直接滑到了冰窟裡面。

  冰窟足有幾米深,以夜景平的身高,饒是跳起來,都無法觸到上部。

  夜闌雨粗喘幾聲,晃了晃發黑的視線。剛才他的小腦袋被狠砸了幾次,此刻嗡嗡作響,要用盡全力才能維持清醒。

  饒是這樣,他還是用了所有的力氣,做了一件事——

  他攀到了石頭的邊緣,然後將那塊歪斜的冰塊重新蓋在了冰窟的入口——按照這裡的溫度,只要不動這塊冰,很快,它的邊緣就會與石頭連在一起,完全封閉起下面的空間。

  再笨的人,在危急關頭都能機靈一回,更何況夜闌雨方才問了同一個問題那麼多次。夜景平終於回過味兒來,如同被敲了一悶棍:「你……你他媽是不是瘋了,還不拉我上去?!我問你,火災以後,夜家宵禁之時,你還偷跑下山,不會就是為了回去翻你的傀儡吧?!你至於嗎,為了一個破傀儡關著我?!」

  夜闌雨怒道:「至於!」

  夜景平全無儀態,敲著冰窟的牆壁,道:「瘋了你!放我出去!!!你瘋了!居然敢關著我,放我出去!!!我要殺了你!!!」

  夜闌雨雙目赤紅,重複道:「至於!」

  一旁重看了過去的簡禾,已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這樣!

  陰差陽錯地,夜景平並未在冰窟中死去,而是凍壞了身子,所以才再也不能運轉靈力,成了一個毫無修為的廢人!

  與她猜測的一般,那冰塊的邊緣,很快就與冰窟入口長合。唯有一點點的縫隙能透入空氣,可裡面的溫度卻會越來越低。並且,冰面上很快就蒙了一層白霧,看不見底下夜景平的模樣了。

  夜闌雨抖著手,想擦掉臉上乾涸的血跡,發現搓不掉,只能作罷。

  簡禾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原地歇息了片刻。他似乎也知道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然而抬頭,頭頂上原有一個小出口,已被冰堵上了大半——若他剛才沒有執意要讓夜景平被冰封上,說不定還是有機會能爬出去的,但現在已經太晚了。

  換言之,他的處境,並沒有比夜景平好多少。

  隨著時間漸晚,外面的光線越來越暗。很快,這小小的一個山洞,就變成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空間。沒吃的東西,好在,懷裡還有幾根燃條,夜闌雨燃亮了它,然而它只能支持十秒左右的照明。很快,燃條就用完了。

  之後的事,就不必看下去了——因為,簡禾已經完全明白了。

  夜闌雨「曾經被關在了的狹小的幽暗的地方」,就是這裡。他之所以會變得那麼害怕黑暗的密閉的地方,是因為被關在了這裡三日,又餓又黑又冷,只能舔點雪水過活,發起了高燒。

  三天後,他才被夜家前來救援的修士找到。高燒昏迷著被抱出了石湖。那些人鑿開了他下面的冰塊,把夜景平也帶了出來。

  這一場兇險的高燒,讓他忘記了所有過去的事。留下的,只有怕黑怕封閉環境的後遺症。

  ——這些,都是徐徐浮現在簡禾腦海中的劇情。

  而此刻,酷刑才剛開始。

  簡禾虛虛地抱住了縮在角落,開始清點燃條數量的夜闌雨,道:「小黑,不要難過,五年以後,我就會回來了。」

  幻境中的夜闌雨自然聽不見。

  而就在這時,頭頂上被封了一半的洞口,卻忽然傳來了聲音。

  簡禾一怔,抬起頭來。

  什麼聲音?夜家的修士現在就來救人了麼?怎麼跟她讀過的時間線不同?

  等等,不太對勁。

  這冰洞這麼安靜,她都能聽見頭上的聲音,小夜闌雨……怎麼可能完全沒反應,好像這聲音只有她聽到一樣。

  而且,這聲音也不像人類敲擊冰層的聲音,而是黏黏膩膩的拖曳聲——就像一條巨大的舌頭在舔弄冰層,又像是觸手在滑動。

  簡禾如臨大敵,站起身來,霜梧劍光淩然,揮散了小夜闌雨、夜景平等人的身影。

  她知道頭上的是什麼聲音了。

  前面說過,石湖魍魎,有幾層招式。

  第一層,鑄造迷宮。

  第二層,在獵物陷入迷宮中時,再把他們拖入夢境。

  而第三層,就是等獵物深陷於夢境不可自拔時,就是它現身、收成、將獵物拆吃入腹之時。

  如無意外,這隻魍魎……現在就要來驗收成果,吃掉她了!

  下一瞬,「喀拉——」

  頭頂的冰層裂開了。

  一隻巨大的血紅色的獸眼,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她。

  簡禾咽了口唾沫,眼前卻在這時倏地一花!

  系統:「歡迎宿主回到了【本體視角】。」

  簡禾呆了一瞬,倏然坐起身來,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傀儡的身體中了。

  她急道:「夜闌雨的身體怎麼辦?!」

  系統:「你換回來了,他自然也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了。石湖魍魎本就是他來打的。等魍魎一死,這裡的幻境就會消散。」

  這是一個裝飾華美的房間,不過空無一人。醒來時,她正靠在了一張貴妃椅上,低頭一看,她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掀開外衣,裡面是一套風格截然不同的薄紗衣裳。

  倒像是有人看不慣她穿得太少,特意給她披了件外套。

  不過,不是說魍魎無記憶可提取、也無夢可鑄的麼?這是什麼地方?難道她像王存一樣,被扯到了別人的記憶裡了?

  簡禾跳了下地,在房中繞了一圈,驚訝地發現了床上躺著一人。

  掀起窗簾,腥膻味撲面而來。床上之人面色煞白,胯間染血,已經昏迷。視線往下一掃,簡禾看到了一截……被切下的軟肉。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什麼情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8 03:20 PM

第七十四章 相認啦

  啊哈哈哈,這不會是,那啥吧?

  簡禾乾笑兩聲,下意識倒退了兩步,鞋後跟卻不慎踢動了一個輕薄的硬物。硬物與地磚刮擦時,傳來了一陣「鏘——」的清脆金屬摩擦音。

  低頭一看,那赫然是一把沾著血的短匕。

  簡禾:「……」

  得了,兇器也有了。

  彷彿有上百隻神獸在她心上疾奔而過,每隻的頭上都頂著一行加粗血紅的標語,在迎風烈烈招展——

  夜!景!平!居!然!被!閹!了!

  這可不是被斬傷那麼簡單,恐怕這位兄弟後半輩子都要當公公了,真是想像一下就肉痛。

  所以說,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石湖的魍魎還沒掛掉,所以,這裡應該是夜景平的夢境。

  再看此地裝飾奢靡曖昧,甜膩的熏香讓人昏昏欲睡,八成是座妓院。

  簡禾能確定,她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按常理,夜景平也不可能夢見她。不過,這隻魍魎只能給活人築夢,卻對傀儡無計可施。

  如果沒猜錯,這是夜景平的夢,如同磁鐵一樣將她給「吸」進來,並變成了他夢境中的一個「擺設」了。

  簡禾望天,無語凝噎。

  夜景平是夢見了自己早年在妓院被閹的經歷麼?

  原來他早就當上公公了麼?真是……人不可貌相!

  系統委婉道:「不是夢見。他是在夢境中被實質性地傷害了。」

  簡禾:「……」

  她來之前,與這位苦逼的兄弟共處一室的,就是在使用她身體的夜闌雨了。那麼,系統的話換個簡單粗暴的說法,不就是「兇手是夜闌雨」麼!

  看這受傷的部位與特殊情景,不用問,八成是這傢伙做了些「玷污」夜闌雨的動作,才會被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的夜闌雨給沒收作案工具,直接「哢擦」掉了吧……不對,夜闌雨是用她的身體來動手的,大家都有份兒參與……

  簡禾這邊正心情複雜著,那邊廂,剛才活生生地痛暈過去的夜景平恰好同時幽幽醒來。迷迷糊糊地,他看到自己的床邊站了一個纖瘦的人影。

  緩緩抬頭,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喚回了昏倒前的回憶,瞬間如墜冰窟,毛骨悚然,雙眼一翻,「啊」地大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簡禾哭笑不得。

  毫無預兆地,房間一角的鴛鴦金爐「咣」地側倒了,從平坦的木架上滾落在地,鳥喙微彎。隨即,桌面上所有的杯盞酒碟開始嗡嗡震動,泛光的床簾宛若波濤舞動。屋頂落塵,整片空間都在震盪!

  魍魎已死,這片宏大的幻象正在坍塌!

  粗大的房樑裹挾著瓦片一同砸落,可真碰到人身上時,卻只剩下一道虛影。塵埃漫天揚起,倏地化作了潮潤的輕霧,石湖一片平靜。

  遠處的天邊,困著蜀東、使其陰陽顛倒的那道透明的牆壁正在消失,如同一道急劇下落的光圈,銀光閃爍,迎著萬山松濤,壯麗至極。隔閡消失以後,總是繚繞在蜀東上空的濃霧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了,朝霞的金光劈開了虛無的黑暗。

  從障局裡出來後,大家都回到了自己一開始入障的地方。夜景平與王存不知所蹤。簡禾呆然地坐在了石湖水面的礁石上,從髮梢到衣裳無一不在滴滴答答地浸著水珠。

  至此,夜闌雨線的最後一段主線劇情應該也結束了。

  這段漫長的攻略之旅,一路披荊斬棘走到現在,總算看到勝利的曙光了!周旋於四位㚐㚐之中,把負債從5000點減到1000點,實在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簡禾抹了把臉,可惜,都還沒高興幾秒,她就聽到系統道:「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黑夜中的太陽】,鹹魚值—300點,實時總值:1100點。」

  簡禾:「……1100點?」

  鹹魚值居然沒有一扣到底?!

  系統:「宿主,不用那麼緊張。最後的100點,是與夜闌雨告別前的最後一段短暫且重要的劇情。等完成了以後,自然會扣到只剩1000點。」

  簡禾鬆了口氣,道:「話說,你也差不多該告訴我,多出來的那1000點鹹魚值是什麼了吧?」

  系統:「無可奉告。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番與系統的嘮嗑,看似很長,實際只在簡禾的腦海裡佔據了短暫的幾秒時間。在旁人看來,她像是還沒從巨大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在呆呆地坐著。

  就在這時,身旁一道黑影靠近,一隻手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簡禾回過神來,下一瞬,就被人用力地抱住了。

  夜闌雨跪在了石頭上,彎腰抖著手,極力抱住了她。一臂牢牢地圈住了她的腰,另一手五指摁住了她的後腦勺,使彼此的身軀一絲一縷、完好無縫地貼在一起——彷彿不這樣嚴密地抓著,她就會變成魚跳進湖水裡溜走。

  四個病友抱著她不願意撒手的方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有那麼一瞬,有種莫名其妙的感慨在她心中閃了一下。簡禾輕輕閉目,耳朵恰好貼在了夜闌雨的心口,聽著裡面「咚咚」的心跳聲。

  印象中,因長期與陰邪之物為伴,夜闌雨的體溫一年四季都比別人涼一些,無論什麼時候碰到他,都會覺得在摸一塊涼玉。可如今,幾層衣服亦擋不住那熾熱的溫度撲在她的臉上。不會撒謊的心跳與顫抖的手臂,已經抵過了他呼之欲出的千言萬語了。

  萬千思緒湧動,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剛才在山洞中聽到了、幼年的他那幾下聲嘶力竭的「至於」,簡禾眼睫微顫,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抬起,用同等的力度回抱了他。

  現在想來,無論哪一世,夜闌雨都不是她遇到的第一個攻略對象。可是,若要論在生命裡佔據的篇幅,四友之中,她與夜闌雨相伴的時間,其實是拖得最長的——童年的相識相依,跨越到了少年時的再見不識,兜兜轉轉又想起了彼此。

  如果這不是個任務,如果從頭到尾都沒有系統的安排,這可以稱得上是一段世間罕有、失而復得的緣分了。

  兩人抱啊抱的,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不知多了多久,雲後的一縷金光穿透了迷霧,落在了礁石上,湖面微波蕩漾,浮光躍金。

  似乎終於平復了情緒,夜闌雨輕吸一口氣,鬆開了簡禾。天明前的金光自他側面照來,勾勒出了少年的英挺輪廓。

  簡禾坐在地上,等著他開口。

  不過,其實她也猜到一二分了——在入障之前,他還是一副悶騷的小樣兒,連句「保護你」的話,都要拐個彎兒才願意說。在副本裡兜了一圈之後,就變得毫不羞澀毫不矜持,熱情直白了那麼多。

  事出有異,簡禾福至心靈地讀取了一下心動數值。

  果然,進度條上方的數字已經變成了100/100,滿格了。之前,她一直捶胸頓足、以為無法繼承的那截灰色的進度條,此時也已經徹底地淡化消失,融合到了有顏色的長條裡——這是已經繼承了它的象徵!

  很明顯,夜闌雨已經記起了「小禾」是誰了。

  重名不少見,但如果前後的兩隻傀儡名字相同,心思慎密又多疑如夜闌雨,一定會下意識地將記憶中的「小禾」與眼前的她拿來對比。

  這樣一來,她未雨綢繆、故意留下的線索,譬如「自稱是遊蕩的精魄」、「名字是一個小孩兒取的」等,必然會被他抓取住,成為辨認她身份的最有力證據!

  夜闌雨牽住了她的手,露出了一個似哭非哭的表情,啞聲道:「……我的第一個傀儡,就叫做小禾。」

  簡禾「嗯」了一聲。

  「那個替你取名字的小孩兒,就是我。你就是我第一個立契的傀儡。」夜闌雨的聲音有些顫抖,深吸一口氣,才道:「你……還記得我嗎?」

  「我原本什麼都不記得了,就像你一樣。」簡禾摸了摸夜闌雨的臉,溫柔道:「可剛才在障局裡,我看到了你的回憶,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之所以要咬定「自己也是剛恢復記憶」,是有原因的——如果讓夜闌雨知道,她其實什麼都記得,來龍去脈都一清二楚,那麼,這事兒恐怕不好解釋。

  畢竟,既然她能回到第二具傀儡的身體上來,就說明當初的烈火沒有把她的精魄燒碎。假若她還保留著記憶,精魄又還存留在世上,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出現?

  萬一夜闌雨要追究這個問題,或是想知道她在消失的這段時間做了什麼、看了什麼,那就真的無從解釋了。

  最妥當也最省事的辦法,就是啟動失憶大法了。

  夜闌雨自己就忘了對方,所以,半點也沒懷疑她的說辭。

  說多錯多,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過久,此地陰涼,夜闌雨衣服是濕的,也不適合長久停留。兩人擰乾了身上的衣服,朝著蜀東城內疾奔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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